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嗎？連周清容也是？」

「這是沒有醫學根據的——」

我叫住他。

「他知道你知道嗎？」

「那就是說你當天拒絕了她們啦？」

我和徐銘石在禁區外分手。

在法蘭克福，已經是第三天。

你把我冰冷的一雙腳掌放在你溫暖的肚子上。

我簽了以後，薄扶林道那層樓，便不再有我的分兒。

我在布藝店裏為你縫第四個抱枕。

「我的病人是這艘輪船的船長，是他告訴我，中秋節有船上晚餐。」你拿著兩張餐券和我一起上船。

我丟下你，跑回去那間手錶店，我想買那一隻可以知道月亮什麼時候復活的手錶給你。

「護士長願意暫時收留牠，她很愛貓。」

我跟貓對峙了兩個小時之後，你回來了。

「睡不著嗎？」我問他，「我有安眠藥，是雲生給我的。」

「如果像康兆亮呢？」

「對不起，我只是隨便問問。」你抱歉地說。

「這次是找對了人吧？」

「不用了，我已經很久沒有慶祝生日。」

我的腳已經不冷，但我捨不得離開你溫暖的小肚子。

那是一盞傘形的玻璃罩座臺燈，燈座是胡桃木造成的。燈座上鑲著一個木製的年輕女子，女子坐在燈下，手上拿著針線和一個布造的破碎成兩份的心。上了發條之後，女人一針一線地縫補那個破碎的心。

希望你收到抱枕之後，會思念我，思念一個只敢送上抱枕而不敢在你面前出現的女人。

「楊先生請你在文件上簽署。」送文件來的人說。

「沒有，是我把貓帶回來的。」

「你無理取鬧。」

你為我戴上手錶。

「你可以留下來嗎？」我問你，「我不想每次都看著你離開。」

我苦笑搖頭，告訴她：「我沒有一顆破碎的心。」

我站在窗前，你家裏有燈，你回家去了，是不是不再回來？

「結婚不是鬧著玩的。」

「這是我的家，我不歡迎孫米白的貓！」我用抱枕擲向那頭怪物，牠敏捷地走開。

我哭得更厲害，問你：「你是不是不再回來？」

「可是你不喜歡她？」

我瑟縮在沙發上，等你回來。

「很開心。」

「為了什麼？」她淒然笑道，「如果不是為了愛，還能夠為些什麼？」

「既然他派喜帖給你，應該是想你恭喜他吧，最低限度，他希望你有反應。」

「我差點忘了，你身上有很多藥——」

「怕你哭。」你說。

「我可以不去嗎？」

我想送給你，提醒你，月亮總會復活。

其中一間精品店，是一個德國女人開的。

你走過去把貓抱起，牠得意地伏在你懷中，這刻伏在你懷中的竟然是牠而不是我。

「大概是為了報復吧。」

「這是我的未婚妻。」政文牽著她的手跟我說。

「為什麼不呢？正如男人可以偽裝堅強。」

「是的。」我說。

望著你，我知道我比政文的未婚妻幸福，起碼，我愛的男人也愛我。

「跟一個相識才一個月的女孩子結婚。」

「怎會呢？」他笑說。

「那得要看他是一個什麼男人呀。」

「法蘭克福的月亮很圓。」我說。

「早就應該跟你說的了，薄扶林道那層樓，是你買的，屋契上有我的名字，既然我們不再走在一起，我想，你應該在屋契上刪去我的名字，況且你現在結婚了，這件事不應該再拖下去，你找律師準備好文件吧。」

「我聽過一個治感冒的方法，只要把冰冷的腳掌貼在你心愛的男人的肚子上二十四小時，感冒就會好。」

政文的未婚妻很年輕，看來只有二十一、二歲，有一張蠻好看的娃娃臉，她一直微笑著站在政文身後，像絲蘿托喬木似的。

展覽館差不多關門時，我去找阿芳，她已經不見了。本來想找她一起吃晚飯，我只得獨自回去酒店。

「不，不是的。」

「你還未開始後悔嗎？」他問我。

我在走廊上徘徊，她終於在走廊上出現。

「關了燈，你就知道我會回來。」你笑說。

「他要值班。」我瑟縮在大衣裏說。

「別那麼天真，世上沒有百分之一百的忠誠。有多少人會像你那樣，放棄唾手可得的東西，去追逐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坐電車過河時，雪落在我的肩膊上，我本來想把它掃走，但是，想起我的肩膊可能是它的抱枕，它想在溶掉之前靜靜哭一會，我就讓它。

