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命

當然。莊生所用的方法,至少在原則上,陶朱公已經料定。可是他不能跟他的兒子說破,因為在那個時代,最重「朋友」這一倫,從事一項秘密工作所取得的高度默契,真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雖親如父母妻子,亦不可洩漏,這是朋友相交到了某一個階段,所必須嚴守不渝的一條規律——因為如此,所以「得一知己,可以死而無憾。」
莊生是在等機會,到有一天他認為時機適當了,特地進宮謁見楚王,「大王!」他說:「臣夜觀星象,有一顆星,將臨楚野,有害於楚。」
照史書上斷簡零篇的研究,陶朱公至少用了計然的三點指導原則,第一,就是「旱則資舟,水則資車」的道理,以遠大的眼光,觀察市場的趨勢,繼以雄厚的資本和魄力,大量購人,待時而賈。其次,他只「逐什一之利」,相當於一份稅金。現在我們到觀光飯店去吃飯,帳單上加一成服務費,而百元一客的牛排,老闆可賺多少,外人無從計算。由此看來,「什一之利」確是薄利。
察理至明,料事如見,能夠坦然接受打擊,這些都是陶朱公所以能成為一個大企業家的主要原因。而朱老大雖然從他父親手裏接管了龐大的事業,但目光如豆,可以斷言他不可能有什麼大作為。
管仲是中國第一個「重商主義」者,首先提出經濟與國力的發展成正比例的理論,所謂「萬乘之國,必有萬金之賈。千乘之國,必有千金之賈。」所以他的施政方針,即是以政治的力量,發展經濟,以經濟的力量,推動政治。同時,管仲也是提倡各國間進行貿易的先驅者,訂定了許多「吸引外資」的優惠辦法,譬如,下令為諸侯的商賈設招待所,按其地位,作不同的待遇。有一車貨的,供給膳宿,有三車貨的,代為照料車馬,有五車貨以上的,派專人為其服務。又所謂「女閭」——官妓的制度,亦為管仲所創始,其作用之一,就是為了給各國貿易商一個方便。
這一來,個人的毀譽還是小事,權威一失,發言不生作用,將來再也不能勸楚王行善政了,也無法救一個真正受了冤屈的人了!基於這樣的一種視天下事如家事,作為一個「國士」所應有的責任感,他必須挽救自己在楚國的發言地位。
楚王的處置是,立即召見「司敗」——各國的司法首長,官銜都叫「司寇」,只有楚國名為「司敗」,下令提審朱老二殺人一案,並且指示:「論殺!」
司馬遷的「史記」也有猗頓的記載,說他致富的原因,與「漢書」所載不同。司馬遷說:「猗頓以鹽鹽起」,鹽字念作古,這個字有許多解釋。在這裏「鹽鹽」二字連用,指天然成粒狀,不須加工煉製,就可食用的鹽。這種鹽是什麼鹽?是關雲長的家鄉解州的池鹽。
「死於市」者,即所謂「棄市」,自春秋戰國,直到清末,受死刑的犯人,都在鬧市處決。陶朱公的意思是表示,只要不是明正典刑的「棄市」,家族的名譽,稍得保全,其他皆非所求。當然,這是說得冠冕堂皇,他心裏何嘗不思救老二一條命?只是慣於用這樣的口吻而已。
莊生看完了信說:「好!我知道了。你趕快回去!千萬不要在楚國停留。將來令弟出了獄,你也不必問他,是怎麼樣才能出獄的。」
無疑地,猗頓在經營畜牧的同時,也從事鹽業。畜牧是遠程計劃的投資,而池鹽在當年即可收本計利,兩相配合,有利無害,更以猗頓的「士」的身份和頭腦,他必然會在組織「鹽民」,改進技術,講求效率等等工作上,發生作用,得到鹽戶的支持和官方的信任,形成此業中的領導者,因而成為鹽業鉅子。猗頓起於畜牧,成於鹽鹽,司馬遷和班固,或者因所聞不同,以致筆下有異而已。
