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不嚴重,探長。我的耳朵……就是這兒……」他鬆手放開左耳垂一會兒,血立即又流出來了。莫爾的臉色像死人那麼慘白。但他仍試圖微笑,努力控制著不讓下巴抽搐。
梅格雷得意地微笑著,走過去拉起百葉窗:「把鑰匙給我!」他說,伸出手去。
門一關上,他徑直走到犯罪檔案處來的年輕人眼前,他感到內疚:「怎麼了,老夥計?」
梅格雷拉開窗簾,兩條腿跨過窗臺,下意識地把沒有點燃的煙斗塞進嘴裡。巷裡空無一人,巷子有一邊在陰影裡,另一邊閃爍著熱氣和陽光。
就在此時,一扇窗子打開,一個神情愉快、手裡拿著紙牌的男人探出身來。
巷子盡頭,路易十四式的院門緊閉著。
「我剛才告訴了你些什麼,老夥計?」探長看了電報後說,「我們不是前進而是倒退了。聽聽這個:『三時,亨利.加萊和他母親一起在聖法爾若下午六時仍在那兒。』」
路在這兒轉了個陡彎,在他上方二百碼外,梅格雷看到埃萊奧諾坐在一條石凳上,手裡拿著一本書。小姑娘一定有十二歲了,他對她說道:「你認識坐在那兒的那個太太?」
「你在那兒找什麼?」梅格雷問他。
這顯然和加萊的詐騙活動有關。梅格雷查閱了那捲粉紅色的報紙,又給貝里和歇爾地區的許多地主打了電話,已經完全掌握了這情況:埃米爾.加萊是在什麼時候想要利用一下他繼承的《太陽報》的舊報紙,這還難以確定,可能,是在婚後三四年或是在岳父去世後一兩年。
「他在家嗎?」
他笑得自然一些了:「你礁,沒出什麼大事,耳朵削去一小塊……我本該奔到窗口去看看,但我沒法走動……我以為可能還會有子彈飛來……以前我真不知道子彈是怎樣的……」他不得不坐下來,他的兩條腿已經軟了,這是一種後怕,回想起來的害怕。
「槍響時你們誰在平臺上?」
「雅各布先生……」公證人重複了一遍。
旅館裡,旅客們終於又坐了下來,但這會兒人人都在談論著。
「我知道,我知道。嗯,我對誰說起過雅各布先生呢?花匠,我想還有……聖—伊萊爾,他出去釣魚,回來吃午飯,換上衣服去打牌……你肯定其他燒焦的紙都是克萊芒先生寫的嗎?」
聖—伊萊爾滿臉通紅:「誰受到襲擊了?」他問,嗓子乾澀。
「沒有,先生!」
外面,隔不一會兒,他就聽見耙子碰在石頭上的聲音。
「除了你的耳朵,這一天可以說是非常成功的一天,是嗎,莫爾?雅各布先生……鑰匙……開了兩槍,還有其他一切……啊,好……」
「和_圖_書在河岸上,裝礫石。」
「她什麼時候來的?」
探長不再進一步為他費心了,他走到靠著圍牆的圓桶前:「沒有跡象表明兇手在這兒周圍待過。」
「你一定願意和我們一起喝一杯,探長?」
「把它給我!」
「你能肯定?」
梅格雷盯著看百葉窗上的兩個窟窿眼——那是子彈打的。
梅格雷鬆手放下百葉窗,把鑰匙扔到桌上。
眼下還在伏天裡。每天早報上全是有關法國許多地方暴雨成災的報導,桑塞爾這兒已經有三個多星期未曾下過一滴雨了。下午,埃米爾.加萊住過的這間房間充滿陽光,熱得難以忍受。
「她住在哪兒。」
「這並不重要……」
梅格雷騎上自行車,這輛車他騎著太小了,座墊彈簧吱嘎吱嘎直響,五分鐘後,他來到一所乾淨的、看起來挺涼快的大房子跟前,拉著門鈴,一個圍著藍格花布圍裙的老女傭從窺視孔裡看著他。
「死了……?」
「這無關緊要。要解釋清楚太費口舌了。你什麼時候放下的百葉窗?」
「好!這就夠了,莫爾。你可以去休息了。」
「那麼,沒別的!向你開槍的只可能是雅各布先生,到目前為止,雅各布先生一直像塊肥皂那麼滑溜。」
他很容易地推測出了子彈飛過的路線。
「好吧……快!」
到了半山腰,梅格雷不得不下車,推著車走。
