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原振俠先吞下了過量的止痛藥,才來到了婦產科病房所在的那一層。
他側身讓了一讓:「是不是要進來坐一會?」
「是——不過她已盡了力!」
曹銀雪點頭:「一知道我有了身孕,他高興得像是一個小孩子。可惜——他看不到孩子出世——」
高級警官有被戲弄的惱怒:「甚麼相貌?當然就是她的相貌,你和我都知道她是甚麼相貌!她曾在眾目睽睽之下,鮮蹦活跳地罵你——要殺你——」
還是老刀先開口:「你應該去照照鏡子,看看你現在的情形,配不配做一個殺手!」
「孕婦,甚麼孕婦?你怎麼不向我報告?」
原振俠想到這裡,唯一的結論是:自己失敗得多麼慘,連判斷和一個女人之間,是不是真的有愛情,都會出了差錯。
而且,就算詳細說了,人家會相信嗎?又有甚麼作用?所以,原振俠只是緩緩地揮了揮手,連一句話也懶得說。
原振俠沉聲道:「她不是小孩子,是一個女殺手,不過是倒霉透頂的女殺手!像她這樣的女殺手,根本只是一個廢物,最沒有用的廢物!」
主治醫生伸手指了一指:「其實她根本不需要住院。可是她卻表示,她的丈夫要她千萬小心,所以她要在醫院裡,以防萬一!」
原振俠是聰明人,自然知道曹銀雪,已經完全看穿了他的心意,所以才有接二連三的話,每一句都刺中了他心底深處。
原振俠一字一頓:「安排一次我和小刀,或老刀,或兩個人一起的會面!告訴他們,我要問他們,為甚麼要殺我,快去!」
曹銀雪更是詫異:「我和殺手集團向無瓜葛,為甚麼要殺我?」
他揮著手,格開了正在和他寒暄的兩個同事,向前走去。只走了一步,那護士已經開了病房的門,走了進去。也就在這時候,原振俠發現,那間病房,正是曹銀雪的病房!
原振俠知道,自己的眼前,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情景,是由於仲夫人剛才的一番話——生命是值得熱愛,三個即將誕生的小生命,他是這三個小生命的教父。小生命的父親已成了原始人,可是一樣生活著,在享受著生命,他,為甚麼會一再想到自殺?而且,好幾次感到自殺可以帶來解脫,準備付諸實行呢?
曹銀雪對自身的安危,好像並不在意,只是定定地看著原振俠。
曹銀雪伸手在他的肩頭上輕拍了一下:「等你看到三個小生命出世的時候,你一定會十分高興的。一百多天,很快就會過去!」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女人的姿勢,恰好是嬌媚無比地,半躺在原振俠的懷中!
「這——是不是可以把她交給我——不再派任何任務給她——不把她當殺手?」
高級警官神情嚴肅:「落地時,恰好有兩個人下車,走向建築物,死者幾乎沒有壓中他們。這兩個人都是醫生,立即檢查墜樓者,墜樓者指著上面,只說了一句話,就斷了氣!」
「是,我再也沒有想到。一直都以為她面貌普通,再也想不到,她竟是那麼艷麗的!」
「對一個盡了力,而仍然不能成功的殺手,你的評價是甚麼?」
「我要增加原振俠的內疚感,要他知道,那個年輕的警察,是由於他的過錯而死的。加重他的內疚感,可以使他更看不起自己,更快結束自己的生命!」
曹銀雪望向女殺手,目光變得十分凌厲。這時,女殺手抖得更是劇烈,自她的喉間,發出了驚怖欲絕的呻|吟聲。曹銀雪看來心腸十分好,悶哼了一聲,鬆開了手,女殺手身子一軟,倒向地上。
原振俠不想再解釋,伸直了身子,把頭仰起來,靠在椅背上。高級警官道:「原醫生,只怕不能就這樣算了,你得和我們一起到警局去——這不算是正式的扣押,但如果你不合作,我會拘捕你!」
「她是那麼美麗,是不是?」
本來,他是一個行動十分快捷的人。這時,他也不是故意放慢自己的動作,而是他想到:自己已決定放棄生命了,還有甚麼可以值得趕快去做的?甚麼都不在乎了,慢一點又有何妨?慢吞吞,總比急速來得舒服——生命已沒有意義,誰還會努力去爭取時間?
原振俠「啊」地一聲:「仲先生一定大喜若狂了!」
老刀顯然在那兩番對話之中,要小刀明白這一點。所以他要小刀,展示一下第一流殺手的本事,去令得一個人自殺。老刀指定的目標是原振俠醫生,小刀接受了挑戰,開始了他的行動。
以前,若是有了這樣的感覺,必然會令他緊張、警惕和戒備,因為他不知道,門外的是甚麼人,是敵還是友?他必須要立時作出判斷,以便應付。
「那孕婦身形高大壯健,是原振俠的舊相識,見了原振俠之後,說了一些話,我都不是很懂。那孕婦竟然說,她的丈夫是一個原始人,這是怎麼一回事?」
一個失敗得極慘的失敗者!