計然曾因范蠡的引介,謁見越王勾踐,語不投機,退而經商,和*圖*書從事吳、楚、越三國之間的貿易。其後勾踐復請受教,計然獻七策,其內容就是「越絕書」中所載的「內經九術」,大要不外乎一方面設法導致吳王夫差的腐化,一方面生聚教訓,「以承其敝」。於是到了周元王四年——也就是距今兩千四百四十二年前,越王勾踐終得報仇雪恥,滅掉吳國。
「三致千金」則陶朱公一共無條件散出去六萬兩黃金,這不僅是他的慷慨性格使然,更為「財幣欲其行如流水」的理論的進一層發揮。這六萬兩黃金不是周濟親友的衣食——他客居定陶,雖有親友自楚國和越國來投奔,在數量上不致太多。同時他經營著龐大的商業,安插的人甚多,各人自食其力,不致凍餒,無須陶朱公的周濟,由此可見,這六萬兩黃金,是他送與親友自立事業的資本。
「什麼流言?」
在外交上,本來只是國與國之間的報聘,到五霸出現,以「共尊王室」的名義,作維持均勢的談判,於是「會盟」之風大熾。這好比近代在「維持國際和平」的名義之下,召開國際裁軍會議,或者調處某一地區的糾紛,是一樣的道理。這種「實力談判」性的「會盟」,經常舉行,各國諸侯、大夫,旅行的機會加多,為了採辦訪聘的禮物,或者帶回一些「紀念品」,甚至也附帶「跑跑單幫」,這些都是促進國際貿易的因素。陶朱公是一個深諳政治藝術,並且對心理學有很高造詣的人,當然會緊緊抓住這個有利的時機。
在當時的朝野來看,最大的善政,莫如刑恤。所以楚王派出使者去封「三錢之府」。所謂「三錢」是黃、白、赤三種顏色的錢幣,說得明白些,就是金、銀、銅。為了怕大赦的消息洩漏出去,不逞之徒,趁此機會先搶一票,則大赦令下,便可無罪。所以,封庫為大赦之前所必須採取的防護措施。
最後,也是陶朱公最了不起的地方,就是他充分發揮了計然的經濟學說中,最深刻的一個「流」字。計然曾說:貨物務求其脫手,不要居奇,免得吃利息——「務完物,無息幣」,「貨勿留,無敢居貴」。又說:「財幣欲其行如流水。」所以陶朱公在定陶,十九年中,「三致千金」,但都故給了窮朋友,以及遠房的弟兄。
這一次遷居,是循陸路,由東而西,且行且問,迤邐而至如今魯西與河北交界的定陶地方。定陶是堯的故土,「陶唐」之陶,就是此地。春秋時屬於曹國,周敬王三十三年,宋國滅曹,不久又歸入齊國的版圖。這個地方稱為「四達之衝」,在春秋時最為多事,會盟征伐,幾乎年年都有,膽小的人視此為危邦,決不敢住,而范蠡別具只眼,以為「此天下之中,諸侯四通」,是貿易有無的絕好地點。於是在此定居,改姓為朱,本地人稱他為「朱公」,別地方的人,冠以地名,稱他為「陶朱公」。
哪知朱老大竟是陶朱公的一個「犬子」,不獨絲毫不懂這些微妙的道理,而且也違背了他父親叫他絕對尊重莊生的訓誡。莊生心想,這個人是個半吊子,他在楚國這麼多天,自然有朋友往來,自然已經把此行的目的,告訴了他的朋友,說不定連陶朱公致書贈金的事,都已洩漏。金子固然已經退了出去,但到底已在自己家裏擺了幾天,心跡難明,嫌疑莫釋。至於楚王的大赦,將來一定會有人知道,是出於什麼人的建議?而所謂某星將臨於楚野,於楚不利,一定也有懂天文的人指出,根本是胡說八道。這些事實加在一起,任何人都可以得到這樣一個結論:莊生託言星象而勸王大赦,無非是受了陶朱公的賄賂,要救他的兒子而已!
