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走吧!」蔡鍔聲色不露,「上便宜坊去聽你的高論。」
「願意!」蔡鍔答得非常乾脆。
「是啊!潤田,」袁世凱很懇切地說,「這才是愛我!你也知道的,我不是拒諫的人。」
「頭尾也是紅燒吧!」楊度吩咐。
「上頭面諭:交給曹次長看。」
「聽說外交團反對得很厲害,所以他不肯明白表示態度?」
話雖如此,同桌飲酒,意見鑿枘,總是件殺風景的事。所以做主人的蔡鍔把話扯了開去:「外交部最近有什麼消息?」
「不必!」胡秘書自告奮勇,「我本來要上陝西巷,這趟護花使者,我來做了。」
「就是報上登的消息嗎?」
「也好。」楊度看看陰暗的天色,朗然吟道:「『南回寒雁掩孤月,東去驕風黯九城。』」
蔡鍔對於贍養費的問題,表示同情。但他一再表示,只有負債,並無積蓄,如果蔡太太能夠指出他在什麼銀行有存款,或者什麼地方置有不動產,他情願全數奉贈。言語相當懇切,而問題不能解決。
楊度微微頷首,神情別樣蕭索,是極不得意的樣子。
旁聽的人都覺得蔡鍔太無情義,當事人當然更為激動。蔡太太突然收淚,昂頭說道:「法官,你看到的,這種人,日子怎麼能跟他過下去。謝謝法官勸和,既然他願意,今天是離定了。我女流之輩,又帶著兩個孩子,以後怎麼生活,要請法官替我作主。」
「那就對了。」袁世凱愈覺欣然,他平日對人講話,向來威而不暴,和而能重,但這時卻顯得有些得意忘形的輕佻,「朱爾典還說:『以後體制攸關,不能隨便跟閣下談話了。』」
「十二年的時間也不算短了。」法官勸她,「看在孩子的分上,還是和好吧!」
「陶文毅說他這個快婿,將來要為天下負大責任,鞠躬盡瘁,何暇作聲色之娛?趁此刻讓他好好玩一玩。交代帳房:『姑爺支錢,要多少,給多少。』」
以後做了皇帝,「體制」不同於共和的總統。依照前清的傳統,公使要覲見皇帝,千難萬難。袁世凱當然不會像前清的皇帝那樣頑固自大,但也決不能像這天似地,外國公使隨時可以謁見。曹汝霖想到朱爾典話中的意思,不免警惕,將來袁世凱做了皇帝,自己也不能像現在這樣說要見就見。推而廣之,如今他稱徐世昌「菊老」,將來自然直呼其名。而徐世昌再蒙優遇,逢到大朝會、大慶典,一樣也免不了跪拜稱臣。垂暮之年,無端矮了一截,情所不堪,怪不得要稱病辭職。
一進入袁世凱的書房,就發覺他神態異樣興奮,與鄭汝成被刺那天的情形,正好相反。「奇怪,奇怪!」他一開口就這樣說,「剛才朱爾典亦來勸進。他一定是奉了英國政府密令的。」隨又吩咐衛士:「請蔡禮官來。」
於是曹汝霖接下來說:「我的意思,現在應該宣佈參加歐戰,跟協約國站在一邊,即使不派兵,援助物資也是一樣,桐油、鎢沙,都是很重要的軍需品。這樣到了歐戰結束,外無閑言,內亦團結,自然水到渠成。所謂天與人歸,目前尚非其時。」
不以袁世凱稱帝為然,也就是不以籌安會的舉動為然。所以胡秘書要先打招呼。楊度倒是有修養,和圖書聲色不動地答道:「見仁見智,各是其是。立憲政治之下,各人都有表示意見的自由。某雖不才,這點瞭解是有的。」
辛亥革命成功,向構父回國辦報,先在上海辦《東方日報》、《上海民報》。以後政治重心北移,便在北京創辦《北京時報》,規模沒有薛大可的《亞細亞日報》來得大,但他跟薛大可卻是好朋友。