很久以後我才明白，那天的無理取鬧，是因為我突然失去了安全感。

我拾起地上的抱枕，裏面的羽毛給牠的利爪抓破了。我坐在沙發上瞪著牠，牠也瞪著我。

「就說我身體很不舒服吧。」

「這麼突然？」

第二天黃昏，政文差人送來一份文件。

「她寫了一封信給我，我沒有回信，一天，她跑來問我為什麼要這樣對她，我忘了我跟她說了些什麼，總之，那件事之後，她就轉校了。我一直有點內疚，很多年之後，她忽然來找我，告訴我，她現在很幸福，我才放下心頭大石。」

「剛才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你說。

「才去幾天，怎會有那麼多病？」

「為什麼？」

「這邊是密雲，正在下雨。」

我把抱枕放在醫院，他們說會交給你，然後，我和徐銘石飛去青島，準備酒店開幕。

你用一雙溫暖的手替我按摩腳背。

破碎的心也可以在孤燈下縫補嗎？

「快樂是用痛苦換回來的——」我淒然說。

你答應過我的。

「牠為什麼會在這裏？」

「那你說了什麼？」

你是怕我像孫米素一樣，離你而去嗎？我捨不得。

中秋節的晚上，你來接我。

「什麼長腳烏龜？」船長不明白。

我知道他是說給我聽的，這句話，他也對我說過，但我還是喜歡星星多一點。

「那你真是幸運。」女人說。

我撥電話給你。

雲生，你是愛過我的，對嗎？

癒合的傷口永遠是傷口，破碎的心也能復原嗎？

「你找過我嗎？」我問你。

我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脫下來。

「我去找洗手間。」我撒謊。

「你現在一個人住，用不著這麼大的餐桌，等你跟秦醫生結婚，我送給你https://www.hetubook.com.com。」

「我和雲生約好了一起吃飯。」

我拉著你的手，從灣仔走到銅鑼灣，真希望這段路可以一直走到明天。

「好的。」他爽快地答應。

「留言還是留下電話號碼？」傳呼台的小姐問我。

我們約好黃昏在他公司附近的咖啡室見面。

「我只是想牢記著你的手掌的形狀，那麼即使在鬧市中，也不會牽錯另一個男人的手。」

「謝謝你的抱枕。」

「不用了。」

「再喝一杯咖啡，就很完美了。」

「你走了就不要回來。」

我一直在等你，直到夜深，還不見你回來。

「報復他？事隔多年才向他報復？」

我站在窗前，從我這裏到你那裏，這一天晚上，只隔著一個月亮。

雖然很睏，我還是答應了。匆匆披上一件外套，到大堂去。

「你曾經試過追求男孩子嗎？」我問惠絢。

飛機抵達香港機場，我匆匆挽著行李箱，登上一輛計程車，趕回家裏。

「你在哭嗎？別哭。」你在電話那邊溫柔地說。

他很努力地擠出一張笑臉。

回到家裏，你正在浴室裏洗澡。

「楊政文，祝你幸福。」我由衷地祝福他。

「恭喜你。」我說。

「是的，它又復活了，謝謝長腳烏龜。」你微笑說。

徐銘石從北京回來以後，大部分時間都留在跑馬地的家私店裏。我去過那裏一次，地方很大，賣的都是義大利家私，很漂亮。

「因為這裏可以看到你住的地方，你回家，亮起屋裏的燈時，我就知道你回來了。為了這個緣故，我才搬到這裏。」

「謝謝你。」他倔強地說。

「別急，是整個月光的咖啡呢。」

「有一個女孩子，我一直都覺得很對不起她，她是我的中學同學，她的成績很好，上課的筆記都是她替我做的，每次考試之前，她也預先告訴我哪些是重點，考試時，甚至故意讓我看到她的答案。」

