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於是擇期在龍華一處荒廢的別墅內「開香堂」孝祖。同道來參加,名為「趕香堂」;由於「天王老子」的面子,亦由於「皇二子」的入幫,令人想起乾隆皇帝在金山寺「孝祖」的傳說,所以趕香堂的人特別多;開香堂都在後半夜,龍華的居民,一覺醒來,只聽得車馬喧闐,不知道出了甚麼事。一打聽才知道是開香堂上完大香,袁克文大宴賓客,一直鬧到天亮。從此,袁克文成了清幫名人,同時亦正式改用了袁寒雲的名字。
因此馮玉祥之加入國民革命軍,對奉軍並不構成新的威脅,但閻錫山加入國民革命軍,便成了奉軍的肘腋心腹之患。張作霖幾次派代表勸閻錫山回頭,不得要領之後,終於在十月初「明令討伐」。
對於這首贈詩,傅作義自然應該稱謝,於是另一位名士夏壽田亦收到了五千元。此人字午詒,是王湘綺的門生,他的科名比樊增祥高,是光緒二十四年的榜眼,但沒有做過甚麼官,而且命運多乖,先入端方幕府,而端方在四川遇難;入民國後,入袁世凱幕府,結果一場洪憲春夢。袁世凱一死,夏壽田也失意了。只以奔走於皖系軍閥門下,靠周濟度日。受了傅作義五千大洋,為他寫了一封謝函,駢四儷六,文采可觀;但流傳得廣的,還是樊增祥的那首詩。
這時的北京,可稱群龍無首,因而便有人自不量力,也想竊號自娛,這個人便是直隸督軍褚玉璞。
詩成以後,送請易哭庵指點。因為這兩首詩,都用的是「十蒸」的韻,而且都是「仄起」,所以易哭庵將之併成一首,以第一首為主,取了第二首的「項聯」,又改了一句。袁克文傳示社友後,不道「寒廬七子」中,有人出賣了袁克文,向袁克定檢舉,說結句「絕憐高處多風雨,莫到瓊樓最上層」,是反對帝制的明證。
到得民國十三、四年,袁寒雲在天津定居,景況更窘;恰好褚玉璞的副官處長,要介紹一批人來拜袁寒雲,這是有贄敬的,袁寒雲一口應允,擇日開香堂,一共收了二十個徒弟。
蔣總司令根據知己知彼的原則,親自策定了一套極高明的戰略,指導原則是利用敵人弱點,自明暗兩方面,各個擊破;具體的策略在三句口號中顯示:「打倒吳佩孚、聯絡孫傳芳、不理張作霖。」聯絡孫傳芳的目的是孤立吳佩孚;國民革命軍北伐的最大目標是打倒曹吳所領導的直系,所以為了師出有名,吳佩孚成為第一個作戰目標。孫傳芳如能投入革命陣營,當然最好;否則便是第二個目標。至於張作霖,原與孫總理有同盟關係,不妨擺到將來再談。
三路奉軍,由于珍所指揮的中路開始,分別在鄒作華的重炮部隊支援之下,強行渡河,直撲鄭州,還發動了飛機助攻。同時張作霖給了吳佩孚一封電報,指責他「敵來犯境,則退讓不遑;友來假道,則屏絕不許」,措詞很不客氣。見此光景,吳佩孚黯然退出鄭州,轉往豫西鞏縣,暫時歇足。
有一回,袁克文帶了他的出身青樓的妾「小桃紅」去逛頤合園,做了兩首題目叫做「分明」的七律,第一首是:
哪知馮玉祥的部隊,已由陝西出動,而潼關守將張治公則投降了奉軍;但在洛陽的所謂「鎮嵩軍」劉鎮華部,卻又響應馮玉祥。雙方部隊一層夾一層,形勢搞得非常複雜,如果吳佩孚未離豫西,奉軍不能自鄭州攻洛陽的鎮嵩軍,張治公便有為馮玉祥、劉鎮華夾擊之危。因此,張學良派人持專函去見吳佩孚,信中很客氣地請「吳老伯移居鄭州」,實際上是要他讓路。吳佩孚置之不理,韓麟春等人便老實不客氣要動武了;以關雲長自許的吳佩孚,變成了兵敗的「劉皇叔」,栖栖皇皇地遁往南陽。
這二十個通字輩,一心巴望褚玉璞組織「清幫政府」,但卻渺無信息;因為革命軍的勢力,發展得極快,攻佔長沙,進逼武漢,吳佩孚苦撐待變,期待孫傳芳能出兵解圍,而孫傳芳另有打算,自以為擁有江蘇、浙江、江西、福建、安徽五省,足具問鼎中原的資格,所以在石頭城上,按兵不動,坐觀成敗,所希望的是吳佩孚與革命軍兩敗俱傷,得以坐收漁翁之利,然後跟奉張合作,入主中樞。