小鳳仙機警,而且已經發現常常遇見的,跟蹤蔡鍔的兩名偵探,就在近處,便有意裝出突然想起的神氣,推推蔡鍔的手臂說:「啊,我忘記告訴你了,我出門的時候,哈大人派聽差送口信來,請你務必去一趟。」
說到這裏,曹汝霖停了下來,看袁世凱的反應。他沒有開口,只是表情上仿佛覺得他的話很有道理似地。
「我說,我受人選舉作總統,而且宣誓效忠民國,如何可以背誓?潤田,」袁世凱問,「你猜朱爾典怎麼說?」
蔡鍔報以苦笑,垂首不語。法官便問蔡太太說:「你們最好和解,破鏡重圓。萬一不能,你也得讓步,才能脫離夫婦關係。孩子應該跟娘,這一點我可以支持你的心願。贍養費的問題,我看你只能接受蔡鍔所提的條件了。」
「這是大事啊!」蔡鍔又問,「何以不公開?」
胡秘書賦性伉爽,語沒遮攔,雖未明白表示反對帝制,但話中含譏帶嘲,自然使得首先提倡帝制的楊度難堪。不過他總算有修養,還能保持平靜,但意興闌珊則是免不了的,所以叫的局雖都到齊,玉笑珠香、滿室生春,他卻始終不大起勁。
「這是怎麼說?」
因為如此,鬧酒鬧得不甚熱烈。等散了席,蔡鍔還要邀他去逛胡同,他託詞辭謝。胡秘書倒頗有興致,只是蔡鍔因為他的那番話,很明顯地蒙上了反帝制的色彩,為避嫌疑,不肯跟他走在一起。
將他前後的話參照來看,這欲言又止,是有批評外交總長陸徵祥的話,不便出口。楊度便問:「曹潤田呢?他的態度可曾改變?」
「不至於如此吧!」
「四做魚」就是一魚四吃,魚子稱為「萬魚」,照例紅燒,此外的吃法就有研究了。
周自齊笑了。「潤田,你真忠厚。」他說,「但願如此!」
「先不以你為然,經過我一番解釋,態度大變,不但諒解,而且另有恩澤。項城叫我來問你,如果你願意藏阿鳳於金屋,他給錢。」楊度笑道,「這樣的好事,我就遇不著。」
蔡廷軒一召即到,依照袁世凱的吩咐,將朱爾典勸進的話,細細講了一遍。同時袁世凱還興高采烈地糾正蔡廷軒的錯誤,作了許多補充。
那知第二天進公府開會,陸海空軍大元帥統率辦事處的總務廳長唐在禮,特意到他座位前輕聲說道:「曹次長,請過來,有樣東西請你看。」
「請坐下來細看。」唐在禮親自拉開椅子,很恭敬地說。
這個消息,楊度知道,蔡鍔卻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問。
蔡鍔和楊度一齊大笑。「真會說笑話!你老。」跑堂的也窘笑著,不再表演這個「驗明正身,現摔活魚」的節目了。
「晰子,」蔡鍔有意要從他身上套出些話來,特意用興奮的語調說道,「從來成大功,立大業,莫如擁立。開國名將,百戰經營,起初崇功報德,顯赫無比,但功高震主,難得有好下場的。只有擁立,最得君心。晰子,你成和_圖_書此一番不世之功,項城將來必有大大的酬庸。想來總有口風露給你了?」
「噢!」蔡鍔心知其意,故意問道:「那末,你呢?我先送你回去。」
「是!」蔡廷軒答應著,並且還用英語將朱爾典的話,向曹汝霖複述了一遍,表示他傳譯是如何忠實於原句。
楊度不知他是什麼意思,很簡單地答道:「看到了。」
「是。」楊度答道,「從前胡文忠公就婚兩江督署,畫眉之餘,遍閱煙花。陶文毅公所說的那段話,想來大總統必以為然。」
「你要孩子,不如要我的命。」蔡太太哭著罵道,「孩子跟我討飯,也不能給你。」