是的，到了世界末日，還有你給我的星星。

第二天下午，我再去那間手錶店。

我別過頭去不望你。

「我到青島去了。」

「有毒藥嗎？」我打趣問你。

「你戴在手上更漂亮。」你說。

「過兩天月亮就復活了，就那一天好嗎？」

他把杯裏的咖啡喝光，跟我說：「別再問了。」

「也不一定。」她傷感地說。

「牠把抱枕抓破了。」

你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握得我好痛，一直沒有放開過。

「那你為什麼要把竹簽放在身邊？」

「你忘記了嗎？」

「那天我在家裏突然休克，被救護車送到急症室，是秦醫生救活我的。」船長告訴我。

「再見。」我轉身離開珠寶店。

「昨天我摸到你的鼻子很冷呢，快去把電暖爐拿出來，答應我。」

「你以為她會回來嗎？」

「但是她當時看來的確很幸福。」

「我是不是應該打個電話恭喜他？」

放手，可能就會失去你。

「你想喝一杯用月光盛著的咖啡嗎？」我問你。

「對一個男人來說，那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況且那些女孩子現在都很幸福。」

「你不舒服嗎？」徐銘石問我。

「真的不知道該怎樣答謝你。」

「那得感謝長腳烏龜。」你說。

「他告訴你的？」

我躺在床上，希望明天快點來臨。

「你搞什麼鬼？」

你的西裝就掛在椅背上，我想替你把西裝掛起來，可是，在西裝的口袋裏，我發現那半截竹簽，事隔這麼久，你仍然保留著那半截竹簽。我跟你玩的那個遊戲，你很願意相信。

「有女孩子追求你嗎？」我問徐銘石。

我挑選了一套食具送給他。

「也許她並不是真的幸福。」

「我回去了。」你說。

「要買嗎？」女人問我。

「也許他愛那個女人。」我竟然有些失落。

政文看到我，精神一振，立刻介紹我跟他的未婚妻認識。

「不。」我又奔跑回房中，我還是不能買下它，我承受不起。

「女人偽裝幸福，只是害怕被男人發現她傷心。」我說。

「原來你說的是這種咖啡。」你抱著湯碗，骨碌骨碌地喝咖啡對我說，「跟你一起很開心。」

「要跟船長有特別關係才可以訂到這張台的。」你悄悄地告訴我。

「我最討厭貓了！」我忍不住說。

你在這裏吃過一頓飯，竟然不知道我為什麼搬來這裏。

「你的感冒好了點沒有？」他在途中問我。

「你跟周清容到底為什麼分手？」

「我要回去上班。」你拿起西裝說。

「是的，我還可以在船上看到很多次月圓。」船長說。

「你真好，如果沒有你，這裏不知道怎麼辦？」

「他一直也想結婚。」

「但是昨天那個男人，曾經傷害你，你還可以跟他一起嗎？」

「我沒打算這樣做。」他斷然拒絕，「你記得以前我們常來這裏喝下午茶嗎？喝完了下午茶，你就陪我散步回公司去。」

「看來也很適合你，一個急症室的醫生，不正是逆境中的希望嗎？」

他莫名其妙。

你突然開門進來，嚇了我一跳。

「一直也把月亮背著，不是很累嗎？」

「怎樣才算是最後勝利者？」

「我一點事也沒有。」惠絢向我眨眨眼睛，她真的好像一點事也沒有，看來她很有信心成為最後勝利者。

那天，在醫院的走廊等你下班，我多麼害怕會碰不上她。

「真的要二十四小時嗎？」你帶笑露出痛苦的神情。

「留言——」

我和政文曾經共事，共事一段愛情。

「本來有一個，不過分手了。」

「你什麼時候才肯忘記她？你只是拿我來代替她，對嗎？你寂寞罷了。」

「我根本忘記了它在這件西裝的口袋裏。」

「你恨我嗎？」

「我們根本不適合對方——」你惆悵地說。

「孫米白去了旅行，托我照顧牠幾天。」

愛情總是有個最高消費，我還不曾付出最高消費。

我打電話給你，問你：「你看到月亮嗎？」

「她不能來。」政文替我回答。

「www.hetubook.com.com走吧。」你說，「手錶上沒有長腳烏龜。」

晚上在家裏，我坐在你的大腿上，頭擱在你的肩膊上。

第二天早上，你送我到機場。

「我沒有這樣說過。」

「這是男裝錶嘛。」

「你為什麼要回來？」

那是你唯一一次到機場送我。

「跟他一起開心嗎？」

「什麼事？」

「那你自己路上要小心。」

「也許她是幸福的，但是她的幸福缺少了你，就變成遺憾。當然，遺憾也是一種幸福，因為還有令你遺憾的事。」

放下電話沒多久，徐銘石打電話到我的房間來。

你搖頭。

在機艙裏，我把你給我的藥掏出來，像個傻瓜似的，看完又看。

「是最後一個了，一張沙發只可以有四個抱枕，太多了就很擠擁。」

「因為剛好是一日一夜。」我把你拉到床上，赤|裸裸地蜷縮在你懷裏。

「不要離開我，求求你。」

「蘇小姐——」政文的未婚妻在後面叫我，「你會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嗎？」

「不，如果是月亮，感覺上好像比較近一點。」

我喜歡店裏一張胡桃木造的圓形餐桌，可惜太大了，而且價錢也很貴。

「那個男人一定要是你愛的，否則就沒有效。」

「哦，是嗎？你真是鍥而不捨。」她語帶嘲諷地說。

我捨不得放棄。

也許，我不曾意識到，我對你的愛，逐漸變成你的包袱。

「我不想令你痛苦。」你輕輕推開我。

「今天的月色很漂亮。」我說。

「笑一下。」我吩咐他。

你替我抹去臉上的淚珠。

「我為什麼要讓他知道？」

「不用說了。」你抱緊我說。

「到底你跟她說了什麼？」

徐銘石望著杯裏的咖啡，良久沒有回答我。

「不打擾你們了。」惠絢跟我打了一個眼色，好像很識趣地跟他坐到另一邊。

窗外明月高掛，我在想，如果你跟我說「我從來沒有愛過你」，我決不會原諒你。沒有一個女人會原諒她所愛的男人跟她說這句話。

我還是頭一次跟你分開，我捨不得，因此也顧不得徐銘石就在旁邊，我牽著你的手，一直不肯放開。

在一間手錶店的櫥窗裏，我發現了一隻能顯示月圓月缺的男裝手錶。

「聽起來好像很美麗。」

「是他約我的。」我說。

「你說你不愛她？」

「我不是說過我不會喜歡不喜歡我的男人嗎？」她一邊計算這天的收入一邊說。

「要最大的一顆鑽石吧，鑽石是女人的星星。」

我帶你到銅鑼灣去喝咖啡。那間餐廳的咖啡是用一隻蛋黃色的大湯碗盛著的。

「為了什麼？」

「為什麼要二十四小時？」

政文在我身後跟他的未婚妻說：

別怪我，是惠絢教我的，想得到一樣東西之前，首先要放手。所以，我放手。

我留意到政文對她的天真開始感到不耐煩。

「不知為什麼，每次你離開，香港總是天陰。」你說。

「真的，你看看。」

你搖頭。

你抱著我，用你那一隻溫暖的手撫摸我的背部。

我們在咖啡室外面分手，是的，以前我常常是在這樣的黃昏陪他走一段路，然後才獨自回家。

屋裏暖烘烘的，我猜一定是你忘了上班前把電暖爐關掉。當我亮起屋裏的燈時，赫然看到孫米白養的那一頭貓披肩就伏在電暖爐旁邊，牠看到了我，瞪了我一眼，然後繼續懶洋洋地伏在那裏取暖。沙發上的抱枕掉在它身邊，給牠抓開了一道裂痕。

