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馬星夜報到忻口大營,郭進不免吃驚,親自趕到定襄,領兵往東,從側面攔截,走到孟縣故城,得到消息,敵烈的前鋒,已接近東北二十里外的白馬山了。
「那麼依你之見呢?」
趙如山見計得售,大為興奮,憑空長了好些氣力,從岩石後面跳了出來,往大路飛奔。但是,他也知道,只能騙得一時——那匹空馬,奔了一段路,當然會停下來,在路邊閒行吃草。遼將一見便知受騙,當然回馬來追。
於是熊大行跟何慶奇幡然變計,一面將敵烈的首級,高高懸起示眾,喊話招降;一面決定渡河迎敵,大幹一場。
郭進的妻子姓竺,是個賢慧婦人,知道了小主人的密謀,便勸郭進逃亡。她說:「你有氣力,也有膽子,喜歡結交朋友,這些都是你的長處,為甚麼不好好用它來做一番事業?時勢雖亂,倒正是大丈夫成功立業的時候,俗語說得好:『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就看你有沒有志氣。」
「怎麼呢?」
幹得如此乾淨俐落,趙如山自己都覺得痛快無比;心情舒暢,越有自信,撂下一邊,眼望前路——前面那兩個人,發覺同伴失散,回馬來找;前後兩騎,一快一慢,顯然的,前面是探路,後面在細找。
「你帶你的人馬守北面,我帶我的人馬守南面。」
他哽咽著說不下去了。料想何慶奇不是陣亡便是被活捉。為今之計,什麼都是閒話,要報告熊大行親裁禦敵之計,才是唯一大事。
不但是敵烈的先鋒,耶律沙唯恐他輕騎躁進,特意率領中軍,連夜趕到,臨河駐軍。
因此,他使盡全力,沒命飛奔,然而胯|下座騎卻不得力,心中焦急異常。一路猛力揮鞭,一路在想,必得用計,才能脫身。然而計將安出?
「臣與撻馬長壽相處不久,尚未能探悉真意。但窺其來意似乎不善。」
後面墜馬那人,已經爬起身來;剛剛抬頭,是想探望巨石從何而來,一箭已經射到,箭鏃鋒利,力道足夠,所以前進後出,從鼻梁直貫腦勺,頓時栽倒在地,手足抽搐了幾下就不動了。
「那當然要聽你的部署。」田欽祚說:「我看我們分兵而守,如何?」
但想到自己的身分,不免自責,身為軍人,理當執干戈以衛社稷,何可起這樣苟安自逸的念頭?如今外敵侵凌,不奮發抵禦,等胡騎縱橫,又那裏是安身立命之地?
撻馬長壽不能不答一聲:「是!」
這時兩翼都在酣鬥。宋軍如猛虎出柙,個個爭先;遼兵猶如困獸之鬥,不拚命不可,但吃虧在地形上,一方自高處衝來,是個順勢;一方在河邊低地仰望而守,是個逆勢。同時剛剛佈陣,軍需還未分配停當,有弓無箭,事不措手,強弱之勢,相當明顯。
左臂上一陣刺痛,箭鏃穿透戰袍,直刺到骨,趕緊用手按往,不讓箭桿搖動。
找幕職官是要立軍令狀。本來郭進是主帥,無須向部屬表明責任。但知田欽祚奸刁,自己不立,他一定亦會推託,所以格外破例,吩咐備兩份軍令狀,各自簽押,交互收存。
話是不錯。但怎樣能引誘契丹兵渡河,卻一直想不出好辦法;唯有持重隱祕,且先守著再說。
「敵烈的兵一渡河,浮橋當然還留在那裏,保持交通。」熊大行答道:「我的想法是,馬隊一衝,步軍後上,選鋒就要下河潛水去割斷浮橋;而這個時候,必有落水的契丹兵,跟選鋒混雜在一起,不管逃回去,還是回到這面,要會說契丹話才能逃生。」
「趕快回去。」趙如山喘著氣說:「前面有伏兵。」
那把刀名為緬刀,百練鋼化作繞指柔,平時圍在腰間,用個搭瓣扣住,要用時只解下來使勁一抖,自然挺直。刀薄如紙,鋒利無比,是耶律沙防身的利器,心愛異常;但此時自無吝惜之理,便即解了下來,雙手一托。
大宋開國,太祖皇帝用他防守河東北境,監視契丹,是朝廷獨一無二備邊的大將。大宋得以不受契丹的侵犯,都靠他的力量,因此太祖對他異常信任——有一年他的一個部下將官,進京叩閽,檢舉郭進如何貪殘暴戾,而實在是誣告。太祖親自盤問,得知實情,便對左右說道:「此人犯了過錯,怕郭進殺他,所以到我這裏來誣告。你們拿他送給郭進。」
回馬來追,實在也是一個機會,若能殲滅了那四個人,豈不可奪得馬匹,趕回陣地?這樣想著,雄心陡起;摸一摸箭壺中,還有上十枝箭,膽氣越發壯了。
由於敵烈堅持己見,耶律沙頗為苦惱。因為監軍的身分,代表遼主耶律賢決定戰略,同時監督都統進取,權柄甚大,如果他力持定見,將來追究責任,都是敵烈一個人的話,自己有口難言,因而考慮下來,只好聽從他的要求。
這都在他預計之中,著箭在弦,屏息以待;看準了一箭下去,正射在馬足上;厥一個竭蹶,將馬上那人,從馬頭上掀了出去,摔得半死。
「這,」何慶奇打斷他的話說,「這是為甚麼?」
原來這座山,就是當年公孫杵臼和程嬰定計,一個捨命、一個捨子救了趙氏孤兒,隱藏之處。
出了山又上山,這一帶重巒疊嶂,極易迷路,何慶奇每隔相當路程,必定回顧來路,細細辨認清楚;因而走得極慢。
「背水列陣,兵家大忌,萬一兵敗,後無退路,如之奈何?」
「不!何將軍不准大軍前進。」趙如山又說:「救也很難,山路上根本沒有迴旋的餘地,而且——。」
「這有何難?」龐心泉大袖郎當,飄然劃過,指著四周說道:「滿山都是可燃之物。有一處松林,積年的松脂,膠結不化——」
未接見遼使以前,皇帝先召辛仲甫垂詢:「契丹果有和好之意否?」
這是當今皇帝即位以後,遼國第二次遣使;第一次是在兩年前的夏天,太祖奉安山陵,遼國遣派占聖耶律敞來送葬,宋朝亦遣派起居舍人辛仲甫報聘。他對契丹的情形相當熟悉,因而皇帝特為派他接待撻馬長壽。
這原是一句氣話,而在耶律沙卻正中下懷,立即答道:「好!請立狀。」
這下是不得活了。片刻之間,盡殲四敵。趙如山得意非凡,直衝下山,略一檢查,果然都已氣絕。遺屍自然不必料理,挑了一匹耳如削竹,身長腿細的白鼻馬,一躍而上,絕塵而去。
撻馬長壽一楞,勉強答道:「姓劉。」
