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邛卓家(下篇)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司馬相如坐的是四匹馬拉的驛車,將到成都,蜀郡太守率領僚屬父老,出城迎接。縣令「負弩矢前驅」,這就是親自替他擔任警衛清道的工作。不但為了表示尊敬,而且也確認他是一位重要人物,如果有人站在高處,可能會行刺時,就可以先發制人,一箭將他射死。
但就是上列的三項改革,由於張湯在財經方面是外行,而且臨之以威,恃之以法,拿政治的力量來否定經濟學上的諸般因素。所以弊隨利生,效驗不如預期。一直要到元鼎二年張湯自殺,孔僅為大農令,桑弘羊做他的副手,才進入了財經改革的正途。
有此一番經過,司馬相如原以為可以安然無事。哪知又有人密告他貪污,說他出使西夷時,受了對方的賄賂。這自然是誣告。西夷願意內附,原在貪圖賞賜,哪有財物行賄?而司馬相如又唯恐西夷不內附,有求於人,只當行賄,不宜受賄。況且他正從岳家分得一大筆財產,何必又受西夷之賄?凡此皆是情理上說不通的事。
接下來分析,征服南越的途徑,從湖南、江西人廣州,水路有寬有狹,港灣分歧,不但運兵不便,而且容易中伏。陸路則小道崎嶇,軍糧的運輸先成問題。況且由江西、湖南到廣州,是人人皆知的兩條路。大軍所經,行動無法保持機密,南越可以從容防禦。一方面勞師遠征,一方面以逸待勞,勝負之判,不待智者而卜。
第二項改革是鹽鐵的國有化,出於東郭咸陽和孔僅的建議,他們是鹽鐵世家,甘願犧牲家族的事業,以整個國家的利益為前提,是很了不起的。但是,這個建議的動機是出於武帝的「不私」,因為「山海天地之藏」,也就是不屬於任何私人的一切天然資源,都應歸於少府管理,成為天子的私產。武帝放棄了這些資源的所有權,交由大農令處理,收入歸於國庫,於是東郭咸陽和孔僅,以專家的資格,提出了鹽鐵國有化的建議,於元狩四年試辦。及至桑弘羊執政,大置「鹽鐵官」於天下,積極推動其事,其效果比張湯時代,自然大不相同了。
「噢!」武帝喜出望外,「此人在哪裏?」
「沒有!我生來與世無爭。本地人有窮的,我借錢給他。有做錯了事的,我暗地裏勸他。我住什麼地方,什麼地方的人跟我好,沒有冤家,哪來的冤屈?」
「緡」字讀如民,用來串錢的絲繩叫做緡,錢多則用的緡也多,於此可知,「緡錢」就是財產稅,也可以說是所得稅,但只適用於工商界。稅率分做兩種,商人二十算一,手工業四十算一。馬車和船有個特別的規定,船長五丈以上起征,商人用的馬車倍征。五丈以上的船,自然是貨船,而「商賈不得衣絲乘車」的禁令雖已名存實亡,但仍加重其稅負,所以這個關於車船計算緡錢的特別規定,明顯地表現了政府對商人的歧視態度。
陳皇后的母教不大好,家世貴盛,六、七歲時就成了未來的皇后,從小養成嬌縱的脾氣,加以她母親一向喜歡攬權生事,目空一切,陳皇后耳濡目染,處處霸道。再有一個想法,認為武帝的得位,別有淵源,越發有恃功而驕,種種令人難堪的語言神態,使得武帝大為不滿。在他心目中的陳皇后,已不是十年前願以「金屋貯之」的阿嬌了。
自元狩四年初置鹽鐵官,到後元二年武帝崩於五柞宮,此前後三十三年之中,國庫的支出,什百倍於往昔,連年用兵。開疆拓土,巡行天下,大事興作,以及水旱災荒的救濟費用,都由於桑弘羊的財經改革而得以支應。史記「平準書」說:「天子北至朔方,東封泰山,巡海上,旁北邊以歸,所過賞賜,用帛百餘萬匹,金錢以巨萬計,皆取足大農。」又說:「民不益賦而天下用饒」。「漢書」中也說:「首先帝征四夷,兵行三十餘年,百姓不加賦而軍用給」。於此可以想見桑弘羊對國家的貢獻。同時亦可以看出,桑弘羊的財經改革,具有保護農業的特性。而當時的士大夫中頗有人認為桑弘羊捨農之本,逐商之末,顯然是不公平的論調。
但是,張湯至少做對了一件事,那就是培植了一些專家來從事財經的改革。這些專家都是商人,一個姓東郭名咸陽,是山東的大鹽商;一個叫孔僅,河南人,是卓王孫的同行,以冶鐵起家;另外一個就是桑弘羊,他是洛陽富商的兒子,十三歲就在武帝身邊當侍中,這個郎官,是花錢買來的。
司馬相如奉召入京,約在武帝即位之初。到了建元六年,太皇太后駕崩,國勢開始發生極大的變化。這一年,也就是公元前一百三十五年,是歷史上極其重要的一年,值得大書一筆。
緡錢的徵收,採取自動申報制度,謂之為「占」,作估計解。商人自己估計一切動產、不動產的價值,列冊呈送地方政府,照冊徵稅。規定的罰則是,隱匿不報,或以多報少者,罰到邊境勞役一年,財產充公。
除成都及僰道附近以外,遠處不便親自宣慰。司馬相如便做了一篇「告巴蜀檄」,申明人臣之道,以及天子存撫天下的至意。要求地方上職司教育的「三老」,開導子弟。這篇檄文,與汪洋瑰麗的賦來比較,筆調不同,但義正詞嚴,確是經世之作。
史書稱桑弘羊為「興利之臣」,而在他被大用以前,武帝已用各種方法,來減輕衛青每年以數萬人遠擊匈奴所加諸財政方面的沉重壓力。例如「人物者補官,出貨者除罪」,官職爵位可以購買,徒刑可用錢來贖免或減輕。但戔戔之數,無濟於事。武帝本希望富翁、大賈,有所捐輸,結果亦大失所望,富商大賈無不隱匿財產,於是而有所謂「入羊為郎」的故事產生。
陳皇后就此被廢,武帝所賜的「策」,簡單明瞭。「皇后失序,惑於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璽綬,罷退居長門宮。」長門官在長安城內,是個獨立的離宮,規模不大,不妨說它是個冷宮。
因此,當時有許多人反對鹽鐵國營,如卜式即為其中之一。憑心而論,這個政策是正確的,但執行上所生的偏差太大,以致於使人懷疑到政策的正確性。良法美意而託付非人,則未見其利,反受其害。東漢「和帝紀」有段話說:「中興以來,匈奴來賓,永平末年,復修征伐。先帝即位,務體力役,然猶深思遠慮,安不忘危,采觀舊典,復收鹽鐵,欲以阻備不虞,寧安邊境。而吏多不良,動失其便,以達上意,先帝恨之,故遺戒郡國,罷鹽鐵之禁。」為了「吏多不良」,不能忠實奉行命令,寧願毀棄一個良好的政策,可以想見其內心的憤慨。
於是一個希望兒子做皇帝,一個希望女兒做皇后,王夫人和館陶長公主在共同的利益之下,攜手合作,展開了排擠太子及其生母栗姬的密謀。偏偏栗姬善妒,這個弱點被館陶長公主用各種方式來強調,加以還有竇太后的左右,景帝終於在即位後的第七年,把太子劉榮廢為臨江王,栗姬憂憤而死。
至於鐵冶,則在國有化的同時,便已成為國營事業。當時鐵的分佈區域凡卅八郡,依其產量多寡,每郡設鐵官一至二人,總計卅八郡的鐵官共四十八個。自開採、鍛冶、加工到發售,都由鐵官一手主辦。發售鐵器所得的盈餘,全部解交國庫。
這一個地區,還有許多小國,也要唐通一一去交涉。他們的看法是,漢朝要來置郡設吏,根本就是妄想,因為重巒疊嶂,無路可通。答應了他的要求,等於不費之惠,而眼前先可獲得漢家使節所贈送的大批綢布,則又何樂而不為?
