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上來倒容易。」孫炎星問,「洞口不夠大,身子橫亙著會碰破腦袋,要如何才能直著吊上來?」
「我想你也不會。河東之地,原來就是漢家天下,北漢不肯歸附,我大宋天子,已經發兵討伐。官軍絕不會難為百姓,你儘管放心。不過,這場仗打得長,打得短,甚至於打不打得起來,都要看河東百姓是不是深明大義。」
這就難了,挑來挑去只得七個,加上孫炎星和張老憨,十個都湊不滿。
其實旗子的分量不重,不帶旗杆,每人至少可帶十面,九個人有九十面也很夠了,此外,孫炎星規定了每一個人的特定任務,主要的是記住沿路的情況;其中有兩人的任務最枯燥,但也最要緊,是記住步數,用死法子測量路程。
「你是不是還要息一會?」
「這樣說起來,我們是一家人,都是漢人。漢人與漢人那裏會成仇敵?你不要忘本!」
這豈不糟糕!孫炎星著急地說:「老張,老張,你不能先害怕!你一怕,教我們怎麼辦?」
這時馬鄉約已單獨備了兩罈汾酒,殺了一頭豬,抬來勞軍。孫炎星也是肯與士兵同甘共苦的人,吩咐白學登,按人均勻分派——當然,要多提一份,整辦好了,款待張老憨與馬鄉約。
這顯然是誤會了,孫炎星搖搖頭說:「馬鄉約你弄錯了!我們是大宋官軍,講究秋毫無犯,絕不會亂來。如果要向你們採購些什麼東西,也一定照市價付錢,你們放心好了。」
張老憨人已好得多,坐在月光影裏說道:「這裏有兩個大池子,大家先別亂動,當心黑咕隆咚看不見,失足掉了下去。先聽我說。」
「那麼,這裏周遭的形勢,一定很熟悉了?」
「對,辰光要緊,我去領他們來。」孫炎星說,「你在這裏接應。」
「可以。等你一出發,我馬上再派隊攜帶軍需去接應。不過,有一點你要注意,等你回來的時候,大隊可能已渡河扼守,那時候你自己繞道回白馬嶺來。」
「當心,當心!當心頭上。」
「不要回來嗎?」張老憨答道:「沿路做記號。」
「再有一樣,裏面不能大聲說話,更加不可以狂叫亂喊,不然,聲音在九曲洞裏鑽來鑽去鑽不出,會出大亂子。」
他沒有再說下去,心中在考慮,與其派別人,不如自己去。只是自己也累得不得了,竭蹶從事,怕偵查得不夠仔細,所以還在躊躇。
「老二、老三用力穩住,老四、老五來幫忙。」
老三硬挺住了答道:「不要緊。」
孫炎星仰頭細看,洞口是在一個半人高的上方;用手一摸,洞口之下是一道相當光滑、無可攀附的石壁。如果要暢通無阻,得用石塊墊成七八級台階,此時當然不可能這麼做,便看著張老憨問道:「當初你是怎麼上去的?」
「熊將軍,」趙如山說,「何將軍是我長官,待我很寬厚,我當然要去。現在熊將軍又這麼說,我更要去。不過——。」
馬鄉約點點頭,是那種佩服孫炎星有眼光的神情。「軍爺,」他說:「這個張老憨,人生得不起眼,大有用處,要穿過九曲洞,非他不行。」
「如果被毒蛇咬了呢?」
「麻繩一百丈,小鈴噹五十個,大鈴噹五個,風燈二十盞——」
「喔,為甚麼?」
「差不多了。」老七在洞中說:「已經抱住了老大。」
張老憨急急警告,已自不及,老三一頭撞在下垂的石乳上,頓時鼓起好大一個疱,眼中金星亂爆,兩耳雷鳴,幾乎支持不住。
「不必!」張老憨強自掙扎著要站起身,但頭上暈眩,只一抬身子便支持不住,仍舊倒了下去,連話都懶得說了。
回憶至此,比較有實在的東西好說了,「將軍,」他說:「九曲洞裏的可怕,不是經過的人不知道,知道了也形容不出。打個比方,小孩子做了惡夢,驚醒過來,一片漆黑,叫娘娘不應,喊爹爹無聲;那種味道,就稍微有點像了。」
「不過,」張老憨有些憂形於色地說,「只怕不會順利。」
張老憨笑了,是極憨厚的笑容。他也知道這件事還要從長計議,而孫炎星此時正在用心思盤算,所以不願再多說甚麼,免得擾亂了他的思路。
這些應該遵守的約定,由孫炎星重新提示了一遍,然後點起風燈,由張老憨領頭,孫炎星殿後,魚貫入洞。「老二」——為了招呼方便,九個人如九弟兄,張老憨是老大,孫炎星成了老么,依序第幾,便是老幾。老二與老三的任務是報數,一個報單,一個報雙,遞相傳呼,報到一百,拿塊小石子丟入另外一個口袋;報到一千,老三和老四的差使來了,用提著的一桶石灰水,在崖壁上記上數字。他們兩人還有一個任務:每遇轉彎之處,加上記號。
