三十一

「噢,我不知道。看情形。要看一張麥迪生肖像嗎?」
「多謝。」她掛斷了。
我說:「我們享受一下。」
不值一答。我只是點頭。她唐突的往下說:「馬羅先生,這張鈔票原本是要雇你做什麼事用的?你肯不肯告訴我?前往提花納的最後一段車程,他有很多時間說話。前幾天,你明白表示不相信他的自白。他有沒有告訴你一串他太太情夫的名字,好讓你從中找出凶手?」
平時我早上不喝酒的。南加州的氣候太悶,不適合——新陳代謝不夠快。但這回我調了一大杯冷酒,坐在安樂椅上,敞開襯衫看雜誌,閱讀一個傢伙有兩種生活和兩位心理醫生的荒誕故事,心理醫生一個是人,一個是蜂巢裏的某種昆蟲,此人不斷在他們之間來來回回,整個內容瘋狂極了,卻也有種不落俗套的滑稽。我小心喝酒,一次只啜一小口,自己隨時當心。
「我的話聽起來那麼可疑嗎?是我有一位貴客想認識你。」
我為她拉著門。滾他的波士頓羊齒植物。她進來以後,我放手讓門關上,扶著顧客椅等她落座,她照例打量了一下辦公廳。我繞到辦公桌側面。
中午時分電話鈴響了,對方說:「我是琳達.洛林。我打電話到你辦公室,代接電話公司叫我試打到你家。我想見你。」
她站起來,再次看手錶,「我有輛車停在樓下。能不能勞駕你跟我搭車回家喝杯茶?」
www•hetubook.com.com我站起來,向桌子對面探身,「寶貝,妳有時候可愛得嚇人。真的。我帶槍行不行?」
「沒有。」
她終於說:「你可沒浪費時間,對不對?那位出版商居然想到要雇用你,多方便!原來泰瑞沒跟你提任何名字!一個名字都沒提。其實也無所謂,對不對,馬羅先生?你的直覺不會錯。能不能請問下一個行事目標是什麼?」
「老頭?」
「你的辦公室比較適合我。」
「是啊,偶爾。有錢賺嗎?」
「是從泰瑞那邊來的吧?」
「為什麼不怕?我打賭妳——怕得很。」
「你不會怕一個老頭子吧。」她向我皺了皺嘴唇。
「我知道。不過有多少人會隨身帶一張五千元巨鈔?有多少給得起這麼多錢的人會用這種形式給你?」
「宿醉。但我沒麻痺。我會過去。除非妳寧願來這裏。」
我回來坐在書桌一角,「洛林太太,妳說話有點惡毒。為什麼呢?妳是不是愛慕我們的酒鬼朋友?」
她把鈔票推開,皺著眉,「他有一張。他和雪維亞第二次結婚後,隨時帶在身上,說是他的發瘋錢。在他屍體上沒找到。」
我拿起那張麥迪生肖像,「洛林太太,別胡思亂想。我不會跟那位夫人上床。很抱歉讓妳失望了。」
她厲聲問道:「羅傑.維德的名字是不是恰好在名單上?如果泰瑞沒有殺妻,凶手一定是暴戾和-圖-書又不負責任的人,不是瘋子就是野蠻的酒鬼。只有那種人會——套一句你自己的討厭話——把她的臉打成血肉模糊一片。你是不是因此才大力幫助維德夫婦——定期當媽咪的助手,他醉了就應|召來看護他,他失蹤就找他,他孤苦無依就帶他回家?」
「洛林太太,有兩點我要糾正妳。那張漂亮的雕板鈔票可能是泰瑞給我的,也可能不是。但他沒給我名單,也沒提到任何人名。除了妳確定的事——開車送他到提花納——他沒要求我做什麼事情。我跟維德夫婦扯上關係,是一位紐約出版商安排的,他急著要羅傑.維德完成一本新書,這牽涉到不讓他爛醉,結果那又牽涉到查一查是否有特殊的問題害他酗酒。若有而且查得出來,下一步就是想辦法把問題解決掉。我說想辦法,是因為有可能辦不到。但是不妨試試。」
我走到保險櫃,把錢收進一個帶鎖的小隔室,關好保險櫃,轉上圓盤。
「我沒想到那方面。不過你若想收費,我也不反對。我大約一個鐘頭後到你辦公室。」
「一張什麼?」
由於中途停下來買三明治,我進辦公室遲到了。我開窗讓辦公室通通風,打開蜂聲電鈴,把頭伸出連通門,她已經在接待室裏,坐在上次曼弟.曼能德茲坐過的地方,翻閱的可能是同一本雜誌。今天她穿著茶色的軋別丁套裝,看來相當優雅。她放下雜誌,正色看https://m•hetubook•com•com我一眼說:「你的波士頓羊齒需要澆水。我想還需要重新裝盆。氣根太多了。」
「卑微的生活,不過我習慣了。」
「哇,妳什麼都知道嘛,洛林太太?」
「真的?真有趣。」她的眼睛一閃一閃的。