「你是說從天上飄下來的雪花？」

「你是說，她那時並不幸福？」

「好呀，你什麼時候有空？」

「你喜歡什麼生日禮物？」我問你。

「我會改的。」我吻你，我不會讓你再說要離開我，即使我因此窒息，我也不會再讓你開口說話。

「這邊的天氣很冷。」

「對不起，祝你幸福。」我說。

那頭可惡的貓，走到你身邊，伏在你腳背，討你歡心。

「真的？」

回到燒鳥店，卻收到政文結婚的消息，是惠絢告訴我的。

「我們走吧。」我拉著你的手說。

「放心，這張餐桌我還有一張在貨倉，我留給你。」

「現在也沒有改變，我不過在其他方面發展一下。」

「所以才要慶祝，我從法蘭克福回來之後，你就要告訴我。」

你卸下醫生袍來了。

「你會惦著我嗎？」我問你。

「真巧——」你說。

「今次用不著，可以留待下次，每次出門都放在身邊就行了。」

你點頭。

「要不要到大堂喝杯咖啡。」他問我。

隔了一會，我又走到窗前，你屋裏的燈亮著，你真殘忍，為什麼要等到明天？

如果世上不曾有楊政文這個人，也沒有你，或許我會愛上徐銘石，他總會令我覺得，無論我在哪裡，他也會牽掛著我。

像今天晚上這些日子，如果一直也不會過去，那該多好？

「進去吧。」你說。

「他嗎？很容易。給他自由就行了。」

「你是在哪一天生日的？」

「你在發熱。」你捉著我的手說。

「怎樣可以感動一個男人？」我換了一個方式問她。

你溫柔地吻我。

我從千里以外回來，只是想投進你的懷抱，但是，在我不在的日子，你竟然照顧著孫米白的貓，你知道那一刻我是多麼的難受嗎？

他點頭。

「你什麼時候才可以忘記她們兩姊妹！」我控制不了自己，向你哮叫。

「到時候，月亮也不會再復活。」我難過地說。

我跑了好幾間手錶店，都沒發現那隻手錶。

「想買給你。」

「這是我和你之間的事。」

「也許它一直也背著月亮，只是天空太黑了，我們看不見它。」

「從北京回來之後，我可能要離開這裏一段時間。」

「跟你一起，我很快樂。」我說。

你的體溫是醫我的藥，明知道吃了會上癮，如果有一天，不能再吃到這種藥，我會枯死，但是我仍然執迷不悟地吃這種藥。

「你在這裏等我一下好嗎？」

「不，我不能等到明天。」

「謝謝你。」

你已經去了很久。

可惜，手錶店關門了。

「我們要去哪裡？」

和圖書「很久沒見過你笑了——」

「不冷。」

「我覺得愛是百分之一百的忠誠。」

「除了康兆亮，我最喜歡的就是他，也許正是因為他曾經令我很痛苦。所以，如果你想秦雲生記著你，別忘了令他痛苦。」惠絢朝著門口說，「他來了，現在就去令他痛苦。」

我奔跑回房中，是誰發明這麼一盞燈的？一定是一個曾經心碎的人。

「秦醫生會來接你嗎？」

「政文這個月結婚了。」

原來他想我後悔，他終究是個輸不起的人。

看到你快樂的樣子，我竟然有些難過，彷彿你過去五年的日子，都很痛苦。如果能夠令你快樂，我多麼願意。

今天的氣溫比昨天更低了，我把帶來的衣服都穿在身上，脖子上束著那條有星星和月亮的絲巾，你說過好看的。

你關上門離開，你真的走了。

他臉上沒有任何喜悅的神情。

「只要你說一句話，我就立刻取消婚禮。」

「不要再問了。」

我笑著搖頭。

「你沒有必要這樣做。」你對我說。

「有這種咖啡嗎？」

「真的為了這個原因嗎？」

「我去買喉糖。」徐銘石藉故走開。

船長是個四十多歲的老實人。

在青島的第四天，我和徐銘石去遊覽棧橋，那是從海灘一直伸展到海中央的一個亭，名叫「棧橋」。

「請我吃飯吧。」我鼓起勇氣對你說。

「那要看我想得到什麼。我要成為最後勝利者。」

我默然。

「也要找個自己喜歡的人才行呀。」

我依依不捨地摩挲你的鼻子，你的鼻子很冷呢。

「是哪一句？」我好奇。

「我很怕跟你吵架。」

「別這樣，你睡吧，我明天回來。」

我知道你捨不得我。

「不是說沒有醫學根據的嗎？」我輕輕問你。

一提起周清容，他就變得沉默。

「謝謝你。」她說。

是不是很可笑？我只會扮演一條可憐蟲。

「在我跟康兆亮一起之前。」

「恭喜你，你終於談戀愛了。」她對你說。

「我的抱枕沒有東西的。」我衝口而出。

「今天玩得開心嗎？」小輪泊岸之後，你問我。

「你的身體很燙。」你說。

「為什麼會在這裏見到你？」惠絢說，「讓我來介紹，這是胡崇偉，這是蘇盈，秦雲生。」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介意——」

我打了一通電話給政文。

「孫米白是不是來過這裏？」

「每次你打電話來，我總是剛剛踏進屋裏。」

「你別胡說，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誰要向他報復？」她不屑地說，「是康兆亮，他瞞著我和另一個女人來往。」

精品店裏，那盞燈依然亮著，女人淒然縫補著一個破碎的心。

這一天晚上，我收拾行李準備明天出發去法蘭克福參加一年一度的布展。這麼快又一年了。

「對不起。」我哽咽。

你推推我，把抱枕塞給我。

是太重了，在我心裏，這隻手錶彷彿把我的心都壓住了，既感到幸福，又覺得害怕，害怕有一天，你不會再對我這麼好。

「什麼事？」他回頭問我。

「一起坐好嗎？」你問他們。

他垂頭不語。

「牠就是愛抓東西，對不起。」你若無其事地說。

「為什麼？」我愕然。

我說什麼，你才會回來？

「給他太多自由，你不害怕嗎？」

小輪起航之後，船長來跟我們打招呼。

「可以吃一輩子。」我笑說。

那天，走進一間珠寶店，本來是想買一隻月相錶給你，卻在店裏碰到政文和他的未婚妻。

因為這座電暖爐，我才跟你遇上，所以離開政文家的時候，我把它帶在身邊。

「我們來買結婚戒指。」她又再天真地說。

我躺在床上，一直睡不著，不知道是吃得太飽的緣故，還是因為那個在孤燈下縫補一顆破碎的心的女人。我爬起床，換上衣服，走到大堂。

我鼓起勇氣打電話給你。

「是多久以前的事？」我問你。

「是的，他們說你不在香港。」

「好吧。」你很無奈地答應。

「冷嗎？」

「我覺得你很痛苦——」

「是雲生送的。」

我笑著跟你走，走了好一段路。

我在貨架上發現一盞燈。

忘了告訴你，在第四個抱枕裏，藏著我給你的第四封信，也許是最後一封了。

「嗯。」我點頭。

回家的路上，不知為什麼，手竟然輕微地顫抖，剛才在文件上簽署，我的手並沒有顫抖，等到這一刻，它才開始顫抖。我簽上名字，為這段情劃上句號，我永遠失去政文了，可是，你會永遠留在我身邊嗎？