「小人姓馬,是這裏的鄉約。我們這個村子叫飛鳳村,名字很好聽,地方苦得很,只怕沒有甚麼好東西能中各位軍爺的意。」
「對!」孫炎星說,「我也有這樣的想法——。」
孫炎星親自動手,將張老憨抱了起來,放倒在地,檢視傷勢。
聽這一說,白學登自悔魯莽,漲紅了臉說:「我原是怕他吃不得辛苦。是,是好意。」
「九曲洞是陷人坑,進是進去了,也許迷路出不來,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活活餓死在洞裏,太冤枉了。」
這時孫炎星亦已解開繩子,趕來探視究竟。發現這條石乳,實在礙路,便主張乾脆將它設法弄斷。
「不必,我能走。」
「這座山叫什麼山?」
「不,我們走。」
「好的。這個我會分派。請說第二樣。」
外傷倒並不重,只額上碰破了一塊。行囊中備有救急的藥品,一面包紮,一面撬開牙關,由孫炎星將一粒蘇合香丸嚼碎了,塞入張老憨口中,外用通關散吹入鼻孔,不多一會悠悠醒轉,大家才鬆了一口氣。
孫炎星不即回答。他越來越覺得此行關係重大,可能會得到很高的成就;但也可能落得一個極悲慘的結果。行止計劃自然要修改,怎樣修改,眼前還無法知道,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絕不能操切從事。此行的成功還是失敗,都決定於考慮的是否周詳。
孫炎星從黯淡的燈光中,看到大家的和圖書臉色,瞭解到他們的心思,倒有些懊惱弄巧成拙,急忙激勵開導:「大家要知道,用兵之道,鬥智為上,鬥力為下;我們能夠到上面設疑兵,出敵不意,做到這一點就不容易,就是一件大功。走吧!」
「豬尿胞是裝豬血用的。」張老憨倒也通人情,「既然沒有那麼多,就改用毛竹筒好了,不過帶著不方便,只好弟兄們麻煩些了。」
「我理會得將軍的深意。」孫炎星提出進一步的辦法,「此去為求早早趕到,不能多攜乾糧什物;回程怕受給養的限制,不能細細查勘,可否請將軍另派後隊接應?」
「馬鄉約,你祖籍在那裏?」
「辦法是有一個,只怕力量不夠。」
「老憨!」他從老四肩上扶住張老憨說:「我們在這裏息一息,吃飽了再走。」
不用想也知道,大家都活埋在裏面。孫炎星有些不寒而慄,覺得整個計劃要改過了,至少去的人不宜那麼多。
「是!」老七立刻卸下身上的裝備,放在一旁,隨又緊一緊腰帶,檢點衣袖、褲腳,紮束得很利落地預備下潭。
不要緊就辦事。張老憨喊他們,正因路中突然垂下一長條石乳,倘不當心,就會碰頭,所以要用石灰水塗白,好讓大家注意。
「說起來傷心,當初千辛萬苦走到這裏,怎麼樣也上不去,只好回頭。第二次是帶著我一個外甥來的,上倒是上去了,那知出洞就是一個險坡,我那外甥一不小心跌了下去,落入山澗,屍首都不曾找到。」
「第一樣,到處都是坑坑洞洞,有的三五尺深,有的是無底洞,一跌下去就沒救。」張老憨說:「我要用條百丈長繩,拿大家拴在一起,就是這個道理,如果有誰掉到坑裏,前後的人,要合力拿他拉了上來。」
在路上,孫炎星就已經想好。首先要報告好消息,激勵士氣:「敵人就在山腰,中軍大帳的燈號都看得清清楚楚。如果我們有強弓硬弩,從上面射下去,可以教他們營盤大亂。」
九曲洞洞口,巨石矗立,藤蘿密佈,如果不是來過的人,決難發見。張老憨搖手示意大家停住腳步,仔細看了看西下的夕陽,對孫炎星說道:「時間倒是正好。此刻進洞,半夜裏可以走完一半。那裏有個洞,直透山頂。今天是十四,月亮也圓了,半夜月光直照下來,我們就在那裏歇腳再走。」
「那——。」張老憨答道:「剛才不是說過了嗎?」
「嗨,嗨!」他親手拉住老頭子,「不是說你,你不要誤會。」
「也難怪!」馬鄉約說:「張老憨生成這個樣子,其實很吃得了辛苦。兩位軍爺要叫他們幹些甚麼,請分派吧!」
有路就行,艱難非軍人所畏。熊大行當即著手挑派選鋒,一共是五十個人,由孫炎星親自率領,攜帶乾糧、繩索、短刀、火炬、旗幟,由嚮導率領,入山去勘察九曲洞。