原振俠聽了之後,心中一片惘然!
「其次,要令那孕婦的三個孩子,再也不會有出世的機會!」
想到這一點,原振俠忍不住大笑的衝動,他真的哈哈大笑起來!
曹銀雪看到原振俠這種情形,心中不禁大驚——原振俠要是愁眉苦臉,淒惶不安,那事情雖然糟糕,可是還未曾達到最嚴重的地步。可是這時,原振俠看來若無其事,只是在他的眼神之中,隱藏著難以形容的失落,這就表示他已經有了決定,只不過暫時,還沒有付諸實行而已!
但也有可能,靈魂以十分逍遙的姿態存在,在不知的空間之中飄來蕩去,冷眼旁觀人世間的一切悲歡離合,醜惡和美好。完全置身事外,甚至不必唏噓或高興。
曹銀雪突然發怒,頗出原振俠的意料之外,但是他也不生氣,反倒像是事情和他沒有關係一樣。他想到曹銀雪,雖然接受過極現代化的高深教育,可是思想觀念,卻古老之極,和一千年之前,中國北方農村的觀念一樣。以為一個人一生,結婚生子,傳宗接代,是頭等重要的大事!
原振俠不由自主地搖了搖頭。雖然,他的決定,決不能說是上上之策,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是無可奈何的下策。但既然那是唯一的出路,也就無所謂上策下策之分了。
女殺手吸了一口氣,身子已不再發抖——她仍然木然而立了好一會,才緩緩轉過身,向門口走去。曹銀雪揚起手中的戒指來,像是想還給她,可是給原振俠一個手勢阻止了。
「那兩個戴高帽子的人是甚麼人?何以你向他們出手,竟然會失手?」
但是,聽在曹銀雪的耳中,卻突兀之極!曹銀雪顯然深通人情世故,一聽之下,鑑貌辨色,就知道有嚴重之極的事,發生在原振俠的身上!
原振俠無意和曹銀雪爭論下去,他揮了揮手:「不討論我的事,仲先生怎麼了?」
那女人昂頭一笑,頭也不回,向外走去。原振俠到了臥室門口,看她打開了門要離去,原振俠並沒有阻止她,她在門口又停了一停。
原振俠也回答不出這個問題來。
會是甚麼樣的一種情形呢?
所以曹銀雪叫了一聲之後,並沒有再說甚麼,而臉上則充滿了關切之情。
「留你在我的身邊,我是你的主人,你是我的女奴,你願意不願意?」
原振俠難過地閉上眼睛,那女殺手說得對,她不用殺人,留他在痛苦的泥淖中打滾,更能解恨!那麼,就不能自殺麼?為甚麼要給一個那麼可怕的女人,料定自己不會自殺?
高級警官的聲音之中充滿了不信:「一個殺手——會自殺?」
「哼!顯然沒有起到預期的效果!」
那女人顯然知道自己的這番話,會引起原振俠的甚麼反應。所以她在說了話之後,好整以暇地轉過身來,用一種十分調侃的目光,望定了原振俠,聳肩輕笑,分明是在說:「或許你不必努力了,世上不會有人,失敗得比你更慘,接受這個事實吧!」
在這樣的情形下,原振俠怎會有精力,去複述女殺手躲在他的住所,向他進行色|誘的情形?
「她——她——」
她在倒向地上之後,立時掙扎著,變成跪在地上,低下了頭,全身都在發抖,汗水淋漓,甚至一滴一滴,落到了地板上。
幾句話雖然不致令原振俠汗流浹背,但是手心卻也隱隱在冒冷汗!
偏偏他還不能果斷,一直和黃絹藕斷絲連,糾纏不清。直到外星人李固的出現,黃絹毫不考慮地投入李固的懷抱,原振俠才知道自己是多麼地失敗——黃絹根本沒有愛過他,一切,都是他自己從頭到尾在自作多情!
「老頭子怎麼說?」
原振俠霍然起立,叫:「不可能!」
「嘿嘿!這是甚麼樣的詭辯!告訴我,你究竟是不是能成功?」
原振俠笑了一下:「死也要揀樣子?我不明白她的死,和我有甚麼關係?」
「能!能!當然能,事實是,我幾乎成功了!」
本來就已經覺得人生一點趣味也沒有,現在還面對謀殺的指控,使得本來已經無趣的生活,變得更是麻煩之至——這樣的生活,還有甚麼意思?