「我什麼都不要。只請你把我的一點點愚見,代奏天子。」卜式發表了他的「國事意見」:「現在天子誅殺匈奴,我以為賢者宜死節,有錢的人要捐獻。這樣匈奴才可以消滅。」
找是找的一個女巫,名叫「楚服」。聽這名字,就知道她的籍貫,是如今湖南湖北一帶,這個區域原為楚國的疆土,在當時被認為是相當神秘的地方,尤以湘西為甚,巫蠱之風,自古已然。到清朝嘉慶年間,還有「河伯娶婦」之類的不人道的情事發生,而所謂「祝由科」,亦至今有人津津樂道。由此可見,在那時找個女巫來為皇后祈禱皇嗣,原是件不足為奇的事。何況武帝本人也跟他祖父一樣,素來迷信方士。然則,陳皇后求巫,何以又會賈禍呢?問題出在這個女巫的性別上面。
就這樣一直到了臨邛。臨邛的縣令自然早就不是王吉了,但他這一次重來,比第一次作王吉的上賓時,還要榮耀。而最興奮的是卓王孫,他會同地方上的紳士,列隊迎接,獻上牛酒,慰勞他的從人。自然,還要大張筵宴,來歡迎他和他的副使。
這是司馬相如的意外收穫。但是,在公事上,卻有問題。蜀中父老以司馬相如為榮,只是因為他被拜為「中郎將,建節」,等到他召集會議,說明使命,大家的反應卻很冷淡,最主要的一個原因是,這一下又要地方上貢獻物力和人力了。
武帝對唐通的建議,頗為欣賞,拜他為「中郎將」,秩比二千石。這是除了丞相以外,最高的俸祿。唐通接事以後,著手籌劃夜郎之行。所帶的士兵有一千名,卻配備了一萬多的伕子,因為深入不毛,一切軍需品,還有贈送夜郎及其他小國的禮物,主要的紡織品,都要從內地帶去,並且車輛無法通行,唯有肩挑背負,自然要用到這麼多伕子了。
工商稅中有鹽鐵稅。「緡錢」、酒稅、過口稅等。過口稅極輕,不過用來供給「關吏」薪俸,而「緡錢」極重,罰得尤重可以破家。
卜式曾經說過不願做官的話,此時不便自食其言,所以面奏武帝,不願為郎。武帝最善於因材器使,便說:「我有羊在『上林』,你去養吧!」上林是御苑,在長安西面,為秦始皇所闢。到武帝時,大加擴充,周圍三百里,十二宮、卅六苑;內中有百卉異草,珍禽奇獸,如白鹿之類,但也養著家畜,以供食用,所以有羊。
此外還有貪官污吏,利用法令的空隙,職務的便利,營私舞弊,花樣極多。但嚴刑峻法,決不姑息,所以貪污雖多,民怨能平,無礙於桑弘羊的計劃的推行。
因為國庫有了這一筆大收入,不但地方的財政情況,大見好轉,武帝亦得繼續推行他的國策。元鼎五、六年間的定南粵、代東粵、定西南夷、分置張掖、敦煌郡,其來有自。這時候他已下詔「不復告緡」。而與「告緡」同時發動的財經改革,亦已見效,光是山東一地,漕米增加了六百萬石,一年之中,和-圖-書太倉和甘泉倉的糧食就都堆不下了。大漢的國力,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峰。
首先是浮濫的開支,增加了成本。成本增加不說,品質還不好,拿鐮刀來說,鈍得連草都割不斷,農夫花費的氣力大而收穫少,所以無不怨聲載道。尤其令人傷腦筋的是,鐵器公賣,官吏不把它當生意來做,主顧上門,愛理不理。要買就買,不買拉倒,不准挑,不准還價。
這種新通貨,份量與五銖錢相近,但製法不同,名為「赤仄」或謂之「赤側」。仄與側義通,都作邊側解釋。赤者赤銅。日本的一部古籍,寺島良安所撰的「和漢三才圖會」說:「按:赤銅者黑色帶少紫也,而赤字無據。」由此可知,赤仄之赤,是指紫銅,以紫銅為廓,此「廓」字又指邊側而言,因而所謂「赤仄錢」就是黃銅所鑄的錢加一道紫銅的邊,而且應該像幾十年前的銅圓一樣,邊緣微微高起。這樣做是為了防奸絕弊。
今日鬥酒會,明日溝水頭。
「那末,是不是你有什麼冤屈,想要申訴?」
因為那時的「奸民」,在「銅錢眼裏翻跟斗」的花樣很多,其中有一種,真可以說是「刮皮」,是把銅錢磨薄,拿磨下來的銅屑,作為私鑄的原料。赤仄錢用硬度較強的紫銅作外廓,使得想磨取銅屑的人,較難下手,紫銅的熔點很高,而又作成外廓,這需要高級的冶煉技術及設備,非一般私鑄者力所能及,自然而然就有杜絕偽錢的作用。
這個牢盆當然要由鹽民繳價請領。成為「官器」。由官器中所生產的鹽,即為官鹽,由公家統一收購。因此,鹽民等於是受雇於公家的鹽工,由分佈於甘七個郡的卅七個鹽官分別管理。
因此,唐通的這一次任務,可以說是圓滿達成。但是他的目的不在置郡,是在能夠利用牂柯江,而牂柯江要能為漢所用,還需要經歷一段極艱苦的過程。
東郭咸陽與孔僅,是由當時頗帶些快氣,最喜引進人才的大臣鄭當時,保薦到朝廷去的。在張湯掌權的時期,這兩個人的官位是「大農丞」,用現代的官制來比照,等於財政部次長,孔僅的地位又要高些,那就是政務次長了。
當時武帝身邊有個侍從,專門替他管理獵狗,職稱就叫「狗監」,名叫楊得意,是成都人。聽見天子的感嘆,便即回奏:「臣有個小同鄉叫司馬相如,他告訴臣說,在梁孝王門下時,作過一篇賦,就是陛下剛才所唸的『子虛賦』。」
在文帝時,賈誼就曾提出過中央保有貨幣製造權的建議,至此始告正式實現。目前在許多錢幣收藏家手中的「五銖」錢,十中有九是「三官錢」。它的成分準足,製造精美。一般的私鑄者,根本造不出那麼好的錢,因而私鑄之風,自然而然歸於消滅。這不能不說是桑弘羊對國家的一大貢獻。
這番話正投武帝所好,再一次把他的事跡義行,「佈告天下,使明知之」,而且賜爵「關內侯」,黃金四百斤,田十頃。封候是大用的先聲,不久大拜,為「御史大夫」,這是副丞相的職位。可是沒有多少時候就垮了下來。因為鹽鐵國有化及徵收船稅,在執行技術上發生了偏差,卜式建議廢止,武帝大不高興之故。
「入羊為郎」是「漢書」的作者班固挖苦卜式的話。近代表揚卜式,稱他為「愛國商人」可是看「漢書」的記載,此人是不是當得起這個榮譽的頭銜,不無疑問。他是河南洛陽附近的人,以畜牧為生,不曾讀書而好名。由畜牧發了財,把他所置的產業,都送給了他年紀很輕的弟弟,自己趕了百把頭羊進山,再去收養,養得多了再置田產。而他的這個弟弟,因為缺乏長兄的教導,錢又來得容易,信手揮霍,成了敗家子。卜式也就一次一次分產業給他。
均輸、平準制度當然也有缺點。這些缺點,不是制度本身的毛病,就像鹽鐵國有化一樣,出於執行的不善。而執行的不善又往往出於環境的限制。舉個例說,通訊的不便,就發生了時效的問題,某地某項物資過剩,報到中央,下令大量收購,文書一來一往,也許已在三個月以後,過剩的現象消失,而命令不曾撤消,於是變成病民之政。
對這個用管理羊群的方法來管理老百姓的理論,武帝頗感興趣,想來實驗一下。便叫他回河南去做緱氏縣的縣令,成績果然不錯。再調到成皋,並兼管漕運,考績第一。這一下武帝要重用他了。其時正封諸皇子為王,王夫人得寵,她的兒子劉閎,最為武帝鍾愛,封為齊王,在傳統上這是第一個大藩。卜式被派為齊王太傅,負輔導齊王的重任。但劉閎因為有病,未曾就國;太傅無所盡其職責,便轉為齊國「相」,治理齊國國政。
