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緊,我到了京裏會想法子。」
「我父親交代,這些客都得拜到。請八舅看一看,儘今天工夫拜得完不?」
「真是想不到的事!」李煦又傷心,又歡喜說︰「居然能活著進關。你把奉天的情形,跟我說一說。」
雖未規勸,卻比明白規勸更使李鼎刺心;思前想後,酒入愁腸,竟大有醉意。韓應魁不敢再勸他多喝;匆匆結束了這頓飯,派人將他送回客棧。李鼎倒頭便睡,不覺東方之既白。
「大哥這麼說,我就只有供你的長生祿位了。」說著,查太太淚流不止;但卻又含著笑說,「話雖如此,也得問一問小鼎;可捨得跟父親分離不?」
「何。」
「是、是!八舅,你看應該送多少?」
碧文低著頭不作聲。心裏是千肯萬肯的了,但怎麼樣也無法從言語或表情中,作出正面的答覆。
「那,你請放心,我讓內人撥兩個靠得住的人,去伺候師母,照料師弟師妹。」
及至曹頫奔喪回南,百日已過,哀痛稍殺,與曹震談起此事;曹震又與妻子商量,震二奶奶立刻就有主意。
「記住!」韓應魁特為叮囑:「若是看府尹站起來說話,就得留神;一聽『奉上諭』、『傳諭』的字樣!就得跪下來。」
「是這樣,」李煦看了愛子一眼,「小鼎原是捐了個職銜在那裏的,一直也不曾打算補缺;這回我想請本旗代奏,自願到吉林效力。這幾年歸旗的人很多,公家的房子不夠住,常有糾紛;八旗都頭痛得很,所以自請效力邊疆,常可以如願。」
「不會的。聽說朱師母最賢慧不過。」震二奶奶緊接著又說:「不過太太的話,也不能不顧慮;我格外小心就是了。」
到了驛站一談,驛丞連連表示:「理當效勞。」但這天的驛差,一早都走了;如託過路的便人,又怕靠不住。而且,一天一站,從明天管起,也得第八天才到。李鼎心想,倒不如儘今明兩天拜完了客,後天一早動身,五日趕到又能早到一天。
「一定願意。我再出個主意,他就更願意了。老太太當年不是許了的,要把碧文給他?」
「我想過,暫時沒有人也不要緊。」李煦又說︰「我跟你布二叔磋磨過,這回把我交給莊親王差遣,大概是派我到易州梁各莊去。皇上的萬年吉地,選在那裏;大工由莊親王總辦,大概會派我到那裏監工。」
韓應魁略看一看,大搖其頭,「三天都拜不完。」他說,「你父親大概忘記奉天有多大了;這一家到那一家,光是路上的工夫就不得了。」
「是!」碧文低著頭輕聲答說。
於是炕桌上擺四副碗筷,李煦上坐;查太太母女並坐;留出一邊上菜。但蕙纕直到弟妹吵吵鬧鬧地坐停當了,才上炕挨著她母親坐下。
「誰不知道,姓曹。」
韓應魁接來看不到兩行,突然抬頭說道︰「你快寫信!這個機會不可錯過。」
「教得不嚴的話不必說,說了倒像嫌他不好,要想法子把他送走。」
「她說,讓你伺候了朱老先生。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我自己來。」碧文放下酒壺回身握著順姐的手說:「我叫碧文。你叫我碧文姊姊好了。」
車是早已雇好了的;長貴伺候李鼎上了車,挾著拜匣跨轅,直駛順天府衙門。一下了車,引入門房旁邊的一間敞廳,只見韓應魁已在那裏等著了。
「等他一回來,自然要跟大舅太爺請安的。」
「八舅,」他將信封撕開,取抄件遞了過去,「你看。」
等門上一轉背,韓應魁拉著李鼎就走,「快!」他說,「消息一傳開去,都來道喜,還得回家取錢來打發了,才能脫身。快溜!」
這突如其來的一問,讓二姨娘不知如何作答;楞了一下說:「我不知道啊!談你甚麼?」
原來曹頫上年進京,聽平郡王福彭談起,府中雖有幾個幕友,文字卻都平常,加以都是上一輩手裏的人,相處不免拘束。有心想在京中物色一兩個筆下清通、儀容俊雅的幕友,卻難得其選;而且當今皇帝,對諸門下,進用新人,頗為在意,亦不敢造次。因而託了曹頫,說是江南文物之邦,倘有這等寒士,願意投靠的,不妨悄悄送進京去。
「看來有將功贖罪的機會。」韓應魁說,「只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你可別忘記了!」
「唸過多少年書?」
接下來就是在碧文身上下工夫;錦兒受命,在第二天上書房以後,找個藉口將碧文約了來,遣去小丫頭,還關了房門,使得碧文大為疑惑。
李煦失笑了,「我這話問得多餘。」他說,「眼前為難得是,查家怎麼辦?就不是一家人,也不能丟下他們不管啊!」
「恭喜,恭喜!」安烈拱拱手說,「上諭我另抄一份,讓世兄帶回去。」