「這——這——」
原振俠悶哼了一聲:「要是你是一個普通的孕婦,早已死在她的毒匕首之下了!」
他近日來,終日在醉鄉之中,酒精的麻醉作用,可以使人的記憶消失——做過甚麼事,說過甚麼話,有過甚麼承諾,可以是一片空白,一點也不留下印象。
「願意!」
「你的事,老頭子都知道。他說你是一個失敗的殺手,而一個失敗的殺手,等於廢物,要處理掉!」
「那麼怕只是你的樂觀估計吧!」
原振俠呆了一呆。當時發生在曹銀雪病房中的事,是如此突然,原振俠和曹銀雪兩人,都未曾想到,應該把這個女殺手交給警方處理。而是任由這個倒霉透頂,失敗到了極點的女殺手,自行離去!
反倒是生性愚魯的人,有旁人開解勸慰,問題容易解決。
她說到這裡,毫無保留地表示了她對原振俠的恨意。她的話,確然令得原振俠受到了嚴重的打擊,但原振俠卻不露聲色,只是冷冷地道:「有求不遂,慘遭失敗的人,總有一番下台詞的。」
他慢慢地走向門口,手放在門柄上,準備打開門,走出去。他的動作十分慢,如果有人在一旁觀看,他的動作之緩慢,一定如同電影中的慢動作鏡頭。
原振俠冷笑了一聲:「說,是誰叫你來害仲夫人的!」
女殺手揚起手來之後,手在半空中略停了一停,自喉際發出了一下https://www.hetubook•com.com難聽之極的聲音,雙眼陡然向上一翻,竟然把那枚有刺的戒指,向著自己的額頭,疾刺而出!
「她——她——」
一翻跌了出去,原振俠一挺腰,立時彈躍而起,拿酒瓶的手伸向前。他的身體語言,再明白也沒有——你再向前來,迎接你的,是這酒瓶!
「這也容易,我這就去進行。」
他頹然倒在沙發上,手中的酒瓶在地毯上滾了開去。瓶中還剩下的半瓶酒,都流了出來,形成了一灘相當詭異的酒漬。
「我會成功的,他的情緒比以前更壞。我敢保證,他有好幾次,不但想到自殺,而且——就要付諸實行了!可是——可是——」
曹銀雪不知「小刀」是甚麼人,用詢問的眼色,向原振俠望來。原振俠解釋了一句:「小刀也是一個殺手——殺手集團首腦老刀的兒子!」
酒精再令腦部的活動,受到麻醉。原振俠本來思潮起伏,糾纏不已,複雜之極,可是也不消多久,他就甚麼也不想了。
曹銀雪十分高興地點頭,又十分有深意地望著原振俠:「人生在世,不單是自己一個人,在自己的周圍,還有許多人——很多人的生命,其實是聯在一起的!只有極度自我中心的人,才會忽視這一點!」
所以他一點也不改變他行動的速度,只是慢慢地把門打開來。
曹銀雪道:「預產期在一百二十九天之後!」
原振俠看到曹銀雪並無危險,反倒用十分訝異的眼光,望著女殺手。他先吁了一口氣,極快地走過去,一伸手,先從女殺手的手中,把那柄匕首,取了下來。
他本來還想說,殺手集團的主要人物,小刀,甚至老刀,都可能在本城。可是他結果卻沒有說,他要約會這兩個殺手,要自己處理這件事。
「你是不想他死!」
「等一等,怎麼忽然是三個孩子?」
曹銀雪本來就給人以充滿了活力的感覺,她對生命的闡釋,又使原振俠的思緒,陷入了新的困境,所以他無法為自己辯解甚麼!
是處於永遠無可解決的苦悶狀態?如果是那樣,他不知該如何才好,因為他不知道,有甚麼方法可以消滅自己的靈魂!
可是,他卻相信他和海棠之間,有著真摯的感情,他一直沉醉在這個,由他自己一廂情願編織出來的夢中。直到海棠寧願把自己,徹頭徹尾變成一個外星人,他才算醒悟了:海棠沒有愛情,一個自小受過嚴格特務訓練的人,不會有愛情!而他一直以為有!
可是,當幾個人看到叫喊的是原振俠醫生時,卻都不由自主,搖了搖頭,並沒有進一步的表示。因為原振俠是一個傳奇人物,而且大家都知道,他近來的舉止有點失常,而且也沒有甚麼人可以幫得了他。所以都只是無可奈何地搖著頭,而沒有進一步的行動。
她用匕首向原振俠指了一指:「像你這種人不會自殺,雖然明知活著一點味道也沒有,十分乏味而且痛苦,雖然你明知自己該死,你也不會自殺。像你這種人,注定要在痛苦的泥淖之中打滾——我收回以前的話!」
女殺手連半秒鐘的考慮也沒有,就回答了小刀的問題,顯然她知道,這是目前她保住性命的唯一方法。她在回答「願意」的時候,作了甚麼樣的媚態,不得而知,但光是聽聲音,就很令人心蕩。
「不!我不承認,這和勇氣無關!我不是一個失敗的殺手,原振俠,他遲早會死!」
原振俠甚至沒有注意,曹銀雪是怎樣離去的。他思緒一片茫然,在他的眼前,彷彿浮現了一幅十分生動,可是卻又荒謬之極的影像。
原振俠茫然點頭。曹銀雪在離去的時候道:「我相信,我出現在一個十分適當的時候!」
對原振俠來說,這樣做,自然沒有甚麼不對。他在天馬行空,不受任何世俗規範約束的境界中生活,自有他自己的一套原則。可是在警官的立場來說,他這樣輕易就放走了一個女殺手,事情就十分突兀了!