張宗昌受命回到濟南,亦召開了一次軍事會議,要求部下核實陳報兵力,一人一槍,究有多少?清查以來,有十七萬多支,這就可以大加擴充了,一口氣委出十幾名軍長;第八軍軍長畢庶澄並兼海軍司令。前敵總司令褚玉璞,參謀長是李藻麟。大軍分三路南下,褚玉璞到南京;張宗昌到安徽;畢庶澄則循海道至上海。奉軍則由張學良、韓麟春率領第三、第四方面聯合軍團,進入河南支援吳佩孚。
袁寒雲入幫時,大字輩只剩下二十餘人,都跟他拜過把子;其中半數住在上海,門徒遍及各行各業,所以袁寒雲所到之處,都有人招呼。「三大亨」中的黃金榮是「空子」,只為孫美瑤臨城大劫案,洋人被綁票,其中有一個是法國駐華的高級外交官,上海法租界當局責無旁貸地需要營救;這個責任,自然而然地落在身為法租界巡捕房督察長的黃金榮身上。
其時,有一項重大挫折,便是南北樞紐的重鎮徐州,為國民革命軍第一路總指揮何應欽部下所攻克。
「峪雲,你來得真好,正有事要跟你商量。」歩章五轉臉問道:「寒雲,你的主意打定了沒有?」
原來徐朗西m•hetubook.com.com亦是崑曲名家,在南方與俞粟廬齊名。但袁克文卻不知道徐朗西還有一種身分,他是「清洪兩門抱」,在洪門的「山頭」就用他的號,名為「峪雲山」;清幫則是歩章五的「同參弟兄」,也是「大」字輩。
奉軍由張學良指揮,五次猛攻,不能得手,乃採取長期圍困的策略。戰火殃及人民,最苦的還不是道路流離,而是困在孤城中挨餓。
過方的輩分,要獲得幫中公認,卻是件不簡單的事;當下由歩章五與徐朗西設計,請張樹聲「代師收徒」。這個與馮玉祥的參謀長同名,亦同為大字輩的張樹聲,年高德劭,是目前清幫的領袖,外號「天王老子」,如果他肯出面來為袁克文「過方」,清幫中就沒有誰敢不承認他是大字輩了。
因此,革命軍當前的戰略是,第一、先肅清湖北西部;等西北軍經營陝南告一段落,兩軍在鄂北取得聯絡,再定攻河南的計劃;第二、乘此奉軍無暇南顧時,革命軍在東南方面,先定閩浙,再圖蘇皖,暫定劃江而守,以待時局的變化;第三、上海勢在必得,否則長江閉塞,海外交通亦難自如,一得上海,全面皆活,可立於不敗之地;第四、南京及皖南收復後,進軍河南,逐鹿中原,此時不但西北軍可以取得聯絡,山西亦必響應,然後北定燕雲,統一全國。
這是在津浦鐵路的頭等包房中,唱得蒼涼激越,驚動了整個車廂;因而便有人來叩門。歩章五打開房門一看,裡外二人不由得都是一聲:「咦!」
到了一月,傅作義實在撐不下去,派人向奉軍談判停戰條件,二月四日達成協議,共計五條:第一、即日起停戰;第二、涿州人民在戰事中的一切損失,由奉軍清償;第三、涿州守城軍改稱「國防軍」,永不參加內戰,一切軍械糧餉,由奉方補充發放;第四、「國防軍」駐地為軍糧城;第五、奉方付現大洋二十萬,作為開拔費。
當曹錕由鄭州回保定後,局勢已經有了變化;保定是在吳佩孚。討赤時攻下來的。特派齊燮元坐鎮,這一帶的税收,是吳佩孚的重要餉源。但直隸督軍褚玉璞認為保定是直隸的疆界,應該收回;在曹錕離開保定到鄭州時,派了一師人開入保定,接收了防務;等住在天津的齊燮元得知消息,已無可挽救了。
在富春樓的香閨中,枕邊膩語,她勸畢庶澄投降革命軍,這一來便可留在上海不走,雙宿雙飛,直到天荒地老。畢庶澄不免心動,正在談判投降條件時,不道革命軍第一軍第一師師長薛岳所部,已攻佔滬南龍華,隨即開赴閘北;畢庶澄得報,狠一狠心,丟下富春樓老六,趕到北站,下令開車,經南京轉往江北。他的第八軍,為革命軍包圍繳械,一部分想衝入租界,為英、法軍隊以機槍掃射,死數百人之多;另有兩千人繳械以後,為租界所收容,此外日本在上海的駐軍,亦繳械收容了第八軍的一團人。