「怎麼不可以?倒要請教都統。」
「好!我贊成你的做法。」
聽他這番議論,就知也是個重忠義、講孝友、可以寄託腹心的人,何慶奇心中的戒備越發放寬了,「道長的高見,實在佩服。幸會之至。來,來!」他拉著他的衣袖,「容我細細請教。」
於是張正樞由遼官陪著,接受了遼后的賜宴。宴罷又到簾前謝恩,然後回到驛館,珠娘已笑盈盈地在迎候了。
接見番使,定例是在長春殿。特選身長六尺以上的禁衛站班,甲冑鮮明,儀觀壯偉,撻馬長壽一見,不由得肅然起了敬畏之心。
撻馬長壽的語氣很硬,那就無可再談了。皇帝微笑說道:「寄語貴國國主,來年暮春,會遼東,如何?」
「窮寇莫追。」何慶奇親信部下勸他,「行列拉得太長,聯絡不到,容易失散。」
「這批人不必多,大概有二三十就夠了。」熊大行屈著手指說:「第一要強壯勇敢;第二要精通水性;第三要會說契丹話——。」
這話表面謙恭而其實傲慢,意思是接受挑戰。皇帝頗為惱怒,再一次堅定決心,非伐遼收回石敬瑭賣掉的燕雲十六州不可。
「得瞻上國,外臣之幸。」張正樞答道:「北上的道路寧靜,只怕回去就難說了。」
「這傢伙,真是不要命的蠻幹。」何慶奇罵道︰「那有這樣子打仗的?教他好好吃些苦頭。」
郭進再重重答一聲:「是的。」
這樣一轉念間,雄心又起,挺一挺腰,往上一抬眼,發現峰頂走下來一名道人,用一把尖鋤挑和-圖-書著一隻籮筐,裏面是各種野草,想來是到深山採藥來的。
「我們不能做幫助敵人激勵士氣的傻事。」何慶奇根據熊大行的方針,有了進一步的構想。「我想應該這樣,我們不妨先向兩翼發動攻擊,將他們攆到中間,然後向中軍猛擊,逼他們從浮橋退過去,那時再相機行事。你看如何?」
看到他面色抑鬱,龐心泉深為關切,便即問道:「虞候,你可是有心事?何妨說出來商量。」
「這是牧馬水的支流,名叫興龍泉。」
何慶奇已陷入重圍,是可想而知的事;意識自己能夠脫逃,是長官不惜犧牲生命的結果,趙如山深感肩頭的壓力至重,自己的性命亦至重,必須安然回返陣地,達成任務,才對得起何慶奇。
「依我之見,將集中的騎兵,分散兩翼;將軍自將步兵,扼守浮橋。只要能抵擋過一陣,穩住陣線,等大軍一到,再定進止。為今之計,須作速向都統求援。」哈里袞說,「不妨我趕緊回去一趟。」
於是張正樞在輕鬆而得意的心情下,細談西海子的見聞。他的口才本就來得,而可談之事又多,娓娓言來,令人忘倦——直到深宵,終於留住了珠娘,春風先到羅幃,幾乎忘卻了燕地的苦寒。
「這,怎麼可以?」耶律沙大搖其頭。
這天的遼主,卻不在西海子,是到另一處海子,在城南數里,名為「飛放泊」的御苑圍獵去了——這是天贊皇后有意所作的安排。她像精明的男子一樣,已經猜到北漢使臣破例進貢這份重禮,必是有所干求;軍國大事,能許則許,不能許還是不能許。若是遼主在座,當面就須裁決!因而特意勸他到飛放泊去行獵,以便她易於推託。
由於天贊皇后蕭燕燕的主張,遼主耶律賢決定派遣一名使臣到宋朝探詢究竟。這名使臣叫撻馬長壽,精通漢語,而且熟悉河東與中原的山川地理,是很適當的人選。
因此,他先不動,雙目左右移轉監視著,看到前面那人,發見同伴的屍體,立刻加上一鞭,趕到近前,下馬檢視。接著便拔起了血淋淋的一支箭,仰首搜索。趙如山自然不肯讓他發現,潛身下縮,但雙眼卻仍注視著敵人。
「不錯!」皇帝深深點頭:「不錯!聽說撻馬長壽精通漢語,熟悉地形,此來以聘問為名,探我虛實。我自有道理。」皇帝已料定隨撻馬長壽之後,契丹將派重兵援助北漢;因而即刻召見樞密使曹彬,先作了必要的部署,然後定期接見遼使。
「何謂分兵而守?」
就因為郭進能這樣用人,所以他那支部隊進退一體,如臂使指,運用自如。但是新派來的一名副將田欽祚,陰險狡猾,自恃是皇帝的寵臣,不大聽郭進的指揮,使得他很傷腦筋。
何慶奇懂他的用意,不攻浮橋,便是不斷敵人的歸路,契丹兵到危急之時,就不會戀戰;如果截斷浮橋,反正已無退路,必然拼命向前,成為極凌厲的攻勢,這正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道理。
於是敵烈即時點兵,準備渡過興龍泉。但既無橋樑,又無舟船,幸虧耶律沙支持,下令全軍,砍伐大木,連夜趕製一座浮橋,這一下耽誤了整整一天,第二天傍晚才得完成,只是天色已遲,渡過河去,紮營不便。敵烈下令,三鼓起身,四鼓飯罷,五鼓渡河,天明以前,所部一萬人馬,都須到達對河,違令者,立斬無赦。
在此同時,熊大行與何慶奇亦在計議。宋軍在白馬嶺上的深箐密林中,已潛伏了兩天一夜,乾糧早已吃光,但仍不准舉火造飯,只派幹當官下山採辦糧食,就地燒煮,運上嶺來,將就食用。
攻其不備,是用兵的鐵則;事機絕妙,不宜耽誤,熊大行便親手射出一支響箭;但見白羽拖曳,直上青雲,「唏㖀㖀」尖銳非凡的呼嘯,引得契丹兵各個抬頭探望。
當敵烈大隊正在渡河之際,宋軍亦以黎明之前的黑暗為掩護,悄悄向前移動。士卒久經訓練,行動迅速確實,每個人幾乎都能獨立作戰,不須長官叮囑,自然都各找隱蔽之處藏身,摩拳擦掌,屏息以待,只等攻擊令下,便要痛痛快快廝殺一場。
於是敵烈氣鼓鼓地立下軍令狀,聲明倘或兵敗,願負全責。寫完將筆一擲,卻又問道:「都統,我勝了呢?」
到了隋煬帝大業十一年,北巡河東;在雁門關為突厥包圍,援軍疾馳,亦是到了忻口,突厥解圍而去。所以忻口雖小,名氣甚大。
敵烈大喜,深深一揖,將刀接了過來,大言不慚地說:「遲早必承都統割愛,我就拜謝了。」
於是派了兩名衛士,分別向兩翼傳令。而其時敵烈的動向已漸明瞭,有一批馬隊,正在向中軍集中,判斷是選取勁卒,作為先遣部隊,預備佔據白馬嶺。其餘的大部分步卒,已開始紮營,行動從容,正可以證明契丹兵並不知道宋軍近在咫尺,不然,豈可以不嚴陣以待?