曹銀雪搖了搖頭,對那女殺手道:「你為甚麼要殺我?受了甚麼人的指使?你年紀輕輕——」
原振俠想竭力令氣氛變得輕鬆,他攤開雙手:「仲夫人,你怎麼忽然向我上起課來了?」
曹銀雪站了起來,她的身形一板高大。站了起來之後,她沉聲道:「看著我!」
原振俠的身子,震動了一下,嘆了一聲。他雖然沒說甚麼,可是已經默認了!曹銀雪大是激動:「何致於要出這樣的下策?」
小刀和女殺手美姬之間的對話,到此又告一段落。從這番對話之中,可以知道,小刀對於執行原振俠自殺的任務,鍥而不捨。而且,不惜一切手段,甚至要女殺手,去殺死懷了三個孩子的孕婦!
當他眼前的「景象」逐漸變得模糊而漸漸消失之際,他的耳際,還恍惚聽到那三個嬰兒,所發出來的可愛的笑聲。他感到極度的茫然,而且,一陣尖銳的頭痛,開始襲來。那種實實在在的痛楚,令得他張大了口喘氣,他這才發覺,自己一直站在門口。
原振俠心中不禁暗嘆了一聲:卿本佳人!
原振俠想到這裡,不由自主吞嚥了一口口水——眼前這具晶瑩動人的身體,這時又向他接近一些,活色生香,一點也不假。他的鼻端,聞到了一股幽香,他也可以肯定,如果將這具胴體,緊緊擁在懷中,那麼,會有更濃的香味散發出來,足以令人心曠神怡,銷魂蝕骨!
原振俠忙道:「使人變成原始人,是由於生命的遺傳密碼起了改變,只要改回頭,也就可以恢復正常——那兩個外星人,最近才又和我見過,還會來找我。只要知道仲先生的下落,總有辦法好想的!」
主治醫生和原振俠十分熟,他先用一種十分古怪的神情,望了原振俠一會。直到原振俠用力揮了三次手,他才道:「好極了,看來別說是三胞胎,就算是六胞胎,也難不倒她。很少看到健康情形如此良好的孕婦!」
可是曹銀雪卻十分固執:「我看你是在自己騙自己,你的神情反映了你的內心世界,而你的內心深處,並不認為你的決定是對的。那至少是無可奈何之中,一個下下之策的選擇,一定會有更好的方法!」
原振俠有點駭然:「他——仲先生如今在甚麼地方?」
「不,不!我想他死,我要他死!你只要收回你的成命,我可以令他死,讓他受盡折磨而死。我恨他!我太恨他了!」
而女殺手的臉容,雖然經過化裝,也難以掩飾她那種如見鬼魅,驚駭欲絕的神情!
原振俠離她遠,一見這種情形,發出了「唧」的一聲響,想出手阻止,已自不及——其實,原振俠若是真的要阻止,還是可以採取行動的。可是他在那電光石火之間,想到的是:這個女殺手不知殺過多少人,她如今要自己結束自己的性命,又何必出手阻止?就這麼一個猶豫間,他就只是叫了一聲,沒有出手。
當殺手當成這樣子,豈不是倒霉之極?
「嘿嘿!幾乎成功,就等於沒有成功!」
曹銀雪示意原振俠把門關上,原振俠轉過身來:「殺手集團遷怒於你,你要千萬小心才好,我會請警方派人來保護你!」
「沒有!我不承認失敗!」小刀的聲音變得十分淒厲,而且在不住地喘氣:「我只是——還沒有成功!」
那種情形,令得他感到厭惡之極。可是,他卻無法向高級警官,作出有條理的解釋。他心情極壞,十分疲倦,根本不想多說話。在這樣的情形下,就算是一件十分簡單的事,他也懶得去說明白,何況這件事情是那麼複雜!
「是一個廢物。」
原振俠大是訝異:「仲夫人,你說甚麼?」
他是那麼疲倦,根本無法,也不想去和那張無形的「網」作抗爭!
