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有點不舒服。」
「不是還有好些一有好條件的青年追求你嗎?你爸爸朋友胡伯伯的兒子,是剛從美國回來的博士,還有音樂家韋達,這兩個人都不錯,也來得最勤,你難道對他們一點意思都沒有嗎?」
這天中午,紀蕾未吃午飯,推說頭痛躺在床上睡覺,勉強喝下了母親為她沖泡的牛奶,滿心悲戚地靠在枕上,望著天花板出神。
「唉,孩子,康仲揚有多少可取?你會對他那麼傾心。論才學,總比不上博士,論財富,也不及韋達有經濟基礎。當初媽疼你,才不反對你的選擇,現在你可以理智地衡量一下了,別那麼死心眼!」
當紀太太瞧見流淚滿面的女兒時,她驚詫極了,忙問情由,而女兒卻不發一語,伏在她膝上號啕大哭,彷彿受了極大的委曲。
亞玫,這兒時的好友,不料長大後竟成情敵,她絕不相信亞玫的條件比自己強,但事實擺在眼前,她失敗了,這是生平第一次遭受失敗,而且敗得很慘。
本以為傾心相待,必然得到相等的回報,誰知他已心有所屬,這倒是始料未及。可惱的是,發現情敵竟是杜亞玫,為了替自己爭一口氣,也為了不使可貴的初戀夭折,她不得不作更多的努力。
「別難過了,小蕾,這種見一個愛一個的風流男人,不值得為他流淚。」
——是啊,我真的很傻!
任眼淚沿著面頰流下來,她感到內心空空洞洞的,像飄流在海洋中的孤舟,找不到憑依。她想痛痛快快哭一場,那是無告和無助的哭,沒有人能幫助她,甚至最親愛的母親。
「別瞞我,伯母都告訴我啦!」莉茱往床沿上一坐,格格地笑著:「那個姓康的是和-圖-書還不錯,不過還有一位杜先生不也長得挺帥的嗎?聽伯母說他對你很有意思,同樣是青梅竹馬何不退而求其次?」
電影是鬧劇,莉茱原希望她忘憂,滿電影院的人都在笑,聽不到紀蕾的笑聲。從電影院出來,兩人坐在小吃店裏,莉茱忍不住說:
「看你這樣子,我都要哭了,你一向不是很灑脫的嗎?怎麼這回這麼放不開?」
「求名,求利,人生到底是為了什麼?」
「媽,我好心煩,您別勸我,也許這輩子我根本就不結婚了!」
看她愁鎖眉尖,能言的莉茱也不知該怎麼說安慰話了。
「快換衣服化粧吧,我們去趕兩點多鐘的電影,還來得及。」
又哭了一陣,從來以為自己最堅強,不料卻如此軟弱!
她是哥哥身後的小尾巴,因為沒有姐妹,只好跟在哥哥後面玩,而個性溫厚的仲揚總是照顧著她。有一次玩捉迷藏跌了一跤,膝蓋跌破了皮,紀倫罵她不小心,而仲揚立刻帶她去塗紅藥水,還哄她不要怕痛,總算忍住了要溢出的眼淚,這是唯一一次跌跤沒有哭。那一年,她記得很清楚,仲揚五年級,她二年級,一個八歲未諳世事的小女孩,對喜惡的分辨是憑直覺的,誰待她好,她就對誰好,跟仲揚有時比跟自己的哥哥還親熱些。
「是的,愛真是很奇妙的,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樣固執地愛上他?愛一個人比被愛要痛苦得多!」
期待著,明知是渺茫的期待,仍希望他能向自己再表白些什麼。愛,也有自尊,她絕不能再去找他,只是痛苦地期待。……
「也許我和他有緣吧?」紀蕾無可奈何地替自己解說。
說的是啊!傻瓜和*圖*書才傷心流淚!
在突然響起的敲門聲中,她忙拭乾眼淚,推門進來的是楊莉茱。
怨誰?怨仲揚?怨亞玫?不,該怨的還是自己,竟連一心企盼的幸福都抓不住!