熊大行說聲:「是時候了!」看著他右面的一個小個子衛士吩咐:「跟他說吧!」
話未說完,何慶奇已喜不可言,站起來打斷他的話說:「就煩道長引路,帶我去看一看。」
「是的。」
契丹發兵十萬來援北漢,都統叫耶律沙,是遼國的名將;監軍叫敵烈,年輕悍勇,為遼主耶律賢的寵臣,親領先鋒,由河北經龍泉關沿長城南下,想繞道定襄,會合北漢的人馬,截斷郭進的後路。
當然,兩國相爭,不斬來使。大國有大國的風度,所以,依然按禮款待撻馬長壽,回贈禮物,善遣出境。同時遣派專使,日夜急馳,通知奉派為「太原石嶺關都部署」的郭進,加意防範,阻斷赴援北漢的遼軍。
「是啊!」熊大行不敢輕敵,「契丹頗有戰將,用兵有不測之妙。背水列陣,亦是置之死地而後生之意,示部卒以有進無退的決心。照此看來,我們竟不必先攻浮橋。」
「不好,不好!剛剛過河,與宋軍接仗,就要求援,豈不傷了我的銳氣?」
「所以,」道人又說,「這座山就叫藏山。忻州的程侯山,定襄的武峪山,相傳亦都是藏匿趙氏孤兒的所在;到底真相如何,自然難見分曉了。其實亦不必深究,忠義千古,四海流芳,原是華夏之光,一定要指實某地某處反倒見得小了。」
於是,郭進引本部人馬出關,沿滹沱河佈防,左軍屯定襄的三會城,此地有聖阜、牧馬二水合流,注入滹沱河,名為三會水,河汊縱橫,地形複雜,契丹不明地形,不敢深入,所以駐兵不多。
趙如山將雙眼睜得好大,幾乎目不交睫地注視著,心裏是估量又估量,自覺拿捏得準了,奮起全身力量,注入雙臂,喝一聲,「走!」雙手往前一推,那塊有小水缸大小的石頭,立刻就往前「走」了。
這衛士個子雖小,聲音卻極其宏亮,是特為選他來喊話的。「敵將聽著!」他扯開嗓子喊道:「前後是火,無路可逃,下馬投降!」
「那何不乾脆將浮橋燒斷了它?」
兩人並坐在松樹下的一塊大青石上,彼此詢問姓氏,何慶奇據實而告;道人自稱叫龐心泉,遠自武當山來此採藥。
不過頓飯時分,遠遠望見幾點黑影子,仔細辨認,恰是四人四騎,不是遼將,又是何人?
這四個字太籠統了,田欽祚不敢輕易答應,追問一句:「請明示。怎麼戰,怎麼守?」
「還要賞他支箭。」趙如山自語著,又射一箭。
「這都在其次。我若勝了時,都統須以一物謝我。」
「只有不到二十個人。專門在瞭望的。」
中路的敵烈驃悍異常,所領四百騎兵,又是百中選一的勁卒,都是一手長矛,一手籐牌,跨著久經訓練,越是人聲嘈雜,喊殺連天,越是揚鬃奮耳,四蹄翻飛的戰馬,從過嶺的一條大路,躥了上來。熊大行和*圖*書跟何慶奇見此氣勢也不免暗暗吃驚!
接著另個人快到了;持箭的那人,雙手高舉亂舞著,意思是招呼同伴快來。隨即看到被招呼人的疾馳而至。
看敵人時,敵烈一馬當先,目標異常顯豁;雖是軟甲護身,籐牌遮臉,但亂箭總可以將他射死。熊大行的衛士,為了替主報仇,一起袖箭舉弓,對準了敵烈。
「其他不管?」
「原來是一位軍官,失敬了。」道人答道:「提起這座山,著實有段感人的故事。」
「我是說臨水之處。」何慶奇遙遙指著興龍泉,「那道河,上游的水勢如何,可通舟楫?」
「都帥,」另外一個跟熊大行一樣,官拜都虞候,名叫何慶奇的說:「兵貴神速;如果謀定後動,可能錯失時機,請都帥先發兵要緊。」
「不然,兵半渡而擊,至多只能殺他們一半,後面的那一半見機而作,一定退了回去。慶奇,」熊大行用謙虛誠懇的聲音說:「我跟你商量,我想這樣子部署——。」
而小路上的馬蹄印是正的,兩個對照,益覺顯然;長得高的那個人一躍上馬,說一聲:「快追!」領頭從小路追了下去。
「這是北漢劉氏忘本,為我漢人之羞。如今九國歸地,獨獨北漢負嵎逆命,我自然要興問罪之師。」皇帝說道:「先帝開寶八年,你國遣派涿州刺史耶律琮,致書我國邊臣,要求通好。自此以來,兩國化干戈為玉帛。我願貴使轉告貴國國主,河東為大宋的版圖,所當必取,如果貴國不加干涉,兩國和好如初;不然,只有兵戎相見了。」
於是郭進召集部將,商議禦敵之計,「這個敵烈,年少氣銳,第一仗絕不能讓他得勝,否則氣勢越猛,以後要擋住他就吃力了。」他環視周遭,指名問一個人說:「熊大行,你有什麼計策?」
當頭的那兩個人一高一矮,跳下馬來,選擇路徑;高的那個指著小路說:「看!往這裡逃走了,馬蹄印子,清楚得很。」
不是傷了他的銳氣,是傷了他的顏面;哈里袞心想,耶律沙極顧大體,又是主帥,隔河相望,發現這樣的情形,決無坐視不救之理,自己不去,倒也無妨。
「那就是了!既是漢人,應奉本朝正朔,與遼國何干,勞你來問?」
「平生好遊名山大川,這藏山已是三度相訪。」龐心泉問道:「虞候何事見教?但有所知,言無不盡。」
「將軍,」趙如山臉色一變,使勁搖著頭,「不能這樣!我們保你殺回去。」
「怎麼樣?」
「照我看,不如用火攻。」
「敝國與宋朝,多年未動干戈;如今宋主,乃前皇之弟,即位以來,征討四方,十國已只剩敝國。視如眼中之釘,現已發兵北犯。強敵壓境,形勢危殆。」張正樞又說:「外臣奉敝國國主之命,乞師上國;其實亦是為上國安危打算。」
何慶奇想了一會說:「也許我有辦法。等我先踏勘了地勢再說。」
「那得救他才好呀——」
隱隱現現的耶律沙的帥旗,忽然停住。何慶奇心覺有異,但上山的路很陡,不能突然勒馬,只有放鬆雙腿,微微勒韁。棗騮馬慢了下來,然後定睛遙望。
原來這支箭是他放的,意在催促,見此光景,不能不走。趙如山一抖韁回身而去。