他甚至慢慢地,在臉上泛出了一個笑容來——那並非硬擠出來的笑容,而是他真正地想笑,一種在久經折磨之後,突然感到了輕鬆而產生的笑容。
女殺手抬起頭,向原振俠望去,目光散亂,看來精神狀態壞到了極點。
曹銀雪的話,令得原振俠呆了半晌——她的話無可辯駁,生命的最原始的意義,就是要使生命不斷地延續下去。不管是最高級的生命,如靈長類的人,或是低級的生命,如水中的小海藻,都不能例外!
原振俠已經完全可以料到,那女殺手臨死之前,所說的那句是甚麼話。他伸手在自己的臉上,重重撫摸了一下:「那太像是電影中的情節了!」
原振俠冷冷地道:「仲夫人,不知有多少人死在她的手下。她要自殺,你何必出手阻止?況且,她有心尋死,你阻得了一次,又如何阻得了第二次?」
曹銀雪略頓了一頓:「他變得十分適應於山野生活,樂不可支——我在產後,還會去找他,只是不知道——他會變成甚麼樣子!」
為甚麼自己從來也不排斥黃絹和海棠,而那樣抗拒一個女殺手呢?
女殺手這時,離曹銀雪還十分近。原振俠雖然知道曹銀雪有極高的武術造詣,但是她不知道刺上有毒,只怕也會吃虧,所以才出言提醒。
老刀和小刀的對話之後的若干天,又有了一番對話,對話的,還是老刀和小刀。
「你是一個失敗的殺手,如果你有勇氣,你就應該承認這一點!」
「她在你身邊也不止一天了,何以你沒有危險?」
「唉!你難道不知道越是美麗的女人,越是危險嗎?她可以隨時置你於死地!」
原振俠給她看得偏過頭去,她才道:「殺手集團遷怒於我的理由,是不是成立?」
「好,說詳細一些!」
「嘿嘿嘿嘿!」
高級警官的神情越來越嚴肅:「而你在過去一小時,又無法提供不在現場的證明,所以,警方有權要求你協助調查!」
小刀的反應,是發出了一下又一下的怒吼聲,持續了二十幾下。然後,他才再開口說話。
可是半躺在床上的曹銀雪卻出了手,她也不去抓女殺手的手腕,只是伸指一彈,恰好彈在她手肘際的麻筋上。一彈之下,女殺手臂上的力道全失,戒指上的尖刺,離她的額頭,還不到一公分,便再也難以移動,手臂就軟軟地垂了下來。
「亂七八糟,甚麼怪事都有!」
「沒——有,原振俠——該死的原振俠——沒有死!」
這時,他剛好在病房的門口,門緊閉著。他已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他陡然發出了一下可怕之極的驚呼聲來——照說https://www.hetubook.com.com,原振俠絕不是這樣驚惶失措的人,可是這時,他已不能再控制自己的情緒,他如果不叫喊,可能使他整個人都爆裂了開來。
曹銀雪悶哼一聲:「你在笑甚麼?笑我的觀念太古老,是不是?以為人生在世,不單是娶妻生子那麼簡單是不是?你可曾想過,這種古老而簡單的觀念,正是生命的意義!不憑這種觀念,生命如何得以延續?」
「她殺了一個警察,她曾在原振俠的住所門外,想殺兩個人而失手,她曾用她的本來面目,去色|誘原振俠而失敗。別以為我足不出戶,就甚麼也不知道——我甚麼都知道,知道得比你多,多得多!」
門一推開,自然立即看清了病房中的情形。他不禁呆住了,張大了口,一時之間,再也出不了聲!
剛才,他曾有一度,想保持清醒,去抗爭,去證明自己的清白。可是這時,他只感到心灰意冷:何必呢?不知要化多少精力,才能達到這個目的,何必那麼辛苦?
她望著原振俠,緩緩搖著頭:「別自欺欺人!你比我上次看到你的時候糟得多!」
曹銀雪勃然大怒,伸手重重一掌拍在床邊的櫃子上,發出砰然巨響。她竟然口出惡言:「你他媽的放甚麼屁!連老婆都沒娶,怎麼叫一切都到了盡頭!」
可是這時,對他來說,是敵還是友,還有甚麼不同呢?他都快要連自己都沒有了,還分甚麼敵友!