這頁報紙一定使加萊產生了詐騙這些保王主義者的念頭。他有他們的地址,從這些名單中,他還知道自己能從他們身上詐騙到多少錢,以及每一次詐騙時需要打動什麼感情。
「我一到這兒就放下了,大約一點半。」
「我確實看到了,走了不止一個半小時了。」
「有人受傷了,醫生,你能直接到瓦爾旅館嗎?」
「前些天你問我這兒有什麼獵物。」他說。
「她經常來坐在那個石凳上看書?」
梅格雷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兩法郎的鈔票,放到小姑娘的手裡,她看也不看就把它捏在手裡,一動不動地站在路當中,注視著梅格雷重新蹬上自行車,朝村子騎去。他在郵局停下,往巴黎發了份電報:
有幾個人回答:「我在!」他們興奮而熱切地向前走來。
「你聽見槍聲了嗎?」
這份報紙是普爾讓筆底的產物,使幾個鄉紳保持著一種希望——有朝一日看到波旁王朝在法國重現。有幾份是印刷的,它們幾乎只保存在幾個固定的贊助者手裡。
「請告訴你家主人,你已把鑰匙交給我了,去吧!」
「在廣場上,貿易咖啡店隔壁……」
「我要早知道它在這兒就好了……」
梅格雷在莫爾身邊轉悠了幾分鐘,用指頭摸弄東西,腳步移來移去,像個下不了決心的和_圖_書人似的。最後,他嘆息著說:「聽著,老夥計,這樣下去我可受不了了!我欽佩你,你的體重沒有二百磅。我得出去透透新鮮空氣了。」
「我沒有再找到有關雅各布先生的東西,不過,我剛才拼起來一封署名為克萊芒的信,信給誰的我不知道,談的是送給一位流亡親王的捐款。錢這個字出現了兩次,效忠出現了一次。」
「電報!」塔迪馮先生報告。
「公證人的家在哪裡?」
「你真想坐在這兒?你會飽受廚房的全部噪音的。」
慢慢地,盤子在洗滌機裡洗滌時發出的噪聲成了另一個世界的一部分,那個死者似乎佔據了梅格雷整個身心,在他打盹的時候,那種感覺消失了。
「犯罪檔案處的一個僱員,他正在埃米爾.加萊那間房間裡工作;確切地說吧,他正在關心處理一個叫雅各布先生的東西。」
「大家都聽見了。我還以為是隔壁別墅裡開的槍……我還走過去了一兩步……」
「認識,先生。」
「可能在公證人那兒。他們通常每天在這個時候打牌。」
「不是聖—伊萊爾開的槍,這是肯定的,然而……」
「是的,先生。」
「同一個角度。」他得出結論,「它們來自同一個地方,從牆頭上射來的……嗨,那是什麼聲音?」他拉起百葉窗,看到花匠在巷子的雜草和蕁麻叢中翻耙著。
「她出去了,她每天下午都出去的……不過你十有八九可以在那個古老別墅附近的山上找到她,因為她是拿著一本書走的,她最喜歡上那個地方去。」
「沒有……怎麼了?」
窗簾仍然拉下著,擋住了陽光,所以房間裡有一種橘紅色的光輝。
「別為我擔心……找出……」
「你知道叫這個名字的人嗎?」
這時已是晚上七點,梅格雷知道他的傷不重,已不再為他擔心了;梅格雷發現他又坐在早上坐的地方,面前是玻璃片、蠟燭和酒精爐。
「不知道,你用好了……你要親自去?」
「回到開槍時你待的地方去一下。」
「大家都出去!」他下令說。
他們幾個驚奇地面面相覷。
他朝河堤走去,那兒已經聚集了許多人,他們不知道是否要走近些。
「醫生在這兒嗎?」
「他也在找,在花園裡找,廚子和男僕在屋裡找……」
這是一把很大的鑰匙,這種鑰匙現在只能在古董商那裡才能見到,跟鎖一樣,它已經銹蝕,還有刮擦過的痕跡。
「很早,先生,吃完午飯就來了。」
「你沒有看見巷子裡有人嗎?」
「既不是埃萊奧諾,也不是聖—伊萊爾開的槍。然而……」
「我去叫個醫生來好嗎?」塔迪馮先生問,「流血了……瞧。」
公證人看了看鐘:「足足一m.hetubook.com.com個小時。」
