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亡命的邂逅

「她沒有男朋友。」
「好的。」
「也不是,偶然會跟緹緹來。」
「沈魚,我介紹你認識,這是我的好朋友馬樂。」翁信良說這句話時,跟緹緹曖曖昧昧地對望。
「他很喜歡你。」
「當時的情況是怎樣的?」
「謝謝你。」
沈魚心裏難過得像被一塊石頭打中了。
「你和翁信良去跳吧。」沈魚說。
緹緹的眼淚湧出來。
「你加把勁,也許有人肯嫁給你。」翁信良向馬樂眨眨眼。
煙雨迷離的清晨,緹緹所乘的飛機在法國近郊撞向一座山,全機著火。
「你為什麼這麼清楚?你結過婚嗎?」沈魚問他。
「好呀!我們去海灘等相思唱歌。」
「陸地上的動物?會是什麼?人類?無論如何,這個說法比較感人,海豚為愛情犧牲了,不幸被製成標本,肉身不腐,一直留在世上,看顧牠所愛的人。」沈魚說。
「你看,門都關了。」
「你別跳!你不是有畏高症的嗎?」
「有什麼問題?」緹緹奇怪。
沈魚和王樹熊坐在球場的石級上。球場上,兩隊女子足球隊正在進行比賽。
沈魚不知道說什麼好,她沒想過他會來,她只是想虐待他。
「不。我畏高。」翁信良尷尬地說。
緹緹和沈魚定睛望著他。
「我不冷。」沈魚說。這一場雨,使她的心情壞透。
「不是吧?」翁信良嚇了一跳。
「情人節結婚,蠻浪漫啊!這種好日子,很多人結婚的,可能要在註冊處門外露宿哩!」
沈魚在地車站看著腕錶,十分鐘剛到,她竟然看見王樹熊出現,他頭髮蓬鬆,身上恤衫的鈕扣全扣錯了,運動褲前後倒轉來穿,腳上只穿拖鞋,沒可能的事,他竟然做到了。
「你差不多時間下班了。」翁信良看看劇場大鐘。
翁信良駕車送沈魚回家。
他當然想最後才送緹緹。
「如果她已經有男朋友,我會放棄。」
「因為我也是天生曲髮的。」
翁信良好像又有了一線希望。那個男人已經死了,他不可能鬥不過一個死人吧?剛才看到她哭,他的心都軟了。男人的俠義心腸真是累事。
「你的樹熊怎麼樣?」緹緹問她。
翁信良把手放在緹緹的背部,緹緹把下巴擱在他的肩膊上,像一對熱戀中的情侶在跳舞。
「回去了。」緹緹說:「今天晚上很冷。」
「還有三個小時才會天亮哩!」
「既然伴娘替新娘排隊,我就替新郎排隊吧。」馬樂說,「不過明天晚上我有表演,要表演後才可以來。」
「我也想看到你找到自己喜歡的人。」
「嗯。」
沈魚覺得要是再拒絕,他們一定會懷疑她,她跟著翁信良到舞池。翁信良一隻手握住她的一隻手,另一隻手輕輕地放在她的腰肢上。沈魚故意裝出一副很輕鬆的樣子。
「這裏是我和緹緹開始拍拖的地方。」翁信良跟馬樂和沈魚說。
「不用了。」沈魚說。她不想變成不受歡迎的人。
「他不浪漫?」
「我走了。」
「哪有這樣的男人?只有雄蜘蛛會這樣。」沈魚說,「我想要一個我和他上床後,我願意為他死掉的男人。」
「當然有用。」
沈魚在廁格裏笑不出來,王樹熊、馬樂,這些無關痛癢的男人總是在她身邊出現。
「如果我突然長出一雙翅膀,一定很可怕。」緹緹笑說,「要很大的一雙翅膀,才能承托我的體重。」
「任何人也有機會被遺棄。」
翁信良第一天到海洋公園報到,剛剛進入公園範圍,便聽到透過擴音器的宣佈。他在日本那邊的海洋公園當過三年獸醫,知道所謂亡命表演是跳水藝員高空跳水。他們通常是黑人或白種人,薪酬相當高。三年前,翁信良到日本海洋公園報到的第一天,便有一名年輕的跳水員從高空躍下時失手,頭部首先著地,發出一聲巨響,在池邊爆裂,旁觀者在歷時二十秒的死寂之後,才陸續發出尖叫。那是一名名叫鯨岡的日本青年。他的家人事後得到一筆豐厚的保險賠償。
緹緹吹熄了蠟燭。
緹緹掩著臉抽泣。
緹緹爬上水面,看到翁信良,他滿臉通紅,不停地滴汗。翁信良看到她安全上岸,舒了一口氣。此刻兩個人四目交投,翁信良知道他原來是多麼緊張她。
「是不是姓鯨岡的?」
「他要結婚了。」沈魚跟相思說。
沈魚吹出翁信良教她的那一串音符。
「我自己也想不到會進展得這麼快。」
王樹熊帶著沈魚來到專門賣鳥兒的康樂街,店子都關門了,只聽到店子內傳來鳥兒啾啾的叫聲。
緹緹與翁信良回來了。
「一起吃飯好不好,山頂開了一間新的餐廳。」
「我那時沒有女朋友。」
翁信良吹出一串音符,池裏的四條海豚同時把頭插|進水裏,向翁信良搖尾。
「翠絲怎麼樣?」翁信良問沈魚。
「這個星期天你有空嗎?」穿上T恤的緹緹出現在他面前。
沈魚嚇了一跳,不敢望馬樂,她沒想到馬樂看出她喜歡翁信良,但沈魚也不打算掩飾,多一個人知道她的心事,雖然不安全,卻能夠減低孤單的感覺。
「你看過咕咕?」沈魚問翁信良。
「我自己回去可以了,你送緹緹吧。」沈魚向翁信良打了一個眼色,裝著故意讓他們兩人獨處。
離開荷裏活星球,翁信良跟沈魚說:「我先送你回家。」
他沒有帶著希望回來,但,緹緹在這個時候出現了,在他剛好忘記愛情創傷的時候出現,必然有一種意義。
翁信良剛剛準備下班的時候,緹緹來找他:「我的鬆獅病得很厲害,你能不能去看看它。」
「我是說今天不行,明天也許做得到呢。」
「你幹什麼?」緹緹嚇了一跳。
「什麼事?」王樹熊問沈魚,他愛這個女人。但愛上她不是最痛苦的,知道她不愛自己才是最痛苦。
這三年,剛好治療一段愛情創傷。磨蝕一段愛情的,是光陰,治療愛情的創傷的,也是光陰。
「你知道我還沒有忘記鯨岡。」
「我不知道你喜歡一個怎樣的男人?」
沈魚提著鳥籠回來的時候已差不多十二時:「鳥籠買來了。」
原來如此。沈魚一直以為自己是翁信良碰到的第一個女孩子,原來是第二個。命運安排她在緹緹之後出現。緹緹的出場也是經過上天安排的,她在九十米高空上,驚心動魄,而沈魚自己,不過和海豚一起,是一個多麼沒有吸引力的出場!
