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一陣熱烈的掌聲,一對準新人挽臂進入,亞明神采飛揚,紀蕾嬌笑甜美,一個瀟灑英挺,一個美艷出眾,誰能不讚賞這一對是郎才女貌?
「這叫做特別快車。」
地點:藍天俱樂部
紀蕾點點頭,心中卻在說:仲揚,從此以後你可以安心了!
紀蕾
亞明不敢打擾她,但願能永遠給她依靠,給她舒適,望望她臉上一片平和,但凝視空間的雙眼,時隱透露著倦怠。輕輕捉住她的手,心情有幾分激動,希望自己是她生命船隻的避風港,給她安全與庇護。
「你也珍重。」
「杜小姐在氣頭上,你最好避開些,我替你送她回去吧!」
「令兄都不在乎,你又何必計較?」
在亞明激動的思緒中,紀蕾的思想卻是一片空白,和亞明在一起時,她很少去想什麼,只表現異樣的隨和與柔順,使彼此快樂。就像此刻,看星星,聽音樂,如果想得更多,星星裏會浮現仲揚的影子,音樂中會響起仲揚的聲音,這對亞明是不公平的。
「我相信你,亞明,你樣樣都好,對你,我實在也沒有可挑剔的了。」
「紀蕾,很累嗎?」亞明柔聲問。
「紀蕾——」忍不住失聲呼叫。
仲揚悶不作聲,原不是亞玫伶俐口舌的對手,何況又自知理屈。

亞玫似笑非笑地斜睨他一眼,臉上的表情很怪異,她也為紀蕾的不能忘情非常激動,但表面上很冷靜,只輕輕發出一聲冷笑。
「我知道。」
「你們女人就會胡思亂想,小蕾不愛亞明哪會同意訂婚?」
「你說得也有道理,我們就準備去參加訂婚舞會吧,晚上你陪我上街去訂購一套最漂亮的禮服。」
仲春三月,風軟如絲,他坐在山邊的石塊上,聽葉叢中絮絮的低語,像永不休止的情話,看晴空裏飄浮的白雲,就像追逐的情侶。怎麼總在一個「情」字上打轉?唉,人若無情,就可避免多少煩惱!
「有所謂又能怎麼樣?我現在想通了,感情是不能強求的,將來我會找一個我愛而又愛我的人結婚,勉強結合,會痛苦一輩子。」
最近一個星期,亞明做夢都會笑醒,快樂盈滿心中,人就像吹足了氣的汽球,有輕飄飄的感覺,原不敢夢想紀蕾會委身於他,而夢想的實現竟如此快速,太令他驚喜。
「我出現得可能正是時候,兩位好像有點不愉快?」韋達幸災樂禍地。
「我們女人比你們男人細心,而且也更能了解女人,我認為紀蕾這次決定多少跟康仲揚有點關係。」
我倆訂於六十二年三月十日星期六訂婚
白色的https://m.hetubook.com.com影子漸漸近了,他已看出是一位女士,她穿著及地長裙,然後他分辨出那是灑著小紅花的衣裙,然後,他瞧見了眉眼的清晰輪廓。
「算起來小蕾從高雄演唱回來,我們請他倆吃飯,離現在還不到一個月,我正預備再給他們拉攏拉攏,沒想到他們居然訂婚了。」
他為他們祝福。
其實,仲揚已不在座位上了,紀蕾的歌,亞玫的話,都使他受到太多震動,心緒煩亂,樂聲更增加煩躁,他悄悄離座,推開邊門,走向面臨花園的長廊。
「以前你在我的心目中是個很任性很高傲的女孩子,現在才發覺你既溫柔又隨和,不過,即使你很任性很高傲,我還是一樣愛你。」
「不管原因如何,結果總是可喜的,亞明是個好青年,我妹妹嫁他絕對正確,感情要慢慢培養,訂婚以後他們有了親密的關係,還怕培養不出更親密的感情?」
「不買衣服,我就不去參加。」
「今天去等你,才知道你每天回家有多晚,我真不放心,想天天送你回家。」
「還不是紀蕾?偏偏要唱仲揚寫的詩,居心何在?」
紀蕾鼓勵了亞明追求的勇氣,在一連串頻繁約會之後,他自信感情的滋長已漸趨成熟。
亞玫氣沖沖地轉身而去,韋達尾隨著,仲揚也追了過去,走到大門外,韋達對仲揚說:
「我同意你的任何決定。」

「你難道不高興?我聽你的話答應嫁給杜亞明,只要你高興,任何你叫我去做的事,我都願意去做。」
「唉!望你珍重。」千言萬語何從訴?只有一聲祝福。
「韋先生,真佩服你的灑脫,落空了也無所謂。」
面對空曠的四野,人也感染道大自然的純樸,無須再矯情偽飾,在人前人後總否認的對紀蕾的感情,這幾天在失落的恍惚中,不得不承認「道是無情卻有情」了。從什麼時候愛的幼苗開始萌芽?舞臺上的初見,眩惑於動人的風姿?同遊白沙灣,沉醉於青春的光彩?曠野裏,寒鴉、淒風中,已被那深情而幽怨的獨白所感動?終於情不自禁了,吻,爆發出了感情的火花,卻又懦弱地以理智把感情克制。直到那晚紀蕾深夜突訪,細訴哀怨,自己還裝出若無其事勸她擇人而事,多麼冷酷,多麼無情,我真是這樣冷酷無情嗎?不,不是的!不是的!