熊大行略略考慮了一下,當機立斷地下了命令,懸出賞格,招募死士,入山援救。能救回何慶奇的,賞花紅一千兩銀子,呈報上官,奏請朝廷,小兵升為軍官,軍官請加三級。
等趙如山一行辭別出發,熊大行也隨即過了河,只是他的直屬部隊,仍舊留在南岸,要過河視察了情況再作道理。
熊大行一面聽他陳述,一面縱目四顧;也覺得一大批兵馬單擺浮擱在這空曠之地,成為虎落平陽之勢,大為不妥,因而深深點頭。但進攻還是退守,卻無從判斷。
「老大怎麼樣?」孫炎星在上面問。
走到一千步外,離洞口已遠,漸漸聞到霉爛氣息。這是張老憨預先關照過的,遇到這種情形,便須服藥。藥是行軍常備的「辟瘟丹」,各人從囊中取了出來,拿下一塊,放入口中嚼化了,乾嚥下肚。
「只要採辦得到,我一定效勞。等我先想一想。」馬鄉約說:「鈴噹就沒有——。」
「小人的祖籍是河南。」
張老憨雙眼一張,精光四射,越發看出他是異相。「軍爺,」他很認真地問:「你真的願意把人交給我?」
「為甚麼呢?」
馬鄉約怎麼能放心得下?原以為到的是北漢的軍隊,不道竟是大宋官軍;「原來是——,」他很吃力地說,「不知大宋官軍是駐在我們飛鳳村,還是過路?」
這是軍事上的絕大機密,不便告訴張老憨,甚至也不宜明示於部下,只有靠他自己相機進行。
不過,張老憨只著重在如何帶領大隊通過艱險神祕,充滿著不測危機的九曲洞;而孫炎星則還要考查洞中的情況,提出報告。今後是不是能夠開闢出一條專有的捷徑,有效扼守強敵進窺的咽喉之路,全看自己所提出的報告是不是詳細確實而定。
於是張老憨接著再報物品名稱,白學登——照寫;寫完點一點數,不多不少,正好十樣。
仔細詢問探索之下,果然問出一條路;由重門山西面入山,有一處山洞,名為九曲洞,是通往山北的捷徑。只是九曲洞中,彎彎曲曲不見天日,而且蛇虺盤踞,極其危險,所以名為捷徑,實在等於死路,絕少人行。
「怎麼樣?」張老憨問道:「不要緊吧?」
「那得費好大的功夫,今天是來不及了。」張老憨說,「還是趕路要緊。」
任務分配講解完畢,已是三更時分,孫炎星關照:「放開心思好好睡一覺,能睡多久睡多久,養足了精神,從明天黃昏開始,儘一夜的工夫辦事。」
「好,好!等我先跟張老憨打聽打聽九曲洞的情形。」孫炎星拍拍他的肩,「要仰仗你了。」
「慢來,慢來!」馬鄉約著急地搖手,「老憨,你開出口來,先想一想,辦得到的說;辦不到的,免談!你不能害我。」
「老憨,」孫炎星問,「你說的兩個池子在那裏?裏面有沒有水?能不能喝?」
「好多。」陳德貴答道:「總有七八條。」
「大鈴噹我倒也找得到,三清觀的吳道長有作法用的鈴,只怕沒有那麼多。」馬鄉約問道:「豬血幹甚麼用,要二十斤?」
孫炎星想一想才明白,正就是自己所說的「壯士斷腕」那句話,唯有犧牲。自己平日發令的時候多,驅遣士卒從和*圖*書事出生入死的任務,只有關切,並無恐懼;而此時聽得張老憨這樣說法,卻不由得悚然心驚,暗中自語:可要小心!自己被毒蛇咬了,也應該早自為計,不宜停頓,妨礙整隊的使命。
就這樣一路小心前進,不但由於彼此默契甚深,能夠履險如夷;而且也因為心靈相應,互信互倚,一個人等於長了九個人的膽子,所以儘管洞中陰慘慘,綠火燐燐,時而有梟鳥發笑樣的怪聲,時而有大蛇在暗中窺伺的紅眼,在常人一步一驚,可能會嚇得癱瘓在地的大恐怖境界,他們九個人卻都能沉著應付,不至於驚惶失措。
見此光景,孫炎星心裏有所警覺,必須先袪除此人的疑慮,才可以得到他的充分支持,因而和顏悅色地請教姓名身分。
熊大行已經肅清了河岸南面,集中俘虜兵器、清點戰果,斬獲甚豐。但欣喜中有憂慮,何慶奇孤軍深入,實在不能讓人放心;因此,一得到趙如山的報告,證實自己不幸而料中,只恨得連連跺腳——恨自己應該跟何慶奇調換任務,就可以見機而作,決不至於深山失陷。
「好險!」大家都在心裏說,「若非繩子繫住,一失足就成千古恨了。」
「只有一條。」熊大行驚喜地說,「這樣說,如果北面有敵人來,只有一條路可走?」
「這九曲洞十分難走,難處有三樣,第一是歧路極多,一進去就繞不出來,所以要我打頭。」