「當然不是!」這時候的小刀,聲音之中充滿了狂亂,可知他的精神狀態,十分不正常。
女殺手這時說的是「小刀要你死」,而不是「小刀要殺你」,這兩句話,聽來差不多,但其實大有分別。不過原振俠當時,並沒有在意——直到後來,「自殺陰謀」真相大白,原振俠才省起了其間的分別。
原振俠是武術的大會家,自然一眼就看出,曹銀雪必然也是武術的頂級高手——這一出手,就制住了女殺手的脈門,令她全身動彈不得。
原振俠支吾了一下:「也沒有甚麼大不了的事!」
同時,又有兩個醫生走過來,看到了原振俠,兩人都搖頭,勸原振俠:「原,別喝太多的酒!」
那女人略停了一停,又發出了連聲冷笑:「我收回我的話,我不要再殺你,讓你活著受罪,比送你上西天極樂更好,更能使我快意!」
儘管他並不急於結束自己的生命,可是也決不能拖上幾個月之久。所以他的回答,對他自己來說,再自然也沒有了。
那女殺手——這時看來,是很陌生而又十分普通的一個年輕女人,自然是女殺手的另一種化裝——手中握著那柄原振俠十分熟悉的匕首,可是她的手,卻僵在半空,沒能刺下去。
曹銀雪吸了一口氣:「三胞胎!」
「你——沒有說有期限的限制!」
原振俠知道,一定有甚麼事會發生了!他加快腳步,直到他來到了病房的門口,他才陡然想了起來:女殺手,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女殺手!是她,那個女殺手,扮成了醫院的女護士!
「聽到了,美姬——她——我給了她一些任務,要她在我的行動中,起輔助的作用——她——」
是不是這樣,單是聽這一段對話,暫時自然不能有任何結論。可是在事態以後的發展之中,就一定可以有進一步的了解!
原振俠沉聲道:「我再放過你一次,可是你要替我傳一句話!」
「遲早會死?嘿嘿!每一個人都遲早會死,你不是想等到他自然死亡吧!」
「你失敗的原因,是你喜歡了原振俠,你根本就不想殺他!」
他知道女殺手所說的是事實,曹銀雪的確救了他——要不是昨天晚上,一拉開門來,曹銀雪恰好出現在門口的話,他這上下,是不是還是一個活人,就大可懷疑!因為他下了那麼大的決心,甚至有拋棄了一切包袱的輕鬆感,決定了自殺,而且連自殺的方式,都揀好了!
「請你告訴我,我是女奴,你是主人。」
原振俠這時,有了這樣的結論,並不是一時的衝動,而是經過了周詳的思索的。他在又喝了一大口酒之後,想到了一個最關鍵的問題!
果然,門外有一個人站著。那人看來,正準備伸手按門鈴,看到門打開,門外那人也怔了一怔。
那女人在門口停了一停,並不轉過身來,只是用十分輕視的語氣道:「是的,我是一個失敗者。可是,當我知道有人失敗得比我更慘的時候,我還是很高興。希望你也能找到一個,失敗得比你更慘的人——你甚至連自殺的本事也沒有!」
一想到這裡,原振俠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一種雙重的寒意。一重是為曹銀雪的安危而擔心,另一重,是他在剎那之間,感到自己像是一種瘟疫一樣,和自己有過接觸的人,都會遭到不幸!
他甚至十分舒服地伸了一個懶腰,在那一剎那,他決定使用毒藥。他是醫生,知道有好幾種藥物,可以使人的生命,在極短的時間之內,在毫無痛苦的情形之下,就此結束。
「殺手不能有情緒激動的時候!」
他的驚呼聲,自然引起走廊中幾個人的注意。如果是別人在叫嚷,一定會引得聽到的人,向他奔過來,問他為甚麼。
曹銀雪這才一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一手把她的戒指脫了下來,搖著頭,口中發出「嘖嘖」的聲響:「怎麼年紀輕輕就不想活了?」
這一點,叫原振俠的心中,感動不已。因為曹銀雪自己的事,已經夠煩的了,居然還對他表示了那樣的關切。這種俠意,就很難在現代人的身上找到!
「別逃避我的問題!我的問題是:你成功了沒有?原振俠醫生,你的目標,死了沒有?如果他已經死了,是不是自殺的?」
那種聽來陰風慘慘,十分可怕,血淋淋的詛咒,已經知道,是改變了一點生命遺傳密碼的結果。
曹銀雪盯著原振俠,一字一頓地道:「那時你就說:事情會有改變的,要是你有了兒女,我就當他們的教父!當時你們且曾擊掌為誓,難道你忘了?」
他是一個失敗者!
高級警官又道:「那時,所有的有關警方人員,全都來了——我的意思是,在一宗命案發生之後,應該來的人全來了!」
女殺手仍然低著頭,而且越來越低,她的聲音也更加發顫:「因為你救了原振俠!」
他看到的是,曹銀雪坐在床上,看樣子,女殺手進來的時候,她正在看書。因為有一本書,還在她的身上。
原振俠當然不會把自己想到的這一點說出來。曹銀雪再嘆了一聲:「小伙子,你自己多保重。事實上,除了你自己之外,誰也不能毀滅你;也除了你自己之外,誰也不能救你!」
女殺手身子抖得像篩糠一樣,喉際發出十分難聽的「咯咯」聲。她這時的情形,和她擺出誘人之極的姿態,活色生香的情形,完全是一天一地。
曾見過她在大海中大戰三棘魚、在船上和山貓搏鬥的原振俠,真難想像這樣豪爽出色的女中豪傑,也會有神情如此憂鬱的時候!