「像你這樣一個女孩子，應該有很多男孩子喜歡才對。」

我狠狠地把竹簽截斷。

「對不起，我不是想這樣的，我愈是害怕失去你，就愈做出令你遠離我的事——」我抱著你說。

一次，你不覺得太少嗎？雖然傳呼員應該告訴你我不在香港。

「這裏有我，你先走吧。」惠絢說。

愛一個人，不必讓他知道，也能夠為他放棄其他一切，那是最低消費，是我應該付的。

「我是找對了，不過不知道他是不是找對了人。」我笑著說，「你呢？快兩年了，你還是形單影隻。」

「你為什麼會在這裏？」她問我。

「你在長途電話裏為什麼不告訴我？」

「夜了，我送你回家。」你說。

「不想說就算了。」

「一定要開暖爐睡覺呀。」我叮囑你。

你站在那裏，巴巴地望著我。

我竟然妒忌一個死了，而且死得很可憐的女人，你一定很討厭我。

抵達法蘭克福的那天晚上，我看看手錶，手錶上呈現一個滿月，在地球上，這是月圓之夜。窗外，明月高懸。

「是不是不喜歡？」你問我。

「今天晚上，你可以留下來嗎？」我還是頭一次跟一個男人這樣和_圖_書說。

就在這個時候，惠絢和一個男人剛好進來。那個男人我從來沒有見過，但惠絢和他的態度很親昵。

你跟徐銘石說：「麻煩你照顧她。」

「別這樣，你在發熱。」

為了抵禦低溫，我在餐廳裏吃了一大盤牛肉，又喝了啤酒。這是我吃得最多的一天。

「香港的雲很厚。」你說。

孫米白的貓為什麼會在我家裏？

「你以為女人不會原諒男人說這句話嗎？」

「你為什麼這樣緊張？」我質問你。

「香港也好不了多少，現在只有攝氏八度。」

飯後不想回房間，便在酒店的商場溜達。

「看見月色這麼漂亮，想喝杯咖啡罷了，你是不是很累？如果累的話，不用陪我。」

「再見。」他跟我說。

我無論如何也不肯放手，像小孩子不肯放開他手上一件最珍貴的東西。

「錶面大一點，月亮不是顯得更大一點嗎？況且現在女孩子都戴男裝錶。」

「也許你說得對。」他苦笑。

你默不作聲。

「別這樣，我明天回來好嗎？」

「幸福難道不可以偽裝的嗎？」我做出一個幸福的笑靨。

你把貓抱走。

「要去哪裡？」

「我不會再那麼無理取鬧。」

忘了它吧。

雲生：

「怎麼可以呢？這樣對你太太很不公平。」

你曾經為我的眼淚那樣緊張，你還記得嗎？

我總是覺得，還有其他原因。

當我不在這裏的時候，你竟然讓她進來？

我被你弄得啼笑皆非，用紙巾抹去嘴角的咖啡和眼角的淚痕。

「貓呢？」

「那隻月相錶給人買了。」店員說。

第二天晚上，回到燒鳥店，惠絢主動告訴我：「他是我以前的男朋友。」

「你去了哪裡？」你問我。

「我們之間，是隔著月亮，還是隔著月球？」

她匆匆轉身離開，貓披肩從她肩上跳到地上，跟在她身後。

「你回來啦？」你問我。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跟徐銘石喝咖啡時不小心著涼，我患上了感冒，往後的幾天，身體也不舒服，天天在吃你給我的感冒藥。

