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不過,你老提紀蕾,總讓我不大自在。」
紀蕾被逗笑了,「別那麼一廂情願好不好?我既不打算結婚,也不打算跟你結婚。」說著她把身體從韋達身旁挪開。
仲揚在想,為什麼紀蕾會一個人坐在池邊呢?她在想些什麼?看她低眉沉思,似有滿腔心事,是遇到了困難?遭到了挫折?還是心中有解不的結,躲開熟悉的人,到這兒來靜一靜?訂婚以後再未見過她,雖然關心她的反應,卻無法得知她的反應,但願她開朗的性格,也不會太在意感情上的損失。唉!人為萬物之靈,就因為人有理性,人懂愛情,但千古以來,多少人為愛情所苦!
「人總有情緒低落的時候。」她牽強地自辯。
她的問話很突兀,使他不由得轉過頭去望她一眼,望著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他反問了一句:
「我們現在就走吧,順便到外面店裏買一盤水果帶去。」
「真沒想到你這麼快就想通了。」
沒有風,陽光帶著些暖意,孩子們在公園的草地上奔跑,笑聲漾向四週,仲揚望著那群歡笑的孩子,他的嘴角也浮起了笑意。不禁說:
兩人默默地往前走,各懷心事,沉默凝凍在他們之間。
「那,買房子的錢由我來出好不好?我也是亞明工廠的股東之一,這幾年分了不少紅,我還可以把我的股抽點出來。」
「不告訴你。」亞玫的臉微紅了。
這正是仲揚和亞玫望見她,而她不曾發覺他們的時候,坐了一會兒,好像有點想通了,至少心緒已平靜得多,便起身回家,誰知竟然冤家路窄,會巧遇那極不願意看見的一對,雖匆匆而過,那份平靜又完全被擾亂了。
「你知道就好了。」
「我倒覺得好像還是在昨天,許多事仍然很清晰,很難忘記。」
亞玫笑了,「在這處處講現實的社會裏,人怎能不現實?你到底是個書生,每天在書本裏打轉,所以我比你俗氣多了。」
「來找你陪我去玩呀!先給我來一杯酒!」
「記憶裏那個讓你難忘的是誰?是我?還是紀蕾?」
「仲揚,我覺得我們應該談點正事了。」
聽他這樣說,知道他真的有些不高興了,才覺察自己表現得氣量過份狹窄,便說:「那我們回頭去吧。」
亞玫想的是,為什麼她和仲揚之間會插入一個紀蕾?就像www.hetubook.com.com一池靜水,被擲入了一塊石子,攪擾了整個平靜;本來仲揚是完全對她傾心的、專一的,如今,她卻透視了他心中的紛擾,雖然他在竭力排除那些紛擾,可是,就像被風吹動的樹葉,那是身不由己的。也許假以時日,他會對紀蕾逐漸淡漠,也只有這樣默默期望了。
坐在他身旁的亞玫也附和著說,他們已經在這白色躺椅上坐了好一會兒了,陽光很溫暖,風兒很柔和,享受星期日悠閑的下午,公園是他們共同認為的好去處。
將要走到園門的時候,在另一條岔路上,從一叢矮冬青樹後,突然轉出來一個人,霎時雙方都意外得站住了。
紀蕾冷冷地看看他,未加理會,和亞玫說了聲再見,就快步走開了,目送她的背影遠去,然後消失在園門外,仲揚還呆立在那裡。
「我有點頭痛,想馬上回家。」她隨便想個拒絕的理由。
亞玫默默走在仲揚身邊,她的心情是愉快的,看道旁的一株杜鵑,綻開出粉紅色的花瓣,充滿了春意,她忽然想起誰說過的一句話:「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現在她要把它換成另一句:「春天來了,夏天還會遠嗎?」想著,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正事?」
匆匆走出公園,紀蕾有想哭的感覺,怎料到會狹路相逢?看他們親熱地併肩同行,難免有形單影隻的淒涼。未與亞玫多作寒暄,實在缺少做作的本領,不答理仲揚,也恐出言不遜,更傷和氣,當然還因為心中苦惱,不願對他假以顏色。
「紀蕾,真巧呀,你到哪兒去?」
「這表示你還不能完全忘情於她。」
「白麗,我看你最近好像對唱歌也有點厭倦了,是不是有退隱的意思?」
「我們小時候不也是這樣的嗎?奇怪,每個孩子都喜歡捉迷藏。」
「小時候的事已經離我們太遙遠了。」亞玫感喟著。
「這……」
「我是指我們的婚事,你有沒有計劃和安排?」
「仲揚,有人說過,愛與嫉妒是成正比的,你了解了這句話,就不會在意我的嫉妒了。」
「你是聰明人,該提得起放得下,老追悼失去的,不把握現實,是不是有點傻?」
他迅速轉過身來面對著她,「計劃?安排?你的意思呢?」
