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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上體育課,她還在懵懵懂懂沒有聯想到這個問題。李明如向體育老師請假以前,曾經問她要不要請例假?她搖搖頭,本來還沒有疑惑,偏偏李明如又說:「這次怎麼不對了?前幾次我們都是一起請假的。」
媽更重視金錢是她旁聽來的。媽有一次在發得意的牢騷:「想讓我把房子押出去,也不想想以後指望什麼贖回來?贖不回來,銀行沒收,這一家大小搬到馬路上呀?」
第二次月考註定失敗。想臨時抱佛腳都不能把精神集中,發下考卷,即使想作弊,抄書也不知在那裏。
穿新衣服,稚白也很喜歡,不過她寧可拿十五萬給爸爸治病,只要爸爸的病能治好就好了!錦白自然也希望爸爸病好,但是她像媽一樣,都更重視金錢。
稚白也管不了這許多,雖然她為石心茹憂慮,只是還有更值得她憂慮的事情。自顧不暇,她哪裏再有情緒關心別和*圖*書人。
「不,很喜歡。」稚白抽了口氣,盡量提高興致,並且如獲至珍般的謝著石阿姨,實際上她一點也不感謝她。石阿姨一向溫柔體貼,而這次卻弄巧成拙,選的禮物使她看著心裏難過。回家以後,她便將那個微笑的小天使扔進抽屜的最深處。
憂慮像一條長絲,最初纏繞住她心時,分量輕微,沒有使她注意,不料隨著日期逐漸積壓在一起,把心束縛得越來越緊,她才開始焦急。
受傷的人所以哀叫,患病的人所以呻|吟,都想藉著表露自己的不幸而把痛苦減輕,而且也真有減輕的效能。稚白卻不幸在既不能哀叫,也不能呻|吟,只有把痛苦的感覺悶在心裏,把人壓迫得萎靡不振。
心境和摔車以後相同,只是比那時更嚴重,那時事情壞到一定的程度就為止了,而現在卻要繼續壞下去。茫然無助下,如果能找人討論也是好的。然而像摔車的一樣無人可討論。倒是有一個洪森,她的www.hetubook.com.com憂慮是他造成的,應該由他負責,她幾次都想把疑問告訴洪森,卻難以措詞,除非萬不得已,她覺得把女孩子生理方面的秘密說給男孩子聽很羞恥。
自然還有其他的圖畫刺|激著她的感覺。韻白回娘家作客,把熟睡的嬰兒放在她床上,她不但失去了作長輩的喜悅,反而像看見了毒蛇。她記起這個小傢伙在母體裏孕育的經過了,由韻白的醜陋形態聯想到可疑的自身,她不禁驚悸得冷汗淋淋。
「十五萬!如果拿來做衣服,一年四季天天換也穿不完!」
以前她也曾注意過胎胚孕育的圖畫,但她的心情從來沒有這樣複雜,以前對於那彎彎像豆芽的形體慢慢演進成大頭胎兒感到有趣且好奇,現在則不然了,同樣的圖畫卻使她覺得醜惡欲嘔。尤其她想到她體內就有一個像豆芽的形體,更不能忍受。
石心茹走,是稚白送的行;回來後,也見過面,但心茹對於籌款一節絲毫未向她提起,心和-圖-書樵也沒有提。提這件事的是媽,媽自然沒有把她當做對象,她照例是旁聽來的。零零碎碎的旁聽,錦白便對她說過:「那個小女人把房子押了十五萬。嘖嘖!大把錢花在醫院真可惜!」什麼可惜?拿給妳用就不可惜?稚白沒有把心裡的不服氣講出來,以錦白那種拔尖的性格,講出來必會惹麻煩。爸爸生病以後,錦白雖然也跟著焦急忙亂,但形式化居多,實際上經過這一波折,她的心更加外向,巴不得早日飛到橡膠園去。
當她遭受到這樣可怕的困擾時,考試根本沒有在她的思想裏佔一點位置。國文、英文、代數,有什麼重要的?只有生物和她有關係,她幾遍地翻看演化論那一章,裏面的講述絲毫不能幫助她解答難題,反而增重她的心悸。
如果沒有這個也許,稚白便不介意了。就因為她介意,心裏才會不安;就因為她不安,才急忙寬慰自己:不會的,絕對不可能!何必自己嚇自己?明天就會到期。
神情和圖書上驟然的黯淡被心茹注意到了。
陰影來,陰影去,憂慮無形中暗暗在擴張,暗暗在加深。明天過了,雖然還有明天可希望,只是思想的道路越來越窄,幾乎將她逼進一個死角。氣候,天熱,都不是原因,而原因多數來自那個不可能。
平時稚白很願意趁這節體育課在操場活動一番,現在卻毫無興致。她倦倦地和偷懶的同學躺在樹蔭下,獨自怔忡著在計時日,直到有人發現她落落寡合,叫了聲:「陸稚白想什麼心事?」她才警覺地恢復了常態。一日之間數轉此念,每次她都以開朗的異想把疑慮拋開,固然以過去的經驗來說,時間都像板上釘釘那樣準確,但偶而一次例外也不算什麼,不是有好幾個女同學都談起過日子往後錯嗎?有的同學不正常到隔一個月,甚至隔幾個月。她認為那樣不但不糟,反而很值得羨慕,管它是不是有病,少一點麻煩豈不輕鬆?在她來說:也許氣候的影響,也許天熱吃冰太多,也許因為爸爸生病和-圖-書太奔波,也許……?
一趟臺南回來,化費了石心茹五天的時間。這一趟主要是去籌款,固然可以從報社挪用一部分錢,但數目有限,唯一的路子只有把房地契押給經理和濤然熟悉的一家銀行了。
顯著得像晴空佈上陰雲,明眼人一看便發覺稚白的臉色不夠開朗,強作樂觀也沒有用,總會在無意中偶而透露出真實的情緒。石心茹從臺南回來,特別送給她一個別針作禮物,而那個別針偏偏觸到她所避諱的問題,是一個用蚌殼雕刻得非常精緻的小天使。
至於小女人將來怎麼把房契贖回來,她可不管。
從一天挨到另外一天,她盼望著警報突然解除。不幸的是陰雲厚厚地堆著,重見陽光的可能非常渺茫。
還是告訴洪森吧!一定要告訴他!
媽不肯押房子,媽有點首飾,還有點私蓄在放利息,一概休想動用。媽談起來理直氣壯,一群孩子要吃飯唸書,錢用掉怎麼辦?小女人有辦法霸佔人家的丈夫,由她設法去救他吧!
「不喜歡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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