「是嗎?」
「是嗎?」
「是的,我一直等待被男人感動,我不會感動男人。」緹緹說。
「我也想不到他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也許是牠不知好歹,愛上了陸地上的動物,卻不知道自己在陸地上是無法生存的。」翁信良笑著說。
「日本的海洋公園。」
緹緹也來了,「咕咕今天沒有肚瀉了。」
結果還是沈魚先下車,翁信良送緹緹回家。
這一天晚上,翁信良找到一個藉口打電話給緹緹。他是獸醫,當然從動物入手。
「好像日本的男明星。」
沈魚看著馬樂離開,可惜她不愛這個男人。
「喂,王樹熊嗎?你十分鐘內來到尖沙咀地車站,我在那裏等你。」她很想很想呼喝另一個男人。
「你說得對,我和鯨岡在那三個月裏見面的次數並不多,我都寫在日記上,可是他死了,死得那樣慘,我沒法忘記他。」緹緹哽咽。
沈魚邊說邊走,她只是找個藉口逃走,她覺得今天晚上根本不需要她。
「出去跳舞好不好?」緹緹問沈魚。
翁信良大笑:「你是天生曲髮的嗎?」
「不用說了,我明白。和_圖_書
「你去了哪裏?」緹緹問她,「我們一直擔心你。」
「好的。」
緹緹點頭。
「現在可以了。」沈魚說。
「如果我是男人,我也會試一次。」
「這份禮物不大適宜在這個地方出現。」翁信良說。
「咕咕。」
「我女朋友便是不辭而別的。」
這個時候,舞池上播放慢歌。
「或許有一天,他會感動你的。」
「結果他有沒有心臟病發?」
「要不要我送你上去?」馬樂說。
「我們可以同時戀愛的話,一定很熱鬧。」緹緹在外面說。
這一天以後,緹緹每一次在翁信良工作間的窗外「經過」時,翁信良仍然聚精會神地看著,但緹緹站在高台上時,已經不再跟他打招呼了。他不大瞭解她,或許她有男朋友吧。
「大概半個月吧。」
沈魚在電話亭打電話給王樹熊。
于緹在翁信良身邊走過,意外地發現這個陌生的男人長得很好看。她回頭向他微笑。
「為什麼會死?」翁信良震驚。
「翁信良說,有一個是在機場控制塔工作的。」沈魚說。
「你沒什麼吧?」翁信良問她。
沈魚連續打了三個噴嚏。
翁信良替它注射:「牠叫什麼名字?」
「是嗎?」沈魚看看翁信良的頭髮,「不是。」
「她和海豚一樣,喜歡吃沙甸魚。」翁信良代答。沈魚留意到翁信良這時候牽著緹緹的手,緹緹的笑容陡地變得溫柔。
沈魚噗哧一聲大笑:「你真的相信?」
「真的嗎?」
週末晚上,沈魚在緹緹家裏。緹緹在弄薑蔥蟹麵,她愛吃螃蟹,而且她很會弄好吃的東西,沈魚就沒有這份能耐,做家務不是她的強項。此刻,她正站在雪櫃旁邊,吃完了五杯者喱和兩排巧克力。
翁信良說不出來。
沈魚下班後趕快去票房輪候門票,她哪有什麼門路?只是沒想到排隊的人竟然那麼多。
「很久沒有去過山頂了。」
「什麼時候回來?」沈魚問緹緹。
「有沒有帶禮物來?」沈魚問翁信良。
「是的,愛人是很痛苦的。」
「愛人是很痛苦的,我喜歡被愛。」
「你看!」沈魚看到一個老翁推著一輛木頭車,上面放著很多鳥籠和不同的鳥兒。
「愛情不是由時間長短來衡量深淺的。咕咕又再吠了,把牠放出來罷,我走了。」
「好呀!你想吃什麼?」
「在吊車上再想吧!」沈魚說。
「我想請你吃飯。」
「不用錢,你要的話,送給你。」老翁說。
沈魚莫名其妙,既然翁信良閉起眼睛,她正好趁這個機會正面清清楚楚地看他。他的眼睫毛很長,眉濃,鼻子挺直,皮膚白皙,她倒想吻他一下。
「你要我向你形容一次?」翁信良實在不忍心把那麼恐怖的情景再說一遍。
「我一定要帶著鳥籠回去的。」
「十分鐘?怎麼可能?我住在香港,三十分鐘好嗎?」可憐的王樹熊說。
「好,去哪裏?」
「米高是另一頭雄性海豚?」
「你想訂購這出歌劇的門票?」
「哦,是的。」
「緹緹今天休假,要不要找她?」沈魚試探他。
「日本?他是日本人?」
第二天早上,翁信良回到辦公室,緹緹已經在等他。
「說來聽聽。」
「你覺得翁信良怎麼樣?」緹緹問沈魚。
女郎冒出水面的一刻,獲得熱烈的掌聲,她的名字叫于緹。
「你真的遇到朋友?」緹緹問沈魚。
「這麼晚,哪裏還有鳥籠賣?」
「你以為我會相信嗎?」翁信良莞爾。
「什麼事?」
「現在也沒有。」
「緹緹的爺爺和父母都是雜技員,她膽子大。她不是公園的雇員,她是跳水隊的雇員,她每年只有一半時間留在香港表演。」沈魚說。
「如果我要你跳下去,你會嗎?」緹緹問翁信良。
「不要跳!」翁信良在心裏高呼。
「是不是有維他命給我?」
「賞面跟我跳一隻舞好嗎?」翁信良笑著說。
「你真的沒事吧?」翁信良有點兒擔心。
「為什麼?她不是有女朋友吧?」
「你們兩位有一個共通之處。」緹緹說:「都喜歡笑。」
「天生曲髮的人很凶的呢。」
「你的眼睛騙不到我,而且你雖然粗魯一點,卻不像那類人。」
「為什麼你還有勇氣繼續跳水?」
「我喜歡海豚,又喜歡游泳,順理成章吧。你為什麼會做獸醫?」
「牠跟力克是戀人。」女孩說。
「他媽媽選了二月十四日。原來今年情人節也是陽曆的情人節。」