召見的地方在大內以西的「西海子」——契丹稱有水草的低漥之區,都叫海子。這西海子卻是汪洋百頃的一個湖,湖中有百丈廣闊的一處陸地,名為瓊華島;正中高地,特建一座廣寒殿,專為天贊皇后臨流梳妝之用,因而通稱為「梳妝台」。名為妝台,其實是終日起坐之處。遼主朝罷,就在這裏盤桓,一面看皇后梳頭,一面就在妝台旁邊,跟她談論國事。
就在兩翼都將抵擋不住之際,只見中路塵頭大起,黃沙影裏,馬蹄雜沓,一面紅邊黑底的大旗,高高矗起——這是敵烈的將旗,已經開始反擊,直取白馬嶺了。主將如此,遼兵都是精神一振,奮勇反撲,反而是宋軍要用強弓硬弩來壓陣。
「田將軍!」郭進正色說道:「果真敵自北面而來,我擊敵關外,自有把握;此是以戰為守。就怕契丹自正定穿井陘,西援太原,逆攻本關,那時我無法回師相救,千斤重擔都在將軍肩上。」
四名遼將,一路窮追,趙如山人疲馬乏,漸漸要被追上了。
找了個當地的土著來,由耶律沙親自打聽地形,「那叫甚麼名字?」他用馬鞭指著橫亙在面前的一道河問。
郭進點點頭,向左右問道:「幕職官何在?」
說完,帶轉馬頭,往前路直衝,其餘的人,也跟著一起走。趙如山卻有些躊躇,不知何去何從?就這遲疑的當兒,「嗖」地一聲,一支箭擦耳而過,嚇得趕緊將韁繩一帶,偏列一旁,定睛看時,何慶奇控弓在手,怒目而視。
「好!」遼后點點頭說,「我來跟天贊皇帝說。你先息一息吧!」接著,她又吩咐左右,「帶北漢這位使臣下去,好好款待。」
「劉,可是漢姓?」
到了午間,走到一處山頭,翠峰插天,雲影變幻,松濤如海嘯一般,令人心曠神怡。何慶奇駐馬高崗,一手執著韁繩,一手搖著馬鞭,舉目四顧,忽然起了隱居之思,心裏在想,若能在這隔絕人寰之地,逍遙自在,既無兵革之災,亦無塵囂之擾,豈不就是仙人?
「是的。水火既濟,水戰用火攻,本是最好的戰法,無奈火攻的武器不足。」
「那還用說,我設宴慶功,飛報天贊皇帝,為你特請重賞。」
「須二十里以外方有。是個荒僻山村。」
「喔,喔!」田欽祚雙眼閃爍,又不知在打甚麼壞主意。
於是何慶奇下了馬,將韁繩交給衛士,喜悅地在道旁守候——一路來絕少人煙,難得遇見這個道人,自然有「空谷足音」之喜。他準備向道人打聽打聽這座山的情形。
押後的將官也是何慶奇的得力部下,官拜步軍副都頭,名叫孫炎星,為人持重。遠遠看見有單騎飛奔而來,便約束左右,不可造次,此時一見那樣的動作,更料定是自己人;因而打馬向前,看到趙如山汗流滿面,狼狽不堪,大為驚詫。
於是,他細心查察,發現極好一處地方,正在峰迴路轉之處,有一處危崖,遙遙望去,岩石為一尊羅漢,是大石上面孤零零擱著一塊上豐下墜、搖搖欲墜的小石頭——說是小石,總也有兩三百斤重,從上而下掉落,足可以砸死人。
左右急忙上前救護,熊大行厲聲叱道:「別管我,看住敵人!」
郭進性情剛烈,但就是拿他沒有辦法。心裏在想,如果自己獨當北面,倘或危急,田欽祚一定坐視不救;自己為他作擋箭牌還無所謂,萬一失守,誤國事大,個人粉身碎骨亦無補大局。這件事還須重新斟酌。
「城不可分,責任亦不可分。」他說,「田將軍,我戰你守如何?」
「撻馬長壽與臣相晤,每每問到我朝大將的近況蹤跡;目的當在打聽兵馬調度的情形。」
石嶺關南面是太原,北面直通雁門關,北漢豈有餘力進犯,所以田欽祚說願守南面,即等於要郭進獨拒北來之敵。這種騙三歲小孩的話,竟說得出口,在座諸將無不齒冷;而他本人神態自若,毫無愧色。
要敵烈死很容易,他本來就是自尋死路;而熊大行卻只想生擒,因為活捉了敵烈,可以從他口中,探知契丹援助北漢的詳情。此時招降不成,熊大行卻仍舊不想叫敵烈死。
走了有七八里路,山崗已過,遙遙望見大隊漫山遍野而來,唯恐自己人誤會,亂箭射來,不明不白地送命,他趕緊跳下馬來,脫下戰袍,高高舉起,在空中亂舞著。
「你問我?」他在高崗上大聲回答,說得極好的一口幽州聲音的漢話,「你為什麼自己不先通名?」
「不過,這頂浮橋,一定要守住,而且不能壅塞。」哈里袞向東西一指,「如果兩翼抵不住,向中間退了過來,爭渡浮橋,則大勢去矣!所以www.hetubook.com.com務必請將軍採納愚見,先分兵增援兩面要緊。」
話雖如此,還是先要問個明白,「監軍,你打算如何進攻?」
等道人走近,他唱個喏:「道長請了!」
聽這一說,何慶奇相當失望。他原來的打算是希望找到一處人煙稠密的村鎮,採辦油料柴草、雇用船隻,到時候點燃了沿興龍泉順流而下,可以燒斷浮橋,遮擋敵援。既是荒村冷市,缺少必需的材料,那就不必再去查訪了。
「喔!」遼后問道:「這是怎麼說?」
「我又何致於要都統的腦袋?」敵烈向他腰間一指,「等我得勝歸來,都統那把刀是我的。」
說完,雙腿一夾馬腹,順手加上一鞭,那匹棗騮馬,昂首長嘶,奮鬃直上,不容部下說話,便已衝上山頭。
見那道人慈眉善目,決非惡類;何慶奇覺得不必隱藏身分,便既答道:「實不相瞞,我是大宋軍官,請問道長,這座山叫甚麼名字?」
但是,望到對岸,旌旗飄拂,正有援軍趕到。熊大行一見這情形,不由得暗暗心驚,勒馬凝視,正好何慶奇趕來會合,兩人便並馬商議應付的方略。
耶律沙細細看了半天,果然不曾發現有任何重軍扼守的跡象。