袁克定自然要去告狀,袁世凱也怕他這個兒子名士習氣太重,會說出些不合時宜的話來,大殺風景,所以將袁克文安置在北海一處叫「雁翅樓」的地方,同時禁止他與名士往來。
樊增祥詩才甚美,且以詩篇豐富著稱,與易順鼎齊名,傅作義為了沽名,特意託人致送大洋五千,請樊增祥寫一首詩來揄揚,樊增祥最擅長的是梅村體的長歌,代表作是咏賽金花的前後彩雲曲,以傅作義守涿州的艱苦,本可大大舖敘一番,但他心輕武夫,只做了一首七絕:「新收涿州七千人,百日燕南集大勳,十六年來千古戰,英雄我愛傅將軍。」
其時馮玉祥、閻錫山已先後加入革命陣營。但馮玉祥與蔣介石,在意見上有嚴重的歧異;原來國民黨內部正在鬧「寧漢分裂」,在漢口的國民政府,由汪精衛為頭,實際上由共產黨在操縱;而蔣總司令早已看出共產黨的伎倆,他們以「個人身分」加入國民黨,卻仍舊保持著嚴密的組織,在俄國共產黨派來的陰謀家鮑羅廷指揮下,積極奪取國民黨的領導權,因而決定清黨——這個決定在他個人的感情上,是非常痛苦的決擇,因為他的長子蔣經國正在俄國留學,一旦與共產黨公開決裂,蔣經國將遭遇很悽慘的命運,甚至埋骨異邦。
張作霖忍無可忍,下令三、四方面軍,肅清黃河北岸,渡河進佔鄭州。於是奉軍先頭部隊於一月底進駐河南彰德;全部兵力五萬人,由京漢、隴海兩路陸續南下,前敵總指揮是第十軍軍長于珍,而張學良則不時往來於前線與北京之間。
但是,他的實力在哪裡呢?寇英傑、靳雲鶚兩軍,都指揮不動,而且靳雲鶚反奉的態度十分強烈,甚至自行組織了「保豫軍」,準備對抗張學良、韓麟春的部隊。
這個建議,深深打動了袁克文的心,因為他工於度曲,最愛唱崑腔的「千鍾祿」,那部傳奇寫的是明朝建文帝在燕王攻下南京後,削髮為僧,流亡西南的故事;其中有一折名為「慘覩」,一共八段,都押陽字韻,俗稱「八陽」;此時想到以「皇二子」的身分,不為兄弟收容,竟致流落江湖,與建文帝為叔父逼迫,情事相類,一時感慨,引吭高歌,唱的是「八陽」的第一段:
但正當張學良在保定發出捷報時,晉軍第四師師長傅作義,突襲涿州得手;北京與保定之間的交通,被攔腰切斷,張學良急派三十軍軍長于芷山hetubook.com.com,率兵趕往涿州,一戰成功,但得而復失;再度進入涿州的傅作義,就不好相與了。
其時國民革命軍對大局有一個極其精當的分析與判斷,認為張作霖組織安國軍,是孫傳芳全力策動的結果。但張作霖目前對迫近潼關的西北軍,較之對革命軍,更為緊張;因為潼關一下,西北軍開入河南,北方便大受威脅,所以奉軍必先全力對付西北軍,一定要待到河南穩定後,才會對革命軍採取行動。
第二首是:
「三大亨」之二的張嘯林是安徽人樊瑾成的徒弟,屬於通字輩;至於杜月笙更是「徒孫」輩了,而且當他崛起時,袁寒雲已經北歸,長住天津。他亦開過香堂,開山門大弟子叫楊子祥,字度山,在武漢赫赫有名。
「這位——,」來客眼看袁克文;手向歩章五搖,「你先不要開口,等我來猜一猜,一定是寒雲公子!」
黃金榮勢力雖大,但只限於法租界,最多及於上海一地;山東臨城,力所難及,因而通過清幫的關係,談判贖票,竟能成功,當「拜山」時,黃金榮冒稱大字輩;清幫的規矩「准充不准賴」;既然冒充了,就須冒充到底,他對袁寒雲很尊敬,但袁寒雲跟他是交不起來,背後提到黃金榮,只稱之為「九餅」,因為黃金榮是個大麻子。