翁信良在荷裏活星球訂了台。
「你說這一段?」翁信良吹出一串音符。
王樹熊衝進車廂,車廂裏的人看著他一身打扮,紛紛投以奇異目光,王樹熊尷尷尬尬地不斷喘息。這個王樹熊,沈魚曾經因為寂寞而和他交往,可是她不愛他,他卻為她一句說話趕來。
沈魚拿著兩個鳥籠,一個是空的,一個載著一隻暫時還不唱歌的相思,在彌敦道漫無目的地步行。
「我沒有機會遺棄人,通常是別人遺棄我。」
「真的?」
「牠不是酒廊歌星。相思通常在早上唱歌。」
「這麼快?」
「亡命跳水員中,我還沒有見過中國女子。」翁信良說。
「牠整天肚瀉。」
翁信良嚇了一跳:「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我也來!」沈魚說。
緹緹和翁信良摸黑來到沙灘。緹緹把鳥籠放在救生員的遼望台下面。
周五晚上,天氣比較暖和,只是風仍然很大,淺水灣的海灘餐廳人客疏落。
「謝謝你。」
「你想清楚沒有?」
「沒有人知道。」
「忠心也許是不必要的。」沈魚說:「男人有隨便擇偶的傾向,他們對性|伴|侶並不苛求,賣淫是全球各地男性也需求甚殷的一種服務。」
「你看!」翁信良指著窗外。
「嘗試發掘馬樂的好處吧,他倒是一個很細心的男人。」
「為什麼?」沈魚奇怪。
「總之我一定要買到。」沈魚堅持。
在梯級上攀爬的是一名黑髮的黃種女子,她穿著一件粉綠底色鋪滿橙色向日葵圖案的泳衣,背部線條優美,一雙腿修長結實,烏黑的長髮束成一條馬尾。她一直攀爬到九十米高空,變成一個很小很小的人。女郎面向觀眾,輕輕揮手,她揮手的動作很好看,好像是一次為了追尋夢想的離別。
「我也想做一隻黃蜂,可惜我是人,人是沒有翅膀的。」緹緹哀傷地說。
「長得英俊,沒有安全感。」
「牠很有性格呀!」沈魚說。
「吃飯?」
「這麼晚,不用了,明天我找你。」
「我沒有試過。」翁信良說。
「你是新來的禽獸醫生?」
「我們打算吃飯,你來不來?」沈魚問翁信良。
「可以了。」
「這麼早?」沈魚奇怪。
十一月十一日晚上,沈魚在八時來到大會堂婚姻註冊處排隊,她竟然看到有一條幾十人的人龍,有人還帶了帳幕來紮營。那些排隊的男女,雙雙對對,臉上洋溢著幸福,沈魚卻是為別人的幸福而來。
沈魚恍然大悟,翁信良想撮合她和這個馬臉男人,他自己找到幸福了,於是以為沈魚也需要一個男人。
「不,我要吃牛扒,要三成熟,血淋淋那種。」沈魚故意跟翁信良作對。
翁信良找不到紙巾,把自己的手帕遞給她。
「一百二十元。」
「但情況可能比有男朋友更糟。」
政府將擱淺的和_圖_書小海豚交給海洋公園處理。翁信良負責將海豚解剖,製成標本。
「嗯。我父母都住在法國。他們從前是國家雜技團的。」
「不用急。」
翁信良著手替患病的海豚檢查。
從更衣室出來,翁信良在等她。
「不行,我不行。」
「我們兩個人吃吧,你想到吃什麼菜了嗎?」
「你想追求她?」
翁信良本來不打算看以下這一場亡命表演,日本青年跳水員的死狀仍然歷歷在目。今天是星期天,圍觀的男女老幼把一個僅僅十米水深的跳水池包圍著,等待別人為他們亡命。
「我問過的,我以前想過結婚的。」馬樂苦笑。
「我們不是要一起過海嗎?」緹緹拉著沈魚的手,「說什麼自己回去!」
「我剛才看過。」
「曲的都剪掉了。你的髮型其實很好看。」
「你女朋友沒有罵你?」
「你們回去吧,我和緹緹在這裏排隊好了,真想不到有這麼多人結婚。」翁信良說。
這一句話,刻骨銘心,一個跟他相戀五年的女人竟然說從來沒有愛過他。
「我小時候養了一條狗,我爸爸死了,後來,媽媽也死了,我的狗還沒有死,一直陪了我十四年,然後,有一天,牠患病了,終於離開我,我哭得很厲害。本來打算當牙醫的我突然改變了主意,想當獸醫。」
翁信良第一個任務是到海洋劇場檢查一條海豚。
沈魚後悔為什麼她不肯向緹緹承認自己喜歡翁信良。她可以騙緹緹,但騙不到自己。
「這麼晚也能買到鳥籠,你真本事。」翁信良說。
馬樂說話很少,但笑容燦爛,燦爛得像個傻瓜。
沈魚離開緹緹的家,孤獨地等下一班專線小巴回家。與日本海洋公園都有一段淵源的緹緹和翁信良,也許是命運安排他們相識吧,沈魚只能成為局外人。即使她已經愛上翁信良,只是一廂情願而已。
車子到了沈魚的家。
「沒事,牠現在很好。」
「這隻相思要多少錢?」
「不對,明天晚上便應該去排隊。」馬樂說,「你別忘了你選了一個非常繁忙的日子。」
海洋劇場正有表演進行,四條海豚跟著音樂的節拍在水中跳韻律泳,穿熒光粉紅色潛水衣的短曲髮女孩隨著音樂在岸上跳起舞來。她笑起來的時候,眼睛眯成一條線,兩邊嘴角移向臉頰中央,好像一條海豚,她彷彿是第五條海豚。女孩倒插式跳到水中,跟其中一條海豚接吻,她接吻的姿態很好看,她手抱著海豚,閉上眼睛,享受這親密的接觸,她好像跟海豚戀愛。
沈魚希望為翁信良做最後一件事,她得不到的男人,她也希望他幸福快樂。
「去赤柱好不好?」沈魚說。
沈魚的確由衷地祝福緹緹。甲喜歡乙、乙喜歡丙,愛情本來就是這樣。