「蔡鍔!你的妻子要求離婚,你願意不願意?」
「教他自己說好了。生活費、子女教育費,一年總得五千塊錢,十年就是五萬。」
「嗯、嗯!」蔡鍔點點頭,表示領會,「參政院關於國體問題的投票,快了吧?」
「怎麼?項城也知道了?怎麼說?」
胡秘書沒有直接的答覆,只談了外交次長曹汝霖的一件近事。
「是!醋溜。你老。」跑堂的將魚舉了起來,「摔死——」
「天也不早了,今天風大得很,找兩個人吃鍋子去。」
這話的意思是,河南將出皇帝,項城成為龍興之地,河南人都是皇帝的同鄉,須當格外尊重。
事後,曹汝霖進公府道謝。因為在座別無他人,所以曹汝霖談到帝制問題。「此事外界議論不一。」他說,「愚見以為為時還早,所以有人以為我反對帝制。我受大總統的知遇極深,何能反對。但有所見而保持沉默,亦非盡忠之道。」
「慢、慢!」胡秘書搶著說道,「已經『紅燒你老』、『醋溜你老』,不能再『摔死你老』了!」
「怎麼呢?」蔡鍔有意作出驚訝的神情。
「也好。」蔡鍔無可無不可地同意了。
「老兄鬧家務,已經通國皆知,而且上煩宸慮,你想不到吧?」
於是曹汝霖轉到機要局去訪張一麟。「仲仁,」他問,「向來各國公使請見總統,都由外交部代為安排時間,何以此刻朱爾典進府,外交部毫無所聞?是誰帶領進見的呢?」
「陸欣老要升官了,兩位總知道?」
照楊度的看法,袁寒雲寵辱不驚,瀟灑之至。袁世凱做了皇帝,他做個現成的皇子,真所謂「富貴閒人」,是天地間第一等的福氣。
胡林翼是道光年間兩江總督陶澍的女婿,袁世凱知道,但胡林翼「畫眉之餘,遍閱煙花」,以及陶澎說過什麼話,他卻並無所知,因而問道:「陶文毅怎麼說?」
人數太多,看不勝看,曹汝霖只細看了他們江蘇的名冊,其中也有些知名之士,如江陰的繆荃孫,常熟的曾朴,宜興的儲南強。除了老名士繆荃孫晚年境況不佳,可能會受利誘以外,他不相信曾朴和儲南強,也會列名勸進。總而言之,這本名冊,真假難辨,袁世凱如果以為這就是真正民意的表現,那就是自欺欺人了。
「是。」楊度很高興地答應著——一退出去,立刻到小鳳仙的妝閣去訪蔡鍔。
「徐菊老稱病辭職,陸欣老以外交總長兼攝國務卿。」楊度代為說明,「明令就在這一兩天發表。」
想是這樣想,卻不便有所批評。敷衍了一會,合攏名冊,向唐在禮淡淡地說道:「執夫兄!請你報告大總統,說我看過了。」
情不可卻,曹汝霖便和-圖-書坐下來細細翻閱。
翻到一頁,正好是清室勸進的名單,總代表當然是道光皇帝的嫡長孫,「鑲紅旗滿洲都統溥倫」。接下來是蒙古王公的名單,總代表也就是「請願聯合會」的副會長那彥圖。他是元世祖忽必烈嫡系長房的後裔,也是個世襲罔替的「鐵帽子」,封號叫做「阿勒泰親王」。他本人是清朝的額駙,跟溥倫一樣也是八旗都統,而且是「上三旗」的鑲黃旗的滿洲都統——末路王孫,做了出賣他的祖宗的勾當。
便宜坊專賣燒鴨,鴨子的餵養有特殊的方法,用麵粉拌硫磺,搓成長條,拉長了鴨脖子,硬往嘴裏塞,一面塞,一面在脖子上往下抹,幫鴨子下嚥。塞飽了攆著鴨子不停地走,讓它消化,但決不讓它喝水。這樣一日三次,要不多久,就長得肥碩無比,稱為「填鴨」。
「醬炙中段。」楊度又說,「餘下的醋溜。」
蔡鍔懂了。唯其袁世凱做作,便不會肯承認楊度的功勞。然而袁世凱的做作又為了什麼呢?
