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我說著玩的。」她主動地找台階挽回自尊,同時模仿著他的洩氣神態聳了一下肩膀。憑什麼結婚?十六歲的新娘勉強說得過去,十六歲的新郎指望什麼自立?錦白曾經問過楊哥哥養得活她嗎?現在由她提出結婚,洪森的第一個反應必和錦白所考慮的一樣:他養得活她嗎?
「過多久了?」
「別忘了是你先說你已經後悔了?」
「問你自己。」
「不要著急,」她又寬慰著他:「我們慢慢想辦法。」
「洪森,」她忽然衝動地望著他說:「我們結婚吧!」
「可是我以前從來沒有這樣過。」
「我沒有推,我真的覺得不會。」他一手握拳,擊著另一手掌:「只有一次,怎麼會那麼巧?」
「我沒有那意思,別往自己頭上栽贓好不好?」
「你說我要後悔。」
「那誰知道?算我倒霉就是了!」
「你姑姑不是婦產科醫生嗎?」她低聲問。
他冷笑一聲:
他把頭一歪,嘴角牽出兩條紋路作出不屑的表情,那人是誰和他什麼相干?平日,他的忌妒感很強,今晚突然有了改變。忌妒是出於愛心,而他只有嫌惡,好像不再愛稚白。
「為什麼我要後悔?」她咬了咬牙,她恨他一點也不自我檢討,反而用冰塊般的言語使她痛上加痛。
「我現在告訴你已經後悔了!」
稚白把腳一跺,不勝焦急與哀愁。
他掏出手帕,打算為稚白擦淚,她卻轉身躲開,用手狠狠的抹了一把。
「你明明那麼說的!」稚白並不能因此釋然,依舊氣急敗壞,聲音顫抖,眼淚在未經控制下奔流而出和*圖*書
「總會有辦法的。」
「你怎麼了?」稚白實在不能忍耐下去時,才用手碰碰他的手。
他曾經對稚白說過他心亂,一點也不假。人在接受意外的打擊時,常會惶恐無措。他所以心亂便是出自同樣的感覺,他再也沒有想到稚白說有事情告訴他是這種事情。早知道的話今晚他真不要和她見面了。
他可以偷竊,他可以告貸,他可以典當,他可以變賣,說來說去三千元這數目雖然驚人,卻不是不能解決的問題,問題是她並沒有令他犧牲的價值。他始終疑惑她對他不誠實,因此,不能憑她一句話便使他相信那是事實。更沒有任何證據便使他相信那是由他播下的種子。
問題將他壓得好累。不過他已經告訴自己他對這件事沒有任何責任,他決定不再煩心。
「今天情緒不對,所以說話不小心總得罪你。」洪森在稚白的盛怒未息下自怨自艾:「你不知道,我一聽見大事不好,心裏有多亂!如果這是真的,應該怎麼辦?」
一定另有其人!洪森望著高樓的紅燈冷笑一聲,在新公園她便說出後悔告訴他,她當然要後悔,因為她應該找那個人,何必找無辜的他?想必是那個人不肯負責,她才嫁禍在他身上,讓他付出全部代價。他沒有那麼傻!如果只一次就中彩的話,他倒要每期都買愛國獎券了。
他的焦慮使她平靜了一點,這樣才像是共患難。雖然她的不幸並沒有減去絲毫,但在精神上卻因他的支持而得到安慰。
「我在想。」他像突然醒悟過來似的,必www.hetubook.com.com須面對問題。
他回望著她,卻一點也沒有沾染上她的興奮,然後聳了一下肩膀,她的眼睛裏的光彩立刻黯淡下來。
回到家,連澡也沒有洗,他就睡了。
看見洪森眉頭那團鬱結,稚白又多了一份不忍,她開始因自己的不幸使他也跟著不安而感到歉然。她反而寬慰起他來:
「哎呀!繞口令一樣在幹什麼?」洪森煩躁起來:「放著問題不談,偏吵架。」
「你說不會,你在推。」
一陣突然的沉寂使原來就低的氣壓變得更低。稚白和洪森都不說話。最後那句話是稚白說的,凝結在空氣裏,像黑壓壓的山一樣阻擋在面前。兩人同時停住腳步,新公園的夜景不再可愛了,稚白眼巴巴地等待著洪森的反應,而洪森則把迷茫的目光投向遠處被燈光烤紅的夜空,西門町正是最熱鬧的時候。而他這樣鬱悶,這樣愁。
「我說不管了嗎?」
錢!女人心中只有錢!媽媽就為了錢才看上羅又勉。每個女孩子和男孩子交往時都要掏光他的口袋令他破產。平時為稚白花錢他並不吝嗇,只要在經濟範圍內,付錢時絕不眨眼。他摸摸口袋,全部財產共卅餘元,而她竟告訴他動一次手術聽說要三千。
洪森退後了一步:
「兩個星期。」
「先別埋怨,我還是覺得不可能,如果你只有我那一次。」
「我看不會。」
女人真是奇怪的動物!洪森把稚白送回家以後,在路上獨自感嘆。起初,稚白焦急萬狀,到了最後,反而好言安慰起他來。這種喜怒無常的態度實在矛盾得和_圖_書厲害!