李煦點點頭,坐下來向查太太說:「剛才我們父子核計了好一陣;主意定了,小鼎送你們到吉林。」
於是他想了一會答說:「我要等金大老爺的通知;金大老爺要等順天來公事,總還有十天半個月,才能動身。你又正是報了病,等我來跟差官商量,讓你多住幾天,送我去了你們再走。」
「喔!」李煦報以歉疚的笑容,「我可真是記不起來了。請坐!坐了說話。」
「八舅這麼說,不把我當外人了嗎?」
於是李鼎從跟韓應魁相見說起,一直談到經過綏中驛站,知道信已送到,方始放心;接著又說︰「韓八舅特交代,謝恩除了綏中縣層層代奏以外;還要請本旗都統代奏。」
「好是好,就是讓大舅一人回京,可有點不大放心。」
眼看敞廳上候見的官員,漸漸散盡;韓應魁才命長貴到門房裏去投手本。卻又先問李鼎:「預備了門包沒有?」
「你誤會了。不是說你不該敬重;是說你喜歡不喜歡他?」
驛丞看李鼎雖是便服,卻有官兵作隨從;一看「火牌」上「欽命馳驛」的字樣,越發不敢怠慢,急忙迎入官廳待茶,請教官銜姓氏。
「是的!」李鼎又將小的一個紅包放在桌上,「這十兩銀子,拜託老兄轉給跑差的弟兄。」
李鼎大喜,立即坐了下來;提筆鋪紙,卻以心思甚亂,只寫「父親大人膝下敬稟者」九字,便不知如何往下寫?拈毫沉吟,心越急思路越艱澀;以致額上都見了汗。
李煦坐後面一輛;前面一輛是布里奇薦給李煦的一僕一婢,原是父女倆——十來年和*圖*書前,布里奇救了逃荒的一家三口,安徽人,姓周行三;女兒方在襁褓,小名順姐。十來年以後,周三喪妻思鄉,但老家並無基業,就能湊一筆盤纏回鄉,又憑何為生?恰好李煦遇赦回京,不能沒有個跟班;布里奇便替周三出主意,不如帶著女兒伺候李煦兩三年,有那放到安徽去做官的,將周三薦了去,豈不遂了回鄉之願。又說順姐長得亭亭玉立,絕塞人烟稀少之處,也埋沒了人才;如果跟了李煦到京裏,一定能替她找個年貌相當的好女婿。就這樣將周三說得死心塌地,帶著女兒跟著李煦到了張家灣。
「三廳現在有人住;就要進京的,等客人去了再搬好了。」
「借一身用就是。」長貴看了李鼎的簡單行李,「只怕拜盒也沒有帶?」
「那,那怎麼流落了呢?」
聽得這話,大姨娘喜極欲涕;但查太太卻噙著淚說:「大哥,你的前程要緊!而且這麼大年紀,也不能沒人照應。」
管錢管帳歸順姐,她很能幹,跟車伕爭多論少,一點不肯吃虧。等打發走了車伕,提著一個包裹進門房;看見曹家好些下人,圍著李煦說話,不免有些靦覥。
府尹名叫安烈,與李煦亦曾相識;因而以世交的禮節延見。李鼎卻仍按照外官相見禮參見。略敘寒溫,只見安烈咳嗽一聲,站了起來;李鼎亦急忙起身,站向下方,面北肅立。
「是!我也跟大舅太爺一樣。」說著,碧文便走過來替李煦斟酒。
「可是別人會問,說我怎麼不在爹身邊可怎麼跟人解釋?」
「我不知道!」朱實老實答說,「我還沒有想到我自己的事。」
「索性慢一點兒。」
「我的意思,你該送了他們去;到了那裏,有縉之在,多少總有照應。你再看情形回來。這怕是唯一的辦法。」
「我是早就想到了!怕太太心裏煩,一直沒有敢作聲。如今不但能回去了,而且還有差使;上陣正要父子兵,怎麼樣也說不出想留人家的話。除非——,」大姨娘轉臉看清楚別無他人,方又低聲說道:「除非作了查家的女婿。」
「大舅的話,好像不大合道理。」
「正要去投。」長貴答說。
「是嗎?」吳洛漢皺了眉頭,「你知道這家姓甚麼?」
一路上李煦已將到曹家的房子,差不多就等於自己的房子的道理,告訴了周三。所以憑著李煦的指點,到了那一大片房子,在大門前停車以後,他首先跳下車來,直奔門房,咳嗽一聲,提高聲音問道:「門上那位大哥在?」
「奉旨傳諭」安烈掏出一張紙來,等李鼎跪下,才一面看,一面說:「盛京將軍奉旨等奉天府尹,傳諭李煦,爾本包衣下賤,與赫壽諂附阿其那,多行不法,罪在不赦;朕念爾為皇考奔走微勞,特免爾死罪,發往關外效力。今再賜恩典,准予回旗,交莊親王差遣。
「好!」查太太說:「咱們一面吃飯,一面好好商量一下。」
碧文發覺上當了;只好這樣回答:「還不知道季姨娘怎麼樣呢?」
「這一說,更少不得人!那是多辛苦的差使,能沒有個人給爹跑腿?」
於是,曹震在當天就跟朱實去談,卻不說是他舉薦,只說平郡王福彭聽人說起有他這麼一個人,頗為仰慕,想約他進京,朝夕盤桓。
「有甚麼不能放心的!」李煦擎著杯說,「我還硬朗得很。這回到京,說不定會派我到易州去;我自信也一定能頂得住。」
「言重,言重!」驛丞的表情,一發而為惶恐,「不說要帶信嗎?」