於是大長公主以黃金百斤為潤筆,請司馬相如寫一篇可以感動武帝的文章,那就是他流傳於後世的六篇賦中的「長門賦」。與描寫神仙的「大人賦」一樣,在技巧上仿楚辭的形式。至於寫上武帝,「嘉覽」之餘的效果,多說武帝大為感動,復見親率,以後又冷淡了下去,如昭明文選「長門賦序」所說:「相如為文以悟主上,復得親幸」。而「漢書」補注,以為「『復得親幸』者,著述之體,皆著其效驗,『說苑』、『國策』皆然,」這話說得不錯。陳皇后「復得親幸」,並無正面的證據。但未回君心的反面證據卻有兩個。第一,陳皇后果然復得親率,則必移宮。即令仍為廢後的身份,不能復居正宮,可是以未央、甘泉等宮,千門萬戶,亦必有一處比長門宮好些的宮苑來安置她。其次,如果武帝曾臨幸長門官慰問陳皇后,則正史不載,稗史亦當有記,可是翻遍詳記長安、咸陽宮闕的「三輔黃圖」,找不出此事的影子。
漢武帝的第一個皇后,是他的表姊妹,館陶長公主的女兒。館陶長公主尚堂邑侯陳午,生女小名「阿嬌」。當武帝已被封為膠東王,大約五、六歲時,館陶長公主攜女入宮,探望膠東王的生母王夫人,把她的那個早慧的內侄抱在膝上,戲謔地問他將來願意娶什麼人作妻子。指這個,他不要,指那個,他不要,最後指著她的女兒問:「阿嬌好否?」
廢止赤仄錢是在元鼎四年,那時孔僅升任大農令,桑弘羊作他的副手。第二年,由桑弘羊一手主持,下令「悉禁郡國鑄錢」,天下非「三官錢」不得用。而各郡國所鑄的錢,一概回爐銷毀,「將銅輸於三官」。
等回到長安覆命以後,唐通立即著手研究牂柯江的問題。因為他從軍事地理上著眼,已發覺這是制服南越的一條捷徑,也是南越自己都還不知道的一個致命的弱點。

「我從小牧羊,不知官怎麼做?」他說:「我不想做官。」
均輸制度就是針對上述缺點所設計的改進辦法,在各郡國設置均輸官。當然也還要建造倉庫,就地收納貢物,或政府指定收買的物資,然後根據中央的指示,轉運需要的地區。這一來即省了運費,也省了時間。就現代來看為理所必然,而在當時為突破傳統的一項新觀念。經濟問題有時本來就是觀念問題,能打破心理上的蔽障,便有全然改觀的局面出現。
領旨出宮,司馬相如托楊得意找了個有園林花木的地方,作為寄寓,杜門不出,精心構思。有時一睡一天,有時徹夜捉筆,生活起居,完全失了常態。這樣經過三個月之久,他的賦終於寫成了。
不久,南粵發生了變亂。事起於武帝派往南粵的專使,是南粵太后的舊歡,這位專使的外交辦到了她的寢宮裏,枕邊細語,一國興亡。南粵太后決定率幼王群臣內附。國相呂嘉,以太后私通漢使為恥,表示反對。太后謀誅呂嘉,而呂嘉先發制人,率兵入宮,弒太后及幼主,又包圍行館,殺了漢使。武帝聞報震怒,遣水陸兩軍十萬人,三道出師伐南粵,又發夜郎兵出未修成的南夷道,千辛萬苦才到牂柯江,順流而下。直抵番禹,滅南粵,置九郡。時為元鼎六年,唐通的企圖,經過十八年終告實現。
最瞭解桑弘羊的,無疑地是武帝,因此當武帝駕崩時,桑弘羊與霍光等同受顧命,輔助幼帝。幼帝弗陵即位,是為昭帝。當時大權在霍光手中,四海無事,輕徭薄賦,頗有治績。始元六年,下詔徵詢民間疾苦,各地所舉薦的「賢良文學」,都請求放寬經濟上的措施,也就是希望推翻桑弘羊的一切財經計劃,於是展開了一場大辯論。結果,只取消了酒稅一樣。可見得桑弘羊的理論,是不容易推翻的。
這個稱為「皮幣」的皮袋,價值四十萬錢,用來盛放青玉——「蒼壁」。規定在郡國的王侯宗室,按期到長安來朝覲天子,或者奉召參與什麼慶貿祭的集會,一定先要呈獻一方用皮幣盛放的青玉,然後才可以動身。這就是說:「皮幣薦壁」成了王侯宗室專用的入境證,而取得此入境證的規費為四十萬錢,外加青玉一方。
於是商人遭遇到了空前的厄運。其時因為連年對外作戰,國家處於一種總動員的狀態之中,不得不採取嚴刑峻法,因而酷吏輩出。其中一個河南人叫杜周,此時正當御史中丞,「告緡」就由他主辦。他派出一個部下叫楊可,巡迴天下,就地受理。由於獎金豐厚,告密者不計其數。楊可報到京師,杜周處理的原則是:寧可失人,決不失出。因而家產中人以上的商賈,大致都破家。充公的財產以億計,沒人公家的官奴婢以千萬數。商賈的田地房屋,都成了公產,大縣數百頃,小縣百餘頃。
於是武帝要他陳述意見。他說:那些西夷離蜀郡很近,交通方便,秦朝曾立為郡縣。現在真的要立郡置吏,決不會像收服南夷那樣麻煩。
於是邛峽以東,大渡河以西,北起漢山,南迄雲南邊境,這一片約三萬五千平方公里的長方形土地,從此歸入漢家的勢力範圍。西夷各部落,正式成為漢朝的屬國,司馬相如重新調整縣區,整理交通,並奏准設一個「屬國都尉」的職官,加以管理。
竹竿何裊裊,魚尾何簁簁?
於是武帝就派楊得意為使者,持「節」宣召司馬相如來京。「君命召,不俟駕而行」,司馬相如把文君留在成都,單身隨著楊得意,乘了公家所供給的驛車,自金牛道北出劍閣。經漢中,到長安。
司馬相如以琴曲得妻,文君亦以琴曲挽救了她的婚姻。相傳文君為此作了一篇「白頭吟」,設酒抱琴,與夫決絕;酒入愁腸,鼓琴而歌,唱的是: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https://www.hetubook.com.com
回首前塵,卓王孫想到司馬相如,當年穿了一條「犢鼻褲」,親自洗滌酒器的情形,自不勝今昔之感。再想想當年為他難為情,甚至不敢出門,而此刻是「欽差大臣」的老丈,顧盼得意之餘,不免愧悔,喟然而歎:「唉!應該早把文君嫁給他的。」於今補過之道,袛有拿文君另眼看待,因而重新分家,文君所得的財產,與她哥哥的所得,完全相同。
總之價錢貴,東西不好,而且要用的時候往往買不到,而用不著時,卻又往往強行攤派,以致老百姓痛苦萬分。
當時的論辯紀錄,在二三十年以後,由桓寬其人,整理成書,共六十篇,名為「鹽鐵論」。這部書是中國經濟學上的寶典,影響及於後世的國計民生者,至深且巨。最服膺桑弘羊,對「鹽鐵論」研究得最透徹的,應該算王安石。可惜,他知人不明,而且操之過急,以致變法失敗,然而無損乎桑弘羊的理論的價值。甚至我們可以說,民生主義中就含有他的見解的精義在內。
漢書「外戚傳」說:「陳皇后挾婦人媚道」。此當是楚服所教。「漢武內傳」等書有比較詳細的記載,說陳皇后宮中,每到深夜有神秘的祭祀,服藥祝禱。而楚服易釵而弁,與陳皇后同入帷帳,行跡異常詭秘。可想而知的,這就是教導「媚道」的時候。
司馬相如此行,在武帝來看,十分可嘉。不但巴蜀民憤平息,而且進一步又征發了許多人,在唐通指揮之下,繼續未竟的工程。至於司馬相如本人,在跟唐通深談,並經過多方考察以後,也激發了雄心壯志,願步唐通的後塵,為國家開疆拓土。
在這個作業程序之下,元狩、元鼎年間所從事的財經改革,大要有三:幣制的整理、鹽鐵國有化、均輸制度。「告絹」令則是楊可所設計,杜周所主辦,而為張湯所全力支持。這是由商人過份重視個人利害所激起的,矯枉忒過其正的惡政,正是宣帝所謂「雜王霸道以治」中的霸道部分,不足為法。
蹀躞御溝上,溝水東西流。
那時,司馬相如已五十開外,文君則正在盛年,但「不安於室」的不是盛年的妻子,而是暮年的丈夫。在茂陵,司馬相如看中了一個妙年女子,想娶來作妾。這在當時的道德規範來說,是件無足奇亦無可非議的事,如果有什麼人的妻子,為此提出反對,必蒙妒婦之名,但文君與司馬相如的關係不同,即使在那個時代,司馬相如的企圖也應該被視為負心。旁人的觀感如此,文君的哀傷憤懣,可想而知。