「你告訴李明如沒有?」
如果她不是被他的態度傷害,她還不會負氣用話頂撞他。他先是冷淡,然後又責怪她,也不想想她這兩個星期是怎樣煎熬過去的?他原是肇禍者,而他表現得好像和她無關一樣。難道他不瞭解她所需要的不是袖手旁觀的路人,也不是判定罪名的法官,她需要他和她同心合力解決問題,倘若無法解決,便拿出勇氣共渡難關。
不過今晚不見,還有明天,以及更多個明天。想逃太難,倘若稚白誠心找他的麻煩。過去他並非沒有做過那種事,可是從沒有聽到過別人告訴他有了孩子。他不知道奪去他童貞的那個女孩以後如何了?那次他出於被動,而她對他也毫無感情,逢場作戲,死人不管。至於那個被他奪去童貞的女孩,更不止一次和他做那種事。而他和稚白只有一次,當時那樣緊張,那樣匆忙,回憶中一片混亂,談不到任何快|感,也沒有任何美感。而且令他感到最大遺憾的是當他被她推開以後,他才發覺她並非他所想像中的童貞女,否則她不會沒有應有的色澤痕跡。當時他懷著一種如同受騙似的痛恨,無形中表示出極度的冷淡。他以為她應該知道為什麼,但她好像不知羞愧,反倒責怪他不理她,如果不是難於啟口,他非要問個明白不可,他總覺得她像他一樣,過去也和別人做過。及至她以後提到她摔車的事,他的疑惑已根深蒂固,無法從心裏剷除。
「怎麼辦?怎麼辦呢?」他再度一籌莫展地用拳擊手掌。
「我承認我說過,可是你為什麼說和-圖-書我當然後悔?」
也許從來沒有愛過,他實際所愛的是另一個,那個女孩被家長嚴加禁錮以後,他的感情空虛得沒有著落,才轉念到稚白的。固然她的外型吸引住他,但他不能忍受她的性格,一個女孩子缺乏溫柔,好像沒有香味的花朵。他所以喜歡溫柔條件,多半和媽媽的生性有關,媽媽把溫柔給予別人了,因此他需要從別的女孩子那裏彌補他的不足。
「你先找我吵的!」淚霧蒙上了稚白的眼睛,總統府的燈光一片模糊。她不要哭。
「會有什麼辦法?」他對著西門町的燈光烤紅的夜空吁了一大口氣。
「你什麼意思?」稚白猛然轉過身來,對洪森怒目而視。
「你不想想你自己說話莫名其妙!我除了和你,難道我還和誰了?」
「這又何必呢?就算我說錯了。道歉!」洪森的心軟了下來。流淚的眼睛特別黑亮,神情特別可憐。
「以你看呢?」
「你早不告訴我!」
他吸了一口冷氣,三千元,談何容易?如果每天不用一文,也要積蓄十個星期,不但他不願那樣刻苦自己,而且稚白也等待不及,問媽媽要的話,媽媽一定問他用來作什麼?他編不出理由騙她,他能直接說明是為了繳墮胎手術費嗎?果真如此,媽媽可能要嚇絕,固然她知道他行為不端,但她一直以為她的小森森還很單純,再也想不到他會做出這種糊塗事情。
洪森靠著路邊慢慢向前躑躅。在這靜靜的夜晚,和圖書道路顯得更寬闊。聳立於敦化南路的幢幢十層高樓,使他看起來很氣悶。實際上另有原因使他氣悶,就為了這項原因他才放棄乘車而甘願步行。他要趁著絕對孤獨的時刻徹底思索一番這惱人的問題。
「姑姑不行,她好古板!不但不能解決問題,如果讓她知道就麻煩了。」
「好好!怪我不對!行了吧?」
「傻瓜!我怎能告訴她?這種事能隨便告訴人嗎?」她遲疑了一下:「除非能幫我解決問題。」
「難道怪我不對?」她好強地咬著嘴唇,讓眼淚流進鼻腔裏。她狠狠瞥了他一眼,由他的臉色,她記起那天早晨的慘白:「我說不要,你偏要!現在出事了,你不管了!」
如果稚白在告訴他壞消息的時候,不勝嬌羞地依偎在他胸前,也許他的反應又不同了,在驚愕中會懷著一份喜悅,而她,一開始聲音就冷冰,像對他有多少深仇大恨似的,她不知道自我檢討,反而怪他:你怎麼了?經過一陣爭吵,雖然她的態度已轉變,但他卻無法轉變,仍然對她抱著成見。臨別以前,她還叮嚀他想想辦法。他有什麼辦法可想呢?不論什麼辦法都離不開錢,同時他知道她所指的辦法也就是錢,他沒有錢。
反正有那麼一個人,奪去她的童貞,而且繼續和她作那種事情。一旦出了問題,拉他當替死鬼!他後悔早沒有調查出來那個人是誰,他問過她幾次,每次都躲躲閃閃,不肯坦然承認她有男朋友。現在調查已經太晚,她更不可能招供,他也不可能暗暗盯住她的行動。
「當然你要後悔。」
「幹什麼這麼兇呀?」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