「買www.hetubook.com.com?亞玫,你也許不了解我的經濟情況,作了這幾年事,我的儲蓄不多,收入有一半都交給了我父親。」
「地是賣了,改建公寓,父親手邊可能還存點錢,可是你知道我繼母那個人,她是不會拿出一文錢來給我的。」
聽他一聲輕嘆,亞玫詫異地回頭望望仲揚,雖然不知道他的心事,也可猜中一大半,還不是在為紀蕾的孤獨嘆息嗎?幸虧今天有自己在他身邊,不然,也許真免不了有重敘舊情的可能。但現在他畢竟已屬於自己了,還有什麼可擔憂呢?想著,她露出了勝利的微笑。
「什麼事這樣高興?」仲揚不解地望著她。
訂婚後,仲揚未再考慮過結婚的事,他認為這是一件大事,得慢慢來,現在,訂婚的倉促感還未在心中消失,怎會思及另一個計劃?經亞玫問起來,他才想到安排在暑假中。當然,空閒是一個理由,主要是目前還有半年時間,在心理上、在金錢的準備上,都不會有太匆忙的感覺。
出了公園,她登上了一部計程車,司機問她的去處,想了一想便說出了地址,那是韋達的住所。
「厭倦是有一點,我還沒有作退出歌壇的打算。」
「仲揚,到我家去吧,」亞玫以很輕鬆的語氣說:「昨天我買了兩張古典音樂唱片,是你最愛聽的小喇叭獨奏,煮兩杯咖啡,我們靜靜欣賞音樂,不也很好嗎?」
韋達也不以為忤,仍和悅地說:「結婚是女人的歸宿,遲早你會走上這條路,告訴我,除了康仲揚,我在你的結婚候選人中,是排第幾?」
「怎麼又回來了?」開門一見是她,也感意外。
想著,他有點煩躁地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對亞玫,他從不願在心中對他有一絲不良印象,可是,頻繁的接觸,總會暴露一些無法隱藏的缺點,當然,他不該去在意她小小的瑕疵,就如同要努力欣賞她各方面的優點一樣。
今天,由於韋達再次懇請,她才又到他那裏去,韋達像往常一樣笑著歡迎她,看她情緒低落,講些趣事解悶,很感激韋達的用心,雖然隨著他笑,再無往日飛揚的神采。
「我是愛之深,責之切,你還是多想想吧!」
「你以為我是在跟你開玩笑?我說的每一句都是正經話,」韋達的態度也轉為嚴肅:「白麗,你https://m.hetubook•com•com如果再往牛角尖鑽,老是想不開,你會毀了自己,即使不致這麼嚴重,你也會憂鬱成病,我不在乎你忽視我的關心和愛護,可是,你要愛護你自己,為一個不愛你的人這樣失魂落魄,就太愚蠢了。」
「你以為是誰?」
見她不作聲,他又說:
「回家。」紀蕾面無表情簡短回答。
「沒有,這是終身大事,我想,不應該太匆忙。」
最近很久沒有去韋達那裏了,韋達打了好幾次電話,要她去練唱新歌,她都提不起勁,一再以身體過於疲累推辭,這是很反常的現象。最近她對什麼都不熱衷了,接近她的朋友也都感覺的出來這種改變,不過除了韋達,誰也不知道是由於感情失意所引起。
「你總是這麼多禮。」她含笑說。
綠芽悄悄從樹枝上冒出來,花|蕾靜靜地為展開笑靨而努力,鳥鳴更清脆,流泉更悅耳。雖然是亞熱帶,未經冰凍霜侵之苦,但度過了一長串陰冷潮濕的日子,人們對和暖的春陽總有無限喜愛。
前面有一片小小的池塘,塘邊三三兩兩地坐著一些人,其實,池中也沒甚可欣賞的,幾片殘缺的蓮葉,飄浮在無數凋敗的落葉中,看起來池水很混濁,讓人很難想像夏日睡蓮競開的盛況。兩人正緩緩地走向池邊,突然,亞玫停住腳步,用手指了指前方。
「瞧,她都不願意再理你了,剛才在蓮花池邊如果你去招呼她,不也自討沒趣嗎?」
「不要這樣心灰意冷的樣子,這不是本來的你。」毫不留情道破她的隱衷。
韋達笑了,紀蕾也笑了,似乎都笑得很開心。
還是亞玫機靈,她揚起一臉笑意,向對方招呼:
「大概捉迷藏是發洩兒童過剩精力的最好方法。」仲揚的眼光仍未離開那群孩子。
於是,在休假的日子裏,大家都爭相走出了屋子,去尋訪一些春的氣息。市郊的名勝,有絡繹不斷的遊客,市區的公園內,也是遊人如織。
「亞玫,我覺得結婚除了佈置一個新家,其餘的也不必多作準備。」
她不作聲,沉默片刻,便告辭出來,韋達也未挽留。出了電梯,是在人群熙攘的鬧市中,腦子裏仍迴響著韋達的話,仲揚、韋達、歌唱、結婚,像走馬燈似的在腦中盤旋,也抓不住一個頭緒。走著走著,不覺來到公園旁,推動園門走了和*圖*書進去,紅花綠樹的那份清新,頓使她煩亂的心緒寧靜了些,在蓮池旁的石塊上坐下,看枯葉滿地,殘荷片片,不禁思索起人生,生命短暫,青春幾何,又何必自苦奈爾?