其時的「財政部長」——大農令,就是顏異。他即與張湯的政見不同,則張湯關於此方面的改革,可以想像得到,是越過了顏異,與此兩丞取得了直接的聯繫。我們還可以想像得到,張湯的改革計劃,大部分出於這兩個人的建議。只是純經濟觀點的草案,到了張湯那裏,用法的觀點作了修正,結果變成外行領導內行,以致流弊百出。
但是長安雖為首善之區,人才薈萃,等一問到西南及南方的地理,卻都瞠目不知所對。最後,請教由巴蜀來的商人,才算得到了滿意的答覆。
「司馬相如曾為先帝的郎官,因為先帝不好辭賦,所以辭官游梁。梁孝王薨逝,門客裏散,司馬相如也倦游回鄉了。」
元狩、元鼎年間的財經改革,首先要從幣制談起。文帝時代的「法幣」是四銖錢,景帝一仍其舊。但吳國亂平,又抄了鄧通的家,兩大「私人造幣廠」消滅以後,下令嚴禁私鑄,而私鑄之風不滅。武帝即位,廢四銑錢,行三銖錢,更助長了私鑄之風,因為錢輕了,私鑄更方便。
於此可知,唐通要想利用牂柯江運兵,先要能開一條路到達牂柯江。他的這第二步計劃,也得到武帝有力的支持。於是由長安重回蜀中,將得自夜郎的土地,再割出蜀郡南面的一部,合併設置新郡,稱為「犍為」郡,下轄十二縣,即今最富庶的川南一帶。
除了東郭咸陽和孔僅以外,另一個在張湯時期對當時的財政改革發生了大作用的,是桑弘羊。以「工於心計」的商人子弟而為天子近臣,桑弘羊在那時的地位,就好比白宮的經濟顧問一樣,武帝在財經問題上要作決定以前,一定會先徵詢他的意見。事實上,在東郭咸陽和孔僅擬訂草案時,他就參與了工作的。正史上記載,他們三個人常在一起討論財經問題,分析利害,細入毫芒,此是明證。大致關於元狩、元鼎之間的財經改革,其作業程序是。由武帝提出要求及原則性的指示,張湯據以制訂政策,交由「三人小組」擬成具體計劃。再由張湯作初步審核後,奏可施行。而在某種情況上面,桑弘羊與張湯處於同等的地位,以其同樣能直接影響武帝的意向。
這篇文章是假設他經營西夷,告一段落,回到成都時,有二十七個地方父老士紳去看他,提出質詢,他又如何解釋必須要通西夷的道理。這篇文章中有好些警句,說:「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有非常之功。」常人對非常之人,非常之事,自然莫測高深,因為莫測高深,不免戒懼不安,所以他接下來說:「非常者,固常之所異也。故曰:非常之原,黎民懼焉。」接著引用「詩經」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話,大事發揮天下必須統一,教化必須普及的理論,以為他的開山架橋,擴大邊關來促進與西夷的交通,是「創道德之途,垂仁義之統」。結論中又有警句:「夫王事,固未有不始於憂勤而終於佚樂者也」,指出有耕耘必有收穫,於是來質詢的父老士紳為他說服,欣然表示,不論老百姓如何艱困,一定支持朝廷的決策。這樣的文章,武帝自然欣賞,他下令把這個文件頒行巴蜀,讓大家瞭解天子的苦心。
鹽鐵國有化的政策,在付諸實施時,技術問題,大有難易之別。鹽的問題比較簡單,因為鹽的本身在產地沒有什麼價值,完全是一個發售權的問題,所以說不准私煮實不如說不准私賣,更來得切合實際。
平準制度則是均輸制度的進一步發展。大致均輸制度創設的原意,在解決運輸上的難題。而一經實施發現有調節物資,平抑物價的作用,因而又設計了平準制度,它的辦法是:運用龐大的公款,在各郡縣設官買賣物資,物多則賤,大量吸進,物稀則貴,大量拋出。這是抑制囤積居奇的最好的辦法,至今猶不失其價值。而在今後若干年,也依然用得著。
如果陳皇后有個兒子,則以嫡長子的身份,當然被立為太子。那時不但母以子貴,皇后的地位可保無虞,而且由於骨肉的連繫,亦可望重承恩寵。為了這皇嗣的問題,關係重大,大長公主遍求天下名醫,花了無數金錢,覓來許多種宜男的藥,讓陳皇后服用,結果如泥牛入海,影響全無。醫不靈則求巫,哪知這一下為陳皇后招來了一場大禍。
夜郎地方甚大,它的疆土包括現在貴州的西部,廣西的西北部,雲南的東北部,四川的南部,這一大片地方。其時的國主名叫多同,他的城堡在貴州桐梓縣以東二十里,所以唐通取道巴郡的符縣,即今川南合江縣。縣南有一道關,就叫符關,為入黔的要隘。唐通出符關,折往東北,會見了夜郎候多同,先送一份豐厚的禮物,然後展開交涉,達成了兩點協議:一是夜郎割讓其西北部未經開發的土地,成為漢朝的一郡。二是讓多同的兒子,當這新設一郡的地方官。
「有這樣的文采,為何不出仕?」
可是能買得到還算是好的。賣鐵器的官吏生病、有事,或者既不生病亦沒有事,只是懶得做生意,就可以任意把大門一關,叫人撲個空。那末,多買些擺著行不行呢?不行!因為品質不佳,擺久了會生銹。
第二個大部落稱為「筰都」。司馬相如成都附近的笮橋之笮,與此筰相通,都作竹索的解釋。那裏的夷人,用竹索作吊橋,攀緣而渡,十分不便,司馬相如替他們造了一座橋,從此「邛、筰」聯在一起了。
光是一個陳皇后,已經對付不了,更有她母親推波助瀾,以姑母兼岳母的身份,提出種種唯有皇帝才能賦予的權利要求。武帝積不能堪,惡感愈甚。
至於工商稅,花樣甚多。漢朝對財經問題的處理,最大的失策,就是對商人的觀念和態度不正確。重農固然甚當,而過分輕商到了顯失公平的程度,則難免自食惡果。因為上下關係是相對的,不尊重商人則無由責商人以急公好義。拿商業稅來說,有一種「市籍稅」,不管你改了什麼行,甚至做了官,只要是商人的子孫,家有「市籍」便得照繳不誤。而「市籍」也者,在司法的意義上等於有「前科」。所謂「七科滴」中,「賈人、故有市籍、父母有市籍、大父母有市籍」佔了七分之四,這些有「前科」的人,隨時有戍邊的可能。試想,有「市籍」已是一種精神上的羞辱和威脅,復收稅而加以物質上的懲罰,然則經商「財累萬金而不住公家之急」,雖說商人重利,而政府也實不能不作自我檢討。
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使者回到長安,據實回奏。武帝對卜式很嘉許,想表揚他一番,跟丞相公孫弘商量。公孫弘表示反對,他認為卜式這個人行事不合人情,很可能心懷不軌,最好不要理他。武帝接納了他的建議,就把這件事擱置了下來。
在政治上的雄心壯志以外,武帝對於文學的欣賞力也很高。有一次巡幸離宮,讀到司馬相如在大梁所做的「子虛賦」,擊節讚賞。他不知道司馬相如是何許人,只以為這篇「子虛賦」是古人的作品,所以喟然而歎:「可惜!我生不與此人同時」。意思是說,如果生當同時,他一定要跟此人見一面。
當時的西南為夷人所居,種族甚多,各成部落,統稱為「西南夷」,其中以「夜郎」為最大,地當今貴州省的北部。南方三個臣屬於漢的附庸小國,則原為漢族的移民。廣東廣西稱為「南粵」,或作「南越」,其王姓趙,是河北真定人。福建稱為「閩粵」,或作「閩越」,與浙江溫州的「東甌」,這兩個王都是越王勾踐之後。武帝建元五年,閩越攻南越,南越王上書求援,武帝派王恢和韓安國,自江西及浙江分途領兵夾擊閩越。未至其地www.hetubook.com•com,閩越發生內亂,殺其王請降,大軍不戰而勝。