「已經學會了?」
「你在想什麼?」緹緹問他。
「三張門票。」沈魚把三張門票交給他。
「到底——」沈魚正想追問。
「有這種男人嗎?」緹緹笑著說。
沈魚有些意外。
「謝謝你的禮物。」緹緹跟翁信良說。
沈魚大笑:「失意時能看到你真好!」
緹緹翻開三年前的日記,日記裏夾著一張鯨岡穿泳褲站在泳池旁邊的照片。他和鯨岡在日本認識,那一年,她隨隊到日本表演,兩個人在海洋公園邂逅。一個月後,她來了香港,鯨岡來了幾次探望她。兩個人見面的次數還不超過十次,感情十分要好,也許是因為大家都從事亡命工作,同時是黃種人吧。鯨岡長得很好看,他最後一次來香港時,緹緹拒絕了他,沒有跟他上床。她不是不喜歡他,她只是覺得第一次應該拒絕,那才表示她對這段情是認真的。那天晚上,他們只是接吻,赤身擁抱,睡到天亮。
「只有失戀的女人才會這樣。我敢肯定這個球場上有超過一半的女人都是失戀的,如果不是受了刺|激,她們不會跑去踢足球。」
「沒有人可以代替鯨岡的,有時我也恨他,只給了我那麼少時間,卻佔據著我的生命。」
「沈魚,你和翁信良出去跳舞。」緹緹說。
「你總是這樣的。」緹緹沒好氣。「我們等你切蛋糕。」
翁信良點頭。
「他?我和他只是朋友。」
「牠患了感冒,我開一點藥給牠,順便拿一些尿液。」
「也許是她覺得我太沉悶吧。有一天,我在街上碰到她,她已經嫁人了,看來很幸福。我一直以為,如果我再碰到她,她一定會因為悄悄離開我而感到尷尬,可是,那一天,尷尬的竟然是我。」馬樂苦笑。
「回來。」緹緹跟翁信良說。
「你?」翁信良詫異。
沈魚指著自己的曲髮說:「好像椰菜娃娃。」
「當然是翁信良!」
緹緹和沈魚的好奇心被挑起了:「到底是什麼東西?」
馬樂駕車送沈魚回家,又下著傾盆大雨,行雷閃電,沈魚一直默不作聲。
「我剛剛上班不久,不好意思請假。」翁信良的手放在緹緹的腰肢上說。
「你不能察覺他是不是對你有意嗎?」沈魚問緹緹。
翁信良把手伸進褲袋裏,掏出一件東西。
「如果我對你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我想我是從來沒有愛過你。」
「去你的!」沈魚拉著翁信良的衣服要打他,翁信良逃走。
「是誰?」沈魚問緹緹。這天晚上,她正在緹緹家裏。
「那麼我要下來了。」緹緹站在鋼架上,張開雙手,踏出一步,以跳水般的優美姿態跳到地上,輕輕著地,輕輕鞠躬。
「那好吧。」緹緹說。
「選了婚期沒有?」沈魚問緹緹。
「不是這樣,還差一點點。」翁信良提著藥箱出現。
「我不會死的。」緹緹說。
「不用了,再見。」
「你們感情很要好?」
翁信良失笑。
「表演開始了。」翁信良提醒沈魚。
「翁信良不去嗎?」
翁信良攤開手掌,一隻黃色羽毛的相思站在他的手掌上,這小東西受了驚嚇,不停在打顫。
緹緹臉上竟然有點兒羞澀,「有呀!他這個人蠻有趣的,雖然是獸醫,但是不會只談禽獸的事。」
「他向我求婚。」
「黃蜂的翅膀和牠的身體不成比例,黃蜂體大翼小,依據科學理論來說牠是飛不起的。可是,黃蜂卻照樣飛,管牠什麼科學理論。」
「現在呢?」
「你說不喜歡王樹熊,所以我看到有好男人,便立即介紹你認識。」
「我希望你們在好日子裏結婚。」沈魚說。
翠絲跟力克在水裏翻騰,牠看來已經痊愈了。
「我們不一定要選那一天的。」緹緹說。
「誰?」沈魚愕然。
「我和他從小已認識。」馬樂說,「他一直很受女孩子歡迎。」
「謝謝你。」
「你要去什麼地方?」王樹熊問她。
「我曾經陪朋友去召妓,他有心臟病,怕會暈倒,要求我在附近等他。」
「你只有一個親人在香港嗎?」
「他從前的女朋友都是美人。」
「動物對愛情並不忠心,海豚也不例外。」
「是我舅父的。我來香港就會住在這裏。」
「我有鼻敏感,常常浸在池水裏,沒辦法。」沈魚說。
「我習慣了四海為家。」緹緹說。
「我自己都不知道。」
「對不起,麻煩你。相熟的獸醫早就關門了。」
「不是這樣的。」馬樂說:「一段感情久了,便失去火花,女人總是追求浪漫。」
翁信良一手扶住欄杆,一手輕輕撥開緹緹臉上的頭髮,在她唇上吻了一下,然後再一下。他的腿在抖顫,他站在十米高台外面,卻竟然能夠和一個女人接吻。這一連串的吻充滿愉悅和刺|激。
「剛才下雨。」
沈魚心下一沉。
「王樹熊?我不m.hetubook•com•com想見他。」
點菜的時候,馬樂問沈魚:「你喜歡吃什麼?」
窗外,緹緹「經過」窗口,飛插到水裏。
是緹緹在半空跟他們揮手。
「這個鳥籠要多少錢?」沈魚問老翁。
「讓我去叫。」翁信良說。
沈魚看到鳥籠裏有一隻相思,這隻淡黃色羽毛的相思和其他相思不同,牠非常安靜地站著,沒有唱歌。與其說安靜,倒不如說悲哀,是的,牠好像很不快樂。
離開洗手間之後,沈魚決定要這個男人,因為翁信良認為這個男人適合她,既然如此,她決定愛他,作為對翁信良的服從,或報復。跟他賭氣,是愛他的方法之一。
「不要緊,你在香港有房子嗎?」