這一下陶朱公不能不考慮了。他的妻子——可能是西施也勸他:「你要叫老三去,未見得一定能救得了老二,可是這裏倒先死了一個兒子。這筆帳怎麼算?和-圖-書
猗頓窮困之餘,去向陶朱公求救,如何可以致富?陶朱公回答他說:「子欲速富,須畜五㹀。」凡是雌性的畜類,都稱為「㹀」。所謂「五㹀」,就是雌的牛、馬、豬、羊、驢。陶朱公是勸猗頓去經營畜牧。
這樣一面投資再投資,一方面擴大消費,才能加速經濟的繁榮。而在陶朱公,散出去的那許多資本,所設立的事業,自然而然成為他的「子公司」,對「母體」具有保護、協力的作用。就在這種「本固枝榮」的良好狀態之下,陶朱公才能成為當時海內的第一富翁。
其時楚國的國都在郢邑,地當湖北宜城的東南,從定陶經開封南下,自樊城渡漢水到襄陽,不遠就是郢邑。
到了那裏,打聽得莊生的住處,朱老大驅車到門前一看,心裏便打了個問號。莊生家住城外,蓬門革竇,其窮無比。看他的身份,不像是可以托以重任的。
不過父命難違,他還是叩門請見,說明來意,呈上了書信和黃金。
莊生發覺事態嚴重了!朱老二一條命要斷送在他老兄手裏了!
朱老大表面答應,心裏另外打了主意。他認為莊生不可靠,私下留在楚國,用自己的錢,另走門路,結交楚王左右的貴人,希望把老二救出來。
在齊國,范蠡最初大概是在如今山東半島的沿海一帶,經營鹽業,父子門客,一起操作,極其辛勞艱苦。但不久就發了大財,而且頗有賢能的名聲,因而齊人想請他當宰相。范蠡對政治早已失去興趣,志在逃世避禍,所以封還相印,出其私財,遣散門客宗族,另外覓地隱居。
「西河」這個地名,在漢朝以後就不大聽到了,它就是黃河由陝西入山西,在龍門的那一段,當冀州之西,所以稱為「西河」。西河之南,是猗氏、臨晉、安邑這些地方,現在稱為「運城盆地」,岡陵起伏,牧草茂盛,是畜養牛羊的好地方。
「殺人償命,理所當然。」陶朱公說,「不過,有這麼一句話,『千金之子,不死於市』,我先派人去看了再說。」
那時,他已經有了兩個兒子,大兒子是他從事鹽業時的主要助手,除知創業維艱,是個守成之子。在定陶,陶朱公又生了一個兒子——如果說西施確是相從范蠡,扁舟出海,那末這個老么,可能就是西施的兒子。等他成人,大概在陶朱公七十歲以後,他家遭遇了一件大不幸之事。
因此,我們可以想像得到,陶朱公在「天下之中,諸侯四通」的定陶所經營的商業,不拘一格,品目繁多,就像過去日本的「三井」、「三菱」那樣,無所不包。他在離開越國時曾說:「計然之策七,越用其五而得意。既已施於國,吾欲用之家。」所以陶朱公的經營商業,是有理論指導的。
因此,「天下之商賈,歸齊者如流水」,而齊國的保護商業政策,也形成了傳統。陶朱公在這個傳統之下,才有大展宏圖的可能。此是環境上的有利因素。
這個人的姓氏失傳,單名一個「頓」字。因為他發跡在山西猗氏縣,所以稱他為「猗頓」。他是魯國人,與陶朱公住得相近,務農為生,而運氣不好,也種地,也植桑、育蠶,但卻常在饑寒之中。
就實際的利害關係看。也不能說破。莊生極其愛惜羽毛,點塵不染,同時在這方面的警覺很高。而朱老大則是「愚而好自用」的人,如果事先說破,就算他能懂其中的道理,一定在態度、語言上也會流露出來,無論如何瞞不住莊生。這件事只要有第三個人知道,莊生必然峻拒,同時會怪陶朱公輕率,不可共事。這樣,兒子未曾救到,先已失了一個朋友。
解州與安邑、猗氏密邇,所以解州鹽池,亦有人稱為猗氏鹽池;山西稱為河東,因而又籠統稱為「河東鹽池」。這些地方為蒲州所屬,古稱「蒲(左土右反)」,是舜建都之地,他未受堯禪位以和-圖-書前,在這裏經營過商業。「南風」一詩,內容就與池鹽有關。
「司敗」遵王命判了朱老二的死罪,「千金之子」,竟「死於市」!朱老大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唯有買棺收屍,帶著那一千鎰失而復得的金子,盤柩回鄉。
「千金」之「千」的計算單位是什麼?不是「兩」,是「鎰」。一鎰為二十兩,所以「千金」者,是二萬兩黃金。即使當時的度量衡單位比現制要小得多,也是一個相當龐大的數目了!