等移民的工作告一段落,地方官奏報當地富戶捐助的名單,其中有卜式的名字。武帝還記得他,特加賞賜——這個賞賜是古往今來所從不曾有過的。
「這樣的人,如何可以投閒置散?」
張湯當御史大夫的那六七年,權傾一時,一早上朝,與武帝討論財政問題,常到天黑,天子為之忘食。丞相李蔡和嚴青翟,只是擺擺樣子。主管財政的大農令顏異,則以對皮幣問題,略表不滿,竟致因張湯的陷害而被誅——用皮幣之初,顏異向武帝陳奏、說一方蒼壁才數千錢,而「薦壁」的皮幣值四十萬,此是「本末不相稱」。話是不錯,但稍嫌迂腐,武帝就很不高興。張湯原與顏異不和,此時見天子對他印象不好,於是叫人密告他反對改革幣制的詔令;武帝命張湯查辦。所謂反對的事實是如此:有人跟顏異說,新頒幣制的詔令,頗有窒礙難行之處。顏異不作聲,但嘴唇動了一下,似乎有話不便說。張湯就替他定了一款罪名,叫做「腹非」。說他身為大農令,如詔令有窒礙,應該上奏天子,不奏天子而心裏反對,當論死!顏異就死在這欲加之罪的「腹非」上。張湯的為人,於此可見一斑。
於是各地的鐵礦,無不大規模開採。公家的資金雄厚,冶鐵的設備和技術,一般而言,亦較私人為優良,照理說,應該生產增加,成本減低,頗有可為才是。而事實上不然,所有公營企業習見的毛病,在當時已應有盡有,歸納而言,大致如下:
所謂「西夷」,至少有二十多個部落。雲南以北,「邛都」最大,那地方在今西康西昌的東南。邛都人依山而居,累石為屋,有高至十餘丈的,漢人稱它為「邛籠」,而他們自己稱為「雕」。碉堡的碉,就是由這個「雕」字演變來的。
當元朔年間,朝廷連年用兵,國庫支細之時,卜式上書武帝,願以財產的一半,捐獻軍用。那時捐獻都是有所希求的,所以武帝派一個使者去問他:「你是不是要做官?」
那末,要怎樣才能不准私賣呢?孔僅以鹽業專家的資格,提出一個簡單有效的控制產量的原則:凡有出產,皆歸公家收買。是則沒有私鹽,就沒有私鹽販子。他的控制產量的辦法是:鹽,必須由公家制定的煮鹽器具中產生,否則就是私鹽。煮鹽的器具也很簡單,最主要的是一個盆,稱為「牢盆」。牢盆之牢,至今沒有可以令人滿意的解釋。照我的想法,牢者牢固之意,邊緣特高,品質特佳,特便於用鹽鹵煮鹽而已。
武帝決定獎勵卜式,以為激勵。於是召他到京,要他為郎官,賜爵「左庶長」——這是漢朝特有的制度,專門封賜老百姓的爵位,稱為「民爵」,左庶長是第十級,又踢田十頃,同時把他的事跡,佈告天下,「咸使聞之」。這一下,卜式名成利就,身份大不相同了。
司馬相如是正使,還有三個副使,名叫王然于、壺充國、呂越人。壺充國後來當過武帝的「外交部長」——大鴻臚卿。
據說這篇詩感動了司馬相如,顧念舊情,打消了納妾的念頭。此後老病侵尋,但不廢為文,一篇賦成,立即有人要了去傳抄,結果連原稿都散失了。他死後,武帝派人向文君去搜求遺稿,還留下一篇賦,是專門獻給武帝的,其時為元狩五年。
在鹽鐵問題以外,另一項為舉國所關切,而引起傳統觀念支配下的士大夫所責難的大政,即是「均輸」與「平準」。這也是桑弘羊所以能在中國經濟史上佔一崇高位置的由來;當時幣制之弊,以及鹽鐵為私人所把持,對於國家的不利,前人都已談過,獨有「均輸」與「平準」的觀念與辦法,為桑弘羊獨特的創作,在經濟制度上為一空前的貢獻,影響力至深且遠,至今不替。
光是殺了一個縣令,無濟於事。數年之間,死亡枕藉而依然無功,巴蜀數郡的老百姓,這時可忍不住了,到長安去告了他一狀。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中月。
唐通所到的夜郎國,位處巴蜀之南,稱為「南夷」,此外還有巴蜀之西的「西夷」,也就是臨邛西北、西南的所謂「椎髻之民」,如「邛」、「笮」、「冉駹」等等部落,他們與夜郎不同,夜郎由於交通隔絕,與巴蜀的漢人很少往來,而西夷與臨邛等地,一向保持著貿易關係。當司馬相如回蜀時,他們羨慕南夷,得到漢家許多賞賜,曾表示出願意歸化的意向,司馬相如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題目,所以在報告撫慰經過的時候,附帶也提到了這一件事。
於是他開始物色使者。照文帝以來的傳統,類此宣達王命的任務,多派郎官擔任。環顧侍從之臣,順理成章地選中了司馬相如,因為他是成都人,並且有個豪富的岳父,在地方上具有很大的影響力。
淒淒復淒淒,嫁娶不須啼!

放任的自由經濟,至此已完全不能適應國策的需要,經濟制度的徹底改革,終於在武帝突破舊觀念的果敢決定之下,見諸事實。從此,臨邛卓家,再不能享有鐵冶事業的特權,漸致衰落。武帝的經濟制度改革,出於專家的設計及執行,效果優越。這些專家,都是商人出身,其中最有名的是桑弘羊,鐵礦國有化,就是他的傑作。
張湯是以法家的觀點來處理財政問題,用強有力的行政力量,來代替經濟學上的原理。除了皮幣為對諸侯的一種變相的徵稅,對於通貨回籠,稍有幫助以外,至於高面額白金幣的發行,對原來已經存在的惡性通貨膨脹,更是火上加油。幣信不立,「民弗寶用」,不管用什麼行政上的壓力,老百姓就是不肯用。萬般無奈,祗好廢止。不久,張湯得罪自殺。史紀「平準書」及漢書「食貨志」都說:「張湯死而民不思」。清末王先謙作「漢書.補注」說這是司馬遷和班固的「曲筆」。張湯欺上罔下,怨聲載道,老百姓恨之入骨,豈僅「不思」而已?只以張湯的子孫,在兩漢頗居高位,門第貴盛,下筆不能不稍微客氣些。這一看法,十分正確。
那時上林的白鹿,繁殖得很多,國庫中又有許多銀和錫,張湯的改革幣制,便在這幾樣東西上打主意。他把「孟子」上的「事之以皮幣」的皮與幣,當作「皮製的幣」來解釋,說:「古者皮幣諸侯以聘享」,因而倡議發行「皮幣」,用上林的白鹿皮來製造,一尺見方,邊緣用絲繡裝飾。這所謂「皮幣」,實際上是一個很漂亮的皮口袋。
茂陵是武帝所闢的一個「新社區」,住民有二十七萬人之多,長安縣也不過二十八萬人,兩相比照,不能不驚詫於此「新社區」發展的迅速。但稍作深入地研究,便知不足為怪。當時的移民政策,並不考慮人民的意願,指定移到茂陵的,都是富戶,以雄厚的經濟力量投入此新社區,一切建設,得心應手,而又不必受政治都會所必然的種種體制上的約束。所以茂陵這個新社區,是個富庶、整潔、寧靜而舒服的地方,為寓公的樂園,這就是司馬相如要卜居於此的道理。
打入冷宮的陳皇后,心猶不死。大長公主當然也要替;她設法挽回。當時武帝左右可以為陳皇后進言的,只有極少數的幾個人,東方朔滑稽之雄,如果是因為其他的緣故,一時得罪,只要東方朔幽默一番,武帝的震怒,可以一笑而解。但皇后失寵,則必動之以情,那就非司馬相如的那枝筆不可了。
此外還有好些解釋,大致可以推知,是一種芳香的調味品,但無法確知其到底是現代的什麼食物?川菜重麻辣,「大漢和辭典」說它屬於椒科,則可能是花椒,但花椒無調成醬的道理。醬狀物的調味品,而為廣東菜所必備的是芥末醬,可是,芥子為芥菜子,非成都所獨具。