女殺手仍然垂著頭:「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要——你死,並不知道為甚麼。」
她於是不再說話,只是盯著原振俠看,看得原振俠心中有點慌亂。他逃開了她的視線,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來平淡:「我的意思是,我——不是婦產專科,醫院有很多好的婦產科醫生,我會託他們照顧你!」
原振俠問:「她的病房——」
「你有更好的主意?記得,千萬先告訴我,別嘗試陽奉陰違!」
「——」
原振俠吃了一驚,在那一剎那,他又自然而然,對生命有著與生俱來的看法。他張大了口,想問:「他過世了?」可是卻又問不出來。
「原振俠答應了,而三個孩子,要在一百二十幾天之後才出世。所以在這段時間內,看來原振俠不會了結自己的生命!」
當原振俠想到這一些時,他的腦中,只是一陣又一陣地「嗡嗡」作響,彷彿高級警官又說了些甚麼,可是他卻完全沒有聽進去。他一面大口喘著氣,一面大口喝著酒。看上去,像是所有的,在視線範圍內的東西,不是上下顛倒,就是在急速地旋轉,而且,逐漸由清楚變得模糊。終於,變成了甚麼也不是,只是渾渾沌沌地一大團,而仍然在旋轉著。
「好了,我問你,美姬是怎麼一回事?」
而現在,曹銀雪隆著肚子,出現在門口,那說明,至少仲大雅有了生兒育女的能力!
「我會是!」
原振俠不禁「啊」地一聲——神農架是一個十分神祕的地方,據說,有類似原始人的毛人出沒,仲大雅是不是可以在那裡找到同類呢?
剎那之間,原振俠思潮起伏,如同怒海澎湃一樣。
她道:「你太會保護自己了!」
曹銀雪一呆,忍不住笑了起來:「小孩子在胡說八道甚麼!」
原振俠的回答是:「我一個人在這裡喝酒。」
原振俠疾聲問:「她死的時候,是甚麼相貌?」
她向外走去,她的聲音繼續傳來,先是一陣笑聲,然後是語聲:「你的朋友說你企圖自殺,我看他們是多慮了,你不會自殺——」
原振俠自然知道這一點,所以他又攤了攤手。不過這一次,他眉心打結,並沒有笑,這表示他至少會就這個問題思索。
原振俠挺了挺身子,拿起了酒瓶來。他感覺得到,又有一個陰謀的網,正在向他罩下來!
原振俠「嗯」地一聲,逕自向曹銀雪的病房走去。這時,有一個護士,推著一架放藥的車,自走廊的轉角處,走了過來,在原振俠的身邊走了過去——這是醫院中最常見的現象,誰也不會多加注意,原振俠只是覺得,這個護士的步子太快了一些。
原振俠也看到那女人,不論是望著那三個嬰兒,還是望向那野人的時候,都有一種叫人心酸的溫柔。這種柔情,能令得任何鐵石心腸的人,都會停止動作,來消受那種異樣的感覺。
曹銀雪先是一怔,一時之間,還不明白她這樣說是甚麼意思。可是她立時想起在原振俠的寓所中,見到原振俠的情形,心中不禁一凜。她的反應十分快,立時道:「我沒有救過原醫生,原醫生也不需要別人救他,他完全能處理自己的事!」
仲大雅努力要打破這種「詛咒」,不惜以身犯險,使自己的生命遺傳密碼再起改變——這種改變,會使他變成原始人,但是也可以使原來不能生育子女的詛咒,得到破解!這一切,都是那兩個「無常」https://m•hetubook.com•com的能力所造成的。
這時,那女殺手的行動,看來像是夢遊病患者一樣,搖晃著走了出去,也沒有把門關上。曹銀雪壓低了聲音:「這姑娘的情形很不好!」
而且,他自問:需要對甚麼人負責任呢?他甚至沒有一個親人,雖然有許多朋友,但是他相信他的朋友,一定會諒解他的行為!
「我堅持她必須處理,因為我不想失去我唯一的兒子。我不是上帝,沒有那麼偉大!」
原振俠想不到曹銀雪會提出了這樣的一個要求,他呆了一呆,失聲道:「只怕我不能了!」
原振俠感到一陣尖銳的頭痛,他感到那張陰謀之網的網口,正在收緊。而自己在網中,作為網中之物!