我和政文之間，不再有什麼牽連。

你肯原諒我嗎？

他抬起頭來，抱歉地說：「我跟她說了一句她永遠不會原諒我的說話。」

「但是愛，不是應該包括忠誠嗎？」

「新娘是誰？」

「在船上可以看到月亮。」你說。

「謝謝你。」

「要進去了。」徐銘石說。

「長腳烏龜把月亮背到河的對岸，月亮復活了，那麼長腳烏龜呢？它去了哪裡？」我嘀咕。

你真笨，為什麼沒想到是為了你呢？

「你看，今天只有一勾彎月和兩顆星星。」

船艙佈置成一間餐廳，我們坐在甲板上。

然而，我已經有你了。既然已經有了共度餘生的人，其他人，只能夠是朋友。

「結婚是很遙遠的事。」我笑說，「以前政文常向我求婚，我不嫁，現在這個，可沒有向我求婚。」

「如果她已經忘記你，根本不會來找你，然後特意告訴你，她現在很幸福。」

我用一幅淡黃色的格子棉布縫了第四個抱枕給你。拿著抱枕，我才有藉口找你。

別問我為什麼，那是我無法說出口的。

你來了，一出現，就在我心裏占了最重要的位置，我有什麼本事令你痛苦？

「你的手錶很漂亮。」在布藝店裏，徐銘石跟我說。

「你家裏的燈為什麼亮著？」我問你。

我目送他離開，那曾是我熟悉的背影。我從沒想過，他愛我這樣深，甚至不惜用一段婚姻來令我後悔。

「那真可惜。」她說。

你終於回來了。

我在想，她為什麼會跟那個男人一起。

「當然害怕，正如今天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裡，跟什麼人在一起。但是，我知道他無論去了哪裡，也會回家，我也不會過問，我給他自由，他才肯受束縛。要得到，就要先放手。」