馬樂脫下外套,披在沈魚身上說:「小心著涼。」
沈魚突然想起了:「我想買鳥籠。」
翁信良難過地點頭。
「你怎麼知道?」
「去吧!」緹緹把她從座位上拉起來。
「我真的很想戀愛啊!」沈魚走入廁格。
「今天晚上抱著咕咕睡吧,牠需要一點溫暖。」翁信良說。
咕咕被關在浴室裏,間歇性地發出吠聲,每次沈魚來,緹緹都把牠關起來,因為沈魚對狗毛敏感。
沈魚這時才明白翁信良請她吃飯的目的。
「你會嗎?」緹緹問他。
「那你呢?你喜歡翁信良嗎?」沈魚問緹緹。
緹緹和翁信良在舞池上跳舞。
翁信良繼續吹著音符:「牠們知道我是新來的獸醫,特地歡迎我。」
「我沒騙你,緹緹的情況的確是比有男朋友更糟,她的男朋友三年前死了。」
「我去買一個鳥籠。」沈魚站起來說。
「謝謝你。」緹緹抱著相思,問沈魚:「是不是很可愛?」
翁信良笑而不答。
「剛才跟我接吻的,便是力克。」女孩協助翁信良檢查翠絲的口腔。
「為什麼?」翁信良愕然。
「別這樣。」翁信良不懂得怎樣安慰她。
「這麼快就不捨得了?」沈魚取笑她。
「你這個週末有空嗎?」緹緹問她。
星期天晚上七時,翁信良準時到達荷裏活星球,這裏人頭湧湧,音樂強勁。他看到緹緹和沈魚向他招手。
「你是不是想追求緹緹?」
他死得很慘。緹緹一直後悔那天晚上沒有答應跟他睡,在那以後,她多麼想跟他睡,也不可能了。
「你又來了!」沈魚抱著緹緹,「真巧,翁信良也曾經在日本海洋公園工作。」
「所以我很怕他。」
「你為什麼要擔心我?」
「是嗎?」
「翁信良,你呢?」
翁信良探頭看看地面,胸口有點兒作悶。
沈魚沉默不語。
翁信良惆悵地點頭。
「還不知道。」緹緹說:「喜歡一個人,是需要一份感動的。」
「沒有。那一次,我在街上等了兩小時。」
「一定可以找到的,不然牠在這裏飛走了便很難找到牠。」
「我不知道。」
翁信良到獸醫辦公室報到。公園缺乏獸醫,所以星期天也請他上班。主任獸醫大宗美是日本人,很喜歡翁信良會說日語。
「你為什麼會當起海豚訓練員呢?」
這天,沈魚走上翁信良的工作間,那條可憐的樽鼻海豚躺在手術台上,等待被製成標本,四周散發著一股血腥味。
「你幹什麼?」
「你別想走。」沈魚拉著翁信良,用腳踢了他一下。
「你需不需要去洗手間?」馬樂問她。
「你認為他算不算浪漫?」
「是翁信良,他說有些維他命給咕咕。」
說時遲,那時快,緹緹三百六十度轉體墮下。
「不。你沒有說錯話。你會不會告訴翁信良?」
「不累。」
翁信良目送緹緹離去,他站在窗前,看著她回到跳水池歸隊。一個跳水員從高空躍下,插入水中,贏得熱烈掌聲。緹緹攀爬到高台上,「經過」翁信良的窗口時,她沒有向他揮手,只是看了他一眼。緹緹越攀越高,終於到了九十米的高台,她孤清清地站在那兒,翁信良突然有一種不祥的感覺。他衝出辦公室,幾乎是滾下樓梯,希望阻止緹緹跳下來。這個傷心的女人可能會用這個方法殉情。
沈魚不服氣:「不可能的。」
「星期天是我的生日。」
跟海豚接吻的女孩回來了,她輕輕地撫摸著翠絲的身體。
「你好像很多愁善感。」翁信良說。
沈魚決定要馬樂,因此當馬樂第一次提出約會,她便答應。他們在中環一間小餐館吃飯。
「我隨便說說罷了。」緹緹拉著翁信良雙手。她沒想到他竟然願意跳下去。
「我最怕看女子踢足球。」王樹熊說,「她們大部分都有腳毛,你看!」
「三個月前登記,今天是十一月十二日,豈不是後天便要去登記?」緹緹說。
「你常常來這兒嗎?」翁信良問沈魚。
「如果你不喜歡他,就不會害怕,也用不著逃避。」沈魚一語道破。
「我還有四個月便要到美國,到時便要跟他分開一年。嫁給他,我以後會留在香港,或許不再跳水了。」
緹緹送翁信良到樓下,經過一個公園,緹緹攀上鋼架,向翁信良揮手:「你也來。」
「如果去海灘,可能會早點看到日出。」
「你愛他嗎?」
「我在荷裏活星球訂了臺,七時正。」
「我從來沒有想過。你不介意你男朋友召妓的嗎?」
「各位先生女士,這是一場亡命表演!」
「我叫沈魚,這是緹緹,她是高空跳水的。」
「她愛上了別人,所以把翁信良甩掉?」沈魚說。
「我送你回去。」馬樂跟沈魚說。
「為什麼?」
「不。太剛強的人會失敗,弱者不需努力便贏得一切。」
翁信良攀出高台外面。
「你又情緒低落?」緹緹問她。
她們兩個人泡在浴缸裏。
「只要在註冊處開門辦公之前,你們趕來便行。」
「可以走了吧?」
「真的?」緹緹不相信翁信良是個畏高的大男人。
「誰願意感動男人?」沈魚說,「那麼艱苦。」
「如果你有一雙翅膀,我便不用擔心你。」
翁信良失望地掛線,緹緹也許不是喜歡他,她只是對人比較熱情而已。
「牠不唱歌,賣不出去的。」
「兩個星期後。」
緹緹點頭。
「你呢?」
「你已經答應了他?」
「我為什麼要告訴他?」
他們剛好趕及在夕陽下山前來到赤柱。
「再見。要花多少時間才可以把它製成標本?」
「是的,從前在英國錯過了。」
「在女人的幸福面前,一切都會變得渺小。」沈魚說。