「完全肯定。」
「你是誰?」
「你來的時候這位太太來了嗎?」
「回到你媽那兒去,查利!……我剛才在這兒,探長,如果兇手從巷裡走來,我會看見的,肯定會看見的……」
房子在離這兒四分之一英里處,那是一所低矮的住房,有點像農場上的建築物。
梅格雷正視著他的眼睛,他似乎沒有撒謊,再說他也太笨,成不了說謊能手。
一個女人從遠處盡頭的一個房間裡走過來,她的手裡抱著一個娃娃。
「你當然沒有朝每一棵樹後面看看!」梅格雷說得很快,以使他的內心安靜下來,然後朝小別墅的前門走去。花匠正推著一輛裝滿礫石的獨輪手推車沿小路走去。
「一樣。頭兒,洛卡爾教授能告訴你更多的情況……字跡平穩、仔細,但是有緊張的跡象,最後字尾寫得頹唐……筆跡專家會直截了當地說,寫信的人有病,而且知道自己有病。」
「你看見他出去的嗎?」
「當然沒有,我們一共只有四個人,正好湊齊打橋牌的人數。」
「我想請你做件事,德.聖—伊萊爾先生。我希望你盡最大努力找到那扇院門的鑰匙。如果需要,我可以叫幾個警官聽你指揮,幫助搜尋。」梅格雷看到,那個公證人一口喝乾了杯子裡的白蘭地。
「你沒有聽到巷子裡有腳步聲?」
「我家主人讓我……」
他此刻走的這條路經過一個公園,在左面一片山坡地上,有三頭羊栓在樹樁上,旁邊坐著一個小姑娘。
「不管怎樣,開過兩槍!」
然而,在這個星期六,莫爾只是拉上粗亞麻布窗簾,擋住敞開的窗戶,午飯後半小時不到,他又在仔細觀看玻璃片和燒焦的小紙片,像個節拍器那樣有規則地幹開了。
他端起槍,漫無目的地開槍,許多松雞像枯葉那樣掉了下來……
「你們看見有人走進這條巷子嗎?」
探長為自己的行動那麼遲緩感到羞愧。人們已經奔進旅館,他不是第一個到加萊房間的,他看到莫爾站在桌子邊上,雙手捂在臉上。
「什麼人也沒有……」
「不是,先生。」
「天天都來?」
「哎呀,真沒想到!」突然傳來了花匠的聲音。
真是個好樣的夥計!醫生在他的傷口橫繞豎纏地包了厚厚一層繃帶,好像他的頭上挨了六顆子彈似的。他的夾鼻眼鏡的兩片鏡片在一片白乎乎的繃帶中看起來很滑稽。
梅格雷翻閱過《太陽報》合訂本,注意到每期中有半頁總是寫滿了捐款人的名單,他們不是捐錢給已經衰敗、難以為繼的某個古老家族,就是捐給宣傳基金,或是資助某個週年紀念活動。
「下面那所房子裡。」
「是巡警的妻子病了嗎?我就來。」m.hetubook.com.com
「這輛自行車是誰的?」
他又檢查了一下銹蝕的院門,也毫無收穫。院門從這天早晨被他推開過以來,沒再打開過。
他聽到了一種聲音,好像是一把槍發出的兩響槍聲……這確切地是在什麼時間?槍聲沒有完全使他從昏睡中清醒過來,因為他腦子裡立即做起一個夢,把這些不適當的聲音都解釋過去了。
「十分鐘前你在哪裡?」
梅格雷裝作沒聽見:「我很想知道,先生們,你們在這兒打牌打了多長時間了。」
探長沒有發現房間對面的白牆上有什麼異常。至於腳印,在烤乾的草叢裡去找更是毫無結果;草叢裡沒有腳印,就像在光禿禿的石頭很多的泥地上那樣。
「去吧!」
「出什麼事了?」主人問道,他是個上了年紀的人,修飾得很整齊,頭髮柔軟,皮膚像孩子似的那麼白皙。
他坐在旅館外面的平臺上,蒂比瑟.德.聖—伊萊爾穿著一身深綠色的衣服走過,後面跟著十來頭長耳朵的狗……
梅格雷快速將百葉窗放下,又和莫爾單獨在一起,他輕聲說:「得了!得了!我向你保證,老夥計,找到鑰匙的一定是他……」
「找鑰匙?」
「他讓你到這兒來找的?」
「這……」
他又騎上自行車,往左一拐,不一會兒來到一幢相當破舊的房子前,房子上的熱爾曼膳宿公寓那幾個字勉強可見。這是個看起來破舊而又骯髒的所在。一個污穢的男孩在門階上爬來爬去、一隻狗正在啃一根從儘是塵土的大路上揀來的骨頭。