持節的特使,對國內來說,正就是後世的所謂「欽差大臣」,威風非凡,在旅途中,交通食宿,無不優先。到了蜀郡,因為是他奉使而來的目的地,迎接的禮節,更見隆重。
鹽鐵國有化的政策,起於元狩四年,創議者是一個有名的司法官張湯。元狩四年為武帝即位後的第二十二年。當建元六年閩粵攻南越,遣韓安國、王恢相救;是為武帝一朝大規模用兵的開始,第二年也就是元光元年,命李廣屯雲中,程不識屯雁門,展開對匈奴的防禦及攻擊,這樣到了元光六年,遣衛青、公孫賀、李廣等出擊,自此年年出塞,不過十年的工夫,財政上便出現了嚴重的危機,不得不從根本上去著手改革。
於是王恢派鄱陽縣令唐通到廣州,去宣撫南越。天朝上使蒞臨,南越竭誠招待,盛宴之中,有樣難得的異味,名為「枸醬」。唐通只聽說過,「枸醬」出在成都,何以能在數千里以外的廣州發現?深為不解,因而提出疑問。
其次是製造白色金屬的硬幣。張湯知道武帝淵博好古,所以製造這種硬幣,也找了理論上的根據,說「古者金有三等,黃金為上,白金為中,赤金為下」,這三種不同顏色的金屬,就是金、銀、銅。所以用「銀錫白金」所造的幣,價值應該高於銅錢。白金幣三品,這也有個說法,用「易經」及「禮記」的話,纂成三句。「天用莫如龍,地用莫如馬,人用莫如龜」,製成圓形的龍幣,重八兩,值三千錢。方形的馬幣,重量稍減,值五百錢。橢圓形的龜幣,重量再減,值三百錢。
一到就召見,武帝問他:「這篇『子虛賦』是你做的嗎?」
武帝當然很生氣,不過唐通的計劃是經過他批准的,而且開邊是他既定的方針,所不滿的只是唐通執行的不善。為了平息民憤,取得巴蜀地方上的支持,他必須對唐通有所譴責,作為對巴蜀人民的撫慰。
那時服兵役要派赴邊疆作守衛,不願去的可以出代金,規定為三百錢,這有個名目,叫做「過更」。武帝賞賜卜式的,就是每年四百個名額的兵役代金。這也就是說,每年他可以坐收十二萬錢。卜式把這四百個名額,又轉送了當地的政府。奏報到京,武帝認為富豪紛紛隱匿財產,卜式的行為,難能可貴,是個忠厚長者,便格外看重他了。
當時國家的歲出歲入,現在無從稽考其數字,但其項目,大致是清楚的。收入方面,第一項是田賦,自古以來最標準的稅制是十分之一。高祖、惠帝時減為十五稅一。文帝在位二十三年,其間減半即三十稅一者,十二年,完全免除者十二年。孝景年間,始終維持三十稅一的和*圖*書標準。此四十年間,真是深仁厚澤,而終漢之世,大致尊重這個傳統,就像清朝從康熙朝規定的「永不加賦」一樣,對於農民的恩惠,是迭經變亂而仍能長期保持政權的一個主要原因。
武帝的性格與他祖、父都不同,他是個早熟的英雄。本身的雄心壯志,配合漢興以來六十多年休養生息,家給戶足,國力充沛的太平之世,自然想有一番大大的作為。所以即位之初,就下詔選拔賢良方正,直言極諫之士,親自臨軒策問,講求治亂之道,有名的董仲舒的「天人之策」,據說就是武帝建元元年所上。
「三官」是「少府」屬下的三個業務單位。「少府」也者,與「大農」相對而言。大農管理整個國家的財政,少府則掌天子個人的收支,以及宮廷御苑的一切雜務,性質與清朝的內務府無異,只是到了元狩、元鼎年間,少府的業務,大為增加,編制隨之擴大。它屬下有八個業務單位,主持官長稱為「令」,其中「均輸」、「鍾官」、「辨銅」三令,負責鑄造的官錢,就叫「三官錢」。
自平準制度建立,就理論上說,全國的物價都在中央政府控制之下,好比現代的金融市場應在中央銀行控制之下一樣。這一來不可能再有買賤賣貴,獲致暴利的富商大賈出現。整個國家唯一的富商大賈,就是中央政府。從漢初的放任的自由經濟,至此變為嚴格的統制經濟,其演變過程是根據客觀的情勢與主觀的要求,自然而然蛻化而成,為功為過,為善為惡?迄今難下定論。但桑弘羊的均輸、平準制度在經濟理論上為一劃時代的發明,而其精義至今猶顯光輝,則為不爭的事實。
「在成都。」
桑弘羊是商人的子弟,他本人亦被視為重商主義者,但究其實際,桑弘羊並未能從根本上去提高商人的地位。元、成、哀、平,以至王莽時期,為重農而抑商的詔令屢見,商人所受的比較不公平的待遇,亦未改善。「告緡」令下,幾乎已無富商大賈。而鹽鐵國營以後,徵用業者為吏,當時全國置有鐵官者凡四十郡,蜀郡為其中之一,鐵官即駐於臨邛。這時候的卓王孫想已下世,他的子孫可能成為鐵官的屬吏。十里方圓的巨宅,當然也不會再存在。「君子之澤,五世而斬」。至今只留下文君和相如的兩處古跡,一處是相如撫琴的琴台,台下埋有巨甕,可使琴音格外清越動聽;一處是「文君井」,在縣東白鶴驛,相傳即為文君當壚之處,以井水作酒,酒味特美。陸游詩:「青鞋自笑無拘束,又向文君井上來」。邛州弔古,唯及文君,想非貨殖三世,富名遍四海的卓王孫始料所及!
南盤江源出雲南霑益,曲曲折折,流經滇、黔兩省,在廣西與北盤江匯合,稱為紅水江。到了桂平,又與鬱江匯合,稱為潯江,東流到籐縣,稱為籐江。經蒼梧人廣東省境,成為西江。成都的枸醬,就是經過如此的周折,才到廣州的。
武帝初年,吳、鄧兩大「造幣廠」雖不存在,郡國中卻有無數小造幣廠興起。在理論上銅山屬於「少府」,為皇帝私人的財產,但資源不加開發,等於貨棄於地,則郡縣為了籌措政費而加以利用,亦不算非法。不過這一來,勢必造成惡性通貨膨脹,而其結果則「錢益多而輕,物益少而貴」。當時政府的對策,只是不斷更換「法錢」的制式,三銖錢行了不久,又換為四銖,但不稱四銖稱「半兩」。半兩錢通行了十幾年,改用五銖錢。這樣改來改去,銅的本質仍在,回爐重鑄,依然有那麼多錢,四銖錢改為五銖錢,即等於五個錢變成四個銖,通貨收縮的幅度為五分之一,實在無濟於事。武帝簡直是掉在銅錢的迷魂陣裏,一籌莫展。
「是。」司馬相如期期文艾地答道:「不過,此是描寫諸侯國境內的一切,不足以供御覽,臣請另為天子遊獵之賦。」
(全書完)
這篇賦仍舊叫「子虛賦」,題目雖舊,內容全新。他把所描寫的範圍擴大了。賦中假設三個人,一個叫「子虛」,一個叫「烏有先生」,一個叫「亡是公」。這是寓言,表示根本沒有這三個人。「子虛」的身份是楚國的使者,受命使齊,齊王請他去打獵。獵罷,子虛去訪烏有先生,由這一天的出獵,談到楚國的山川物產,子虛便大大地誇張了一番。烏有先生不悅,加以反駁,同時盛稱齊國的強大。
可是,唐通求功心切,軍法在手,一味蠻幹,僰道的一個縣令,被認為辦事不力,為他下令處死。那個縣令大概覺得這種日子,生不如死,倒也不喊冤枉,只是聽人說起成都的繁華富庶,相形之下,有如仙境,嚮往不已,所以臨死的時候,提出要求,說只要讓我到成都去見識一番,死就死,一無遺憾。唐通實現了他的願望,派人把他送到成都去處決。
私鑄以外,還有郡國所自鑄的錢。在文、景時代,以安靜為本,郡縣政務清閒,預算亦小,大致田賦的少量附加以及雜稅收入,便可支應歲出。武帝時征發頻繁,大事興作、兼之水旱災荒,處處需款,地方預算逐年膨脹,而田賦、丁稅為國家正用,不敢截留,於是只好在錢上打主意。哪裏有銅山,便在哪裏開採,就地鼓鑄。中國的礦產中,銅的資源開發得最徹底。試看晚出的兩部地理書,「讀史方輿紀要」和「嘉慶重修一統志」,內中「銅山」一詞,不計其數,而明清兩朝鑄錢所用的銅,皆仰給於雲南。此外比較有名的銅礦,不過四川彭縣、貴州大定等少數地區。凡黃河、長江兩流域所經各地,都只有「銅山」之名,而無銅礦之實,就是這個道理。