「是啊!」
好事倒是好事,無奈蔡鍔並無此打算,只是決不能實說。
「現在開開河南人的玩笑還不要緊。」胡秘書說,「過一陣子就不能這麼肆無忌憚了。」
為了替蔡鍔辯解,楊度只好言不由衷了:「他們夫婦,本來琴瑟不調。松坡夫人是舊式女子,理路不甚清楚,每每無理取鬧。夫婦道苦,所以松坡只好在胡同裏找寄託。」
「不過,晰子,」胡秘書收斂笑容,正一色說道,「我說句話,你別生氣;河南人中,亦頗有不以『更上層樓』之舉為然的。」
這些友誼,都因為袁世凱準備稱帝而大受影響。當籌安會初起,向構父寫了一篇文章在他自己的報上發表,主旨是「請誅六君子以謝天下」。此刻見了他要殺的楊度,當然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淡淡地招呼了一下,託故先走了。
「這就是項城的手段,五國交涉,全虧陸欣老全力阻擋,所以有這樣一番提拔。」胡秘書又說,「外交團對中國政局的關切,非局外人所能想像。」
「我又說,五國勸告尚無下文。話沒有完,朱爾典就搶著說:『這是貴國內政,且出於人民公意,國際上不應該干涉。』這話也跟陸子欣的意思一樣。潤田,國際公法上是不是應該這樣解釋?」
不到一星期的功夫,幾乎小鳳仙的小姊妹和蔡鍔的熟朋友,都知道她要嫁他了。蔡鍔的結髮妻子成天跟丈夫打饑荒,感情壞到極處。
曹汝霖本來想說:公法是一回事,強權又是一回事。話到口邊又縮了回去,慢吞吞地答了一聲:「是!」
這是絕大的一件社會新聞。開庭那天,旁聽的人擠得水泄不通。男女兩造,居然都親自到庭。蔡太太眼睛哭得核桃似地,蔡鍔則神色凝重,對新聞記者的訪問,一概不答。
曹老太爺花甲之慶,袁世凱送了一份重禮,一方匾額,題了四個字:「松蔭常濃」,一柄三鑲如意,一桌銀器,另外三千元「彩舞之敬」。
這番說法在蔡鍔聽來,頗有新奇之感——議論並不新,奇的是出於楊度之口。他一向接近袁克定,談起來不是政治制度就是帝王之學。袁寒雲那種風流自賞的高等紈絝作風,一向為他所輕視,不想如今大有豔羨之意,其故就可思了。
「是!我所顧慮的是時間問題。雖有智慧,不如待時。現在民黨的潛勢力還在。和_圖_書歐戰正酣,各國無暇東顧。尤其是日本的態度最可慮,二十一條最重要的一部分沒有解決,日本野心未達,難保不別生枝節。」曹汝霖緊接著又說,「只看五國勸告,都由日本公使代表發言,大總統就可以想見其中的道理了。」
蔡太太不答,只是掩著臉哭。兩個孩子扒著「原告席」的欄杆,直喊:「媽媽,媽媽!」一時法庭秩序有不易維持之勢,法官不能不狠心命法警將孩子帶回去,才能重新恢復訊問。
「朱爾典說:『人民要閣下做皇帝,就做皇帝,這是人民的意思。不能算背誓。』耀堂,是這麼說的吧?」
「你們結婚多少年了?」法官問蔡太太。
「依然名士風流。」楊度答道,「現在我倒羨慕他。」
小鳳仙不在班子裏,卻有個跟楊度也熟識的同鄉在,此人是湖南寧鄉人,本名向瑞彝,與蔡鍔在湖南時務學堂同學,也是梁啟超的弟子。以後參加過唐才常的「自立軍」,又跟黃克強一起投身革命,官廳懸賞緝捕,才改名向構父,東渡日本,跟楊度結成了好友。
「這當然是原因之一,大典籌備處未便公開的一個原因,就是怕外交團講話。不過根本上,項城是喜歡用權術,以為天下英雄可以為他玩弄於股掌之上。這就大謬特謬了!」
「聽說朱爾典是直接到公府求見,由蔡耀堂帶進去的。」
他來幹什麼,蔡鍔何能透露給楊度?隨口答道:「是來責備我。」
法官點點頭問:「你是要求贍養費?應該有個數目。」
「原來如此!」袁世凱點點頭,有了諒解的意思,「不過這樣上報,總是笑話,於官箴有礙,你要勸勸他。」
一輛汽車到了致美齋,進門就遇見一個姓胡的熟人,是外交部的機要秘書,人極風趣,便相邀在一起小敘。
曹汝霖跟著他到了統率辦事處,唐在禮開保險箱取出來兩本極厚,裝潢得極精緻的冊子,很慎重地捧了給曹汝霖。
「怎麼沒有聽說?」曹汝霖懷疑,「不會吧?」
「兩個人吃一隻填鴨,那有這麼好的胃口?」楊度提議,「不如到致美齋吃『四做魚』去。」
曹汝霖翻開來一看,是各省勸進的名冊,約略計算一下,總有幾萬人之多。