「一直都是女孩子追求我。」他笑說。

「哦，真可惜。」

「你就是長腳烏龜。」你抱著我的腿說，「是你告訴我月亮會復活的。」

「一月二十日。」

「如果有一天，它實在吃不消，也許會從天上掉下來，化成最大的一塊隕石。」

我把你留下了，我以為把男人留住的，是女人的身體。當然，後來我知道，那只能夠把男人留住一段日子。

太令人心碎了。

回到香港的第一件事，便是看看傳呼機，看看你有沒有傳呼我。在我把抱枕放在醫院的那天晚上，你傳呼過我一次。

你從浴室裏出來，我拿著那半截竹簽問你：「你還保留著嗎？」

「我從來不後悔。」我說。

「對啊。我是你的太陽。」我幸福地說。

我吃了一驚：「他就是那個在床上叫你還錢的男人。」

我抬頭看天，天上果然有一勾彎月和兩顆閃亮的星星。

你愣了一下，難堪地把貓放下，牠站在你腳邊，跟你站在同一陣線。

我記得這樣清楚，因為那是我們第一次吵架。

「你們是舊同事嗎？」他的未婚妻天真地問我。

「不是真的？」徐銘石不大相信，「那她為什麼要這樣說？」

「不，是我發現的。」

「更難原諒的是他說『我從來沒有愛過你』。」

「有一份禮物想送給你，你能抽時間出來見面嗎？」

「原來你買了，怪不得我買不到。」

你失笑，問我：「牢記了沒有？」

政文是一個喜歡賭博的人，他咄咄逼人，希望我到最後一刻會後悔。

我從來不後悔，但是，看著他倔強的背影，我不禁問自己，我是否做對了。

「你不是嫌這隻手錶沒有長腳烏龜嗎？」我問你。

「代表一月的花是雪花。」我告訴你。

「難道你就不可以忘記她？」我哭著問你。

「男人偽裝堅強，只是害怕被女人發現他軟弱。」

「有什麼分別？月亮就是月球。」你說。

「是的，但是又有一點懷念。」

「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她不會回來的。」

「你看什麼？」你笑著問我，「這和_圖_書麼黑？也能看到掌紋嗎？」

「你想去哪裡喝咖啡？」

在餐廳吃飯時，我問你：

「告訴我，那些女孩子怎樣追求你。」

「我以為你會跟我並肩作戰——」

再次在孫米白面前出現的時候，我是以勝利者的姿態出現的。

你帶我登上一艘佈置得很華麗的輪船。

「你在想什麼？」你問我。

「幸而還有星星。」你安慰我。

「你穿得那麼少，不怕著涼嗎？」

你走了，我很後悔為什麼向你發那麼大的脾氣。我竟然妒忌那頭貓？不，我只是妒忌你跟姓孫的女人糾纏不清。

「還有一件事。」

「時間根本不是問題。」

「你不是恨他的嗎？」

「怪不得你握得我那麼痛，我不會不回來的，我只是去了——」我想把真相告訴你。

我回去找你的時候，發現你倉惶地站在街上。

「家裏有電暖爐，就放在儲物室裏。」

「不，我們很久沒聊天了。」我說。

「算了吧。」他用匙羹不停攪拌杯裏的咖啡。

你從口袋裏掏出一包藥來：「為你準備了一些藥，萬一在那邊身體不舒服，就吃點藥。」

「你一向重色輕友。」他笑說。

「就是他。」

我來到大堂咖啡室，他已經坐在那裏。

我拿起你的手掌，仔細地看。

「改變主意了嗎？」德國女人問我。

店員說：「喜歡的話，進來看看吧。這是月相錶，根據中國曆法預校了月圓月缺的日子，十分準確的。」

「你可以隨便選一件。」他說。

「剛相識不久的，條件當然比不上你，我也不明白政文為什麼那樣急著結婚，也許是為了刺|激你。」

徐銘石要到義大利為家私店搜購家私，他坐的那一班機比我遲一天出發，所以他先送我到機場。

「我們走吧。」你牽著我的手說。

「最後留在他身邊的女人。」

「多久以前？」

你不否認也不承認。

我看著她手上的針線，差點想哭。

「不怕。」

那是我們之間的秘密。