那時武帝最信任的一個大臣,就是前面提到過的,中國法制史上的名人張湯。張湯有司法天才,未成人時就會「治獄」。被告是一頭老鼠——老鼠偷肉,張湯的父親當是他偷嘴,他被打了一頓,心中不服氣,掘開壁洞,「人贓俱獲」,他照對付盜犯的辦法,先把老鼠吊起來打,然後起訴、判決,執行死刑,再連同「賊贓」,一起呈報。所謂「劾一也,愛書二也,論報三也。三事具而獄成」,不獨司法程序上有條不紊,而且所作的判決書,「文辭如老獄吏」,張湯的父親「大驚」,便訓練他成為一個法官。他最早在長安附近當地方官,以後得丞相田汾的提拔,當到侍御史。陳皇后與楚服的那件「巫蠱」案,就是他的承辦,因為辦得徹底,頗得武帝的賞識,遷太中大夫,與張禹共造律令。不久,升調為「廷尉」,掌管全國司法。淮南王、衡山王、江都王造反的大獄,都在他任內,追根到底,毫不放鬆。到了元狩二年拜為御史大夫,好比以司法行政部長升為行政院副院長,所管的事便多了。「告緡」令就是他的傑作,改革幣制也是他的建議。
從種種跡象來看,楚服是個男性特徵多於女性特徵的「陰陽人」。漢書「五行志」稱此為「人痾」,視作不祥之物,而居然親身示範授皇后以「婦人媚道」,這還當了得,久而久之,自然會有人去告密。
膠東王笑著道:「好」,說是「若得阿嬌作婦,當作金屋以貯」。這就是大家耳熟能詳的「金屋藏嬌」的典故。但這一番戲謔,竟致改變了歷史,因為弄假成真,館陶長公主真個向景帝提議,中表聯姻。景帝最聽他姊姊的話,欣然同意,立阿嬌為膠東王的妃子。
不久,司馬相如辭官移住茂陵。此地本為槐里縣的茂鄉,武帝很早就看中了它的風水,把它從槐里縣劃出來,特置一邑,改名茂陵,遷了許多富戶住在那裏。地當今陝西興平以東,咸陽以西,離長安八十里。
「枸醬」之為物待考,而此物如何傳到廣州。卻是可以考證的。據當時蜀中商人向唐通所陳述,「枸醬」是先「走私」到夜郎,然後由夜郎經牂柯江到廣州;牂柯江「廣百餘步,足以行船」。這句話越發打動了唐通,因為江面廣闊,可行大船,就可以運輸大量的軍隊,直達廣州。這也就是說,倘或能取得夜郎的合作,讓漢朝在這個侯國之內,建立一個「軍事基地」,則由蜀中發兵到夜郎,沿牂柯江以順流而下,兵臨廣州城,對南越實施奇襲,必可一戰成功。
南越的人告訴他,「枸醬」是從廣州西北的牂柯江運來的。牂柯江何以能通四川,中間經過哪些地方?這些問題,不但後通無法瞭解,就是南越的人,同樣也是不得而知。
於是在元光五年,也就是唐通開南夷道的那時候,武帝下令徹查,楚服「梟首於市」,株連而死的有三百多人。罪名是「為皇后巫蠱、祠祭、祝詛、大逆無道。」
可能仍舊是吃了他口吃的虧,對此事竟無法辯白,也可能他因為立功萬里而橫遭打擊,心灰意懶,不作辯白。總之,在這件案子上,他得到免職的處分。
司馬相如充分瞭解武帝的意旨,仍舊是支持唐通的,只是唐通的以軍法從事,未免魯莽,這決不可作為天子的意思。所以一到蜀中,首先為武帝解釋,鞏固了領導中心,才有強力推行國策的可能。地方父老對中央還是服從的,加以司馬相如的鄉誼,所以表示了很合作的態度。
費力少而收功大,武帝自然贊成。便也拜司馬相如為「中郎將,建節」。所謂「建節」,就是擔任天子的特使。「節所以為信也」,一根八尺長的竹竿,掛一串犛牛尾巴毛,就是「節」,對外國來說,這就等於「特命全權大使」的「國書」。
「那末,」武帝又問,「此人目前作何生理?」
到元狩二年,霍去病打了個大勝仗,匈奴中的一個「王國」,在甘肅的「渾邪王」,率四萬人投降。漢朝就其地置河西兩郡,把關東的貧民移置到那裏去開墾,可是官庫官倉,錢米甚少,不夠分配。卜式聽到這個消息,又捐了「二十萬錢」,約相當於二十斤黃金,也就等於兩家的「中人之產」。
犍為郡的十二縣中,有一縣名僰道,就是現在川南的宜賓縣。唐通在這裏組織了一個「軍事工程處」,由此往南開路,大舉征發漢中、巴、蜀、廣漢四郡的民工。這一帶在當時是未經開發的處女地,一切生活上的必需品,都要從那已開發的四郡運來,輾轉千里,徒步運輸。而運輸的人又要自備糧食,走到吃完,雙手空空,所以深入荒山處於最前列的民工,經常在挨餓之中。這個運輸上的死結,人山愈深,問題愈產重。加以事先未經測量,地形亦不明瞭,工程方面,隨時發生技術上的嚴重障礙。此外還有天然的災害,第一是瘴氣,第二是雨季的豪雨,第三是毒蛇猛獸。在缺乏醫藥設https://m.hetubook.com.com備及醫護人員照料的情況下,餓死病死的,不計其數。這還不算,夜郎及其他西南夷又有反意,發兵相攻,越發成了雪上加霜之勢。
未成丁的也要納稅,稱為「口錢」,這是皇帝個人的收入。照定制,七歲起至十四歲,每口二十錢,為「算錢」的六分之一。武帝為了彌補軍費,由「少府」掌管的個人收入,劃出一部分交國庫。「口錢」的徵收也加重,起征的年齡提前到三歲,稅率加十分之一點五,變成二十三錢。由於「口錢」無分貧富,一律照納,以致貧民無法負擔而「生子輒殺」,實在是一項弊政。
這是一次大征伐,自然全國總動員。卜式一看又是慷慨陳詞的時候了,便上書發揮他早先的「國是意見」,認為「群臣宜盡死節,其弩下者宜出財以往軍。」同時表示,他願意和他的兒子,以及山東善射善行船的子弟從軍,「死之以盡臣節。」
於是在座的亡是公笑道:「楚則失矣,而齊亦未為得也。」接著便鋪敘「天子之上林」的「巨麗」,歸結到「若夫終日馳騁,勞神苦形,罷車馬之用,抗士卒之精,費府庫之財,而無德厚之恩。務在獨樂,不能眾庶,忘國家之政,貪雉兔之獲,則仁者不由」的規諫。其中文字如金碧樓台,眩人耳目。武帝大為欣賞,復他的官職,仍舊作「郎」,為文學侍從之臣。文君當然也被接到了京城去當官太太。
自秦代開郡以來,成都還是第一次有這樣一位顯要蒞臨,而此顯要又是本地人,足為鄉邦增光,所以從進入漢中開始,蜀人就把司馬相如的衣錦還鄉,當作一件大新聞,艷羨以外,覺得與有榮焉。歡迎的熱忱,前所未見。
令人喪氣的是,武帝雖讚賞他的功勞,但朝中頗有些大臣,與巴蜀的士紳,持著同樣的觀點,認為通西南夷這件事,是無益的浪費。司馬相如怕引起爭論,在皇帝召集「廷議」時,自己因為口吃的緣故,辯不過別人,所以又做了一篇文章,作先發制人的解釋。
何謂「均輸」?均者均勻,輸者輸送。簡單地說,就是從交通上著眼來調節物資的一種方法。以前人民對政府,以及地方政府對中央政府的獻納,不僅僅是以貨幣繳納的賦稅,還有實物的貢獻,特別是在鹽鐵國營以後,如果生產過剩,本地無法消化,則唯有以實物輸運京師。這樣就必須耗費一筆可觀的運費。而京師收到這些物資,轉發匾乏的地區,又要加上一筆運費,真如俗語所說,「豆腐盤成肉價錢」,明明不值錢的東西,因為這一來一往兩筆運費的負擔,身價便大不相同,而時間的浪費,猶其餘事。