「好吧,我把你的意思轉告給媽就是了。」她隱藏了心中的不滿,臉上仍帶有笑意。到底把他的話逼出來了,還以為他不想結婚了呃,總算有個日子,那份夜長夢多的憂慮,也只有默默藏在心中了。
看她輕鬆愉快的樣子,他也暫時拋開了心底那份沉重,兩人相偕向公園邊門走去。
「好久不見了,你好嗎?」仲揚擠出了這樣一句。
幾分憐愛,幾分關切,韋達的心情也輕鬆不起來了,練唱了一會兒,便自動停止,囑她回家再練習,建議一同出去玩玩,散散心。
「怕你們舊情復燃呀!」她以很俏皮的口吻回答,他的反感更甚。
仲揚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頓時,他愣住了,又彷彿吃了一驚,握住亞玫的手鬆開了,目不轉睛地呆呆望著。
春節一過,春天的腳步就緩緩步向大地。
「還這麼客氣?我母親歡迎你都來不及呢!」
「當然是紀蕾囉,小時候她那麼活潑,那麼可愛,誰不疼愛她?」
「亞玫,我們不能另外換一個話題嗎?」
仲揚無可奈何地笑笑:「當然不會。」然後他又把目光投回草坪上喧笑的孩子。
陽光仍很溫暖,風兒仍很柔和,只要不自尋煩惱,世界永遠是美好的。
「亞玫,我發覺你還在嫉妒她,現在,你不該再有這種心意了。」忍不住表露出一絲不滿。
「這件事當然由你決定,不過我母親問我要結婚的日期,她好準備嫁粧。」
「看他們多開心,真是無憂的童年。」
「算了,也許她真的需要安靜,又何必去打擾?」
「你以為呢?」
「我不知道你是一個嫉妒心很重的女孩子。」
「到那邊去走走。」他指指公園較偏僻的一邊,孩子們的笑鬧聲竟有些觸耳,心境影響情緒,居然如此強烈。
「對不起,以後我不說就是了。」亞玫柔順地:「仲揚,你不會生我的氣吧?」
仲揚悻悻地不再作聲,在這心情紛亂的時候,他認為說任何一句話,聽任何一句話,都是多餘的了。
「你決定了沒有?」
「佈置一個新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拿房子來說吧,」亞玫提出了擱置在和*圖*書心中的問題,「我們是租呢還是買?」
那嬌羞的樣子很可愛,仲揚握住了她的手,「不告訴我,我也知道,反正你的思想裏一定有我。」
「韋遠,你……」從來對她恭維備至,她驚異於這一連串的責備。
「謝謝你,亞玫,我還是要拒絕你的好意,房子的事由我來負責,我可以向學校申請配給宿舍,雖然不很有把握,也不是絕對沒希望。我們別再談錢好嗎?多俗氣!」
「韋先生,」紀蕾正色說,「我們不要再繼續這無聊的話題好嗎?我缺少開玩笑的心情。」
「你父親呢?聽說你們家原先住的那塊地值不少錢?」
仲揚不太願意地隨著亞玫向後轉,還忍不住回頭望望那雕塑似的倩影。
「讓我回去考慮考慮,再給你一個確切的答覆,不過,原則上我認為暑假結婚比較好,主要是遷就我的工作,那時候比較有寬裕的時間去渡蜜月,也不必掛念耽誤學生的課程。」
仲揚向前跨了一步,亞玫卻把他拉住了,她低聲說:「我們走吧,何必去打擾她?」
「當然排第一。」
她說的也許不無道理,不過,人若只求現實,豈不太缺少美感?亞玫不也曾是個詩情畫意的女孩子麼?是什麼使她改變了?是經過窮苦的奮鬪?是因為年歲的增長?還是自己對她的觀感有所不同?
仲陽把她的手捏得更緊些,像是給她保證。
那是紀蕾,她獨坐池邊,凝望池水發愣,她一手支頤,全神貫注,正陷入沉思中,她的側面向著仲揚他們,娟秀的面部,似乎有一股沉重,也無視於在她身旁的世界。
韋達笑笑,親熱地擁向她:「白麗,跟我結婚好不好?急流湧退,最是明智,我一定會給你最舒適的生活,我們到日本、東南亞去渡蜜月,痛痛快快玩一陣,心理即使有任何不愉快,都會忘得乾乾淨淨。」
「為什麼不讓我跟她打個招呼?」走遠了他有點氣惱地問。
本來順道公園,只為探訪一點春的訊息,蓮池小坐,勾起無端惆悵,看儷影雙雙,感觸更深;名氣、金錢、榮譽,只換來暫短的歡愉,感情的踏實才最真切,難怪有人說過,愛情是女人生命的全部,從來自以為生性最灑脫,誰知當心無著落時,會如此失魂落魄!
「好吧,那又去打擾伯母一頓了。」
「不過,大概決定一個日子,我們也好準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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