他痛苦地把臉埋在掌心,悔恨充滿心中,那是無可彌補的悔恨。
恭請
「你的意思是要嫁給亞明並不是出於你的自願?」仲揚急急地問,這太出乎他意外。
「可憐的紀蕾!」仲揚情不自禁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雙手。
「那麼你愛不愛亞明呢?」
「我就要叫你一聲嫂和-圖-書嫂了,能不客氣嗎?」
當仲揚獲知紀蕾即將與亞明訂婚的消息時,很難分析心中的感受,雖感安慰,也不無惆悵,就像目送升騰而去的汽球,明明是自己的盼望,仍有失落的惋惜。
他又說了許多只有戀愛中人才會說的癡話,看紀蕾臉上的微笑,他相信已贏得了她的芳心。
樂聲漸渺,星月的光輝給幽暗的長廊憑添無限詩意,仲揚倚欄小立,感受到的是月光的清冷,他長嘆一聲,抒一抒心中的鬱結。
「亞玫,你……」
「你說的話也有道理。」
「我要謝謝剛才你唱我那首不通的小詩。」
「我們總也應該有點小小的功勞吧?」紀倫很得意。
「我,我說錯了?」
「紀蕾——」
以身體不適為由,想逃避使他再陷入痛苦的訂婚舞會,但亞玫不放他離開。
坐上車,再也攔阻不住思念,任紀蕾的影像在腦中浮沉,想她的輕顰淺笑,想她的淚眼情癡。——哦,紀蕾,你快樂嗎?你不快樂嗎?我多希望知道。
她探頭向仲揚座位的方向望去,人群擋住了視線,她也並不一定要望見他,她心裏又惱又恨,真想暫時避開他。
「習慣了也不覺得。」
「我覺得你太辛苦了,真沒有必要這樣勞累自己。」
「我們馬上先舉行一個訂婚儀式,我要開一個最熱鬧的訂婚舞會,讓朋友們分享我們的快樂。你同意嗎?」
終站是市區邊緣,由於都市發展的迅速,郊區也繁榮起來了,但至少可以望得見近在咫尺的青山,和綠油油的稻田,沿著一條小道走向山邊,他嗅到了泥土的氣息。
站起身來,他的腳步竟有些踉蹌,似乎不勝承擔心中沉重的負荷。
就在這時候,通往長廊的門輕輕地被推開了,一雙人影站立門旁,悄悄注視他們。
一連幾天,心緒很落寞,做什麼事都不起勁,甚至無端煩躁,他不承認是紀蕾訂婚給他的影響,可是,情緒無故反常,是不容否認的事實。
「頭痛嗎?」亞玫笑著說,「我這裏有萬金油,擦一點就會好了,你不去多掃興,亞明給我們惡補了一個多小時的舞步,我正想好好跟你跳一陣呢!」
「亞玫,你聽我解釋。」仲揚還想分辯。
「我?我想靜一靜。」她不能說出原是唱完了「天涯路」,抑制不住激動的情緒,悄悄走出來。
仲揚獨坐一角,喝著咖啡,沒有加糖的咖啡很苦澀,他覺得苦還不夠刺|激,他忽然想喝一杯酒,一杯烈酒,來澆滅燃燒的心焰。
杜亞明
「我不知道她會把它唱出來。」
悅耳的音樂,喧嘩的笑語,俱樂部內熱鬧非凡,來的幾乎都是年輕男女,和圖書是亞明和紀蕾平日來往比較親密的朋友。

紀蕾大方地走到台前,對著麥克風說:「今晚是我這首歌第一次公開。」
長廊那一端突然有了動靜,似乎受了他嘆息聲的驚動,一個白色的影子移過來,他有點不安,未注意那邊有人,竟如此毫無顧忌。
「亞玫,你這樣說就太不公平了。」
天!原來我真正愛的是紀蕾,這是早就發現的事實,而我卻一再以道學者的假面孔去蒙蔽,我欺騙了自己,欺騙了紀蕾,也欺騙了亞玫!