「我倒還是喜歡三廳。」
「也好。」
「如果回來了,請過來見見。」
「我自然跟著爹爹回去。」
「怪話!」蕙纕嗔道,「我不懂你在說甚麼?」
「敝姓李,有個同知的銜。護送家父到烏拉打牲;在綏中接到通知,說有上諭,要來聽宣。資斧自備,請替我找一處乾淨客棧就是。」
話是教好了來的,用「道喜」二字,便是討賞之意;李鼎早就預備好了的,仍舊是四兩一個紅包,一面道謝,一面手付賞封。
「當然也不便背盟;慢慢兒疏遠,也別提這件事好了。」
「說是這麼說;不知道趕得回,趕不回來。」
「請,請!」驛丞伸身肅客,引入他的「簽押房」。
「現在種地。」
「敝上姓李;是府上的大舅老爺。」
「好!我叫他來,當面交代。信呢?」
「一切拜託了。」李鼎取出五兩的兩個銀錁子,「你先收著用。」接著又取出拜客的單子遞了過去:「你看看,那幾位是你知道的?」
韓應魁官拜盛京吏部郎中;也是李鼎的嫡母,韓夫人的族兄,行八,所以李鼎叫他「八舅」。舅甥十年未見了。
李鼎一面聽、一面想,覺得韓應魁的顧慮,倒非杞憂;不由得便問:「那麼,請教八舅,如今應該怎麼辦呢?」
「你知道了吧,」查太太說,「大舅讓表哥送了我們一家去,那是多好的事!」
「你別客氣,請坐下來。」李煦便喊:「順姐,你替朱太太拿副杯筷來。」
李煦明白「姑太太」的意思;醫生高明,加上心情興奮,她的病已日見痊可,照理說,是應該上路了。但白髮高年,賜環無日;生離即是死別,巴不得聚得一日是一日;所以有此一問,無非想多留幾天。
韓應魁並沒有看出他的表情;同時也不再談到查家。但談起其他親戚,一樣令人不怡;曹家死了能籠罩全局的一家之主,曹頫又不善做官,再加上曹震夫婦私心自用,這一家未來的日子,也不會好到那裏去。至於訥爾蘇,方在壯年,已遭閒廢;幸而小平郡王福彭,與已有種種跡象顯示,將來必登大寶的寶親王弘曆,交往親密;將來由這層淵源上推恩,曹李兩家,還有興旺之日。
「不會,不會。」
「這我也想過。」震二奶奶答說,「芹官讀書上進,還不是為了將來?說實話,如今咱家只靠郡王照應了;芹官是朱先生教過的,情分格外不同,將來有他在郡王面前說話,還怕芹官沒有好差使?至於另外請先生,不妨多找幾位挑一挑;不能說這麼大一個南京城,就找不出一個能跟芹官合得來的教和_圖_書書先生,倒是郡王那裏要個人,不見得就能覓到像朱先生那樣的;就算覓到了,跟咱們家無親無故,怎麼會向著咱們?」
長貴的父親是吳三桂所委的知府;三藩之亂,附逆有案,充軍到了關外,罪孥不准應試,所以雖讀過書,也只好作驛丞的長隨。
原送的解差,是早就由綏中縣給了批票迴文,打發走了;金大老爺另派了綠營官兵三名護送。在通州客棧寫了給金大老爺的謝信,又包了十兩銀子作為犒賞,遣走了護送官兵;下一天上午,另雇兩輛車,往南到張家灣。
「我知道。這些我都跟你布二叔辦妥了。如今倒是有件事為難;得問問你自己的意思。」李煦問說。「你是跟著我回去呢;還是送了查家到烏拉打牲?」
長貴是早就來了,借來一套五品服飾,頗為合身;另外買了幾副手本,問明李鼎的職銜,在外屋寫好,居然是一筆很工整的小楷,越使李鼎慚愧。
等李鼎將信取了出來;不過一眨眼的功夫,桌上紅包已只剩下小的一個。驛丞隨即大聲呼喝;將一名驛卒叫了進來。
「大哥,」查太太開始說入正題,「不知道咱們誰先動身?」
這下,碧文有些著急了,脫口否認:「我可沒有說不願意的話!」
「內人倒不在乎的。已經跟我說過好幾次,要我弄個人。」
「不敢當、不敢當!碧文姑娘,你千萬別這麼說。」
「是!」長貴指著廊下說,「那位總爺,跟他的弟兄,先打發走了吧?」
「啊!」曹震明白了,「你是說把碧文給朱先生做偏房?」
「你別害臊!」錦兒笑道:「反正消息一傳出去,拿你取笑兒的人多著呢!依我說書房也別去了;可也不能回季姨娘那裏,乾脆就在我屋裏待著;燒給老太太的錫箔摺不完,夠你消遣的。」
「今上的疑心病最重。查嗣庭知道的事不少,嘴又敞;今上疑心他的家屬,亦都從查嗣庭嘴裏,聽到了不少秘辛,所以把他們充了軍,就為的是可以隔離開來。你父親跟查家做一路走,事出偶然,無足為怪;倘或成了異姓手足,你說,有疑心病的人會怎麼想?」
說是平郡王慕名羅致,在朱實心理上覺得是件不能推辭的事,不過,他倒也不是見著高枝兒就爬的人,略想一想答說:「承郡王厚愛,我還有甚麼話說。不過有兩件事,難作安排。一件是令弟的學業——。」