妻子哭,丈夫也哭。郭進罰誓一定要出人頭地,做個榮宗耀祖,受人尊敬的英雄。於是第二天一早就離開鉅鹿,投奔太原。為劉知遠所識拔,由帳下小校積功升到掌管一州兵馬民政的刺史,在河北河南,捕盜安民,到處有百姓替他立碑頌德。
部署已定,天色大亮,熊大行跟何慶奇兩人,策馬上了高崗,天朗氣清,視界甚遠;山下只見一水映帶,對岸塵沙大起,隱隱有刀光鞭影,是敵烈的先鋒趕來了。
一聽遼后有此表示,張正樞益發精神抖擻地說:「上國發兵相援,實所以求自保。拒敵境外,兵法上策。從來兵貴神速,如今宋軍已經命將出師,伏乞天贊皇帝迅作宸斷,即刻發兵;以雷霆之師掃跳樑之醜,實敝國之大幸,亦上國之至計。」
一句話未完,但見一騎快馬,飛奔而來,手中持一個腦袋,是特地來報捷的,敵烈已被陣斬。
號炮是信號,這支火箭更是信號,指示火攻的地點,於是何慶奇緊接著拋出一枝燃旺了的油松,與火箭所著之處不遠;所部士卒,如法炮製,油松和油脂,紛紛落向敵後,先是黑煙大起,很快地延燒著附近草木,橘紅色的火舌竄了起來,嗶嗶剝剝,燒得好不熱鬧。
何慶奇有些躊躇,凝望眼前的那座山頭,突然下了決心,「佔了那座山頭,眼界就寬闊了。」他說:「我們上那座山去等大隊到達,再作道理。」
就這樣,田欽祚已頗為不悅。軍令狀是立下了,但字斟句酌,費了好半天的工夫,方始提筆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很不情願地交給了郭進。
命令既下,熊大行跟何慶奇分道由左右下山。繞過火海,脫卻困境,遙遙下望,果然不出所料;由於大火燒山,敵烈逃回,契丹左右兩翼的軍心動搖,潰不成軍,有的過橋,有的泅水,爭先恐後地渡河逃命。而宋軍兩翼,合力向中間兜擊,馬隊往來衝殺,氣勢十分凌厲,只見屍橫遍野,斬獲甚豐。
「我是說萬一的話。萬一兵敗,責任誰屬?」
何慶奇大吃一驚,抬頭仰望。高處的契丹兵,搭弓扣箭,遙遙下指;山崗上一員遼將,駐馬而待,旗幟不同,顯然是新到的援軍。
「只要守住了關就是?」
「不然。」矮的那一個說:「這條路我走過好幾回,要這條大路,才是直通白馬嶺的正路;小路是到不了的。馬蹄印子也許是別人的。」
崖壁也是個斜坡,視界良好。只見那塊石頭一繃一跳,像個頑童似地任興奔躍,落到三分之二的地方,與一塊略微突出的岩石相激,彈得老高。魚貫而行的三員遼將中,第三騎發見禍從天降,急忙勒馬;勢子太急,後面那一騎猝不及防,直衝而來,馬頭撞著馬屁股,將前面那個本來因為座騎前蹄上提,身子後仰,全靠韁繩借力,才不致墜馬的人,一下子撞了下來。
這是明白宣示,將征契丹。撻馬長壽悚然心驚,但亦不敢示弱,辱及使命,莊容答道:「敬當聞命。」
何慶奇當然不肯放鬆,只望著耶律沙的帥旗追趕,不知不覺追上了山路,猛然警覺,孤軍深入,兵家大忌,勒馬回顧,只見部下不到兩百人——這都是馬好的一群,馬比較慢的都落後了。大隊步卒,更遠得連影子都望不見了。
「我先把部隊拉過河去紮營——」
後面那人不知究竟,自然急步上前。這時的趙如山,則又另取了支箭,搭在弦上了。這一箭非常要緊,若是射不中,想射第二支箭,得有片刻工夫,那人便有脫逃躲避的機會,再要收拾他便不容易了。
忻口山上築砦,就叫忻口砦;郭進平時就很重視此處,戰備完固。如今自領大兵駐紮,益發將防禦工事,修繕得處處堅實,無隙可乘。
「何將軍呢?」
「不然,遼與北漢約為父子,子國受欺,我國不能不問。」
何慶奇看他好整以暇的神態,料知他另有更厲害的打算;此人不可輕敵,為今之計,要設法讓後隊中止前進,不入陷阱,方是最要緊的措置,因而向他的親信衛士趙如山說道:「我去誘敵,你趕快回去,擋住大隊,跟熊將軍說,為我報仇。」
「宋主之意,不止於取河東為已足。河東屏衛大遼,所以敝國亡而上國危。宋主既下河東,必定乘勝北指,那時上國如何自處?」
「是的,只是要另外覓路。」
「大皇帝何出此言?遼國雖小,應當周旋。」
「那座山叫白馬山,又叫作白馬嶺。」
「追!」耶律斜軫一定要截住趙如山,他指派了四名快馬好手:「割不了那個蠻子的腦袋,你們自己提腦袋來見!」
回到帳中,敵烈來見,「都統,」他說,「剛才那個『蠻子』的話,你聽見了。既然白馬嶺並無守軍,還不趁此機會渡河過嶺?」
「我們不必爭。」高的那個振振有詞地說:「你細看大路上的馬蹄印子。」
轉過一個山口,前面是條三岔路,一條是大路,也就是來路;一條是小路,不知通向何處?趙如山已經衝向大路,突有靈感,勒轉馬頭,行向小路;走不了多遠下了馬,然後猛揮一鞭,將那匹空馬,直驅而前,自己沿著路邊,往回飛跑,到三岔路口,躲在一塊岩石後面喘息。
這一撞,只使後面那人的勢子略緩一緩;他一面勒韁,一面轉臉後望,馬頭半轉向左,卻仍在前進,兩下一湊,恰如其分,數百斤重的大石頭,泰山壓頂般當頭砸下,只怕還未曾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就已了帳,成了個自己都不知如何送命的糊塗鬼。
「都統!」他大搖其頭,「這是大好時機。等副都統的大隊到達,總在兩天以後。這兩天之中,如果宋軍開到,不但白馬嶺過不去,而且居高臨下俯攻,我們會吃大虧。」
到得天色大明,敵軍的態勢,看得非常清楚了。契丹兵一隊接一隊,自東而西,拉得極長。主將的旗幟,就在浮橋附近,傳令的快馬,不斷來回奔馳。但動向一時還摸不清楚,不知是先紮營,還是就要渡嶺?