翁信良的工作間就在跳水池旁邊,他可以從這個窗口看到緹緹攀上九十米高空,然後看到她飛插到水裏。她幾乎每天都在他的窗前「經過」。
這時于緹也下班了。
「要命!好了,現在可以去吃飯了嗎?」
翁信良掩著臉不敢看。他聽到一聲清脆的插水聲,觀眾鼓掌。緹緹安然無恙冒出水面。
「生日快樂。」翁信良提高嗓門對緹緹說。
吊車到站,翁信良鬆了一口氣。
「沈魚,我不在的時候,替我照顧翁信良。」沈魚點頭。
「累不累?」緹緹問沈魚。
這個遼望台足足有十米高。
沈魚心裏納悶,這個翁信良,竟然以為她喜歡馬樂。
「這隻相思為什麼不唱歌?」緹緹問翁信良。
緹緹提議沈魚和她一起到洗手間。
「如果他沒有死,也許我們會繼續一起,又或者分手,或者像大部分的情侶一樣,平平淡淡地過日子。我不知道,對不起,這條手帕我洗乾淨之後還給你。」
「他落水的位置錯了,跌在池邊。」翁信良不www.hetubook.com.com想再說下去。
翁信良吹完一串音符,四條海豚又安靜下來,沈魚滿腹疑團。
沈魚失笑,故意一本正經跟翁信良說:「你答應要守秘密。」
「不去了。」沈魚說。
緹緹拍了沈魚一下:「別這樣。」
沈魚跟緹緹揮手,她發現翁信良看緹緹的目光是不同的。
沈魚把表格搶過來:「我有辦法拿到前排的座位,三張票怎麼樣?你請我和緹緹看。」
「隨便你吧。」
「為什麼以為我失戀?」沈魚不肯承認。
「還沒有出現。」
「我在街上遇到朋友,一起去喝茶。」沈魚說。
「可惜我四個月後便要到美國表演,到時便要跟翁信良分開一年。」
沈魚沒想到這個男人連這麼細微的事也關心到。
「有人肯嫁給你,你真幸福!」馬樂說。
「你跟翁信良是好朋友?」沈魚問馬樂。
「上去遼望台看看。」緹緹跟翁信良說。
「我們都覺得找到自己喜歡的人,便沒有理由再等下去。」
下班的時候,翁信良看到沈魚坐在公園外的石階上。
在山頂餐廳,她看到三個人——翁信良、緹緹和一個笑容可掬的年輕男人。
「謝謝你,多少錢?」
沈魚吃了一驚:「牠們為什麼會服從你?不可能的,牠們只服從訓練員。」
「早。」
「嗯。怪不得你有點像日本人。」
「不是,怎麼會呢?」沈魚潛進水裏。她突然感到後悔,她為什麼不肯坦白呢?因為她剛強,她認為那麼容易喜歡一個男人是軟弱的表現,她總是被自己誤了。
沈魚看到翁信良的藥箱裏有一張訂購歌劇的表格。
「早。」緹緹跟翁信良說。
就在這個時候,一位日本的舊同學問他是否願意到那邊的海洋公園當獸醫。
「緹緹沒有男朋友嗎?」
「我不知道這個地方是這樣的,我還是頭一次來。」
「你還沒有告訴我,我的海豚為什麼會服從你。」沈魚說。
「原來是這樣。你還沒有告訴我,海豚為什麼會服從你,你吹的是什麼歌?」
沈魚連續打了幾個噴嚏,她有點傷感。
「我和翁信良商量過了,下星期我會去巴黎探望我父母,順道買婚紗,還有,買一襲伴娘晚裝給你。」緹緹說。
淩晨十二時,忽然傾盆大雨,沈魚完全沒有準備,渾身濕透,狼狽地躲在一旁。這時一個男人為她撐傘,是馬樂。
在文化中心的票房外,寒風刺骨,沈魚要不停地做原地跑來讓身體增加熱量,尚有幾個人便輪到她買票。她想著翁信良的臉,心裏突然有一股暖流。
早上,翁信良回到辦公室,緹緹正在跟大宗美聊天。
緹緹把相思關進籠裏。沈魚不在的時候,她跟翁信良談了很多,卻又忘記了說過些什麼,也許這就是所謂情話。
「這個要問緹緹。沒想到翁信良會被人遺棄。」沈魚笑說。
「謝謝你。翁信良想請你和馬樂吃飯,明天晚上你有沒有空?」
翁信良來到緹緹的家,鬆獅無精打采地伏在地毯上。
「不成問題。」
沈魚從廁格出來說:「我或許會喜歡他的,只要他不再常常笑得那麼開懷。」
「你的好奇心真大。」
「不要緊,反正這種事不會有第二次。」馬樂笑著說。
這一天有點不尋常。清早,緹緹來到海洋劇場找沈魚。
「再見。」
「他是鯨岡之後,第一個令我有感覺的男人。」
「你跟王樹熊怎樣?」
沈魚噗哧一聲笑了:「為什麼不試試看?」
「牠患了腸胃炎,如果再拖延,就性命不保了。」
「你是女飛人,所以送一份會飛的東西給你。」翁信良說。
「這種天氣,為什麼不帶雨傘?」馬樂關心她。
「哦。」翁信良尷尬地點頭,「我看不出來。」
沈魚獨個兒吃生日蛋糕,翁信良和緹緹在舞池上流連忘返,他們大概在說著不著邊際的情話。
一個背影像男人的女球員獨個兒帶球射入龍門。
翁信良回來了,侍應生捧著生日蛋糕來,蛋糕上點了一支蠟燭。沈魚和翁信良一起唱生日歌。
「生活總是要繼續的。」
「是嗎?」
「我也喜歡吃生牛肉,我陪你。」馬樂說。
沈魚打電話給緹緹,家裏沒有人聽電話,她心裏竟然有點兒高興。
「你今天晚上幹什麼?你是不是失戀?」王樹熊問沈魚。
王樹熊不禁失笑:「你找我找得這麼急,就是要買鳥籠?你要鳥籠有什麼用?」
翁信良看著她的背影,她從九十米高台躍下的情景突然變成了一連串慢動作,在翁信良的腦海中重播一次。
「奇怪?這個時候還有人?」王樹熊說。
「這麼容易放棄,不像你的性格。」
沈魚望著翁信良的側臉,說:「你很想知道?」
