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妳還要來點香檳嗎?」
一個鐘頭後,她伸出光禿禿的手臂來搔我的耳朵說:「你會考慮娶我嗎?」
「我們可以飛到巴黎,快快活活玩一陣子。」她用手肘支起上半身,俯視著我。我看得見她眼中的亮光,但看不出她的表情,「你對婚姻有什麼反感嗎?」
「拜託。我們別談他。也別談那個金色冰柱,那個維德家的女人。也別談她那可憐的酒鬼丈夫。你想當世上唯一拒絕我的男人?這算哪門子自尊?我已給了你有生以來最大的恭維。我求你娶我。」
我們道聲再見。我目送計程車消失。我回到台階上,走進浴室,把床鋪整個弄亂重新鋪。其中一個枕頭上有一根淺黑色長髮。我的胃裏好像沉著一塊hetubook•com.com重重的鉛。
過了一會兒她就睡著了。
「我今年四十三歲,獨立生活慣了。妳也被寵壞了——不太嚴重——被鈔票慣壞的。」
早上我起來弄咖啡,她還在睡。我淋浴、刮鬍子和更衣。這時候她才醒來。我們一起吃早餐。我叫了一輛計程車,把她的過夜提袋拎下台階。
她舉起她那杯香檳,慢慢喝一點,在大沙發上轉動身軀,把殘酒潑在我臉上,然後她又哭起來了。我拿出一條手帕來擦臉,也替她擦。
她說:「好吧,看在老天爺份上,就算維持不了六個月。那不也值得?你指望從人生得到什麼——一切可能的風險全包了?」
我把她拉近來,她貼和圖書著我的肩膀哭。她沒有愛上我,我們倆都知道。她不是為我哭,只是到了她想掉一兩滴淚的時候。
我說:「何況這對妳來說只是一段小插曲,只有頭一次離婚會為難,接下來就只是經濟問題了。對妳來說不成問題。十年後妳也許在街上跟我錯肩而過,心想妳究竟在什麼地方見過我——如果妳會注意到我的話。」
她哭起來,「你這傻瓜,你這大傻瓜!」她的臉頰溼了。我觸到上面的淚水,「就算婚姻只維持半年、一年或兩年吧。你會有什麼損失呢?不過是少了一點辦公桌上的灰塵,百葉窗的灰塵,空虛生活的寂寞感。」
「一百個人中有兩個婚姻非常美滿。其他人只是努力維持罷了。二十年後,男www.hetubook.com•com人只剩下車庫裏一張工作板凳,一無所有。美國女孩子棒極了。美國太太們兼併了太多領土。何況——」
我照她的話做。她像剛才那樣坐進大沙發。我把香檳端到她面前。她看看玻璃杯,但沒有碰它。
「這樣妳才會記得我。」
她說:「我累了。這回你得扛我過去。」
法國人有一句話形容那種感覺。那些雜種們對任何事都有個說法,而且永遠是對的。
「我三十六歲。有錢不丟臉,嫁娶鈔票也不丟臉。大多數有錢人不配有錢,也不知道有錢該怎麼立身處世。但不會太久的。我們會再經歷一次戰爭,打完仗誰也不會有半文錢——除了騙子和投機客。我們其他的人都會被抽稅抽得一文不剩https://m•hetubook•com•com。」
「你這自足、自滿、自信、碰不得的雜種。我要一點香檳。」
「抱歉,我高估了自己。我去給妳拿點香檳。」
「永遠不會再像今晚了。」
她說:「我不知道為什麼這樣。可是看在老天爺份上,別說我是女人,別說女人永遠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做什麼事。」
我說:「我會自我介紹。到時候我們再共飲一杯。」
「妳怎麼攔得住我?我又不是泰瑞.藍諾士。」
「而且還自負。從頭到腳自負。現在多了一點瘀傷。你以為我會記得你?你以為無論我跟多少男人結過婚或睡過覺,我都會記得你?憑什麼?」
接著她退開,我下了床,她走進浴室去補妝。我拿了香檳。她回來的時候笑咪|咪的。
我又在她杯裏倒一和_圖_書些香檳,並嘲笑她。她慢慢喝,然後轉向另一側,倒在我膝上。
她諷刺道:「我們不是挺甜蜜挺理性嗎?心肝,我是有錢的女人,以後我會遠比現在更富有。只要值得買,我會把全世界買給你。你現在有什麼?只有一間空房子可回,連隻狗或貓都沒有,只有一個又小又悶的辦公室可坐可等待。就算我跟你離婚,也絕不會讓你重新落到那步田地。」
「好吧。」
她說:「抱歉我哭了。六個月後我甚至記不得你的名字。拿到客廳去吧。我想看燈光。」
「我要來點香檳。」
「像今晚一樣?」
「妳已給過我更大的恭維。」
我摸摸她的頭髮,將一撮髮絲纏在我指頭,「妳說的也許沒有錯。」
「維持不了六個月。」
道別等於死去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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