念頭轉到這裏,孫炎星不由得打了個寒噤,內心亦大為不安。洞窟是蛇的天下,蜿蜒遊行,無曲不達;被襲擊的人,迴旋無地,處於異常不利的地位。虧得洞中不大有風,否則冬眠已過,腹中空空的這條大蟒蛇,聞見人的氣味,出池尋來,九個人都得飽牠的貪吻。
「該我來背老大了。」老五攘臂而起。
於是有了五雙手可用。先用雙股繩子將老七齊肩臂交界之處繫緊,一頭則繫在岩石上,然後合力將老七垂放下去,潭口橫置兩條棗木棍——這時就用得著孫炎星那把好刀了,在潭口挖出兩條槽,將棗木棍嵌在裏面,槽口上將腳踩住,不使滑脫。繩子沿著棗木棍,慢慢往下放。
過不了一個時辰,領來十個人,九個精壯漢子之中,夾雜著一個枯乾瘦小、面有病容的老頭子。白學登性子比較急,一見就嚷:「這個人怎麼行?回去,回去!」
「是。回程我分為兩軍,先派少數人趕回來報告情況;我自己帶領大隊慢慢勘查。」孫炎星又說,「最好西面入山之處,能設一處聯絡的地方。」
接索在手,張老憨將鉤子插入老松樹身,撿起一塊石頭,使勁砸了幾下,砸緊了再將繩子繞樹兩匝,然後拿另一端拋入洞中。孫炎星雙手拉繩,兩足撐壁,蹂升而上,將出洞口時,聽得張老憨警告:「出洞不要放掉繩子,是個險坡。」
儘管孫炎星一再聲明軍紀嚴肅,絕不騷擾,馬鄉約始終將信將疑,直到他要求雇用十名熟悉九曲洞途徑而身強膽壯的伕子,並取出五十兩銀子作為預付的工資時,馬鄉約才知道大宋軍隊與眾不同。疑慮一去,隨之而生的便是敬仰,滿口應承著,高高興興地去了。
聲音會鑽來鑽去,這話似乎新鮮,但細想一想,卻知並非瞎說,如果在峰巒環抱之處發聲長嘯,不也有山鳴谷應的回聲麼。
這意思是,如果勉強夠用,就不必再去添水。各人檢點,差足夠用;有那覺得不夠的,省會得他的意思,亦都不肯作聲。
「為甚麼呢?」
孫炎星瞭解他的驚異的由來,宋軍在他們看是「敵人」。只要他們心裏存著這個念頭,就會處處抗拒,這非得下一番說服的功夫不可。
「從北面上山呢?」
「自然。」張老憨很清楚地規定鈴號:「小鈴噹結在繩子上,搖兩下,關照當心;搖三下,立定;亂搖一陣,那就不但立定,還要當心。大鈴噹專為出了大亂子,報警之用,要選派妥當人執掌。」
就在這樣和衷共濟的態度之下,十樣必需物品,都已籌妥來源,沒有原物,就用代用的東西。當天辦齊,都送到了土地廟。
這一頓飯吃完,孫炎星已經盤算停當。兵在精不在多,冒險犯難之事,更是如此;他認為此行有十個人儘夠了,人多了呼應不靈,反而累贅。
孫炎星懂得熊大行的意思,是要看看九曲洞可能開闢成為一條能行大軍的捷徑;這對眼前沒有影響,但放遠眼光看,將來對付契丹,大有用處。為將之道,就要有這樣深遠的打算,才能為國家建立大功。
計算是兩千步,其實遠不止此數;數到四千步,還沒有出洞的跡象,孫炎星不免疑惑,正要開口動問時,突然發現隱隱白光,轉一個彎,豁然開朗,月色如銀,斜射入洞,兩個人都站住了腳。
張老憨這時的體力,已恢復得很多,精神抖擻地跟孫炎星商議出洞前後的行動計劃,主張先派一個人去偵查一下。
於是連夜挑人。第一大膽,第二力壯,第三機警。這三樣以外,還有要緊的一點:任勞任怨,不會爭功,更不喜表功的。
「一說就明白了。北漢絕不是大宋的對手,只要北漢主張顧全百姓,歸順宋朝,河東的戰禍就可避免;倘或北漢不服,勾結契丹入寇,那時兵連禍結,就不知道甚麼時候才能結束。老百姓就有苦頭吃了。」
打定了主意,且先不言,繼續請張老憨提示必得當心的行動。
「我們先喝酒去吧!」孫炎星已當張老憨是一個極熟的好朋友,因而脫略了形跡,拍著他的肩,改了稱呼,「老憨,你一點不憨、不戇嘛!」
「是!」孫炎星想了一下又問,「如果遇見少數敵人,有把握可以殲滅,那麼,請示將軍,能不能動手?」
「小人不敢。」
「這樣看情形而定。」熊大行說,「自己虛實不能為敵人所知,這是一定要守住的宗旨。照我看,最好將他們驚走。」
然而會出亂子,倒是不曾聽說過的,行船到水深不測的險處,船家會預先關照乘客禁聲,怕驚起蛟龍,興風作浪;莫非九曲洞中,也有潛伏著的妖魔鬼怪,不能驚動?