火箭照預定計劃,射在敵烈面前,接著投擲油松,火雜雜地燒了起來,前後都用火焰隔斷;敵烈開始著慌了。
「不!不!我們是赴援北漢,大陣仗還在後頭,不必爭在一時。等耶律斜軫到了,大家從長計議。」
身已中伏,何慶奇反倒沉著了,仰臉喊道:「來將何名?」
敵烈一聽「兵敗」二字,怫然不悅,「都統,你怎麼出此不祥之言?我大遼鐵騎,縱橫無敵,只是不免驕慢;我現在背水列陣,示部卒以有進無退,人人奮發,個個當先,何患不能一鼓作氣攻下白馬嶺。」
問到何慶奇,趙如山神色慘淡,幾乎要掉眼淚:「只怕凶多吉少了。」他說:「已經陷入重圍。」
「難為你們皇后。也替我問好www.hetubook.com.com。」天贊皇后的聲音,就如殿外柳絲中的鶯囀那樣清脆,「也難為你,遠道跋涉。路上還平安嗎?」
這樣想著,不覓路逃生,反而拿弓背在馬屁上狠狠一擊,那匹大宛名馬,昂然長嘶,往上直衝,敵烈也揚臉仰望,見一株松樹下站著一位將官,意態不凡,知是主將,隨即抽箭搭弓,引滿了一射。動作快,箭去更快,松樹下的熊大行,猝不及防。
「多謝,多謝!」張正樞一揖到地:「非卿不及此!」
當下商定,熊大行就地留守,肅清殘敵,並備支援;何慶奇帶領所部人馬進攻。——步兵越過浮橋,馬隊則連人帶馬,一起下河,涉水而渡。宋軍士氣高昂,紀律嚴整,有條不紊地行軍到了北面,耶律沙的援軍亦已到了河邊。
「外臣奉本國國主之命,特來請問大宋皇帝,聽說大宋要伐北漢,不知師出何名?」
「感謝之至。」何慶奇問道:「這裏附近可有村落?」
捨舟上岸,遼官引向廣寒殿。拾級而上,由宮女引入殿廷,只見一道珠簾垂隔,影綽綽一位盛裝的麗人,年紀在三十左右,髮黑如雲,膚白似雪,豔光四射,令人不敢逼視。張正樞不覺低下頭去,拜倒簾前,自陳姓名,說是特奉北漢皇后面諭,進獻禮物,並問安好。
「不然!」敵烈執意不允,「兵法貴乎出奇,我這中央突破的辦法,攻其要害,宋軍一定回師相救,兩翼自然鬆動,那時三路並進,何愁宋軍不逃。反敗為勝,就在這將計就計的一著上面。時機迫促,你不必再說,只替我看守浮橋。」說著,他將令旗和一把佩劍交了給哈里袞,「陣中歸你執法,擅自後退者斬!」
右軍屯九原山下的九原城。九原又名九京,又叫九龍崗,山巒起伏,其仞有九;九原城三面平疇,跨岡築壘,形勢險要,憑藉地利,易守難攻,所以駐兵亦不多。郭進自領中軍重兵,扼守三會、九原之間,忻州北面的忻口——漢高祖劉邦七年十月,大破韓王於河東沁縣,韓王信逃往匈奴。劉邦發大兵三十二萬追奔逐北,但多為步兵,時值隆冬,冰天雪地中行軍,既苦且慢,只有劉邦親自率領的先鋒騎兵,孤軍深入,攻到平城白登山,為胡騎所圍。被困七天七夜,飢寒交迫,全軍將潰。幸虧陳平出了一條奇計,買動匈奴單于冒頓的愛寵閼氏,勸說冒頓減弱攻勢;劉邦方得乘大霧天氣,在死士保護之下突圍,在平城會合大軍,向南撤退。進長城到了此地,方始脫險。六軍忻然歡呼,因為名為忻口。
領了將令,點齊人馬,連夜行軍。到達白馬山頂,天色已經微明。熊大行下令暫息待命。命令中規定兩點:第一,人馬都擇隱蔽之處躲藏,不准有旌旗外露。第二,不准埋鍋造飯,以免炊煙四起,為敵人發覺;乾糧不足,大家平均分配,暫時點飢。
輕裝簡從,星夜急馳,撻馬長壽用七天的工夫,趕到汴京。被安置封邱門以東的「班荊館」——這個驛館大有來歷,太祖皇帝當年兵變陳橋,黃袍加身,就是此地。大宋開國,改陳橋驛為接待番使之所,題名取「班荊道故」之意,表示大宋與各番邦原為舊交,願修新好。
此時要取他的性命,易如反掌;但耶律斜軫跟熊大行用心一樣,都想誘敵深入,一鼓聚殲。所以,看到何慶奇的左右不多,便打算先放他一馬,再作道理。
「何以見得?」
「何以見得?」
「啊,市面如何?」
耶律沙摸一摸頭笑道:「除卻此物,都可奉贈。」
敵烈勃然變色,「自然是我。」他悻悻然地說:「都統,你如果不信,我立軍令狀。」
「不敢當。」那道人站住了腳,「客官到那裏去?」
「敵人主將陣亡,他的部下,一時不會知道!倒不如讓他逃了下去,那副狼狽的樣子,看在他部下眼裏,觸目驚心,格外可以打擊他們的士氣。」
「對面那座山呢?」
這時已得警報,敵烈的契丹兵,已從浮橋過河,正在紮營。熊大行與何慶奇星夜佈置,要打他個措手不及。
「於今須防反撲!」熊大行說:「對方潰卒過河,雖可能衝散了他的援軍,不過,敵人深淺還不甚明瞭,趁勢衝了過來,我軍久戰之餘,未見得能擋得住這批生力軍。趕緊扼守浮橋要緊。」
「喔,油料!」龐心泉問:「作何用處?」
「估量敵情,必自北面而來,我領兵駐紮關外,遇敵迎頭痛擊。至於這座關嘛,」郭進抱拳說道:「就煩田將軍把守。」
「蠻子。」只聽見頂上暴喊,「下馬投降!」
因此,他下了緊急命令,各自找路往山下追擊,以浮橋所在之處為集中之地——這是估計到敵人兩翼,一定禁受不住壓力,會爭著過浮橋逃命,所以指定往那個方向追擊。
幸虧熊大行跟何慶奇,已經佈置停當。又是一聲沖天的號炮,一排箭過去,將敵烈前面的人馬略擋一擋,而後隊卻依舊往上直衝,這樣前後一擠,隊形壓緊,更見密集。熊大行更不敢怠慢,親手放出一支火箭,落在敵人後面。