「恭喜你。」
當亞明為準備訂婚而忙碌時,紀蕾仍一如平常,一切由亞明代勞,她甚至不曾參加一點意見,既然已決定把自己交付給亞明,任何形式都不是她所關注的了。
紀蕾仍保持微笑,她記起誰曾說過:被愛比愛人更幸福,她已深深體會到了這句話的真義。
「一陣風吹在我的臉上,一團火燃燒在我心房。……」
誰是紀蕾?那長髮女郎轉過身來時,是一張陌生的面龐,仲揚從未如此失望過,他幾乎舉步乏力。
「杜亞明真有辦法,這麼快就把紀蕾追到手了。」莉茱一面端詳請帖,一面對丈夫說。
「哦?我聰明的太太,願聞其詳。」

「就像我不懂你的感情一樣,究竟對我是真情還是假意?」
歌聲結束,餘音仍在仲揚心頭迴響。
「我了解自己並無可取,唯一可取的,是對你的真誠。」
「兩位怎麼不跳舞?杜小姐肯賞光嗎?」
「那你答應了?」亞明急急地問。
「原來在這兒談情說愛!」亞玫的聲音尖銳得刺耳。
「好吧,你說吧!」
好吧,去就去吧,這世界上不能逃避的事太多,總得面對現實。
「哼,好親熱!」亞玫一聲冷笑,驚得他們急急鬆開手。
「謝謝你,請別替我操心。」紀蕾轉過頭去向他笑笑。
「紀蕾,」亞明激動地捧住她的雙手,像立下誓言,「我會愛你一輩子,一直到老死,都不會減少一分對你的愛。」
時間:下午七時半
雙方家長和親戚,已在六點鐘舉行訂婚儀式的晚宴中宴請過了,舞會沒有老一輩參加,也減少些拘束,此刻,亞明和紀蕾正從飯店趕往俱樂部。
「不需要解釋。對不起,打擾了!」
「你不知道的事還多著呢!」
「紀蕾,嫁給我吧,讓我永遠做你的侍衛,永遠保護你。」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他說出了事先不曾準備的話。
「多半是賭氣,你訂婚,我也訂婚給你看看,當然,杜亞明也有可取的長處,她才肯以身相許。」
「你在向我求婚?」很意外,但也似乎在意料中。
和圖書「我的願望只有一個,被否定了以後,就再也沒有願望了。」
「你今天失魂落魄的樣子,傻瓜也看得出來,我就要看看你到底有多難受?」
——紀蕾,你唱的時候可知道這正是我心情的寫照?
「你怎麼一個人在外面?」
「我的好太太,又不是你做準新娘,衣櫃都滿了,再買衣服,你往哪裏放?」
「你以為我喜歡說嗎?」
「紀蕾——」
走進鬧哄哄的環境裏,仲揚心裏反而舒泰些,興高采烈的人群中,不會有人注意到他落落寡歡,而亞玫忙著和熟悉的人打招呼,也減少了對他關注所加在心上的壓力。
「仲揚,別替我難過,你瞧,在人前我不是笑得挺開心嗎?」
音樂再響時,他無興趣再起舞,身旁的亞玫又被邀走了,看她玩得興高采烈,他很羨慕,常以為她心細如髮,城府很深,竟無視於他今晚的反常,對她這點性格上的不滿,今後似乎應該修正了。
「也許以後我會愛他。仲揚,你以為愛是很容易轉移的嗎?」
「怎麼忽然變得客氣了?」
那一天,教完了上午兩節課,夾著書走出校們,像往常一樣搭車回宿舍,將近候車亭,突然望見候車人群中有一個長髮女郎的背影很熟悉,他深受震動,是紀蕾?紀蕾來找他了?在她將屬於另一個男人之前,他仍有權陪她共渡歡愉的一刻。他高興地想,要請她吃一頓最可口的中飯,要和她度過最快樂的數小時,想著腳步也加快了,發現自己是如此迫切地要見到她。
「好好好,去買去買,誰讓我愛你?愛一個人,就得做|愛的奴隸。」
韋達的話令亞玫深思,她自問是否想通了許多道理呢?