但是，你跟康兆亮是不同的。

「你想知道為什麼我的電話總是在你回家之後打來嗎？你上來看看便知道。」

原來政文不曾向她提及我。

「這份禮物，希望你和你太太喜歡，那天我應該不能來。」

在展覽館裏，我忙碌地在每個攤位裏拿布料樣本。

「像不像把咖啡倒在月光裏？」

我搬來這裏，是因為這裏可以看到你的家。

「請說——」

我屈曲雙腿，瑟縮在你的懷抱裏。

我看看喜帖，婚禮在一月二十日舉行，那天正是你的生日。

「北京，一間新的酒店，布藝工程都交給我們，我要上去看看環境。」

那天晚上，孫米白離開之後，我告訴自己，我不會放棄你。

早上起來的時候，星星在微笑。我忘了告訴你，我把你送給我的星星帶來了，貼在酒店房間的天花板上。因此，無論這裏的天氣多麼壞，我仍然能夠看見星星。

「恭喜你。」我說。

原來電暖爐是為牠而開著的。

原來你跟我一樣，都有把東西藏在抱枕裏的習慣。

「不，是一種花，叫雪花，外形像百合。雪花象徵逆境中的希望。」

「抱枕裏面好像有些東西。」

「對。」我苦笑。

「你不要這樣——」你還是推開了我。

「女人為什麼總喜歡在開心的時候哭？」你苦笑著問我。

我不知道怎樣告訴你，於是只好捧起月光，骨碌骨碌地把咖啡喝下去。

「三年了。」

「我沒有忘記。」我說，「但是你要結婚了。」

「但是你一直希望她會回來，即使只是個魂魄，對嗎？」

「你能夠忍受不揭穿他嗎？」我驚訝。

「你也想買嗎？」

我伸手進去，摸到一隻月相錶，是我想買給你的那一隻。

「對不起，我現在就把牠送走。」

我在文件上簽署。

「會不會太重？」你托著我的手腕問我。

我搖頭，哽咽。

我幸福地望著你住的地方。

「朋友開了一間家私店，想我過去幫忙。放心，我會兩邊走的，只是，那邊剛開始，我要放多些時間在那邊。」

他說，不知道什麼時候有新貨。

「他叫我把喜帖交給你，你會去嗎？」

你把五顏六色的藥逐一向我解釋：「白色圓形的是頭痛藥，白色長形的是頭痛很厲害時吃的。白色細顆的是止嘔藥，更細顆的是止瀉藥，水土不服，上吐下瀉，可以服這兩種藥，膠囊是抗生素，喉痛的話早晚服一顆。這兩顆黃色的是安眠藥，因為時差問題睡不著，可以服一顆。」

「那麼，謝謝你的結婚禮物。」他倔強地收下我送給他的禮物。

我的情敵已經不在世上，她早就化成了天使，在雲端俯視著我，我憑什麼可以搶走她的男人？

我摸摸抱枕，裏面果然好像有些東西。

「什麼事？」

也許，你不會回來了。

「你說女人能夠偽裝幸福，是真的嗎？」徐銘石問我。

「謝謝你，我會努力的。」

你沒說話，大概是傻呼呼的站在那裏吧。

「那就好。」他笑著說，「現在叫你去公幹，你可不肯了。」

「你幹什麼？」

「答應我，你不會離開我。」

你沉默。

「想回來洗個澡，然後睡一會。」你說。

感謝長腳烏龜，如果沒有月亮，我也許沒有勇氣。

「我以為只是一件小事。」你抱起貓，把牠放在脖子上，繞了一圈，牠根本就是一頭怪物。

「這麼早？」我問你。

感冒本來就是很傷感的病，在法蘭克福，月亮一天一天地沉下去，展覽會終於結束，我可以回到你身邊。

我站在窗前，望著你的家，直到深夜，那裏的燈才亮起來。

「你很健康啊。」你跟他說。

回到家裏，我掏出鑰匙開門，你才肯放開我的手。

「回到香港就會好。」我笑說。

「肚子冷嗎？」我問你。

「是不是在這裏有什麼不開心？」

「不用我陪你嗎？」

我要把你吞進肚子裏，從子宮直到心房，我不會讓你離開我。

我才不要買一件看到都會心碎的東西。

「很抱歉，你把這裏所有的藥吞下肚裏，也不會死。」你一本正經地說，「用酒來送藥就不能保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