張作霖連連點頭,「最高問題」便這樣決定了。當天張作霖發表通電,表示討赤到底;但對反共者,暗示可以妥協。同一天由孫傳芳、張宗昌領銜,會同奉軍將領通電擁護張作霖。北洋政客梁大詔、曹汝霖等亦支持張作霖為北洋最高領袖。
過方原是變通辦法,即是由「開山門大弟子」,代師收徒;「開香堂」時,對靈牌「孝祖」。這在「十大幫規」中,名為「引法代跳」,原是禁止的;但入民國後,幫規鬆弛,逐漸通融,譬如清幫原來不准收女弟子,現在也有了。不過「引法代跳」不便公然廢除,所以用原本為去世別稱的「過方」二字代替。
「主意是打定了,不過我不能比你晚一輩。」
其時國民革命軍已策定了肅清長江上下游的作戰計劃,首先攻取杭州,其次佔領上海,然後會師南京。當畢庶澄於二月廿四日抵達上海時,杭州已在六天以前,為國民革命軍前敵總指揮白崇禧、東路總指揮何應欽分別自浙東、閩北進兵,順利克復。畢庶澄當前的主要任務,便是防守松江三十一號鐵橋,準備阻攔自嘉興方面前進的革命軍,所以司令部設在上海北火車站;像吳佩孚一樣,在數節車廂中辦公。
民國十五年六月五日,在廣州的國民政府,特任蔣中正為國民革命總司令,兼軍事委員會主席。七月一日,蔣總司令以軍事委員會的身分。下達了北伐動員令,全部兵力編為八個軍,第一軍軍長何應欽,這是以黃埔軍校,飽受革命洗禮的官生組成的一支部隊,為革命軍的中堅;第二軍軍長譚延闓,第六軍軍長程潛,以及新近投入革命陣營的第八軍軍長唐生智,是湖南子弟兵;第四軍軍長李濟琛、第五軍軍長李福林,是廣東部隊;第七軍軍長李宗仁,所部幾為清一色的廣西地方武力;第三軍軍長朱培德,江西的色彩頗為濃厚。但雖有一百另七團之眾,其實亦不過十萬人而已。這比當時三大軍閥張作霖、吳佩孚、孫傳芳任何一個人的實力都遜色。但國民革命軍有四項長處:第一、帶兵官都曾受過新式軍事訓練;第二、水準比較整齊、指揮及接受命令的能力,趨於一致;第三、士氣旺盛;第四、也是最大的一項優點,是紀律嚴明。
「小院西風送晚晴,囂囂歡怨未分明,南迴寒雁掩孤月,東去驕風黯九城,駒隙留身爭一瞬,蟄聲催夢欲三更,山泉繞屋知清淺,微念滄海感不平。」
可是馮玉祥卻是親共的。因此,蔣介石與馮玉祥在徐州初次會晤,雖經李烈鈞等人極力溝通,而馮玉祥始終拒絕蔣介石的要求,即是不願率軍沿京漢鐵路肅清武漢。最後鬧到馮玉祥不辭而別,逕回開封。
三月五日,張學良到達河南衛輝,此地南濱大河,西控上黨,號稱天下之中,他與韓麟春召集第十軍軍長于珍、第十七軍軍長榮臻、第五軍軍長趙恩臻及炮兵司令鄒作華等高級將領會議,決定分三路前進,于珍指揮中路、趙恩臻指揮西路、榮臻指揮東路,限一星期內渡過黃河,進逼鄭州。
及至袁世凱稱帝後,據說有一次袁克文的同母弟、行三的袁克良,曾公開爭「儲位」。他的理由是,袁克定曾墮馬受重傷,左足自膝以下鋸去,身被殘疾,不宜居「東宮」;袁克文則曾經反對帝制,將來當然亦不希望做「皇帝」,所以「儲位」應該輪到他,才名正言順。
吳佩孚沒有聽出他弦外有音,天真地答說:「今天天氣很好,沒有風。」
這一頓聲色俱厲的訓斥,將吳佩孚說得啞口無言,夏壽田與張廷鍔趕緊把話扯了開去,以免吳佩孚過分難堪。不過訓斥歸訓斥,回護歸回護,曹錕還是將靳雲鶚找了來,好言安慰之外,嘱咐他要顧全「團體的利益」,尊重吳佩孚的地位。
曹錕到得鄭州,住在旅館裡,患了重感冒;偏偏吳佩孚忙得一時沒有工夫去看他,以致曹錕大為不悅。兩天以後,方始晉見,吳佩孚探問病情,問了兩遍,曹錕才答非所問地說:「今天的風好大!」