火攻第一要用火箭,還有樣最有效的武是「油罈」,都得預先準備,倉卒莫辦。
「只看馬蹄印子的方向好了。都是倒的,沒有正的,如果是從這條路逃了下去,莫非他那匹馬還能倒走嗎?」
「嶺上有軍隊沒有?」
「將軍,」他的軍師哈里袞勸他:「我軍所長,在於騎兵,可惜浮橋力薄,牽馬過河不容易;馬匹甚少,不宜輕用,山上豈是馳騁之地?而況敵人分左右兩路衝,中間必有埋伏,將軍不可輕進。」
郭進馭下極其嚴厲,此人如果送到他那裏,必死無疑。太祖這樣處置,就是為了尊重郭進,讓他自己去殺此人。誰知不然。
也是由於珠娘的安排,用那四樣副禮,走了遼后左右一個掌權的宮女,名叫輕烟的門路。十六樣禮物,已蒙天贊皇后嘉納,而且允許張正樞晉見。
「不行!你看看這個形勢,逃出個把人去還可以,想全師而退,絕不可能。時候很緊急了,你不要跟我爭,照我的話去做!」
兩翼的警報,紛紛集中到敵烈馬前。他到底亦非弱者,想就此機會反擊進取,當即飛騎傳令,用強弓硬弩,守住陣腳。接著加緊調遣馬隊,由中路進軍,希望突破宋軍的防線,一鼓作氣佔領白馬嶺。
此人自分必死,誰知有這樣將功贖罪,而且可以升官的機會,自然踴躍聽命。帶了自己親信的部屬,出境迎敵。舞槍躍馬,捨死忘生般直衝敵陣,殺得對方人仰馬翻,大敗而逃。郭進也言而有信,保薦此人升官受賞,現在成了他部下的一員驍將——此人叫張守義。
耶律斜軫是副都統,率領大軍,押著輜重在後面,行軍不快,敵烈那裏肯等?
於是那四名遼將,飛奔下山去追趙如山。何慶奇遙遙望見,知道敵方已識破他的計謀;為了掩護趙如山,便又回馬攔截。耶律斜軫自然容不得他如此,一聲令下,飛箭如雨,何慶奇左臂著了一箭,幾乎跌下馬來;同時耶律斜軫直衝而下,也是想活捉何慶奇,從他口中,瞭解宋軍的情形。
接著便要傳令調集他的弓箭手,用飛矢封鎖進路;熊大行攔阻他說︰「慢點!我們帶的箭不多,他們又帶著籐牌;如果箭放完了,仍不能擋住他們,豈不麻煩?現在有樣制敵的利器在這裏,為何不用?」說著,便指一指何慶奇帶人採伐來的那批松脂和油松。
那片烈燄騰空,迎風飛捲,將成燒山燎原之勢的火海,固然打擊了敵人,但也阻隔了自己的去路。而且不即下山,還有被困之危,熊大行驀然驚覺,這個戰法並不算太高明,後患已生,得要趕快脫困。
「我遵令就是。」
對岸的動態,自然都在他們監視之下。同時派出探子,渡河偵查。起先接到的報告是:耶律沙和敵烈只是前鋒,大隊人馬還在後面。何慶奇認為敵軍一時還不會進攻,建議憑河固守,一方面開始構築堅壘,一方面請求增援。但熊大行的和圖書見解不同。
「只為燃燒之用。」
「原來如此。設想倒好,只怕會說契丹話的人不多,就會說,也不一定強壯勇敢,深通水性。我看,你這一點行不通。」
「老趙,怎麼回事?」
「看你這一身塵土。來!換了衣服洗個臉,好好說與我聽,天贊皇后怎麼個樣子?」
於是何慶奇選了兩名衛士,一律換穿便衣,扮成行商模樣,騎三匹快馬,揀隱秘之路,下山而去。
專掌殿前引導之責的閤門使,帶使入殿,行禮叩見,獻上禮物。皇帝特加恩遇,賜座賜茶,然後垂詢聘問的目的。
兩軍遭遇,何慶奇一馬當先,衝入敵陣。部卒見主將是這樣奮不顧身,當然亦拚命向前。耶律沙更未防到宋軍不曾佈陣,便先衝鋒,陣腳一鬆動,真所謂兵敗如山倒,一路潰退,不成行列。
這是非常奇怪的命令,不攔往前衝的敵將,卻去截住單騎落荒而逃的一名士兵!都認為命令是弄錯了,少不得追問一遍。就這片刻的耽誤,趙如山已改變了位置,原來是在路中心,此時貼近崖壁,依山而轉,由於危巖突崖的阻擋,已不容易用箭射到他了。
「都是工寮,談不到市面。」
「敵烈年輕躁進,好大喜功,我們要引誘他渡河,然後以逸待勞打他一個措手不及。如果憑河築壘,我們的兵一露面,對方知我有備,不來上當,勢必等全軍到齊,大舉進撲。那樣子,對我們大為不利。」
喘息未定,四名遼將已經趕到;領頭那人,高高舉手,示意停住,後隨的人,一齊勒馬,馬身直立,發出極尖銳的長嘶,接著便是噴鼻打轉,好久不能安靜。
這是斷敵人的歸路。敵烈知道上了當,心中惱怒多於驚恐,惱的是對方手段太狠太毒,未攻前敵,先鎖後路,存心要殺得一個不留。既然如此,倒要拼個你死我活。
「都統,你太持重了,坐失良機,太可惜了。無論如何要照我的辦法。」
「那就這樣,我留守在這裏,你趕緊回去報告熊將軍。」孫炎星說,「我還是要派人去探路接應。」於是孫炎星即時選派最精幹的一個小隊,向北入山接應;臨行告誡,千萬小心,隨時要送消息回來。他自己就率領大隊,就地部署防線,分佔崗陵,以強弓硬弩,守住陣腳;少數馬隊,往來游擊策應,嚴密戒備,等待熊大行的命令再定行止。
「啊,啊!說得是!」
「監軍,預賀你旗開得勝,此時便即奉贈。」
敵烈不理,掉轉馬頭,冒著烈焰,直往山下衝去。適時如果一陣亂箭,可以將他射得刺蝟似地,立刻死於馬下;何慶奇就是如此主張,但熊大行不想這麼做。
等他們將頭低了下來,向前平視時,但見林木之間,旌旗大起,兩路人馬直衝而下。這是做夢也想不到的事,個個懷疑,莫非天兵天將,自天空而降?