陶朱公有四個名字,其中最煊赫的一個就是范蠡。他是楚國人,原名范伯,以越國大夫文種的引薦,事越王勾踐為臣,奉計然為師——計然本姓辛,字文子,先世為晉國的望族。他是個重視自然環境的經濟學家,著有「內經」及「萬物錄」,都已失傳。他的學說的精義,在於掌握產銷的供求關係,認為年歲豐歉,物產多寡,是有週期性的,在不利的客觀因素未曾出現之前,要利用現有的有利因素,預謀克服,所以亢旱的時候要造船,而雨水多的年分要造車,以便待時而賈,可獲重利。在貿易理論上,切戒停滯,主張薄利多賣。他認為物產的價值判斷,不在於本質,在於需求,所謂「富出如糞土,窮取如珠玉」,就是乘高拋售,逢低吸進。貨殖之道,固盡於是。而裕民生,修戰備,亦可適用這些原則。
於是老大大鬧,他說:「長子稱為『家督』。老二出了事,當然應該我去想辦法營救。現在派了老三去,明明是說我無用。我怎麼還能做人?只要老三一走,我就自殺。」
經過深切的考慮,他決定派老三到楚國去活動。對於這個決定,他周圍的人無不大感意外,因為老三不獨少不更事,而已是個花|花|公|子,一天到晚,鬥雞走狗,只會揮霍享樂,不務正業。這樣一個人,居然賦予救人性命的重任,不太荒謬了嗎?
到了齊國,范蠡改變姓名,自稱為「鴟夷子皮」——一鴟夷是用牛皮或馬皮做的酒囊,用得著時,虛能受物,腹大如鼓,用不著時,不妨掩而藏之,范蠡以此自況,正就是君子用行舍藏的意思。一說,吳王夫差賜屬縷劍,命伍子胥自殺,用鴟夷盛了他的遺體,投之於江,所以范蠡自稱鴟夷子皮,在表示他亦是越王的罪臣。
等老大細說了在楚國的經過,陶朱公笑了,他對親友這樣說:「我早就曉得,老二一條命,一定要送在老大手裏。他不是不友愛,沒有盡到力量。其中有個道理,老大是跟我一起在海邊吃過苦的,深知謀生不易,物力維艱,所以把錢看得重,捨不得白白送給人家。老三就不同了,一生下來就見我富,要什麼有什麼,根本就不知道錢是從什麼地方來的,於是揮金如土,毫不心疼。我本來要派他到楚國,就因為他不在乎錢,送掉了就送掉了,萬萬不會再去回想一下,這筆錢送得值不值?這一點,老大無論如何做不到,所以老二非死不可。此為勢所必然,理所必至,沒有什麼好傷心的!老實說,等老大一走,我日夜盼望的,不是老二的人,是老二的靈柩。」
「啊呀!」楚王大驚:「那怎麼辦呢?」
「當然是真的。昨天晚上。大王派了使者封『三錢之府』,這還不是要大赦了嗎?」
「大王可知道路藉藉,流言甚盛?」
「是啊!」楚王答道:「昨天黃昏,我已下令封『三錢之府』,準備大赦。」
陶朱公范蠡早達,在他由楚到越時,估計是在二十歲左右。越王勾踐三年,也就是吳王夫差二年,他已經在勾踐的身邊,自此至周元王四年,越國滅吳,共二十二年,所以,范蠡變姓名為「鴟夷子皮」時,大概是四十二歲。在海濱從事鹽業的時期並不長,假定為八年,則遷居定陶,由「鴟夷子皮」變為「陶朱公」時,大約為五十歲。
哪裏是來辭行,是捨不得他的金子!莊生懂得他的hetubook.com.com來意,手往裏一指:「你自己進去吧,把你的金子拿了走。」
不等他的話完,楚王就說:「我知道了!莊先生,我馬上就下命令。」
莊生從容答道:「唯有行善政可以免受其害。」
「是的。」朱老大振振有詞地說,「舍弟生死莫卜,我怎麼能回去呢?現在好了,大王大赦,我可以放心回去了,今天特地來辭行。」