和-圖-書為支援,其實是來接收地盤;原來吳佩孚由於孫傳芳的坐觀成敗,以致處境日蹙,由湖北退入河南,先至信陽,後到鄭州,而且與他手下的大將靳雲鶚失和,駐軍河南中部,司令部設在郾城的靳雲鶚,將吳佩孚的衛隊都繳了械。他的另一員大將寇英傑,亦不大合作。為此,依附直系的官僚如夏壽田、張廷鍔等人,特地將直系的「家長」曹錕,撮弄到鄭州,來挽救直系的分裂。
在這種情勢之下,褚玉璞何能有甚麼大作為?事實上他連直隸一省的地盤,也快保不住了。原來馮玉祥經由黃膺白的斡旋,正式就任了北方國民革命軍總司令,馮軍並已進佔了潼關;而南方的國民革命軍,在蔣總司令親自指揮之下,不但取得湖北,而且進軍江西、福建,勢如破竹;孫傳芳正陷入苦戰。四川的楊森,亦已受任為國民革命軍第二十軍軍長;西南、西北、東南三方面對直隸、山東、山西、河南四省構成了包圍的形勢,北洋軍閥的處境,到了日暮崦嵫的光景了。
國民革命軍在南京方面,亦頗有進展,東路軍由宜興向常州、無錫方面直攻;江右軍的湖南部隊,則由秣陵直追江寧,在南京的孫傳芳,一看勢頭不妙,通往揚州。接著蔣總司令乘楚同軍艦,由江西至采石磯江面督戰,直魯聯軍由浦口倉皇退卻,革命軍一面渡江追擊;一面向南京進攻,終於在三月廿三日由中華門衝入,當晚光復全城。
「我明白,我明白。這正就是我要跟峪雲商量的地方。」
當時黃金榮、杜月笙、張嘯林取得共識,國民革命軍紀律最好,而且白崇禧、何應欽都有表示,希望上海不致糜爛;因此只要策動畢庶澄投向革命軍,上海即可避免戰火。至於總工會,以三大亨在上海的社會勢力,自有收拾他們的辦法,不足為憂。
其時南口之役,已告結束,吳佩孚專程南下,兩軍對峙於兩湖邊境的洞庭湖之東,蔣總司令與吳佩孚分別在一南一北的岳州與咸寧督戰,爭奪的焦點在粵漢線上,介於蒲圻、咸寧之間的汀泗橋,吳佩孚帶領一個大刀督戰團、一個機槍督戰團,親臨火線,命督戰團把守八個關口,凡自前線退縮,不論官兵,不是用大刀砍頭,便是機槍「點名」,一日之間,殺了九名營團長,士兵不知其數。這場汀泗橋的攻防戰,殺得昏天黑地,日月無光,結果吳佩孚敗退武昌;而國民革命軍第四軍第十二師師長張發奎則一戰成名,他的部隊博了一個「鐵軍」的美稱。
一個月以後,糧食不繼,改以雜糧充飢,士兵吃的是黑窩窩頭,到了十二月初連雜糧都吃完了,只能吃酒糟。十二月十四日,也就是被圍整整兩個月的那天。涿州婦孺數百人環跪在司令部外面泣訴,說他們肚子已經空了三天,要求結束戰爭,以維殘生。但傅作義不為所動。
閻錫山亦知晉奉之戰勢不可免,在軍事上早有部署,但晉軍自民國以來,一貫採取守勢,備多力分,加上力量原不及奉軍,所以一經接觸,首先在京漢路上,為張學良、韓麟春殺得「軍資遍野,骸骨積山」;接著京綏路亦告失利。
袁寒雲性好揮霍,袁世凱死後分家所得的遺產,一兩年工夫,花得乾乾淨淨;在上海便靠賣文、賣字為生,但非到等米下鍋那一刻不動筆。動筆是在煙舖上,癮過足以後,仰面朝天,曲起雙腿,叫人持著紙凌空懸在上面,他便持筆在紙上往下寫;常寫的一副對聯是集句,上聯是辛稼軒的詞:「更能消幾番風雨」;下聯便是「八陽」第一段的起句:「收拾起大地山河」。
褚玉璞是「清幫通字輩」,因而異想天開,要組織一個清幫政府,不在「家門」的,一律不得任職。因而褚玉璞的部下,大起恐慌,鑽頭覓縫,想拜個「老頭子」;當然,要拜就要拜得輩分高,如果拜了「大」字輩,依照「大通悟學」的字派,跟褚玉璞敘師兄弟,那就「高官得做,駿馬得騎」了。
因此,這一回奉軍由於黃河鐵橋已斷,不得不用船隻渡河時,破天荒地是用相當合理的價格,雇用民船,而非蠻不講理的徵用;同時亦停止了拉伕,出價雇用伕子來運輸輜重,使得河南老鄉,大感驚奇。