「要不要我教你?」翁信良示範一次。
「好,我一定到。」
「你和鯨岡只是來往了三個月,這件事已經過了三年,你不要再為他放棄其他機會。」
「去淺水灣海灘餐廳好不好?」
「恭喜你。」沈魚跟緹緹說。
「我不討厭他。」沈魚說。
翁信良跟緹緹一起坐計程車去。
「這麼晚,哪裏還有鳥籠?」緹緹說。
「如果這裏沒有,別處也不會有。」
沈魚寧願相信第二種說法,像海豚那麼聰明的動物,仍然願意為泡一個淡水浴而冒生命危險。牠容不下身體上的瑕疵,寧願一死,也要擺脫寄生蟲。
「當然可以。」
「你沒事吧?」
緹緹弄好了一大盤的螃蟹面,說:「我要先洗一個澡。」
「也許這就是緣分吧。我意思不是說我目睹鯨岡意外死亡。」翁信良說,「緹緹是我第一天到海洋公園碰到的第一個女孩子,她站在九十米高空向我揮手。」
「翁信良如果明白你為他做的事,一定很感動。」馬樂說。
「可以開始切蛋糕了吧?我叫侍應拿蛋糕來。」沈魚說。
沈魚照著做,結果把沙甸魚拋到水裏。
沈魚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雖然來這裏之前,她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翁信良喜歡的是緹緹,但她沒有想到他們兩個人會進展得這麼快。緹緹似乎已經準備接受翁信良。
「如果我剛才說錯了話,對不起。」馬樂說。
「意外。他是跳水員,三年前在日本表演時失手。那時他們不過來往了三個月。」
「哦,是的。」其實維他命只是一個藉口,翁信良連忙在抽屜內找到一排給動物服用的維他命C,「可以增加身體抵抗力。」
「人類也是。」翁信良感慨地說。
「你想請我吃飯?」
「哇!好可愛。」緹緹用手接住相思,再用一條餐巾把牠裹著。
「對不起,我們已經儘快趕來。」翁信良說。
「禽獸?是的,我專醫禽獸。」
翁信良吹出同一串音符。
沈魚回到家裏,餵籠裏的相思吃東西。這隻相思,從來沒有開腔唱歌,牠可能是啞的。沈魚吹著翁信良第一天來到海洋劇場對著海豚所吹的音符。相思聽了,竟然拍了兩下翅膀。
翁信良已經有三年沒有談過戀愛了。三年前,他那個在機場控制塔工作的女朋友向他提出分手,她愛上了別人,他請求她留下來,但她對他說:
「我替你們排隊。」沈魚說。
「跟我上床後,他願意為我死掉的男人。」緹緹舐著螃蟹爪說。
沈魚咯咯大笑,馬樂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線,沈魚心裏卻是無論如何笑不出來。沈魚雖然喜歡笑,但她喜歡不笑的男人,成天在笑的男人,似乎沒有什麼內涵。沈魚喜歡沉默的男人,最好看來有一份威嚴,甚至冷漠,但笑起來的時候,卻像個孩子,翁信良便是這樣。
「你好像相信。」
「你的頭髮濕了。」
早上,沈魚從電視新聞報導裏看到一條樽鼻小海豚擱淺的消息。時至今天,動物學家仍然無法解釋海豚擱淺的原因,普遍以為海豚和蝙蝠一樣www.hetubook.com.com,會發出音波,接到音波反射後再行動。如果牠追魚到近海,會因海水混濁而使音波反射紊亂,不知方向,誤闖河川而在沙灘上擱淺。
「又是你的獨特招數?」沈魚笑說。
「一起去吧!」翁信良說。
「可是你想我跳下去。」
「我和緹緹是戀人。」
「海豚有沒有愛情?」沈魚問翁信良。
「力克?」翁信良檢查翠絲的眼睛。
緹緹和翁信良在十一時四十五分來到。
沈魚失笑。
「她不在家裏,又沒有傳呼機,找不到她。」
「你等我,我去換衣服。」
「馬樂是管弦樂團的小提琴手。」翁信良說。
「我親眼看到意外發生。」
「你不是想我跳下去嗎?」
還有另一種說法,海豚接近陸地,是為了到淡水洗澡,牠身上長了寄生蟲,而寄生蟲一碰到淡水便會死,所以海豚要冒險到陸地洗澡,不幸與寄生蟲玉石俱焚。
「我認為有。你聽聽,牠們的叫聲跟平常不一樣,很溫柔。牠們的動作都是一致的。力克對翠絲特別好。本來是米高先愛上翠絲的。」
「我就是喜歡。謝謝你,老伯伯。」沈魚拿起鳥籠。
「十分鐘內不見你,我們就完了。」沈魚掛了線。她知道他根本沒有可能來到。
「可以的。緹緹,真的恭喜你。」
「要我送你去坐車嗎?」
一個星期後,緹緹飛往巴黎。翁信良和沈魚到機場送機,入閘的時候,翁信良和緹緹情不自禁擁吻,沈魚識趣地走到一旁。
「到別處去。」沈魚說。
「很長篇大論的。」
「謝謝你。」翁信良跟沈魚說。
沈魚只是有些傷感,她愛上了翁信良,可是她看出翁信良愛上了緹緹。
「好。」
沈魚是時候撤出這幸福的隊伍了。
「你看!」
翁信良看得膽顫心驚。
沈魚沒有回答,她需要的,不是一個細心的男人,而是一個她願意為他細心的男人。
那個叫馬樂的男人笑得很開心,他有一張馬臉,他第一眼看到沈魚便有好感。
「試試看吧。」王樹熊無奈。
「緹緹,你總是不會愛人。」
「昨天晚上牠患上腸胃炎。」
沈魚點頭,指指水池裏一條孤獨的樽鼻海豚:「但力克打敗了米高,在動物世界裏的愛情,是強者取勝的。」