我說:「跟妳說句悄悄話,妳變得相當多愁善感了。原來維德認識妳妹妹。多謝妳告訴我,儘管是間接的。我已經猜到了。那又如何呢?人名列出來可能有一大串,他只是其中之一。我們別再查下去了吧。我們回頭談妳為什麼要見我。支支吾吾中反而忘了,不是嗎?」
她在我背後說:「仔細想想,我懷疑有誰會跟她上床。」
「咦,多浪費人才呀!你對『麥迪生肖像』的義務怎麼能妥協呢?你一定有些事可以盡力的。」
我回家淋浴、刮鬍子、換衣服,又感覺清清爽爽了。我煮了一點早餐吃,洗好碗盤,掃了廚房和後門廊,裝了一煙斗的煙絲,打給代客接電話公司,結果沒有我的電話。何必到辦公室呢?除了死蛾和更厚的灰塵什麼都不會有。保險箱裏擱著我的「麥迪生肖像」。我可以去把玩把玩,也把玩那五張仍帶著咖啡味的百元新鈔。可以這麼做,但我不想。我心底有些不愉快。其實鈔票根本不屬於我。該用來買什麼呢?死人需要人家忠貞到什麼程度?嗟:我是隔著宿醉的迷茫來看人生。
她說:「你的公司不太壯觀嘛。你連秘書都沒有https://www.hetubook.com.com嗎?」
「為什麼?」
她一聲不響坐著看人。漫長的半分鐘過去了。她的唇角泛白,雙手僵握著跟衣服搭配成套的軋別丁皮包。
「可能有別的原因。」
「我這邊很舒服很安靜。死巷,附近沒鄰居。」
這我也沒回答,卻是基於不同的理由。
「一張五千元鈔票。聘請費。我放在保險箱裏。」我站起來走過去,轉動圓鈕,打開保險櫃,開了裏面的抽屜,打開一個信封,把鈔票放在她面前。她訝然瞪著瞧。
這個早晨好像永遠過不完似的。我無精打采,疲勞又遲鈍,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宛如掉進了虛空,像廢火箭呼呼作響。鳥兒在外面的灌木叢啾啾叫;汽車永無止盡沿著月桂峽谷大道上行和下行。通常我甚至聽不見車聲。可是我此刻正在苦思,心情煩躁乖戾,過分敏感。我決定喝酒消除宿醉。
她不屑的說:「我可以用一句簡單的話告訴你他酗酒的理由。全是為了他那個貧血的金髮美妻。」
我說:「你們有錢人真了不起。你們以為自己說的話不管多兇,都百分之百沒問題。你可以對一個不太認識的人嘲笑維德夫婦,但我若回敬一點點,就算侮辱了。好吧,我們低調處理這件事。任何酒鬼到頭來都會搭上一個盪|婦。維德是酒鬼,妳卻不是盪|婦。那些話只是妳出身名門的丈夫隨口說說,為雞尾酒會添熱鬧罷了。他不是真心的,他是說來當笑料的。所以我們將妳排除和圖書在外,另找個盪|婦。洛林太太,我們要查多大的範圍——才能找到一個跟妳牽連夠深,能勞駕妳來和我互相嘲笑的女性?一定是很特別的人吧——否則妳何必在乎呢?」
「我想不太賺錢。」她說。
我說:「不要憑辦公室以貌取人。我替一個老頭工作過,他的財產換成現金值兩千萬元左右。妳家老頭都得跟他打聲招呼。他的辦公室不比我的好,只是他有點聾,天花板上裝了吸音設備。地板上鋪棕色油氈布,不是鋪地毯。」
她尖銳的說:「我討厭這種話。我討厭。我猜是外子的白癡鬧法使你自以為有權利侮辱我。不,我沒有愛慕羅傑.維德。從來沒有——即使他清醒時行為端正,我也沒有過。現在他這副德性更不可能了。」
她嘆了一口氣,「是啊,我是怕。一向如此。他有時候相當嚇人。」
我說:「也許我最好帶兩把槍。」說出來又但願自己沒有說。
「我寧可親自說明。我猜你偶爾也去辦公室吧。」
我一屁股坐進椅子,伸手拿火柴盒,眼睛盯著她。她看看手錶。
「沒有人懂我的意思,洛林太太。我是謎樣的人。好吧,我勉強掙扎到小籠子去。」
「這個暗示吸引不了我——如果我懂你意思的話。」
「好。」
「你怎麼啦?」她高聲問道。
我說:「噢,難說。我不會說她貧血。」
「我不這麼叫他。」她氣定神閒說。
她撿起那張麥迪生肖像,夾在手指間翻個面,又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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