「說定陶富翁朱公的兒子,在楚殺人,四天獄中,尚未定罪,他家派人用巨金賂賄大王左右——所以,大王不是為憐恤楚國的百姓而大赦,大赦只是為了陶朱公的兒子!」
這是把莊生完全看錯了!莊生雖窮,但在楚國的地位很高,楚王尊之為師。因為他清廉、正直。收下了朱老大送來的金子,他告訴他的妻子說:「這是陶朱公為了救他的兒子送給我的禮。我如果不收,人家一定以為我不肯幫忙,所以暫時收下來,好讓朱老大放心。這金子你不要動,事成以後。我要還給他的。」
「南風」中有這麼兩句:「南風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財兮!」為何南風可以使人發財?因為河東鹽池,不需人工,當初夏季節,薰風一起,「附岸池面,綴珠凝脂,鹽顆自結。」於此可知,恃河東池鹽為生的,真個是靠天吃飯——天要熱,黃風來時,驕陽如火,把「紫色澄渟,渾而不流」的鹽池中的液體,曬成顆鹽,生計即可無憂。最怕雨水多,一方面不見日光曬不成鹽;另一方面流潦匯注,會把鹽池中液體的含鹽量沖淡。
自「鴟夷子皮」變為「陶朱公」,是他由工農轉為商人的一個明顯的區劃。陶朱公在定陶經商,除了他的獨到的眼光,和卓越的才幹以外,還有兩個極其有利的因素:一個是環境,一個是時機。
朱老大老實不客氣,走到莊生的內室,收回了那一千鎰金子,告辭而去。
由於池鹽不是「煮海」——蒸發海水中的水分,留下鹽的結晶,所以鹽池為晉國的一大利藪。齊桓、晉文相繼稱霸,在經濟上都得鹽的助力。不過,池鹽雖天然成顆,「撿現成」畢竟也要有人去撿。而且可想而知的,越是撿現成的,越會發生衝突,凡此種種,都說明了人力、人謀,必不可少。
在那個時代,不以為自殺是弱者的行為,而是一種解決難題的最後手段,為了明志、為了表示決心、或者為了抗議,往往出以自殺的決絕態度。說了自殺,一定自殺,決非虛言恫嚇。
說了這話,他開始設計營救朱老二的方法,這自然要一段時間,而朱老大看看沒有動靜,懷疑越深,認定了莊生不可能有什麼作為。
陶朱公不理他們,只管自己調度了一千鎰黃金,秘密包裝妥當,載在一輛牛車上,叫老三悄悄出發。就在這時候,老大趕到了,自告奮勇要代替老三到楚國,陶朱公說什麼也不許。
因此當他一接到陶朱公的信,便已定下了從「整批交易」中把朱老二夾帶出來的原則。這件事要做得一點不落痕跡,必須取得朱老大的充分合作。因為可以想像得到,由於陶朱公在國際內的地位,他的兒子殺了人,自是一條很重要的「社會新聞」,大家都在注視著它的後果,倘或看到朱老大出現在楚國,自然而然會想到他是來營救他的弟弟。假如再發現他曾拜訪莊生,則又可知,一定是走莊生的門路。此所以莊生叫他立即離開楚國,同時將來等朱老二出獄,也不要去追問究竟。
於是他寫好一封信,把老大找了來,極鄭重地囑咐:「我在楚國有個好朋友,姓莊。你到了那裏就去見莊生,把我的信還有金子都交給他。你聽他的,他叫你如何便如何,千萬不可以跟他爭什麼!」
齊國是姜太公的封疆,他老人家本來以捕魚為生,佐文王、武王定天下,分茅裂土所得的疆域,在山東臨淄一帶,地近海邊,因勢利導,想到了他的老本行,大興漁鹽之利,這樣齊國才逐hetubook•com.com漸變成大國。
楚王一聽這話,勃然大怒,他說:「寡人雖不德,亦何致於如此勢利,特為朱公之子,施此恩惠?既然外面有這話,你看我處置!」
陶朱公想想她的話不錯,無可奈何,答應了老大的要求。