傅作義的兵力,共計三個步兵團、一個炮兵團,以及工兵營、機槍營各一,連同涿州城內的百姓,共計軍民八萬之眾。自古以來,守城以糧食為先,所以傅作義實施糧食管理,預計可以供應一個月。他構築的防禦工事,周密堅固。守一個月亦並不困難。
這二十萬元的一部分,落入若干老名士的荷包中,一個是樊增祥,湖北恩施人,他的父親叫樊燮,在湖南當提督。這個職位是「綠營」——八旗以外,漢人兵營,使用綠旗,所以稱為綠營——中最高的,掌管一省兵馬,正一品。其時湖南巡撫是洪秀全的小同鄉駱秉章,重用幕友左宗棠,獨斷獨行,跋扈非凡,外號「左都御史」;一次召見樊燮,談論軍務,話不投機,左宗棠舉起手來,就摔了樊燮一個耳光;接著以「目不識丁」的考語,參劾樊燮,竟致革職。
天津會議後,張作霖電召楊宇霆入關,決定了對革命軍採取防禦態勢,而在天津、徐州、鄭州各駐重兵,構成一個鐵三角,鞏固北方為主的戰略。在這個戰略之下,津浦線的保衛戰顯得格外重要,決定由直魯聯軍作先鋒;張學良與韓麟春隨後率軍南下。
hetubook.com.com世凱知道老大,老三都嫉視老二,將來不論誰繼「大位」,在他身後,恐不免像歷代的英主那樣,有骨肉倫常之禍,因而命人刻了一方「皇二子」的圖章,交給袁克文使用,表示他並不反對帝制。
將畢庶澄誘入脂粉陣,便是預定的計劃;除了富春樓老六以外,北里四小金剛張素雲、芳卿、雲蘭芳,輪番周旋,畢庶澄一擲萬金,毫無吝嗇,北站的司令部早已置諸腦後。北洋海軍總司令楊樹莊,想跟他見一面,竟不可得。不久,楊樹莊歸入革命陣營,受任為國民革命軍的海軍總司令,並派軍艦三艘,駛往九江,歸蔣總司令指揮。
「沒有風,怎麼把你吳大帥吹來了?」曹錕即時板起臉來:「你是大帥,我從前也是大帥。當年有了功勞都是你們的;我不把功勞分給你們,你那裡去當大帥?如今你呢,有功勞都是自己的,不能容人,也不能開誠布公,自大狂妄,以致於大家離心離德,你得好好想一想!」
「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擔裝,四大皆空相,歷盡了渺渺程途,漠漠平林、壘壘高山、滾滾長江,但見那寒雲慘霧和愁織,受不盡苦雨淒風帶怨長、雄城壯、看江山無恙、誰識我一瓢一笠到襄陽。」
其時國民革命軍的發展,真所謂「順天應人」,大軍所到,無不歡迎,以致孫傳芳一敗於江西,再敗於福建,三敗於浙江,四敗於安徽,五敗於江蘇,三月廿三日國民革命軍克復南京後,於四月十八日由國民黨正式發表文告,國民政府決定奠都南京;軍事方面繼續北伐,肅清了黃河以南,而山西的閻錫山,亦已決定與國民革命軍合作。在這樣的情況下,奉軍不能不放棄隴海退守河北。
但是,吳佩孚最大的打擊,是來自奉張。本來吳佩孚南撫孫傳芳,北聯張作霖,這個三角關係,以他為中心,怎奈孫傳芳私心忒重,坐山看虎鬥的結果,使得革命軍能用個別擊破的策略,造成吳、孫的兩敗俱傷;在這樣的態勢之下,張作霖面臨了一個必須作出抉擇的局面,如果不甘於坐守關外,便須入關有所作為。結果是張作霖選擇了後者,也就是擔當起對抗革命軍,挽救北洋軍閥的主要責任。
在會議中,張學良下了極嚴厲的命令:嚴守軍紀,不得害民擾民。原來張學良雖未正式受過西方教育,但從青年會到京奉鐵路,他的外國朋友很多,頗為嚮往西方文明;革命軍出師以來,只為部下恪守軍紀,到處受到百姓的歡迎與支持,以致所向無敵,對他是個極大的啓示。再細想一想,馮玉祥的部隊打不散,亦是由於紀律嚴明;此外孫傳芳的部隊,軍紀比較好,戰鬥力就比較強。奉軍的裝備、訓練、士氣都是第一流的,就是軍紀太壞,以致於楊宇霆在江蘇,地方上一聲號召,群起而攻,不須有甚麼行動,就垮下來了。因此,他這一回決心要洗刷「奉軍紀律最壞」的名聲。