這跟一般女孩議婚,逼急了只好說一句「隨父母作主」是一樣的道理;錦兒認為可以去覆命了。
「頭一位吏部韓老爺就認識,住得不遠。」
「怎麼樣嘛?」錦兒心生一計,故意從反面去說:「想來你是覺得委屈,不願意;可也得說個不願意的緣由,我好跟震二奶奶去交代。」
「你看我饞得這樣子!說出來不怕你笑話,幾次做夢;夢見陸稿薦的醬汁肉。今天,總算又嚐到蘇州口味了。」李煦又說:「我看你也就在這裏吃吧,一面吃、一面聊。碧文姑娘,遇見你;你不知道我心裏多高興,我有好些話要跟你說;也有好多話要問你。」
「啊!」李煦想了一會,突然說道:「我知道了,只怕是芹官的老師。我聽四老爺說過。不過,」他又疑惑了,「既是芹官的老師,怎麼進京來了呢?莫非來趕考。可是,今年丁未,春闈已經過了啊。」
曹震心想,朱實年方三十,文字、儀容都很過得去;而且口齒便給,雜學懂得又多,去當少年郡王的幕友清客,再適當不過。只是芹官的學業怎麼辦呢?
「那麼,以前呢?」
「將軍督撫出缺,照例用五百里加緊出奏;噶將軍的病纏綿已久,前兩天就已垂危,此刻府尹都趕去了,必已不救。回來辦奏摺拜發,明天到錦州、後天就到綏中了。」
長貴卑謙地笑一笑,「那談得上唸書?」他說,「識幾個字而已。」
「回去,請府尹衙門另外派人送好了。這會打發走了,比較省事。」
「侄子總不比自己的兒子。」查太太打斷他的話說,「讓你們父子分散,無論如何,於心不忍。」
「照這樣說,小鼎是要在吉林做官了?」查太太喜孜孜地說;眼風不知不覺地瞟到蕙纕身上,順勢又轉向李鼎。
「我不知道啊!」碧文大為詫異,「是幹甚麼去;怎麼事先一點都沒有聽說?」
「將來看情形。」李煦答得很含蓄地說。
「啪」地一聲,碧文打了她一下,「別使壞!」她紅著臉說。
「那好,這一件不談。第二件是內人病在床上,去日無多;此刻不顧她,管自己進京,似乎不義。」
先到綏中縣城,金大老爺作東,打了個早尖;隨即派了一名把總,四名精壯的綠營兵,陪著李鼎上路,在錦州渡過大凌河,沿西北大道直挑盛京。
「那太好了。碧文如何,你一定比我還清楚。」曹震起身說道:「好久都不出門了;今早上那裏散散心去。」
這番話將馬夫人說動了;點點頭說:「不知道朱先生願不願意進京?」
「好,好,就走。」
還是一直在一旁伺候的長貴有主意︰「韓老爺、李老爺,我先回驛站讓驛差等一等;請李老爺也信寫快一點兒。反正報個喜,把抄件送到最要緊;別的話都可以慢一步。」
「看大家的造化吧!」
「不敢當,不敢當。」李鼎又說,「倒是有個不情之請,來得匆忙,自己沒有帶人;想借貴介一用。」
「不必,不必!」李煦用手一指,「你就坐椅子上好了。」
李鼎自己不算罪孥;但查家三兄弟的將來,恐不免為長貴之續。於是李鼎想到韓應魁所說的,寶親王一登大寶,會因平郡王推恩及於曹李兩家;那時一定要設法替查家三兄弟,脫去罪籍。
「大舅,易州在那兒?」蕙纕問說,「是『風蕭蕭兮易水寒』的那個地方?」
「甚麼話?」
蕙纕臉上,一下子紅到耳根;自己雖看不見,卻感覺得到,唯有拿被子遮著臉,聽得蓬蓬心跳;有句話「何以見得已經定局?」很想問卻說不出口。
「沒有這個規矩。」碧文到底讓吳洛漢取凳來,才在進門處坐下。
「這是個難題。不過,聽說師母極其賢慧;她如果知道你有這麼一個機會,只為了不忍捨她而去,便丟掉這個機會,心裏反倒不安。」
「是!」蕙纕大大www.hetubook.com.com方方看了李鼎一眼,「表哥這話,倒也有道理。」
「那,我就明白一點兒,你們的親事是定局了。」
這時驛丞已看清楚,信是請綏中金知縣送交布里奇,再轉到李家;看在那個大紅包分上,自告奮勇的說︰「轉一道手就慢了!陳二,你跟綏中驛的胡老爺說,是我的好朋友;請他馬上派人送給這位布里奇布老爺,不必由金大老爺轉了。」
百日雖過,曹家多少依漢人的規矩,還不敢公然邀宴,也不赴親友的應酬;自然更不敢涉足聲色場中,不過玄武湖上載酒泛舟。曹震很下了一番說詞,使得朱實跟妻子商量,已決定應聘進京了。
「啊,啊!我明白了。」李鼎想起多少次御前侍衛來宣旨;父親跪聽的禮節,自然心領神會了。
碧文羞得臉泛紅霞;顧而言他地問:「大舅太爺還沒有吃飯吧?」
「嫁他不久吧?」
從曹老太太一死。中門以內,名為馬夫人作主,其實都託付了震二奶奶。馬夫人唯一關心的,只是芹官的學業,所以聽說舉薦朱先生進京,便有些答應不下;因為他們師徒極其相得,馬夫人也看得出來,芹官已不像從前那樣見了書本就怕;如果換一位老師,不甚投緣,又當如何?
