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瞪著門。又聽見那聲音：拖著腳走路的聲音。足音，漸漸逼近。

有男人的聲音。聽來耳熟，她卻認不出身分。她再上前一步。

然後她上床，拉開小几的抽屜，在裡面找到一枝筆，還有那本克里斯坦．凱恩的作品《巴克出招》。她將這本平裝書放在膝上，在一頁的邊緣寫下目前知道的事。

「有人嗎？」亞麗說。她等待回應。

她擱下筆，看著六人的姓名。正在研究時，腦中浮現一個畫面：那天早上看到的命案現場照片。看到麥可殘破的屍體時——凱勒說了什麼？他說殘暴。可怕。而禍首可能是這裡的某人，一個她曾經信任、一起修那堂課的人。

「他沒犯案，費斯克院長。」

又一次了無動靜。（該死啊！亞麗，幹嘛自己嚇自己。）

在輪椅上的費斯克癱坐著，面如槁木死灰，光禿禿的頭皮紅腫發炎。亞麗向院長道晚安，離開書房。儘管夜已深，疲憊卻一掃而空，感官敏銳起來，心思沉著、精準。她目標明確的走下走廊，進入幾小時前去過的書房。

她伸手進去，在黑暗中拚命摸索，張開手指撫過蒙塵的書架。她雙手撫過書脊，抽出一本又一本書。她的心臟猛跳，濕黏汗水在腋下積聚。（不，）她想。（拜託，不可以這樣。）

「關於法奧斯的祕密？」她問。

亞麗盯著他。「當然，克里斯坦。」

「不客氣。」

「是誰？」她叫道，「我什麼都看不到，我不能……」

「他不是這種人。」她說：「這是……邪惡。」

有一會兒她就站在那裡，呼吸，背貼著門。詛咒自己幹嘛來這裡，讓自己置身險境。

「這詞被濫用了。我相信事情單純得多。」

他在門外躊躇。她考慮請他進房，又想起自己在哈佛的男友彼德。她記起了失蹤的手稿。

「關於明天的追悼文，」他說，「你準備了沒？」

「你好，法蘭克。」

「我抄襲法奧斯。」

她再度舉腳卻又停步。有東西動了，一道人形的影子竄過走廊盡頭的房間。

院長動了動，離開燈光。「理查今天晚上如何？」

「嘿，是我。」是凱勒。

（是凱勒。）她想。（他去死算了。）

「亞麗珊卓。」他口齒不清，火影在他眼中燃燒。

（終歸不是個規矩的好媽媽，）亞麗想。悄悄的，她退回廚房裡。然後，快步進入大客廳滿室爐火熱供烘的暖意中，倉促間她跟法蘭克．馬斯登撞個滿懷。他醉意醺然，身形卻很穩，她卻差點摔倒在地。

「這表示理查在這所學校的影響力，可能比表面上看來的更深遠。因此他是嫌疑犯。」

男人笑咪|咪說：「房間要上鎖。」

「是你嗎，亞麗？」

他動了動，呼吸比先前快。亞麗看出他老早就想找個人傾吐卻鼓不起勇氣。現在，回到以前的學校，又有朋友遭到謀殺，他才招認。（也許事情不止如此，）亞麗想。

「什麼？」

他露出陰鬱的淺笑。「希望如此。我希望他們揪出我。」他又一次望向林木邊緣，深深吸了最後一口菸，將菸蒂彈到灌木叢裡。「我希望受到懲罰。」

「他衣櫥裡沒有偷藏幾顆腦袋嗎？」

她上了樓，心臟仍因在廚房目睹的那一幕而怦怦跳。

「我累了。」她說。

「謝了，凱勒。」

「誰？」亞麗開口，但被一聲敲門聲打斷。

她掉頭離開書房。現在走廊漆黑，讓她一度找不到路。她的思緒仍在飄流，手稿失竊使她的視和-圖-書線模糊，以致撞上破敗的牆壁。這裡真黑。

「人是會變的。」他說，然後對著拳頭猛咳。咳完後，他複述：「人是會變的。我跟理查撕破臉是這件事的根源。你們那堂夜間課結束後，他從獄中獲釋，我開始看出這人的能耐，看出他的真面目。」