「謝謝。」
您攜伴參加我們的訂婚舞會
接著是慢四步,來賓紛紛進入舞池,亞玫也躍躍欲試,催促仲揚下去,於是,他們也隨著眾人在樂聲中旋轉,起初兩人都有些緊張,漸漸就起落自如了,亞玫很興奮,像第一次下水的小鴨子,充滿了新奇。下一曲再響時,有人來請她共舞,她也就欣然離座。
「當然,你是大媒人。」莉茱笑著說。
「你寫得好,她唱得也好,你們真是綠葉紅花相得益彰。」亞玫的話聽起來完全是恭維。
仲揚目送他們乘車離去,他站在街道,頓感無所適從,終於,他邁開了大步,走向車輛如流的街心。
這也正是他的觀感,那麼,還有什麼可遺憾的呢?她畢竟已有了最美滿的歸宿。
「理想?」莉茱不同意地搖搖頭,「我總覺得他們感情進展的快速有點不尋常,紀蕾真愛杜亞明嗎?實在很難說,其中原因就不是我們能猜得透的了。」
舉行訂婚舞會,原是亞明的意思,知道紀蕾喜歡熱鬧,想博得她高興,也願讓他和紀蕾的好友分享www.hetubook.com.com他們的喜悅。
「這下好了,每個人都有了理想的歸宿。」
站在亞玫面前鞠躬邀舞的是韋達。

在紊亂的思緒裏,也不留意車開了多遠,等他警覺站起身來要下車時,才發現早已過站了。一轉念何不坐到終站?反正無事,下了車在附近走走,也許能排遣煩亂。
有人提議新娘高歌一曲,立刻博得熱烈響應。
賞蘭歸來,暗喜紀蕾態度的轉變,以前雖然對他很親切,卻缺少一份親熱,心與心之間似乎存在著無法丈量的距離,如今從紀蕾親熱的舉止裏,款款的柔情中,距離突然縮短了,他終於嗅到了久已盼望的愛情氣息。
可不是,亞明和紀蕾訂婚,除了當事人之外,最高興的就是亞玫了,她趕製參加舞會的新裝,她拉著仲揚學舞,她的臉上不時展露愉快的笑靨,活潑得像隻春陽中的小麻雀。
仲揚的視線隨著紀蕾在轉動,追蹤著她的目光似乎已身不由己。
「我不懂你話真裏的意思。」
「噢,仲揚,是你!」她也吃驚。
第一支舞曲,首先步下舞池的是今晚的男女主人,舞步輕盈地在探戈舞的中迴旋,贏得了如雷的掌聲。
我該怎麼辦?我又能怎麼辦?
「我能不操心嗎?」亞明把她的手握得更緊,「你知不知道每一分鐘我都在關心你。」
亞玫欣然站起身來,隨韋達滑入舞池。
「老實告訴你,為什麼我會走出來,因為唱完那支歌,我忍不住我的眼淚。」
鞠躬
那晚兩人在「摘星樓」中小坐,夜已深沉,亞朋剛從夜總會把唱完消夜的紀蕾接出來,並未立刻送她回家,在這富於羅曼蒂克的音樂咖啡廳裏,小聚片刻,共渡溫馨的時光。
於是,木然地參加了新人的訂婚喜筵,因亞玫帶來的親戚關係,他是少數被邀參加的親友之一,望著紀蕾的笑容,望著紀蕾和亞明的親暱,他相信她在絕望的愛情之後,已重新培養起一份新的感情。
「他們真是最相配的一對。」亞玫像自語,也像對仲揚說。
當她唱出「路伸向遙遠的天涯,人在時間的洪流中漂泊流浪,……」仲揚幾乎驚跳了起來,他激動得緊握住雙手,瞪大了眼睛。——啊?紀蕾,為什麼你還不把我從你的心中撇開?
藍天俱樂部內,燈光燦亮,衣香鬢影,空中紮結的彩紙,無數擺飾的花籃,透著陣陣喜氣,寬大的舞池四週,是放滿了飲料和點心的雅座,客人陸續來到,座位將要客滿了。
「還好。」
「人很聰明,有時候也很笨,許多道理要經過一再受打擊,才想得通。」
「摘星樓」中是一片寧靜的天地,屋頂疏落的小燈像星星,輕柔的古典音樂帶給人恬適,紀蕾把頭靠在亞明一肩上,沉靜無語,像在欣賞音樂,也像小憩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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