等紅包備好,信亦寫就;李鼎匆匆過目,連連稱謝,請櫃房中派了一名夥計,趕到驛站,只見驛丞與長貴都站著在張望,看到李鼎下車,一起迎了上來。
「我是跟布老二在猜——。」李煦將可能派到易州梁各莊「大工」上的猜測,說了給她聽。
「說來話長。你先坐了再說。」
「你本姓甚麼?」
「沒有。」李鼎答說,「預備在這裏置一身。」
「剛才聽老吳說,你們府裏一位朱先生帶著家眷進京;我聽你們四老爺說過,不就是教芹官讀書的那位朱先生嗎?」
「要不要我去探探大小姐的口氣?」大姨娘說:「從她生日那天起,好像心思大不相同了。前幾天還常起牙牌數;自然是在問行人。」
「季姨娘那裏你別管,反正包在我身上,高高興興送你上轎。」錦兒又問:「你還回不回書房?」
「不會另找?」震二奶奶說,「四老爺本嫌朱先生教得不嚴。」
真個「前七後八」,進關的第五天到薊州;第六天中午在三河縣打尖,當天到通州;第七天本可進京的,李煦決定到張家灣借曹家的房子,因為這趟回京,只是奉旨交莊親王差遣,一時有無差使可派,尚不可知。如果在京候差,不但長安居,大不易;而且九陌紅塵,無一不是當年意氣飛揚之地,觸處生感,心境難得平靜,所以決定先在張家灣略作安頓,作為一個退步。
「爹呢?爹也不能沒有人——。」
李鼎是因為此行心境不同,反而不大在乎,將李煦從京城起解談起,一直談到此行的目的地,韓應魁聽得很仔細,當然也很關切,不過表情卻很深沉。
「唷!還沒有滿月。」李煦笑道,「真是簇簇新的新娘子。」
「名片總有的。」長貴又說,「見府尹,見將軍要備手本。」
「還不到一個月。」碧文已有窘色了。
「那麼,梁各莊可就是『督亢』?」
「送是非送不可的;你八舅的話,可也不能不聽。反正我心裏有數就是。」李煦起身說道:「咱們到後面去;把這件事告訴你姑姑,好讓她放心。」
「捨不得也沒有法子。」李鼎答說,「反正有半年也差不多了。」
她倒是真的到了廊上避風之處,臨時設置的廚房;二姨娘恰好指揮了小梅上菜,正在解圍裙預備進屋。蕙纕便拉住她的手臂問:「大舅跟娘談過我甚麼沒有?」
李鼎默然。一路馬上燈下,這個難題不知想過多少遍了;每次是以最好能夠分身這麼一個幻想,作為結束。
「那敢情好。」查太太又說:「大哥,你們旗下的規矩我不大懂;聽說小鼎送你出關,是跟都統告了假的,如今你一個人回去,小鼎不銷假行嗎?」
「剛到不久。」
碧文臉越發紅了,「你扯甚麼?」她說,「我不懂你的話。」
不說看「他」的造化,而說「看大家的造化」,就是明許了由李鼎相看查家的生活。蕙纕心想,雖說彼此已認作至親;但走遍天下也找不到表侄須負擔姑母全家生活的規矩;除非這個表侄是「半子」。
陳二一走,李鼎亦即告辭;由長貴陪著回到客棧,請韓應魁指點了途程先後,連著拜了兩天客。到第三天,韓應魁已替他作了安排「由盛京兵部衙門派人護送;騎著布里奇的那匹快馬,直奔歸途。」
「李老爺帶了官服沒有?」
「是!」李鼎又問:「若是『聽宣』呢?」
「好!你不把我當外人,我就說;你父親跟查太太結成兄妹,這件事可不大好。」
長貴答應著,跟李鼎半跪請安;李鼎很客氣地說:「我不大懂甚麼;請你多關照。該怎麼,不必客氣,儘管告訴我。」
聽蕙纕吞吞吐吐地透露了她心中的疑問,二姨娘只覺得心情舒暢非凡;多日以來,念茲在茲,不知能不能如願的一件大事,終於有著落了。
李鼎依他的話,賞了六兩銀子遣走;然後由長貴找了近在西關的一家「仕宦行台」:字號叫做「順升」。略略安頓停當;李鼎才把此行為何,告訴了長貴。
「當然,當然!請轉告尊公,放心好了,我自會多說好話。」
「是到王府裏去當師爺。」錦兒突然問道:「你看朱先生這個人怎麼樣?」
「幹嘛呀!是甚麼不能讓人知道的事?」