「對了。」
熊大行打算趁敵烈渡河以後,立腳未定之際,迎頭痛擊,所以他的部署是馬軍在前,步軍後繼,弓箭手押陣。同時要招募一批「選鋒」,擔當截斷浮橋的重任。
「這亦是一說。不過兵法『多算勝』,好的地方要算,壞的地方更要算。萬一不如人意,總要先籌一條退路。」
「慢著!」熊大行又喊:「放火箭!」
立馬高崗的,正是耶律沙的副都統,契丹有名的悍將耶律斜軫。領軍到此,遇著耶律沙,才知敵烈躁進,出師不利,後面已有追兵;於是匆匆設伏,部署尚未停當,不想何慶奇已投羅網來了。
「你居然敢到京裏去告我,可見你的膽子不小。」郭進對此人說道:「現在接到諜報,北漢派出一支人馬進犯。我派你領兵去抵擋,你如果打了勝仗,我向朝廷保薦你升官;如果失敗,你就不必回來了,自己投河自盡好了。」
「慢來,慢來!」耶律沙搶著問說:「你是背水列陣?」
「是,是!」熊大行連連點頭,「原說跟你商量。你倒看呢!有好辦法我一定依從。」
何慶奇跟熊大行的交情最厚,每上戰陣,互相支援,既不會爭功,更不會坐視不救,所以郭進立刻作了決定,「熊大行的話不錯,不妨臨事見機而定,就派你們倆,各帶三千人馬,協同迎敵。」
這熊大行是郭進帳下有名的一員戰將,沉著驃捷,足智多謀,最長於奇襲;這時想了一下答道:「敵烈雖勇,孤軍深入,犯了兵家的大忌;而且他地形不見得熟,這就是弱點。於今對方情況還不甚清楚,到底設伏引他,還是明攻暗襲,只有臨陣而定。」
接到朝廷的密旨,郭進自然要請田欽祚來商議。「欽祚兄,」他說,「剛剛接到詔令,說跟契丹已經決裂;如今親征北漢,契丹一定會派重兵援助。皇帝責成我們扼守石嶺關,不許契丹一兵一卒進太原。這個責任甚重,請問你有何高見?」
這時河邊的戰況起了變化,契丹兵由於敵烈的身先士卒,奮勇奪嶺,都渴望著能追隨將旗,登嶺建功。心裏這樣想著,膽氣自然而然激發,個個像平添了百把斤氣力似地,挺矛舞刀,不顧命地直取而前,宋軍的攻勢,立刻受到了阻遏,變成只有招架的份兒了。
何慶奇說:「我料敵烈就要來送死了!」
那片黑松林不遠。到了那裏一看,無一株松樹不是纍纍然,糾結著極厚的松脂。何慶奇謝過龐心泉,趕回白馬嶺,挑選了兩百人,帶著刀鋸繩索籮筐,復回藏山,揀那油分特多的松樹,砍倒了幾株,只取其紅如火、油脂浸潤的根段,劈成長條,連夜運回白馬嶺備用。
趙如山搭箭張弓,正待看準了放手,突然想到,料理一個人容易,但後面那個可能就此逃走,或者也像自己這樣,找個隱蔽之處,俟機而動,還是麻煩。為絕後患,最好一起送他們見閻王。
此時另外兩名遼將,亦已下馬,其中一個的眼光銳利,略看一下,斷然決然地說:「那個蠻子絕不是從大路逃下去的。」
郭進出身微賤,年輕時在鉅鹿一家富戶做傭僕,行為放蕩,為人所不齒。酗酒賭錢以結交綠林豪客;這樣下去會影響到這家富戶的安全,所以他的小主人秘密跟人計議,打算不利於郭進。
「我要採辦一批油料。聽道長說到附近的情形,只怕無處可買。」
等第二批探子報告,說契丹兵砍伐樹木,正製作浮橋。熊大行大喜,「這是天從人願!」
「用不著!」敵烈遙遙南指,「白馬嶺不過數十戍卒,大兵一到,望風而逃,何須算得?」
因此,趙如山將全副精神都放在那人身上,目光不瞬地盯著他的腳步,看他蹲了下去,探著同伴的生死,知道這要仔細檢視,得有一會工夫,是個極好的機會,因而從從容容、仔仔細細地瞄準了,將手一鬆,只聽得弓弦微張,箭去如飛,眨一眨眼定睛看時,一箭正中那人腦袋,卻還未死,一面拔箭,一面似乎想回頭來探望。
山上的耶律斜軫看得很清楚,完全瞭解何慶奇的用意,當然不肯放趙如山脫逃,下令放箭阻止他的去路。
「你可知道北漢主姓甚麼?」
熊大行跟何慶奇在一起,見此光景,先要做個研判,才好動手,「你看,他們沒有甚麼輜重。看樣子,先要紮營,等待後援。」何慶奇略有些困惑,「然而何以背水列陣?」
「高!」何慶奇聽熊大行這麼說,翹起大姆指稱讚:「比我想得深。這傢伙就能夠從火陣中衝出去,也一定燒得鬚髮不全,卸甲丟盔了。不過,我們也該乘勝追擊才是。」
主意打定,奮力攀緣而上,先相度地勢,覓好隱身之地,然後放下弓箭,試一試那塊小石頭,有把握可以推得動,便知遼將凶多吉少。
「不通舟楫。不過初夏水勢大漲,山中砍伐的木植,順流而下,倒是有的。」龐心泉問道:「虞候想是來踏勘地形,打算移兵戍守?果能如此,下山往西,沿河上行六七里,有一塊平陽之地,群山環抱,風水極佳,於今是採木商人聚集之地,不妨駐駕。」
「且慢!」耶律沙說:「等耶律斜軫到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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