「筆跡和其他資料上的一樣嗎?」
也許是因為他感到自己又出了差錯,所以儘管他自己不願承認,他實在相當緊張。
他跳起身來,看到面前站著一個女招待。
「她到別處去過嗎?」
「我不該這樣的……但我以前沒常遇到過!當時我剛站起身來去取幾片新的玻璃片……」他用手帕輕輕地捂著耳朵,手帕讓鮮血染紅了,他的另一隻手撐在案子上,「你看!我就在這兒……我聽到一聲槍響,我向你起誓,我感覺到子彈嗖地一下飛過,子彈離我的眼睛那麼近,我還以為我的夾鼻眼鏡掉了呢。我嚇得往後一退……就在這時又是一聲槍響。我以為我死了!我的頭上嗡地響了一下,好像腦子著了火……」
「沒有,先生。」
「這條路通那兒嗎?」
他情願聽廚房的噪音和母雞的咯咯聲,也不願聽別人嘮嘮叨叨的說話聲。他把椅子拉到那口井附近,用一張報紙遮住臉,擋住蒼蠅,不一會兒,他就進入了一種舒適的昏睡狀態。
「別說話!盡量別喘粗氣!」這個佛蘭芒人幾乎說不了話,他的牙齒在發抖。
「我想是的,先生!不過我上學去以後,就不知道了。」
「hetubook.com.com哎呀,不知道!這一定是個猶太人。」
「你先前告訴我說這是急事,探長!再說,我現在覺得沒什麼了。」
「怎麼?」
「探長,快。」
「可有人離開過這個房間?」
「沒有!帶一些包紮材料。」梅格雷的眼睛一直沒離開過聖—伊萊爾。他注意到小別墅的主人似乎十分不安。
「等一下,」公證人插話說,「你幹嘛不進來?」聽到此話,傭人終於打開了門。探長走過過道,進了客廳,這兒給他的主要印象是,有一股好聞的雪茄煙和陳年上等白蘭地的香味。
「在房間裡——開槍。」
望盡快查明亨利.加萊星期六下午三時在何處。梅格雷.桑塞爾。
「她是騎自行車來的?」
「是的,是一次兇殺案!快點!」
在這樣的酷暑裡,哪兒會有陰涼呢?咖啡館前的人行道上有一陣微風,但是旅館裡的旅客和他們的孩子們也在那裡。在咖啡館裡,你用不上坐到半個小時,就一定能聽到咔嗒咔嗒使人煩躁的檯球聲。
「他不在家。但我有一個旅客是迪厄旅館的護士……」
「什麼鑰匙?」
「我沒注意——我的心思完全集中在工作上。這活兒看起來好像挺蠢,但其實非常複雜。」
「我有個問題,先生們……」
「別幹了,老夥計。」
「對!」
「她今天什麼時候到這兒的?」
「但願不是又一起兇殺案?」
「走過最後一所房子向右拐……」
梅格雷走到院子裡,院子有一半在陰影裡,他叫住從他身邊走過的年輕女招待吩咐說:「請給我拿一張帆布躺椅來好嗎?」
「下次吧……謝謝……」
「一個人也沒有!反正有一個小時沒人了,我本人沒有離開過這個地方。」一個穿著多色運動衫的乾枯的小個子男人說。
他的額頭上黃豆大的汗水閃閃發亮,梅格雷知道他就要暈過去了,趕緊奔到房門口:「經理在哪兒?你照顧他。醫生在哪裡?」
「這點傷沒有危險,是嗎?像這樣耳朵出點血沒什麼……」
「我不知道,先生!不過,反正肯定有兩個小時了!」
「好!這不要緊,唯一要緊的是這封由雅各布先生簽名的信,說到現金的,說到星期一,好像提出要在這天拿到兩萬法郎,而且用監禁來威脅收信人。兇殺案發生在星期六。」
坐在一張閃耀著水晶玻璃杯亮光的桌子周圍的另外三個人站起身來。梅格雷認出了聖.伊萊爾。
「你在花園裡沒看見什麼人嗎?」
他看得很清楚,有血!到處是血,莫爾的手上、肩上、玻璃片上和地板上。
「布爾桑小姐在這兒嗎?」
「傷得不重,」塔迪馮先生說,過來見探長,「我剛才聽說醫生在珀蒂的家裡,就是那個公證人的家裡……要我派人去叫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