於是李鼎再一次請安道謝,方始辭了出來;韓應魁已得到消息,見面道賀;接著是門上賀喜,說:「上頭已經交代,有樣要緊送李老爺;等一交出來,馬上送到客棧。」
「些須謝禮,不成敬意。」李鼎先將大的那個紅包遞了過去。
查太太未及答言,只聽外面孩子們在大喊:「大舅!」接著,門簾掀處,只見李鼎也跟在他父親後面。
長貴遲疑了一下說:「作官。」
「怎麼?」查太太問,「有消息了?是派到易州幹甚麼?」
「爾若有天良,應知朕恩出格外,宜如何感恩圖報;倘仍不改包衣卑賤陰奸習氣,播弄是非,惟利是圖,則為自速其死。懍之、懍之。欽此!」
「投了手本沒有?」他問。
「我可以找別人;不一定非你不可。」
「驛丞二十兩;驛差十兩。」
「那和_圖_書只有託驛站。」韓應魁說,「我陪你先回客棧去寫信;讓長貴跟他主人去商量。」
碧文笑笑不答,掀開門簾走了。
「是!」碧文轉臉向吳洛漢說:「老吳,勞駕給我一個小板凳。」
「這不要緊!」曹震打斷他的話說,「自然要安排好了,才捨得放你。」
李煦微吃一驚,急忙起身,虛扶一扶,一迭連聲地說:「不敢當,不敢堂!快請起來。」
「你娘跟大舅,有沒有談過你們的事,我不知道。不過,照大舅的話看起來,他是把他的兒子,送給你們查家了。」
「車價已經給過了。」李煦接口對周三說:「讓順姐給他們一點兒酒錢。」
這實在是聽宣,李鼎照規例行了禮;然後說道:「奴才李煦之子李鼎,謹代奴才父親領旨謹遵。叩謝皇上天高地厚之恩。」說完,一連碰了幾個響頭,方始站起身來;已是滿臉皆淚了。
朱實一楞,「爵祿,如果我要去,倒想帶他在身邊。」他說,「碧文姑娘,可怎麼敢當?」
「本來,如今也不比從前了,不是經常有人來去,用不著養趙福這麼一個好廚子在這裏。喔,」李煦突然想起,「三廳上住的甚麼人?」
於是長貴去找了一張紅紙,包好四兩銀子一個門包,連同手本,一道送交門房。通常門包只得二兩;由於加了一倍,門上的待遇自然不同,親自奔走招呼,不過一盞茶的工夫,便來延請了。
因為韓應魁曾有忠告,必須疏遠查家;而這樁「義舉」所透露的信息是︰李、查兩家決非泛泛之交。倘或剛剛脫罪,而又因此獲罪,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了。
「內人倒替你想過了,她說,朱先生進京,不能沒有人照料;還是讓碧文跟爵祿伺候了去好了。」
「是,是!」驛丞將他一個名叫長貴的跟班喚了來吩咐:「好好伺候李老爺。看臨時要用甚麼東西,替李老爺早早預備。」
李鼎心想,賞錢還在其次,工夫耽誤不起,所以溜得很快。出門上車;將一張拜客的單子遞給了韓應魁。
「那好極了!我先去拜韓老爺。你我到了那裏,管你自己去辦事;明天一早來就是。」
如果朱實還不知道這回事,回書房不要緊;倘或已經知道,就難為情了。因此碧文問道:「他呢?震二爺跟他提過我的事了?」
那種幽微奧妙的意思,一兩句話說不清楚;蕙纕躊躇了好一會,只有自己先納悶在心裏,「今晚上我跟你一起睡。」她說,「我有好些事不明白。」
「是啊!」
行程扣得極緊,由於「火牌」上批明「欽命馳驛」,所以一路上毫無耽擱,驛站派出來的,都是沒有毛病的馬,所以照預定的日期,居然在第五天下午,進了盛京西門,逕投驛站。
「我也是這麼想。」查太太說:「就怕阿纕彆彆扭扭的,顯得不是愛親結親,只是想利用人家。自己想想也沒意思。」
「啊!沒有預備。」李鼎探一探懷中,「還好,帶著幾兩碎銀子。」
「也只好這麼辦。」李鼎異常不情願地說。
這一下搞得李煦瞠目不知所對,根本就聽不懂「督亢」二字;幸虧李鼎跟李紳唸過史記,知道「刺客列傳」上的這個出典;便接口答道︰「不見得。督亢是膏腴之區,當然應該是平疇;梁各莊能造陵寢,那已在山裏了。」
「不如一起到驛站先看一看。」