十二月一日,張作霖由於孫傳芳領銜,閻錫山等十六人聯名通電擁護之下,在天津就任安國軍總司令,同日發表命令:以孫傳芳、張宗昌、閻錫山為副總司令;至於參謀長,不用說,當然是楊宇霆。
因此,張作霖於十一月初,毅然入關,在天津召集會議,除了張宗昌及奉直魯三方面的高級軍官以外,孫傳芳亦在極其祕密的情況下,抵達天津會晤張作霖;此來的目的是乞師。他表示一切聽候張作霖做主,已將江蘇、浙江、安徽三省地盤,交給了盧香亭、陳儀、陳調元,自己願率所部,聽候張作霖差遣,那怕打到只剩一兵一卒,亦不會跟革命軍妥協。
原來清幫的輩分,當初是由北京西山的「鵝頭禪師」定下二十四個字:「清淨道德、文成佛法、能仁智慧、本來自信、元明興禮、大通悟學」。袁克文入幫想當大字輩,就必須拜禮字輩為師,但禮字輩已經沒有人了。
挑這一條路,是由於張宗昌的慷慨陳詞。六月十六日下午,張作霖在順承王府召集會議,商討「最高問題」,亦就是否自封「海陸軍大元帥」組織軍政府?張宗昌站起來發表議論:「現在的敵人,跟以前不一樣了,以前不管是哪一系,打來打去都是北洋自己人。吃了敗仗的,過一陣子照樣再起來:現在敗給革命軍,可真是把命都革掉了。與其坐著等死,不如痛痛快快大幹一番,幹不過人家,再回關外也不遲。老帥有了『大元帥』這個銜頭,就算出關,也跟孫中山在廣東一樣,仍舊可以撐起一個場面來。」
儘管張作霖函電交馳,表面詢問吳佩孚的動向,實際上是請他讓路,甚至表示入豫的奉軍,可以歸吳佩孚指揮。但有南口的經驗在,吳佩孚頗具戒心,所以一再表示,自己的實力足以擋得住革命軍,還不需要奉軍。
這歩章五是蘇州洞庭湖山人,那裡有個洞叫「林屋洞」,所以自宋朝以來,出生在那裡的文人,別署「林屋山人」的很多;歩章五亦是。旅途之中談起袁克定與袁克良,怕他們將來「繼位」以後,對袁克文會下毒手。歩林屋便獻了一個自保之計,加入清幫,利用江湖勢力,足以對抗。原來歩章五便是清幫中人,而且是「大」字輩。
樊燮以一品大員,受辱於僅僅舉人的左宗棠,認為奇耻大辱,回到恩施老家,對他的獨子樊增祥說:「你將來如果不中進士,就不是我的兒子。」同時延聘宿學老儒,教樊增祥讀書;對西席的禮遇甚隆,感於東主的雅意及苦和_圖_書心,悉心教導;樊增祥亦能不負父志。光緒三年中進士、點翰林,但散館以後,改官知縣,以後一直當外官。辛亥革命時,以江寧藩司署理兩江總督,入民國後,一直保持著遺老的身分。
果然,初步顯示,局勢的發展,悉如預料,張作霖以孫傳芳的主力守淞滬;直魯聯軍守南京,而以入河南防西北軍,作為奉軍的主要目標。這一來,就非將擋道的吳佩孚請開不可了。
袁克文感於老父的保全,果然在他的藏書及詩稿上,都蓋上了這方圖章。可是袁克定、袁克良仍視袁克文為眼中釘,袁世凱深怕在他生前便有慘劇發生,因而示意袁克文,不妨出遊。袁克文便偕袁世凱大總統時代的祕書,也是「寒廬七子」之一的歩章五,一起到了上海。
杜錫珪是吳佩孚所支持的,所以張宗昌倒閣運動的第一步,便是向吳佩孚發出電報,指責杜錫珪毫無領導能力,正式建議由孫寶琦組閣。這是張宗昌第一次干預中央政務,除了表示他的實力已經提昇以外,實際上毫無作用;此時唯一能左右政局的是張作霖,但奉系內部,對於是否進關大幹,或者閉關自守,經營東北,意見不一,猶待協調,所以張作霖的意向,一時並無明顯的表示。
「鉅眼,鉅眼!」歩章五向袁克文說:「寒雲,我來引見,想必你也聽說過他的名字;他就是徐峪雲——徐朗西。」
北洋軍閥,如今只剩下一個張作霖了。時移勢轉,他只有在兩條路中挑一條走,不是退守關外,便是獨挑大樑。張作霖挑了後面的一條路。