「這個星期天有空嗎?」
這天在更衣室一起沐浴時,緹緹興奮地告訴沈魚:「我跟翁信良在談戀愛。」
沈魚回到表演台,翁信良提著藥箱離開劇場,她還是不明白海豚為什麼會服從他。
「你是不是怪我們為你介紹男孩子?」緹緹問她,「馬樂並不令人討厭。」
「沒什麼。」翁信良笑笑。
沈魚別轉臉,衝上月台的一列地車上,企圖擺脫他。
「沒事。」翁信良依然閉上眼睛。他不好意思告訴沈魚他有畏高症。
「慢歌只可以兩個人跳,你們去吧。」沈魚說。
緹緹搖頭。
沈魚推了翁信良一下,翁信良用手壓一下她的曲髮:「這樣就好看了。」
「我沒事了!回去吧。」沈魚提起兩個鳥籠說:「這隻相思暫時放在你家,我改天來拿。」
「不用了。」
「不。」
「你應該問,我有多麼不想失去他。」
跳水隊員在池中等待女郎跳下來,群眾引頸以待。女郎輕輕地踏出一步,三百六十度轉體,她從九十米高空上以高空擲物的速度迅速插入水中,池水只是輕輕泛起漣漪。
「咕咕的腸胃炎怎麼樣?沒事了吧?」
「到時讓我看看。」
「你買了一隻什麼鳥?」
「到了那邊打電話給我。」翁信良對緹緹說。
第二天早上,沈魚對著海豚吹著相同的一段旋律,可是海豚並沒有乖乖地向她搖尾。
沈魚點頭。
「牠大概沒想到死後可以聽到這首輓歌。」翁信良拿起海豚的尾巴搖了兩下。
「緹緹,你需要一個怎樣的男人?」
「你和馬樂怎樣?他很喜歡你。」
「謝謝你。表演要開始了。」
「沒有人會買不唱歌的相思的。」王樹熊說。
緹緹又回到跳水的隊伍裏,她知道這個男人著緊她。翁信良的確令她想起許多關於鯨岡的事,而他竟然是親眼看著鯨岡死的人,世事未免太弄人了。
沈魚和音。
「讓我來幫忙。」翁信良拿了一尾沙甸,轉了兩個圈,反手將沙甸拋給翠絲,翠絲用口接住了。
「這是我們新來的禽獸醫生。」沈魚說,「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沈魚站起來高喊了一聲。
「當然啦!」沈魚伸手去撫摸手術台上的海豚:「可能牠生前也聽過。」
沈魚走進更衣室洗澡,她竟然跟翁信良單獨約會,這是她意想不到的事。那頭曲髮總是弄不好,她突然有點兒氣餒。
翁信良不敢相信世事竟然如此巧合。
沈魚在花灑下無言。
「是我在日本學的,這是跟海豚的音波相同的,任何一種海豚也能明白。別忘了我是獸醫。」
「三個月前便要登記,那即是說,這幾天便要登記。」馬樂說。
「你從前在哪裏工作?」
「是的,入冬以來天氣一直暖和,今天早上還很熱,現在忽然刮起大風。」
「我昨天晚上睡不著。」
翁信良衝到跳水池,看到緹緹在九十米高空上向群眾揮手。
「沈魚也會來。」
沈魚跟翁信良一起坐吊車。翁信良閉上雙眼,沉默不語。沈魚很奇怪,他為什麼閉上眼睛?好像要接吻似的。
翁信良怏怏地回到工作間,他剛才的樣子一定很狼狽,竟然以為緹緹會殉情。緹緹對他忽冷忽熱,原來是心裏有另一個人,那個人所占的份量一定很重。
第二天,緹緹送鯨岡到機場,她還記得他入閘前向她揮手,他答應下次到巴黎跟她會合。可是,回到日本的第二天,他表演時失手,整個人墜落在泳池旁邊,頭顱爆裂,血液流到水裏。
「到底有什麼事?」王樹熊關切地問她。
緹緹向翁信良揮手道別:「謝謝你。」
「你是不是喜歡翁信良?」
「真的,比達摩祖師好看。」翁信良忍俊不禁。
「為什麼?」
「是嗎?」沈魚學吹這一串音符。
兩個人其實都不想分手,終於找到一個藉口繼續一起。
緹緹跑到更衣室洗澡。黥鯨已經死了三年。三年來,她頭一次對另一個男人有感覺。翁信良親眼看著鯨岡死去,會不會是鯨岡要他帶一個口訊回來?她不知道,但再一次提起鯨岡,竟然令她比以前容易放下這件事。她現在很想給別人,給自己一個機會。
「你有多愛他?」
「關於海豚擱淺,還有第三種說法嗎?」沈魚捏著鼻子問翁信良。
「我有一些維他命給牠,可以令身體強壯一點,要不要我拿來給你?」
「沈魚說你親眼看到意外發生。」
「沈魚!」王樹熊興奮地叫她。
沈魚點頭。
「能在你失意時陪你真好。」王樹熊說。
第二天早上,沈魚跑上翁信良的工作室。
「我們都受過男人的傷害,不會再相信男人。我很愛緹緹,緹緹也愛我。」
「他是不是追求你?」沈魚有點兒酸溜溜。
「不用帶禮物來。」緹緹說。
「當然有空啦,我沒有男朋友嘛。」
「明天不行,明天是我舅父的生日,我要和翁信良去參加他的壽宴,怎麼辦?」緹緹問翁信良。
翁信良笑說:「海豚是很聰明的動物,科學家相信,不久將來,能夠和人類說話的,除了猩猩,便是海豚。」
「牠叫翠絲。」
「我為什麼要騙你?」沈魚故作輕鬆,「你們剛才有沒有跳舞?」
沈魚餵海豚吃沙甸魚,把一尾一尾小沙甸投進牠們口裏。
「我想找個地方坐下來。」
「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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