「這麼說,」錦兒笑道,「你是願意的囉?」
「人家興旺,一半由天,一半由己。那怕皇恩浩蕩,是個扶不起來的阿斗,亦是徒呼奈何!」韓應魁語重心長地說:「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
出來應接的中年漢子,名叫吳洛漢;將周三上下看了一遍問道:「尊駕貴姓?有何貴幹?」
「不錯,你知道我們家大舅老爺,這會兒在那裏?」
「費心,費心!」李鼎答說:「等送到了我另有謝禮。」
順姐無以為答;只是憨笑著。她是一張圓臉,這一笑越發顯得稚氣,碧文忍不住在她頰上輕輕擰了一把;然後牽著她的手,一起去找碗筷。
「二奶奶說甚麼?」
原來這天是府尹接見僚屬的日子,此刻見客正忙;韓應魁已託了人照應,等「衙參」已畢,會來通知,那時投手本謁見,才是時候。
家具是現成的,動用器物,備得有好幾套,只開庫房取來就是。吳洛漢帶著一個名叫順子的小廝,加上周三父女,很快地為李煦佈置出一間臥房、一間書房;堂屋做了飯廳。周三父女便住後房,各占一間。
「我倒是想跟你說心裏的話,你怎麼老閃著我?」錦兒皺著眉說,「莫非你只要讓我傳我們二奶奶的話就夠了?」
念頭轉到這裏,既驚且疑,也有一種莫名的興奮;這就再也坐不住了。低著頭下了炕;同時為了掩飾她的突然離席;口中自語:「我看看去;應該還有菜。」
正在談著,只見窗外人影閃過,悄然無聲;接著門簾啟處,出現了一個少婦,喊得一聲「大舅太爺」,隨即跪了下去,行了大禮。
「我看得分兩處吃。」大姨娘湊趣地說:「請大小姐來陪大舅老爺。」
「這,」李鼎躊躇著問:「不帶回去?」
打定主意,謝了驛丞,仍回客棧;為了要等府尹衛門送上諭抄件來,只得坐等;等到近午時分,才有個十六歲小夥子送信來。
碧文心一跳,臉微微發紅,「我那知道怎麼樣?」她說。「是咱們家請來的老師,當然得敬重。」
「是的。這件事一定要跟師母商量。不過,我在想,師母倒不會擔心別的;一定擔心你一個人在京裏,飲食起居,諸多不便。如果師母這麼說,你怎麼回說?」
「聽宣是照唸上諭,一定先備了香案的。」
「言之有理!你先去,我們隨後就來。」韓應魁轉臉又對李鼎說,「五百里加緊的驛差,換馬不換人,私帶信函是犯法的。驛丞、驛差的兩個紅包,不能少送。你去備銀子,信我替你代筆。」
「要等你點了頭,才能讓人知道。」錦兒問道:「朱實先生要進京了,你知不知道?」
「是啊!」曹震開始發覺舉薦朱實到平郡王門下,有一樣絕大的好處,「自從雍正元年那道上諭,不准京內外官員在諸王門下行走以後;四叔每趟進京,也不過能見郡王兩三次,而且有些體己話也不能說。如果有朱先生在那裏,往來傳話,遇事關照,益處可是太多了。不過,要他忘不www.hetubook.com.com了咱們家,可就得看他自己的良心了。」
一聽「資斧自備」,不擾驛站,省卻許多麻煩,驛丞更為恭敬,「有,有!」他起身說道:「我親自來招呼客棧。」
「對了!就是那裏。」
「時候不早了!」長貴提醒他說:「去晚了,不大合適。」
一言未畢,洛漢已是又驚又喜的神色;越過他奔上去喊道:「真的是大舅老爺,怎麼回來呢?」
「現在是偏房,要不了一年就會扶正;前兒我聽人說,朱師母已經不能下床了。」震二奶奶起身說道:「我先跟太太說去;說好了,你跟朱先生去談;都談妥了,告訴四老爺一聲就是了。」
「是!」
「『家眷』就是你囉?」
「我父親是雲南——」
「你是於心不忍;我是於心不安。」李煦接口說道:「如果不是小鼎送了你們去,叫我怎麼能放心?與其那時候牽腸掛肚,倒不如這會兒早作決斷。」
「爹如果要這麼說,就更不好了。因為——。」
這十年李家由盛而衰,而且是一落千丈,韓應魁怕觸及李鼎的隱痛,不敢深談過去。除了殷勤置餐以外,只問李煦刻在何處?