「紀蕾,伯母說你在傷心,要我來陪陪你,有什麼事情大不了,值得你掉眼淚?」
她們是閨中密友,無話不談,這回跟仲揚的事,紀蕾卻因為害羞而保密。
在成長和為開創前程而努力的過程中,她幾乎已淡忘了仲揚,緊閉的心扉,卻因過份自矜,太過挑剔,而不曾接納任何一位異性。
「媽,他不是您說的那種人!」紀蕾擦著眼淚說。
「他傷了你的心,你還替他辯護?」紀太太不解地望著女兒,隨即又了解地點點頭:「這回你陷得很深,告訴媽,是不是你第一次真正愛上一個男人?」
還有那次春假旅行,五個人走在環山的公路上,仲揚總不時找機會單獨和亞玫攀談,有亞玫在,她總覺得自己被冷落,對亞玫的妒意也越來越濃了。
再次相詢,才明白女兒哭泣的原因。紀太太也很意外,用懷疑的語氣問:
「就這麼放棄,我真不甘心!」
紀太太拍了拍女兒的手,無言地點點頭。
於是,經過十年的隔別。
車中擁吻,使她驚喜交集,終於,她捉住了他內心深處的矛盾,是悲,也是喜,悲的是,看他臨別神色黯然,似有無限歉疚,那麼,在矛盾中掙扎的感情,她必處於下風。喜的是,他畢竟在壓制中還是把一份愛意顯露出來了,也該有無限安慰。
「愛上一個人,再忘掉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看得出來,他對我也不是完全無情,所以我才受不了這打擊!」
報上的https://m.hetubook.com.com訂婚啟事,不啻晴天霹靂,希望再渺茫,仍有希望,如今卻墜入絕望的深淵了。
紀蕾今天的情緒惡劣到了極點。
下午打電話向歌廳和夜總會請了假,便躺在床上睡覺,其實,哪裏睡得著,思緒佔滿了腦子,再也揮不去,盤旋著的都是仲揚的影子,越是不要想他,往事越是點點滴滴地湧上腦際。
「忘掉康仲揚,你就會慢慢培養一份新的感情了。」做母親的耐性勸說。
隔了半晌,紀蕾忽然說:「我對唱歌也有些厭倦了。想先辭去歌廳,說不定過些日子,又恢復做我女秘書的老本行。」
「現在事實放在眼前,你跟他是沒緣了。乖女兒,抹乾眼淚,去找個真正有緣的人吧!」
自從和仲揚去墓地回來以後,一直鼓不起勇氣再去找他,女孩子的勇氣畢竟仍有限,她認為既已把自己表白,可喜的仲揚也有了明顯的反應,由他的擁吻,以及與她在一起愉快的表情,相信他對自己絕非毫無愛意,那麼,在她與亞玫之間作抉擇,該由他採取行動了。
紀蕾讀五年級時,仲揚已是初中的學生了,那年端午,她像別的女孩子一樣,做了好幾個香袋,把自認做得最好的一個送給仲揚,仲揚也回送她一隻木刻的小船,紀蕾很珍貴地放在案頭。有一天,她和紀倫到仲揚家裏去玩,看見仲揚靠近書桌的牆上共掛著兩個香袋,一個是她做的,另外一個問了仲揚,才知道是亞玫送的。本來自認做得很好的手工,和亞玫的比起來竟相形見絀,遠不及別人的精緻漂亮,一陣無來由的氣惱,她悄悄取下帶回家去,用剪刀剪得粉碎。原來在那個時候自己就已經嫉妒亞玫了。
和-圖-書恨他嗎?啊!不,她發現心中的愛意仍比恨意深濃。
紀蕾輕嘆一聲,即將成為大嫂的莉茱,又怎能體會她的心情?沉浸在愛情的蜜汁裏,怎了解失戀的苦澀?
「媽,您也不用替我擔心,」女兒臉上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不會有什麼讓您擔心的。」
「莉茱,你有完沒完?囉唆一大堆,」紀蕾假作慍怒,「沒聽說過感情像付鈔票一樣,隨便給的?」
回想小時候,那些美好的記憶,帶給她無比溫馨。
從小,紀蕾就是一個有自信的女孩子,從邁上歌壇到走紅,這毫無把握的機遇,她都充滿自信,那麼要獲得一顆心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何況她對他是那樣情癡,再加上她有姣好的面貌,又有青梅竹馬的感情作基礎,還有什麼值得疑慮的?如果沒有亞玫……
「謝謝你,莉茱姐,也許在忙碌的工作裏,我會忘記一切,明天我還是照常上班,一早我就要去韋達那兒練歌。」
「如果明天你還不想上班,我再陪你好好玩一天。」
「怎麼?要退隱了?」莉茱很驚詫,「你現在如日中天,正是走紅的時候,該好好把握良機呀!」
「這才是我的好妹妹,過幾天我們去聽你的新歌,替你捧場。」
「有這麼嚴重嗎?」紀太太嘆了口氣,搖搖頭,女兒大了,父母已左右不了她的思想和意願,小的時候偶有不如意,撒一回嬌,流幾滴眼淚就過去了,看樣子,這次她很認真,親情的安慰已不再發生任何作用。
在莉茱的笑容裏,紀蕾也附和著笑了。如果「明天」能使人忘記一切,她願意永遠生活在明天的憧憬裏。
「那位胡大哥滿嘴洋文,洋氣沖天,談的都是什麼電腦電子,我對他沒興和_圖_書趣。韋達嘛!我從來都把他當作師長,沒法培養那份感情。」
「自古多情空餘恨」,想著,她又流下了眼淚。
「怎麼?他會忽然跟別人訂婚了?前幾天媽問你,你不是還說他對你挺好的嗎?」
紀太太目送兩個女孩子說說笑笑出了門,她寬心了,以為風暴已經過去,女兒,原還是一個沒有長大的女孩。
「誰知道?本來他對我就不壞麼!」
「別這麼心灰意冷的樣子,我看了都心酸。不是有人說過嗎,愛情並不是生命的全部,」莉茱盡心勸慰:「如果因為失去他對人生都感到乏味,你就太傻了。」
滿腦子都是仲揚的影子。
「可憐的小蕾,」紀太太無限憐愛地:「我驕傲的女兒竟然會敗在別人手裏,那個亞玫我也看不出有那一點比你強,媽實在也替你不平,不過現在別人都訂婚了,想挽回也沒辦法啦!」
見她進來,紀蕾從床上坐起,勉強笑了笑說:
上午起床不久,接到紀倫的電話,問她有沒有看見報上康仲揚的訂婚啟事,紀蕾頓時愣住了,這是她不願想像的事實,不料這樣快就來到了,起初還以為是紀倫在開玩笑,但紀倫發誓說是真的,還安慰妹妹不必在意。她放下電話,急急找來報紙,果然找到第一版下框著喜字的套紅啟事,排在仲揚旁亞玫的名字,像在向她示威,她把報紙一扔,整個人癱瘓在沙發上。
及至仲揚出現,他的談吐、風度、學識,無一不令她傾倒,這才是她心目中的白馬王子,於是,舊誼化作了新的感情,她毫不矯情地製造了接近他的機會。
莉茱不由分說拉她下床,紀蕾也就不再堅持。
「好,算我說錯了。我陪你出去散散心,何必一個人在家裏生悶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