想不到他還有這麼一段傷心往事。孫炎星也替他難hetubook.com.com過,但實在不知該說些甚麼安慰的話,只有怔怔地望著不作聲。
他雖遲疑著不便出口,熊大行卻了解他的未盡之言,「我知道,我知道。此行甚難,能夠救回何將軍,邀天之幸,不然打聽個生死存亡的消息回來,仍然是大功一件。」他又激勵那五名死士:「趙如山一個人料理了四個;只要膽大心細,一定成功。你們好好去吧,我等著替你們慶功。」
他說一句,孫炎星應一聲。一切都聽張老憨指揮,用根十來丈長的麻繩,將九個人從腰際繫住,各人胸前掛一串鈴鐺,安然前行,鈴並不響;如果傾跌在地,鈴鐺碰撞發聲,所有的人就都須停下來,共相扶持。
突然間鈴聲大作,不是手中的大鈴,而是胸前的小鈴。老二聽得最真切,不知出了甚麼意外?但一個念頭未曾轉完,忽然覺得腰間一緊,拖曳的力量極大,不由得仆倒在地。虧得機警,急忙雙手撐地,頭向上仰,這「狗吃屎」也似的一跤,沒有摔破了嘴唇,但是腰間勒得極緊,發生了甚麼事,可以推斷得知了。
於是張老憨當仁不讓地,真個發號施令了。首先要備辦必需的器材用品,「最好拿筆記下來,」他說:「不然少一樣就不成功。」
「若是救不出來,只好犧牲。前後的人,拿繩子割斷,去掉了那個人再拿繩子接上,照舊往前走。」
「如果順順利利,要一整天。」
接著又有聲音:「我是老二。我是被拖倒的,大概老大摔到一個坑裏了。坑很深,老大一定是懸空吊在那裏。」
一聽鈴響,自老三以下,一起都站住了腳;腳上用力,手中的棗木棍支柱地面,採取嚴密戒備的態度,卻都不發一言。
孫炎星心想,照這樣算,拂曉出發,入暮抵達;休息半夜,佈置疑兵,等天色一亮,正好讓契丹兵發覺受驚。時機正好,就點點頭不作聲了。
「自然越快越好。」孫炎星答道,「倘或你認為都預備妥當了,我們明天一早就可以走。喔,」就到這裏,他想起最要緊的一句話忘了問:「老張,穿過九曲洞要多少時候?」
「是的。」孫炎星聽他這一說,略略放了些心;不過他的警告,大意不得,一定要先弄清楚真相,「到底怎麼可怕?容易迷路、處處有陷阱、毒蛇毒蟲,還有呢?」
於是孫炎星囑咐大家飽餐待命,同時一再告誡:不可亂動,只在原地休息。
就趁這飯前片刻,他約了張老憨在廟後一個小山崗,閒步密談,張老憨首先問起出發的日期。
受此鼓勵,孫炎星陡覺精神一振,只是不能不問一聲:「你行嗎?」
這時張老憨才細細說明九曲洞中的艱險困難。顧名思義,洞中為迴腸九曲,自然不在話下;歧途紛繁,也早已說過,此外還有幾樣致命的危機。
說著,從腰間解下一條帶鉤的長索放在地上。孫炎星一看就明瞭他的辦法,欣然蹲下身子,等張老憨踩上肩頭,徐徐起立。於是張老憨半個身子伸出洞口,兩手一撐,雙腳一縮。孫炎星往上看時,人已出洞,隨即撿起地上的鉤索,看準了往上一拋。
第一眼就看到山腰中錯落的燈火。一片平陽之地,中間有一串燈,貫珠般一共四盞;這不用說,就是敵人的中軍大帳了。
「那自然,」孫炎星說:「請你領路,我跟著走。」
再轉臉看,斜坡無盡,根本沒有可以歇足之處。往上看時,但見樹木蓊鬱,倒像能找得出一塊平坦的地方似的。
「這不消你費心,我們的馬脖子下面就有小鈴噹。」
「是的,你請說。」
出去一看,果然是個險坡,唯一的倚靠,就是那株合抱的老松。孫炎星是很小心地走了過去,攀著樹身,找定了安穩的立足之點,才抬眼觀察周遭的形勢。
張老憨不即回答,仰首天邊,若有所思。好久,才低下頭來看著孫炎星,眼色中是十分懇摯的神情,看不出一絲戇憨之態。
「是的。」陳德貴很清楚地答道:「只有一條。」
這是白學登的差使,他會寫字。取出隨身攜帶,專為行軍而設計的一套筆硯,伸紙濡墨,看看張老憨,等候吩咐。那神態真是前倨後恭,判然兩人了。
「壯士斷腕,原該如此。」孫炎星問,「這鈴噹可是傳通信息用的?」
忽然間,鈴聲大響;這是張老憨在搖大鈴,聞聲停步,聽他喊道:「老三、老四!」
這時分派有救援任務的老六、老七、老八,已自動報到,孫炎星看著他們說:「坑底不知道是甚麼?看上去是水。」
「是。」孫炎星說,「請問第二件。」
「老二摔倒了!」是老三在回答。