她拿到了武器。

疲憊幾乎立刻席捲而來。她覺得自己在下墜、飄然滾落……

她繼續寫筆記。

她還沒盤算，但打算趁著就寢前，在房間裡先盡量寫下想法。她向來如此備課：疲憊來襲，剝除心識的外皮，任其赤|裸呈現，什麼拘謹侷限都蕩然無存。

「恐怕沒有。」她向他的菸點點頭。「可以分一根嗎？」

她往後坐，看著自己寫的東西，再度尋思艾迪斯對她這群老同學的懷疑是否正確。她也尋思凱勒會不會涉案。這令人費解，但話說回來……

「那就好。我想莎莉心力交瘁。她一舉一動都有警察盯著。真可怕。她會需要喘口氣，好好緬懷他。」

「有人嗎？」她對著暗處說，「凱勒，是你嗎？」

「晚安。」她說，關上門。

屋裡眾人已經四散。她看到法蘭克．馬斯登和露西．威金斯待在爐火前，緊密依偎，低語呢喃。她到廚房，開水龍頭倒了一杯水，站在那裡喝，感受老屋的寂靜。她想著艾迪斯，想他堅決認定她的一個朋友犯了案，而犯案的人就在這屋子裡。

「不是逐字照抄，絕對不是。」他說，「只是盜用他的風格、他的節拍。我在上一本小說《巴克捲進風暴》，我遇到了瓶頸。也許我是瘋了，冒出也許大家會拿我的小說玩程序遊戲的我不知道。ｈeｔｕbooｋ•ｃｏｍ.ｃoｍ我每個週末都跟麥可去柏林頓和杜蒙特，我們深深陷進程序裡，玩得心醉不已，渾然忘我，亞麗。接著編輯打電話來，問我下一本書幾時會好。我一直跟他說『快了。快了。快了。』拖了幾個月、拖上一年，我幾乎失去一切……」克里斯坦靜默下來，目光移向陰影，彷彿聽見什麼動靜。亞麗隨著他的視線望去，卻沒看到異狀，只有黑暗，只看到賈斯博學院在他們底下迤邐閃爍。「有一天，我在自己的書房拿了《黃金沉默》，開始看。我就想：『對，就是這個。』所以我看了幾個章節，試圖描摹。感覺像剽竊法奧斯。那滋味……我的天，亞麗，感覺好棒。我再度覺得自己有了力量，就像我剛開始寫作的時候，美妙極了。」

她重返黑暗，雙手在捲起的壁紙上交替摸索，終於找到自己房間。進房後，她關上門，上鎖。

「是啊！當然會累。」他的語氣透出失望。「有人送東西給你。」

「他堅稱自己是無辜的。」她說。

她打開書，看見裡面的物品。

亞麗頓時羞窘起來，卻沒有掉頭離去。她站了一會兒，躲在暗處，繼續讓門打開一條縫。她看到梅俐莎的臉埋在男人大腿上。看到歐文仰著頭，聽到他愉悅的低吟。當她視線回到下方，驚覺梅俐莎盯著她，梅俐莎眼中閃著壞壞的興味。