赤仄錢的幣值是「以一當五」,雖為「大鈔」,但與白金幣的龜幣以一當三百來比,顯然合理得多。同時又規定,繳納公家的各種賦稅或捐官等項,非赤民錢不收。這在發行之初,赤民錢少,為了繳納公庫收入,非此不可,或有升水的情形。但物以稀為貴,始終是任何交易行為中,顛撲不破的真理。等赤仄錢一多,而就其本身的價值言,一枚赤仄錢抵不上普通的五枚五銖錢時,自然就會貶值。不過,在公家是一樣的,所以應該繳五銖錢的,大可以賤價購買赤仄錢來繳,就好比以前用公債來繳公家的各種規費一樣。史書上的所謂「赤仄錢賤,民巧法用之」,即指這些情況而言。這樣,便又不得不廢止了。
這時卜式才露出本意,他說:「不獨牧羊,牧民也是如此:老百姓的生活要有規律,愛搗亂的把他剔出去,不要讓他妨害大眾。」
首先,唐通證實了他在廣州所吃到的枸醬,確實是成都的出產。構亦作「枸」,據李時珍的「本草」解釋,「枸子可以調食,故謂之醬,乃蓽茇之類。」「大漢和辭典」,說它是胡椒科的灌木,產於安南巴蜀等地。
卜式這才答應下來,以郎官的職位,干牧羊的本行。他布衣草鞋,親自下手,一年多以後,把羊養得很肥,而且多了許多小羊。武帝偶爾巡行到那裏,一看甚為高興,不免讚許一番。
「那末,」使者只好這樣問了,「你到底要幹什麼呢?」
於是,經過一番調查研究之後,他上書武帝,說他在廣州,看到南越王的起居服飾,與天子相仿。南越國土,東西萬里,名義上是漢朝的附屬,實際上等於一個獨立王國。這第一段的意思是表明,必須征服南越,否則將為漢之患。
然後談到夜郎,說有精兵十萬——這自然是誇張的說法。如果能利用夜郎的兵力,沿江直下,出其不意,是為制服南越的奇計。他的初步計劃,是要說服夜郎歸化,「設郡置吏」,先經營一個前進基地,作遠征的準備。他認為以漢朝之強,夜郎不敢不聽命;而以巴蜀之富,設郡置吏以後,夜郎可以分享巴蜀經濟上的利益,也足以打動他的心。所以,這個使命是很容易達成的。
這當然是非常霸道的手段,但平心而論,武帝亦是被迫使然。他總想富商大賈能夠顧念國家、支持他的政策,自動捐輸,這從他表揚卜式一事,可以見其本心。同時他「不拘一格用人才」,商人進用為官吏的,亦復不少。至於那些歧視商賈的法令,有傳統的因素在內,不能怪他。總而言之,商人在此以前,有許多途徑及機會,可以免除這一次厄運,而都錯過了,終於激出這樣劫掠式的稅法,這又何嘗不是國家與社會的不幸?
雄才大略的武帝,初承大統之時,重訂國策。內則尊儒,外則開邊,要從文治、武功兩方面,立下漢家萬世不拔之基。但他的祖母竇太后,生於憂患,長於安樂,堅守文帝務本寬厚,與民休息的大政方針,認為她的孫子不安分,無事生事,大為不滿,加以御史大夫趙綰,「罔識忌諱」,建議武帝不必奏事太皇太后,這是公然反對婦人干政,竇太后大怒,將趙綰及主張尊儒的郎中令王臧下獄,逼令自殺。武帝很孝順他的祖母,看見老太后大發脾氣,只好把他的那番雄心壯志暫且收一收,一意培植人才,徐圖復舉。
到了建元六年五月,竇太后一死,武帝無所顧忌。一面令郡國舉「孝廉」進用賢能,董仲舒、公孫弘等人復出;一面命驍騎將軍李廣屯雲中,車騎將軍程不識屯雁門,準備對付匈奴。同時,經營西南以及南方的沿海地區。於是,司馬相如得到了一個為國家開疆拓土的機會。
其次是丁口稅,按人收稅,所以在漢朝稱為「算錢」,凡年滿十五到五十六歲為止,出錢一百二十,稱為「一算」。有時減,有時加,幅度不超出三分之一。而此「算錢」的算法,又常被用作推行某一項政策的手段。譬如為了增加生育,規定老處女「五算」,以為懲罰。為了增加生產,對只為私人服役的奴婢「倍算」——奴婢的「算錢」當然由主人出。此外商人亦被視為不事生產者,所以也是「倍算」。
司馬相如晚年住在長安以西的茂陵。在此以前,他被拜為「孝文圍令」。文帝葬霸陵,在今西安東面卅里,地臨霸水,原稱霸上,文帝挑選此處作為他將來的埋骨之地,改名為霸陵。景帝時稱文帝的陵寢為「孝文園」,置「令」管理。武帝派司馬相如去當這個官,是因為這個守令,沒有多少民政要管,借此地讓他養病。
閒住了一年多,武帝又想起了他,復召為郎——那是他第三次做這個官,但看破仕途,官興已大不如前。同時也因為生了消渴疾——糖尿病,不耐勞苦,常請病假。好在文君有錢,生活優裕,不妨在家飲酒作文,享他的清福。偶而武帝巡幸離宮別苑,也召他侍從。一次在陝西盩厔縣東南的長楊宮,因為武帝喜歡親自獵射熊與野豬之類的野獸,容易發生意外,特地作賦諫勸。他的幾篇有名的賦,幾乎都為武帝而作,其中有一篇例外,那就是「長門賦」。
再有一個比較大的部落「冉駹」,就是當初卓王孫的祖父,由漢中到劍閣,說有大芋頭,不愁餓死的那個地方,在江山之下,即今四川茂縣地。冉駹的種族特別複雜,據漢書記載,漢山上有六夷、七羌、九蠻,各有部落。這樣一個由三種種族,二十二個政治單位所組成的部落,居然也為「口吃」的司馬相如所說服,亦非易事。
為了詔諭難迴,再經過卓王孫的斡旋,司馬相如總算取得了地方上的支持。他的使命是以慰撫為原則,辦的是「送禮外交」。西夷本來就貪圖漢家的賞賜,自然樂於內附,所以司馬相如此行,相當順利。但深入蠻荒,無論如何不是一件輕鬆的事。
「在鄉閒居。」
緡錢是元狩四年冬天,為了籌措移民甘肅的費用而創立的新稅。富商大賈紛紛隱匿財產,徵收的成績不甚理想,於是到了五年以後,也就是元鼎三年的十一月,武帝下令,獎勵密告逃稅,名為「告緡」。密告者可得百分之五十的獎金。
先說幣制。自皮幣即廢,白金幣又「民弗寶用」,依然只有回過頭來,從銅錢上想辦法。桑弘羊的第一步計劃是,發行一種新通貨與舊通貨並行,而賦新通貨以獨特的地位,藉以擺脫舊通貨的牽累。
那末牂河江在哪裏呢?這個名字說起來很陌生,但如說盤江,則在西南住過的人,無不知道。牂柯江就是盤江。讀史方輿紀要說:「盤江在貴州境者,為北盤江,出四川烏撒府西北五十里。」烏撒府是明朝的名稱,清朝改名威寧州,屬大定府,並改隸貴州。盤江發源威寧,流經雲南宣威,北流入黔,稱為北盤江,經水城縣折向東南,再經冊享縣到廣西凌雲縣雅亭墟,與南盤江相匯合以後,名稱又不同了。
廢太子劉榮是老大,景帝再立太子,越次以第九子,七歲的膠東王正儲位。九年後即位,是為武帝,立太子妃陳阿嬌為皇后。這時的館陶「長公主」,也就應該稱為「大長公主」了。
漢武帝始建年號,六年一改元。因獲白麟而稱為「元狩」。接著又於汾水得寶鼎,因而以「元鼎」為年號。元狩、元鼎年間,為中國國力空前強大的時期,但經濟的發展,與文治武功並不相稱,除了開邊殖民以外,營造宮室,整治黃河,把文、景二帝的蓄積,用之如泥沙。於是不僅國庫的收支,出現了嚴重的不平衡,整個社會的經濟情況,也落入令人可憂的境地,富者愈富而貧者愈貧,僅在關東地區,貧民便有七十二萬人之多,而此猶是地方官的奏報,實際人數當還不止此。
難得他肯為自己獻賦,武帝自然欣慰。便叫人供給他「筆札」——「札」是極薄的小木片,在蔡倫沒有發明紙以前,札是最高級的文具。而一篇賦,鋪張詞藻,耗費的筆札不少,非一般人的能力所能負擔,所以武帝特加賞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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