張老憨拗不過,只得依從。不過,他亦不光是增加大家的負擔,一無用處;首先,他手裏的一盞燈就很得力,因為高燈遠照,大家的視界較廣,招呼更加便利。其次,他仍舊可以擔負嚮導的任務,及時指點提醒,所以這後半段的路,比前半段更覺順利。
「池子在西面,走過去大概有五十步。一大一小兩個;小池子在上面,那裏的水可以喝,下面大池子的水不能喝。」
「噢!」孫炎星不敢多想,想起來會自己嚇自己。
「將軍,」孫炎星指著那人說,「這是我派人找來的嚮導。」
「叫重門山。」
「昏過去了,頭上在流血。」老七說道:「拉吧!」
然而不是如此,又何能發覺敵人的後援已經到達了?真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見得何慶奇的冒險有益全局;也因此,不管論公論私,一定要設法救何慶奇。
「老大!老大!」孫炎星在坑口喊,「你不要緊吧?」
「是。」陳德貴從容答道:「方圓五十里以內,什麼山、什麼水,小人都熟悉。」
「頂妥當的辦法是,先去探一探路,安下標誌,該怎麼當心;出了危險,該怎麼樣應付,都弄得清清楚楚,就好得多了。只是辰光來不及,沒奈何!」
孫炎星不響,仔細端詳了一會,點點頭說:「可以辦得到,有借力的辦法。老七,你身材矮,分量比較輕,你下去!」
整個計劃有點亂了。孫炎星只有自己領頭,抽出人來背負張老憨,每五百步一換,行程自然慢了,幸喜一路hetubook.com.com還順利。走到一處,發現洞中一塊白光,仰臉而望,丈許方圓一個大洞直透山頂,中天皓月,如玉盤似地嵌在一塊藍緞子上。孫炎星覺得生平沒有見過這樣美的月亮。
聽口氣是有意如此說法,果然有入無出,馬鄉約又說甚麼「非他不行」,想來是剛才白學登言語得罪了他,故意拿一拿蹻。
正是想餵飽肚子的時候。他不說,大家也明白。水桶般粗大蟒蛇,身子總有二三十丈長,那得多少人來餵飽牠的肚子?
「大池子——」張老憨說,「最好走都不要走過去。」
「不必去說它了。但願從這一次以後,將這條路打通了,方便大家。」
「不!」張老憨說:「請你押尾。雖說押尾,實在也就是緊跟著我走。我們一共五十二個人,拴在一條繩子上。」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報名的有十來個人之多,熊大行還得挑選一下,人數倒不宜過多,必須精壯機警,肯冒險犯難的才合格。結果,挑了五個人。
「是的。」孫炎星緊接著他的話,用極懇切的聲音說,「我無論如何要幫你完成心願。你放心好了。」
繩子一拉,棗木棍在槽內轉動,彷彿轆轤似地,輕巧得力,拉到潭口,老七一手抱著張老憨,一手扒住棗木棍,仰臉說道:「先把老大抱上去。」
「不是的。」張老憨回答他的疑問,「怕將洞頂上的石頭震落下來,如果只是打死個把人倒還是小事,就怕正好塞住了出路,那時候地方狹窄,迴旋不轉,不好著力移開它去。軍爺,你想想看!」
「好!這有。豬尿胞呢?要二十個,就要殺二十頭豬,我們這個村子裏一共怕也沒有二十頭豬。」
老頭子果然掉頭就走。這一轉身之間,讓孫炎星看出異樣來了;此人的步伐,靈活有力,記起「人不可貌相」的格言,趕緊留住。
「正北只有一條。」
張老憨跟他的想法約略相同,所不同的是躍躍欲試,有極旺盛的企圖心。「我們兩個人去看。」他說,「就地商量停當,大家一出洞就好動手。」
熊大行接納了建議,指派一名叫白學登的幹當官隨同出發。當天趕到西面入山之處,找到一座荒涼的土地廟,決定就用它作為聯絡的站頭。
「這樣吧,」孫炎星急忙轉圜:「先寫下來再說。」
即使能走,必不能維持正常的速度,依然拖累大家。而且要步步為營,須防他再次失足,因而孫炎星堅決主張,還是背負著他走。
「如山,」熊大行歉意地笑道:「能由你帶去,再好都沒有。說實話,我心裏是這麼想,只是你太累了,又立下大功,似乎應該讓你休息。」
一聽這話,孫炎星大喜,急急問道:「由那條路上去?」
孫炎星大驚:「怎麼呢?」
「入山的路有幾條?」
「軍爺,」張老憨開出口來憨態可掬,「我勸你們最好不要去。」
就這時候,一名小校帶來一個老百姓,約有四十年紀,雖是莊稼漢的打扮,卻生得很精明能幹的樣子。
行軍凡到一處,若非深悉地勢,必須先覓嚮導。熊大行正要找這樣一個人,好瞭解情況,決定方略,便即問道:「你叫什麼名字?是不是本地人?」