於是當庭判決,准予離異。蔡鍔一出法庭,頭也不回地走了。旁聽的人大為不平,紛紛痛罵蔡鍔無情無義。當然,第二天報上也有極詳細的記載。同時也提到了小鳳仙,還刊出她的一幀照片,是跟蔡鍔在中央公園來今雨軒合照的,兩個人在吃西餐,小鳳仙正將一小塊塗了牛油、果醬的麵包送到蔡鍔嘴裏,四目相視,都有掩抑不住的笑容,無論形跡、神情都親昵得令人生羨。
「極峰的美意,實在可感。不過此事也要上煩宸慮,實在太說不過去。」蔡鍔對袁世凱的這番「美意」,拒受兩難,跟楊度更無法深談,唯有採取旁顧而言他的手法,所以緊接著問道:「聽說『大典籌備處』快成立了?」
「你看了報沒有?」袁世凱指著照片問。
最後也是蔡鍔自己提出來一個解決辦法。「家裏的動產,大到細軟,小到傢俱,她可以全數帶走。」他說,「如果孩子無法生活,她可以留下,我來撫養。」
曹汝霖聽他這樣表示,自然欣慰,連連說道:「大總統這樣明見,真是國家之福。」
於是就在致美齋門口分手,小鳳仙隨著胡秘書回胡同。https://www•hetubook.com•com蔡鍔坐上汽車,司機請示到那裏。
「松坡何以陷溺聲色到如此?」袁世凱問,「他們夫婦的感情,到底怎麼樣?」
「尚未到公開的時候!」
蔡耀堂就是蔡廷軒,職居「副禮官」,專為袁世凱負聯絡在華歐美外交官及有地位僑民的任務。曹汝霖心裏在想:朱爾典說不定是袁世凱命蔡廷軒直接約來談話的。這樣避開外交部而展開「宮廷外交」,目的何在?外交部又應該採取怎樣態度?曹汝霖的疑問還未求得解答,承宣官已來通知,說朱爾典已經辭出。曹汝霖便跟著他進春藕齋,在長廊中與朱爾典相遇,兩人只握了握手,並未交談。
這張照片連袁世凱也看到了,當時便將楊度找了來,有話要問。
過了兩天,曹汝霖又進公府要見袁世凱,承宣官告訴他說:「大總統正在接見英國公使。」
話中有諷刺之意,曹汝霖自然聽得出來。回到家將袁世凱的話又細細體味了一會,認為他對於稱帝一事,雖已動心,但還在考慮之中,所以不肯承認。既然如此,猶可挽回,想另外再找個機會,切切實實地動以利害,勸他打消。
「唉!」楊晰子歎口氣,「松坡,我們知交,我也不瞞你,得君甚難!」
「不會錯的,是英國朱公使。」
「是!紅燒。你老!」跑堂的是河南人,口中離不了「你老」這個尊稱。
蔡鍔是主人,一坐下便要紙筆,先「叫條子」後點菜,致美齋以魚出名,跑堂的拎了一條兩斤多重的鯉魚請示吃法。
「我沒有想到,」楊度放低了聲音說,「項城竟如此做作,明明心裏已經千肯萬肯,卻還有一番盤馬彎弓的姿態。」
袁世凱仍舊不響,雙眼眨得很厲害,好半晌才說:「我本來沒有這個意思,你看歷代皇朝,有幾個是得好結果的?就算我自己年老不足惜,難道也不為子孫著想?外交界有人問到這話,你應當替我辯白。」
「信不信由你。」楊度站起身來,「阿鳳不在家,枯坐無聊,到那裏去走走?」
蔡太太想了一會,委委屈屈地答道:「既然法官這麼說,我答應他就是。」
「請大總統明示。」
這是袁寒雲的詩句。蔡鍔倒也常惦念這位貴公子,隨即問道:「袁二近況如何?」
「好!拜託,拜託。」
楊度對這句話很注意,隨即問道:「為什麼?」
「革命黨在南邊的勢力還很大。鄭妝成被刺,就是給顏色看!外交團每天有南邊來的電報,深知其危,所以一直勸告中國政府,不可以輕舉妄動。憑心而論,這是忠告。但是——」胡秘書搖頭,不肯再說下去了。
辭出春藕齋,遇見帝制派的要角周自齊。曹汝霖便很興奮地將袁世凱的話,都說了給他聽,同時勸周自齊不可「逢君之惡」。
「到——就到錢糧胡同吧!」
但是,誰也沒有想到,蔡太太竟一狀告進了北京地方審判廳,以虐待及遺棄的理由,訴請與蔡鍔離異。
「早就成立了。你不見『御賜』劉鴻聲的龍袍?那就是大典籌備事宜,已經動手的明證。」
「這也是個不甘寂寞的人。」楊度指著向構父的背影問道,「這又不是吃花酒的時候,他來幹什麼?」
袁世凱很注意地聽著這段話,頗有所悟似地。「有陶文毅才有胡文忠!」他說,「你去問問松坡看,如果他願意將愛寵藏諸金屋,跟我來說。當然,此事不足為外人道。」
「十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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