「我會準備好的。」她說。

書頁被割開，文字部分挖成一個精確的形狀，有東西安放在裡面。洞跟那東西卡得緊密，當她將書翻過來，槍才慢慢的掉到她手中。

又有聲響從走廊傳來。亞麗在床上坐起，整個人豁然清醒，準備應變。

亞麗拿著信封到床上，就著淡淡的檯燈燈光拆開，將內容物抖到床上：一本書。法奧斯的作品，初版的《黃金沉默》。她翻到背面，看到背面那張察爾斯．盧瑟福的照片。

她去應門，拉開一條縫。「什麼事？」

「我知道他又在玩程序遊戲，hｅtｕｂook•ｃom.ｃｏｍ跟克里斯坦一起玩。」

「極度可能，對。」

她忖度院長這番話的重要性。「這代表什麼意義？」

冰箱後頭有扇門，可能是洗衣室——她不曾探索過院長家的這一部分。她又走一步，再一步。最後，她伸出手，推開門，看到了……

「我了解他。我知道他沒那個能耐。」（你有武器嗎？我可以替你準備。）

「什麼？」

起初靜默無聲。然後又傳來笑聲，尖顫而女性化。亞麗走向廚房更裡面。

（什麼嘛？）

又一次的，她在微弱的光線下摸索過書架，尋找現代主義作家作品。不費吹灰之力便重溯先前的腳步，找到艾迪斯的《鬼》，她以這本書作為尋找那個祕密空間的標記。她將書抽出來，結果……

她返回大宅時才剛過十一點。她看到克里斯坦．凱恩在外面抽菸。她走上車道，掃視這幢維多利亞式建築的窗戶尋找凱勒的房間，想著他睡了沒有。

手稿不見了。

「咱們的大教授好嗎？」克里斯坦在她走近時嚷道。這位作家的香菸在陰影裡燒紅灼亮。

他從菸盒中敲出一根，遞給她，在她湊近時為她點燃。她聞到他身上的酒味，尋思大家在她外出時都聊了些什麼。

「假如我跟你透露一件事，」他說，「你能保證不跟其他人說嗎？」

現在他看著亞麗，叉著手臂抵禦夜風。

她豎起耳朵，下顎的脈搏一個勁兒猛跳。沒有動靜。

此時傳來笑聲，來自黑暗中某處的笑聲。

「m.hetubook.com.com那當然。」

亞麗轉身，雙手手心扶著牆面，在恐懼中護衛自己。

「他這樣跟你說。」

「對。」費斯克說，瞎了的眼球現在動得比較快。「我之前就跟你說過，馬修告訴我他在東院散步時，看到他們在玩程序遊戲。學生們在玩呢！只具雛形，多半是在週末，而且也沒複雜到會引起麥可的興趣。但學校裡的確有人在玩，風氣已經散開了。」

「會有人發現的。」亞麗說，「學術圈——會逮到這種事的。」

「學校的人都這樣說。」法蘭克靠近她，口中的酒味嗆烈濃厚，眼中燃著瘋狂的復仇之火。「今天晚上要鎖門。不管是誰向麥可下手——那傢伙還沒被逮。」

「我相信麥可查到了什麼，挖到什麼資訊，兇手不得不封他的口。這純粹是莎士比亞，以極的沉默扼殺真相。『真相即真相，永遠改不了』——真相已經降臨賈斯博，亞麗。麥可偶然發現不該發現的祕密。」

「喏。」他從門縫遞東西給她。是個信封，又肥又厚，信封上什麼都沒有，只以有稜有角、大開大放的筆跡用大寫字母寫上亞麗珊卓．席普利。「有人敲了前門。我們以為又是記者，沒去應門。後來克里斯坦出去抽菸，才在前門門廊看到這個信封。」

「什麼？」

有個響聲，來自她背後的足音。

「單純？」

梅俐莎．李跪在看護馬修．歐文面前。

憤怒。瞬間爆發的，還有苦澀、啃噬人心的挫敗感。麥可的命案、艾迪斯交付給她的任務……千思萬緒湧上心頭。

亞麗聞言停下腳步，站在走廊中間，看向院長的書房。裡面黑黑暗暗的，檯燈微弱的光線流瀉過老人的身形。他坐在輪椅上，軟趴趴的假髮斜披在頭上，口紅暈開，呼吸沉濁。她等著院長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