「將軍,」張老憨卻只對孫炎星一個人說話了,「讓弟兄們暫時息一息。」
「將軍,不瞞你說,我這個人戇得很。心裏總是在想,明明一條捷徑,偏偏沒有人敢走,其中總有使人怕到情願繞好大的圈子而不敢冒險的難處在。我十年前就立志要打通這條路,一個人走過八次,只有兩次走通。確是不容易過得去。老實說,我現在自己都有些害怕。」
「第二件是探查九曲洞的情形。去的時候要快,越早到越好;回程不妨從緩,細細查勘。這件事也很要緊,查得越詳細越好。」
「第二樣,洞裏陰暗潮溼,毒蟲大蛇極多,若是被毒蟲咬了,自己敷藥,不准亂吵亂叫,擾亂大家。見了蛇,不必理牠。」
坑中只有孫炎星自己的回音,卻並無張老憨的反應;這可以確定,必已昏厥。孫炎星心內憂急,卻不開口,俯伏坑口,提燈照看。坑底黑漆漆地只有一點光影蕩漾,半空中黑忽忽地吊著一樣東西,當然是張老憨的身子。
張老憨本不想說,無奈孫炎星緊逼著問,只好照實回答:「裏面有條水桶般粗的大蟒蛇,蟄伏了一冬天,如今正是想——。」
回到廟裏,「伙頭軍」已經整治好了酒肴——黃沙碗裏盛著顏色微碧的汾酒,一瓦罐的大雜燴,僅此而已。
陳德貴用根樹枝,在沙地上畫出重門山的形勢。當然簡略又簡略,無法看出甚麼來。
「這一說就去不成了!」張老憨雙手一攤,大有甩紗帽的味道。
由於一時勞累,而倚松喘息已定的張老憨,拉一拉孫炎星的衣服,向上指著說:「上面是一處斜坡,都是松柏,也有竹林,要掛旗子裝神弄鬼,那裏最好。」
「好極了。」
「小人叫陳德貴,世居本地。」
「馬鄉約,該你來看了。」孫炎星說,「照數給價,不少不欠,就是要快。」
「軍爺!」馬鄉約答道:「你老說的話,我不大明白。」
「不錯,一點不錯。要盡力站定,只牽累到自己為止,教後面或者前面的人,不受影響才是正辦。」張老憨說:「等站定了,再幫前面或者後面的忙,將人救出來。說到這裏,我可有句話,必得請孫將軍關照弟兄照辦。」
遇到這種意外,規定是由孫炎星來處理;他先平靜地問一聲:「怎麼了?」
「現在,當然害怕也要去。我的意思是,話要先說明白,請你自己斟酌,如果弟兄膽子不夠大的,最好不要去。」
孫炎星明白,這是單獨有話要談。看天色已近黃昏,這天反正不會出發,當即傳令,飽餐歇息,如果在規定就寢時分以前,別無命令,大家按平時作息時間行事。
熊大行預備細問,便下了馬,就在樹根下坐,招一招手,讓孫炎星和陳德貴圍著他席地坐下;同時吩咐衛士在十幾步以下警戒,防人偷聽他們的談話。
這兩個人初次聽得有特殊任務交派,未免緊張,答應一聲,扯開腰間繩子上的活結,提著石灰水急急上前。
熊大行心裏在想:這就有https://m•hetubook•com•com制勝之道了。若能側面進攻,繞越敵後,截斷那條歸路,遼軍就成了甕中之鱉了。
這時當地的鄉約已經得信趕到。他是聽說有一批軍隊開來,不知要幹甚麼,特地趕來探問。荒僻小縣的人,沒有見過世面,只知道軍隊難惹——五代的軍隊,紀律極壞,草菅人命,不當回事,所以這名鄉約見了孫炎星和白學登,瑟瑟發抖,連話都說不大清楚。
事實上睡到中午都已睡足了,這就無須空耗辰光,飽餐一頓,紮束停當,檢點無缺,由張老憨帶路入山。
「孫副都頭!」熊大行詳細指示此行的任務,「你此去要做兩件事,第一、是在北面入山的要隘上,佈設疑兵,要在樹木繁盛的山頭上,多張旗幟,讓敵兵驚疑不定,怕歸路會斷,可能就此退兵。」
於是各人都持著戒心,解下行囊,集中在那丈許大的一塊白光之中,聽張老憨講這裏的地形。
「弟兄們麻煩不要緊。」孫炎星說,「只要不麻煩地方就好。」
這是一種心靈的感受,張老憨實在無法形容。九曲洞中,陰暗、潮溼、寂寞,身入其中,不由自主地會興起一種被埋入墳墓中的恐怖,會嚇得人發瘋。張老憨記得他第一次入洞時,情不自禁地出聲狂喊,震得滿洞的回音激盪,竟至震落洞壁上的一塊大石頭,當頭砸下,幾乎喪生。
「將軍未到以前,我已經大略察看了一下地形。這裏前有高山,後有大河,中間的地勢平坦,只有幾處小山頭可守,但也只擋得一時。所以,照我的看法,不是進攻,就是退守,絕不能駐留在這個地方。」