「姓朱;拿著震二爺的信來的;昨天剛到,今天進京了。有個姨太太還在這裏;聽說是四老爺的季姨娘屋裏的丫頭。」
「你家作甚麼行當?」
這種情形,李鼎從小就看慣了的;只將紅包放在桌上說道︰「老兄不肯賞臉,我倒不好開口了。」
「好了,大舅老爺請吧。」是吳洛漢說,「二廳寬敞,住二廳吧!」
「我自己照應得過來。至於回京當差,雖說要個幫手,也不必非小鼎不可,我可以另外找;我還有好幾個侄子——。」
朱實想想了想說:「好!我回去跟內人商量。」
馬夫人沉吟了一會說:「這件事做是可以做,不過朱師母病得很厲害;別為這個病上加氣,就此送命,那可是造孽!」
這個「他」自是指朱實;錦兒故意揚著臉反問:「他是誰啊!」
蕙纕將她的話細細體味了一會,大有領悟;心裏果然比較踏實了,探頭出來說道:「本來就是表兄妹嘛。」
查太太點點頭,與李煦對看了一眼;就在這一眼中取得了默契,兩願結成兒女親家。
「是,是!大舅老爺先請坐。」洛漢一面攙扶李煦,一面轉臉問道:「車子是那裏雇的?」
李煦點點頭不作聲。於是洛漢帶著人將極簡單的行李搬到二廳;三明兩暗前後進,房子很大,李煦只用東半邊,為的是向晚時分,猶有落日餘暉的照耀。
「八舅,你看上諭上會說些甚麼?」
聽得這番話,李煦很考慮了一會;但終於還是維持原來的決定。如果有人問起,李鼎何以未侍父代勞?他有個很冠冕堂皇的解釋:由於感激皇恩,特地命獨子留在關外,效力邊疆。不過,這是心裏的話,不必告訴李鼎。
李煦在蘇州住了三十年,習於吳中的飲食;一看那碗油光閃亮的栗子紅燉肉;再聞到那種甜津津的香味,不由得喉頭嘓嘓有聲,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
原來李煦等得不耐煩,已讓車伕把他攙了下來;此時自然不及細敘原故,只說:「老吳,他叫周三,還有個女兒叫順姐。我要在這裏長住。」
「不,不!」驛丞雙手往外一擋,作出峻拒的神態,「決無此理。」
「通州。」
「八舅,你說甚麼機會?」
「包四兩銀子好了。」
「是!」碧文這樣答應著,卻未落座;怔怔地看著李煦,千言萬語,只挑出來一句:「鼎大爺呢?」
這個小夥子是門上的兒子,「我父親本來要親自給李爺送來的。」他說,「因為將軍快嚥氣了,府裏大人已趕了去送終;怕臨時有事,不敢走開。特為派我來給李爺請安道喜。」
「何勞你說?」震二奶奶慢條廝理地說,「我還另有個算計,要把朱先生一顆心綑得死死地,教他忘不了咱們家。」
「這也不是害臊的事。往後的日子正長,你倒不如大大方方裝糊塗,仍舊按表兄妹的規矩,該怎麼樣就怎麼樣,才不會覺得彆扭。」
就這時聽得炮響;韓應魁向窗外望了一下,大聲說道︰「這不是午炮。府尹鳴炮拜摺,驛差快出城了。」他探頭一看,信上還只得九個字,不由得苦笑了。
「是!」陳二接了信,解開行裝一個紐子,貼肉藏好。
李鼎大感意外,也有些氣憤;莫非流配的犯人連共患難都不許嗎?但轉念又想,韓應魁必有所見,而又關懷親戚,才說這話;無論如何,韓應魁是出於善意。
「今兒怕沒有甚麼好東西吃。海味倒還有四老爺留下的在那裏;現發也來不及了。而且,趙福也走了。」
「有勞久等,謝謝、謝謝!」李鼎向驛丞說道︰「請借一步說話。」
「不會錯。是這麼回事——。」
那少婦站起身來,含笑問道:「大舅太爺恐怕記不得我了。我是四老爺季姨娘那裏的碧文。」
於是陳二打了個扦謝了賞;李鼎便說︰「有封信,煩你交到綏中驛站;最好再說一聲,請他們馬上送給金大老爺。」
「不現成有個人在那裏;朱先生。」
李煦不願明說;查太太卻偏要追問:「大哥,你是想甚麼法子?何妨說給我聽聽。」
「我記得大舅太爺胃口好,愛吃肉;我們那位老爺也是。我正好燉了一鍋肉在那裏,等我去端了來。」
「多謝大人!」李鼎請了個安,「請大人在覆奏時,務必代奏我全家感激皇恩,不知如何報答的微忱。」
「不說朱先生進京去了;今天會回來?」
「這有甚麼不好解釋?」李煦昂然說道︰「我會跟人說,是我叫你送查家的孤兒寡婦到烏拉去了。這是義舉,不是甚麼不光彩的事。」
查太太跟李煦又對看了一眼;蕙纕恰好發現了,心裏不免有種異樣的感覺,自然而然把頭低了下去。
「大名應該改作朱老實。」曹震笑道:「你以為碧文還是伺候書房?自然是伺候得你無微不至。不過,這件事你自己斟酌,要不要告訴師母?」
「正要去請大舅跟表哥。」大姨娘說:「快開飯了。」
李鼎楞住「那怎麼辦?」他說,「我急著要回去報信。」
「話是不錯。不過,家裏還有幾個小的——。」
「陳二,這是李老爺的十兩銀子;回頭我就叫人給你老婆送去。你先謝了賞;李老爺有話交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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