其次談時機,春秋末期,就像近代的十九世紀一樣,是國際關係由簡單躍向複雜的轉變期,這種關係,不外戰爭與外交兩方面。就歷史來看,春秋以前的戰爭,規模很小,甚至有如兒戲,當時的原則是「遠交近攻」,疆土相當於如今一兩個縣分的小國,根本沒有能力從事於遠征。但到了春秋末期,小國兼併為大國,情況就不同了,遠距離的戰爭不斷發生,這時就產生了軍需運輸的問題,如果中途有人供應,可免轉輸之煩,何樂不為?在那個時期,通貨發行數量,突然大增。幣值很高的黃金,充斥市面,就是為了適應大規模軍需採辦的需求而出現的一種情勢。
及至周室東遷,十二諸侯,稱霸者五。五霸的領袖為齊桓公,而造成齊國為當時的頭等強國的,則不能不歸功於齊桓公的宰相管仲。
於是他立即進宮去見楚王:「臣前言星象之事,大王垂諭,說要行善政以謝上蒼……」
陶朱公在定陶是個大慈善家,老二的人緣大概也不錯,所以靈柩一到,合邑致哀,朱家的人自然更不必說,只有陶朱公渾如無事。
老大連聲答應——他也是四、五十歲的人了,自己有自己的打算。這時他已接管了他父親的許多事業,為了維護他的「家督」的地位,楚國之行他必須力爭。既爭到了手,此行又不許失敗,才能不為人所輕,所以他自己額外又帶了一大筆錢,以防萬一。
越想越心疼,他便跑了去看莊生。莊生一看是他,大驚失色,「怎麼?」他問。「你沒有回去啊?」
朱老大所結交那些貴人,得到消息,來向他道賀:「恭喜,恭喜!吾王即將大赦,令弟可以無罪了。」
朱老大心裏在想,老二運氣好,適逢楚王大赦。莊生一點力量沒有盡到,白白送他一千鎰金子,這不太冤枉了嗎?
先說環境。春秋時期,以商立國,著稱於世的,首推鄭國,疆士在如今河南的中部,密邇周朝東遷以後的京城洛陽,地當衝要,交通方便,所以商業極盛。有名的愛國商人弦高,就是鄭國人。但在陶朱公那個時代,鄭國已經衰落,這時貿易最發達的地區是在齊國。
越王勾踐是個可與共患難,不可共安樂的人。滅吳稱霸,竟殺文種。范蠡早就看出情勢不妙,暗暗作了準備,然後上書告退,勾踐果然不允。於是范蠡攜帶珍寶珠玉,與他的家人門客,悄悄乘扁舟出海北上。相傳西施是跟著范蠡一起走的。
莊生在楚國是一位真正的「社會賢達」,他沒有政治野心,沒有權力慾望,但有非常強烈的榮譽感。他能獲得楚國朝野的信任和尊敬,完全是因為他清廉正直,大公無私,豈僅不收紅包,並且不講交情。在楚王面前,他有足夠的力量,可以把一個應判死刑的人救出來,但是救那個人必須出於「無私」的動機,否則,清譽毀於一旦,便無法再受人的信任和尊敬了。
畜牧需要很大的資本,猗頓既是魯國的「窮士」,常在饑寒之中,又如何能籌集資本?因此,我們有理由相信,陶朱公不但指點了門徑,很可能還貸放了資金。於是,猗頓到了「西河」這個地區,大畜牛羊於猗氏之南,十年之間,繁殖無數,發了大財,馳名天下。據說,他的財產,可敵王公。
「喔!」朱老大又驚又喜地問:「真的嗎?」
陶朱公退休以後,事業交給他的子孫掌理,謹慎經營,守成而已。倒是一個「窮士」,受了他的指點,以創造性的事業而致巨富,成為當時一個傑出的企業家。
這大不幸之事,是朱家的老二,在楚國殺了人,被捕下獄。消息傳來,家人親友,大為焦急,自然要設法營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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