他解下腰間的繩子,很小心地走到前面,在老二身旁站住。但見張老憨手裏的那盞風燈,正摔落在一塊突出的崖石上,配合著自己手裏的一盞燈,高舉下照,定睛細看,但見黑漆漆的一個大坑洞,約有四尺方圓,坑口拖著一條繩子。顯然的,老二的判斷不錯,張老憨失足掉進坑裏去了。
「自然是先立定了再說。」
「今天我們運氣不錯。」他說,「連朝天晴,地方乾燥,倘是陰雨天氣,這裏的泥濘會滑得站不住腳。但是稍微遠些,因為陽光不到,還是長滿了青苔,千萬要小心。」
果然,一聽這話,從老二到老八,無不精神百倍,摩拳擦掌地恨不得立刻就能展開一場奇襲。然而有用武之人,用武之地,用武之時,卻無武可用,自不免令人掃興。
「喏,」張老憨手指著說,「繞過險坡,有條小路,盤旋上去,太費事,也太費時。倒不如依舊用鉤索飛爪。」
老六所說的辦法,是放下去一個人,繩索繫住腋下,垂直而降,然後抱住張老憨,一起再吊上來。不過,上面只有七個人,要臨空吊起兩個人來,又無著力之處,力量只怕不夠。
「怎麼樣?」孫炎星安慰他說:「老大,你不要著急。我們人多,大家輪流背著你走,不費甚麼事。」
老六的反應很快,隨即撿了一塊小石子,輕輕往下一落,一會,才聽得「卜」地一聲水響,果然是個極深的寒潭。
「皇天不負苦心人!」張老憨很欣慰地說:「我們上去吧!我先上。請你蹲下來。」
於是他問:「大家看一看水壺!不添水行不行?」
「連我一共六個。」趙如山攘臂而起,「這條路我剛走過,情況也只有我曉得。」
這樣想著,便堆起笑容答道:「本來是去不成的,有了你就不同了。我一共五十個人,連我五十一個,都聽你的指揮。」
「問得好!」張老憨深深點頭,「所以,這樣子連著一起走,有個走法;一百丈繩子拴五十個人,前後各有一丈的寬裕,如果大家腳步勻稱,前後相隔一丈,那就還有一丈的繩子垂著,根本就感覺不到甚麼。倘或前面忽然繃緊了,可知有人出了毛病;後面覺得繃緊了,也是一樣。這個時候,該怎麼辦?」
「你先躺一躺,休息一會。等我重新來調配一下。」
「也夠了!」孫炎星說,「我想通了。所謂疑兵,原有兩種,一種是要顯得人多,看起來彷彿隱藏著千軍萬馬似地;一種是要顯得出奇,不應有敵人的地方,居然出現了敵人,豈不嚇了一大跳?我們現在要設的疑兵是後一種,只要有幾面大宋的旗幟就行了。」
主客四人,席地而坐;這樣的場面,自然用不著客氣,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白學登和馬鄉約都健談,張老憨的談鋒也不弱,只有孫炎星不大說話。
孫炎星有把削鐵如泥、形似匕首的短劍,去除這條石乳,並非難事,只須將欲斷之處,用劍尖在周圍鏤刻一條深槽,然後使勁一推,自能斷落。但雖不甚難,卻非舉手之勞,為了顧慮一費時間,二耗氣力,接受了張老憨的勸告,只用石灰水在石乳尖及前後道路上抹白,作為警告小心的記號,等回程再做處理。
「沒有甚麼不行。一共只有這麼短短一段路,爬也爬到了。」
孫炎星可以料想得到,一定老二腰間的繩子,曳得很緊,所以他判斷張老憨是臨空懸吊著。如今先要穩住了再作道理,因而他略略提高了聲音下令:「老三先幫老二拉住繩子,分量不要吃在他一個人身上。我馬上過來看。」
「既然都夠了,我們走吧,這裏不是個好地方。」孫炎星又問張老憨:
「這法子好!」不過孫炎星也有疑問,「只是這一來,豈不是牽一髮而動全身?一個出了毛病,連累全體?」
不過,經此長途跋涉,氣力耗費甚多,所以用計算步數的方法與前半段路比較,約莫還有兩千步便可出洞時,孫炎星下令休息。
等過了河,孫炎星上前迎接,首先表明,何慶奇安危未卜,他那一支人馬的行止進退,聽候熊大行的決定。這是願意接受指揮的表示,熊大行自是欣然接受,同時徵詢他對防守的意見。
於是孫炎星仍舊緣索而下。這時只有一個人在墳墓似的洞窟中,踽踽獨行,既興奮,又害怕,內心的情緒,張弛起伏,很不穩定。走了有一千多步路,猛然警覺;洞中歧路很多,萬一走錯了,即令能夠尋回原路,已誤了大事。因而收斂心神,仔細辨認,幸好不錯,就再也不敢胡思亂想了,全神貫注著,順順利利走回原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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