那時全中國的大字輩,不到十個人,大都住在上海;北方只有兩個,一個是當過馮玉祥的參謀長的張樹聲;還有一個來頭就大了,是袁世凱的兒子袁克文。
袁克文,字寒雲,行二,他的生母是朝鮮人;袁世凱的長子嫡出,名叫克定。兄弟倆相差十二歲,都肖虎,一個生於光緒四年戊寅;一個生於光緒十六年庚寅。一山尚且不容二虎;何況一家?袁克定與袁克文,從小就不和;及至袁世凱想做皇帝,袁克定自然力贊其成,因為袁世凱一登大寶,他便是「東宮太子」。但袁克文卻頗不以為然,那時他跟一班名士,諸如易哭庵、羅癭公等,一共七個人,在南海「流水音」組織了一個詩社,號稱「寒廬七子」;頗為袁克定所猜忌,經常祕密派人去打聽消息,準備找來一次「文字獄」;原來袁世凱跟他長、次兩子的情況,跟曹操父子很相像,三國志說曹操對曹植「特別寵愛」;袁世凱對袁定文,亦復如此。袁克定深怕「皇位」為弟所奪,所以防範甚密。
兩天以後,張作霖在西苑懷仁堂就任「陸海軍大元帥」,當天發表兩道命令,一道是「制定中華民國軍政府組織」令;一道是特任潘復為國務總理,負責組閣。
「那就只有『過方』了。」
本來當安國軍成立,張作霖就任總司令時,商定的戰略,除由張學良、韓麟春入河南,接替吳佩孚反攻湖北以外,三名副總司令的任務是:閻錫山固守晉綏,以防馮玉祥;孫傳芳坐鎮南京;張宗昌的直魯聯軍,沿津浦線南下,進出南京、上海,協助孫傳芳,抵抗北伐的國民革命軍。
「原來是峪雲先生!幸會、幸會。」
到了上海,袁克文住在「一品香」,備了一份厚禮,由歩章五、徐朗西陪著去拜訪張樹聲;袁克文非常客氣,口口聲聲「張老大哥」。張樹聲看「皇二子」如此紆尊降貴,自亦不免受寵若驚。談到「過方」的事,當然也不成問題了。
南口大捷以後,吳佩孚以主帥資格,論功行賞,向代理國務總理杜錫珪,提出一張敘勛名單,張宗昌被授為義威上將軍;張學良加上將銜。但兩張均表示不受,亦就等於表示不承認吳佩孚的主帥地位。張宗昌則不僅不受,而且發動了倒閣運動。
「乍著微棉強自勝,古毫荒檻一憑陵,波飛太液心旡位,雲起魔崖夢欲騰;偶向遠林聞怨笛,獨臨靈室轉明燈,絕憐高處多風雨,莫到瓊樓最上層。」
但是,真正的革命勢力,在孫總理逝世以後,經過不斷的調整,終於茁壯到可以堂堂之陣、正正之旗,發出北伐統一全國的大號召了。
從來自兩廣用兵,必出湖南;國民革命軍誓師北伐,亦不例外。攻湖南的主將,正就是由吳佩孚委為「討賊聯軍湖南總司令」葉開鑫所逼走的唐生智,以北伐前敵總指揮的名義,率領第四軍的陳銘樞、張發奎兩師;以及屬於他的第八軍的李品仙、周斕、何鍵、夏斗寅各師,分道並進,七月十一日佔領了長沙;一個月後,蔣總司令移節湖南,召集軍事會議,決定分三路進軍湖北。
張宗昌兵分三路,自己往安徽去解決當地的小軍閥;褚玉璞往南京;畢庶澄往上海,他的銜頭是直魯聯軍第八軍軍長兼海軍司令。
但沒有兩三天,畢庶澄一跤跌進溫柔鄉,只在富春樓老六的香閨中盤桓——原來當時上海的情況極其混亂,共產黨所操縱的總工會,到處發動罷工,甚至奪取警察局的槍械,準備武裝暴動。加以直魯聯軍與革命軍有在上海大戰之可能;租界當局為恐波及,都加強了戒備:英、法兩國並派兵增援。上海工商界的有力人士,為求自保,必須多方疏通,以求免於戰禍;而「三大亨」眾望所歸,尤其是杜月笙,正嶄露頭角,他與各方面都結有香火因緣,雖在闤閨而得「政通人和」之妙,所以自保之計,多向他求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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