原振俠嘆了一聲:「仲夫人,她是一個真正殺人不眨眼的女殺手,我親眼見過她殺人。她是運氣不好,遇到了你,才變成這副德性的!」
那女人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忽然又嘆了一聲:「要掐死原振俠?那不可能,看來我還是用另一個方法的好,比較有把握!」
「失手的殺手——所以你後來就放棄了匕首,改用你原始的武器!」
事情聽起來相當複雜,但是作為一個高級警官,自然有一定的分析理解能力,所以他也立即明白了。他悶哼了一聲:「趕到現場的法醫,也發現了這一點。那並不是不可能,她可以去掉一個化裝,換上她原來常用的化裝——」
「使之變成一個死的廢物!」
原振俠自然知道,他抗拒眼前這個女殺手的真正原因。一是為瑪仙——由於瑪仙發生了變故,而導致的情緒低落,使他對一切都意興闌珊。二是他曾目擊那女殺手,閃電也似的殺人手段,知道千嬌百媚的後面,所隱藏的是可怕之極的殺機。
他緩緩地問:「她臨死之前,說了些甚麼?」
而老刀和小刀,都是一個神祕莫測,殺人手段百出,以殺人為目的,根本沒有人性的殺手集團中的殺手。老刀是殺手集團的首腦,他的殺人理論是:最好的殺手,根本不必動手去殺人,而是要被殺的人自殺!
原振俠被曹銀雪的話,激得霍然起立:「孩子要多久才出世?」
原振俠在驚叫了一聲之後,眼前有一個極短暫時間的發黑,然後,他疾推開了門。
他努力使自己的心情平復下來:「只等那兩個『無常』再出現,我一定請他們去幫助仲先生,把他返祖退化的生命密碼,更改過來。」
這條看不見的主線是,不論你如何想,都會在最後想到:自殺了,是不是會好一點?
他自然不是真的看到了甚麼,而是他腦部的活動,組成了這樣的畫面。他看到一個身形高大,滿身是長毛的原始人,正在山野之間跳躍歡呼。他的全身,都充滿了一股難以形容的生趣,他一手提著一隻被剝了皮的血淋淋的野獸,咧著嘴,在發出笑聲,他的目的地,是一個生著一堆篝火的山洞。
原振俠忙道:「她不是護士,她是一個殺手!」
她又一揚手,像是變魔術一樣,手上已有了那枚紅寶石戒指。
他轉過身,回到了屋中,拔開酒瓶的瓶塞,向口中倒著酒。他的心底在嘶叫:不要再去想甚麼,先讓我休息一下,把問題留到明天再解決,好不好?明天是另外的一天,每個生命,在未曾結束之前,都有明天,這是生命該享的權利:留到明天再說!
他想到這一點,覺得事情十分滑稽,便自然而然,聳肩微笑。
在那女人的那種表情影響之下,原振俠也自然而然,和她進行著「表情語言」,他揚了揚眉,表示沒有甚麼可怕的。
原振俠向他作了一個「請坐」的手勢。高級警官坐下之後,竟然伸手取過酒瓶來,喝了一大口酒,這才問:「過去一小時,你在哪裡?」
以原振俠目光的銳利,竟然沒有看出那一揚手之間,她是從甚麼地方取出這枚戒指來的。而且,實實在在,她剛才全身赤|裸,也根本沒有可以收藏那枚戒指之處!
原振俠想到這裡,不禁悵然——好在他已然有了決定,那種惆悵之感,並不能替他增添甚麼苦悶,反倒有一種釋然的浪漫。
當原振俠說到「她運氣不好」的時候,想起這個女殺手的運氣,豈止不好,簡直是差之極矣!先是遇到了他,大名鼎鼎、身手過人的原振俠醫生;接著,又向兩個外星人出手;如今,又遇上了仲大雅夫人,女中豪傑曹銀雪!
他強自鎮定:「我和你到醫院去!」
「孕婦看出原振俠的情形非常差,就鼓勵原振俠好好活下去,原振俠不是很接受。可是後來,孕婦說原振俠曾答應過,做她三個孩子的教父——」
「如何處理一個活的廢物?」
曹銀雪仍然盯著原振俠看,目光十分柔和,那是一種大姐姐看著小弟弟的神情。雖然實際上,曹銀雪的年紀,不見得會比原振俠大!
曹銀雪說得鄭重:「是大雅告訴我的。有一次,你和他喝酒閒談,兩人都有了七八分酒意,大雅說他畢生的憾事,是沒有兒女——」
原振俠也知道,自己是一個徹底失敗的人,也曾有過同樣的決定,可是卻並沒有付諸實行——是不是他,反倒不如一個失敗的女殺手?
原振俠呆了一呆,伸手在自己的臉上,撫摸了一下。他反問:「我的臉色難看?不會吧?我的情緒很好,甚至十分輕鬆!」
原振俠自然而然,向她望去,由於她身形高,所以原振俠在望向她的時候,要昂起頭來。曹銀雪的神情,十分莊嚴,她一手按在自己的腹部,聲調沉重:「這裡,有三個新生命正在孕育成長。任何生命,都有自然而然成長,再盡繁衍新生命的責任。」
「我——」
原振俠一揮手:「我就等著做孩子的教父,並且,盡量令孩子的父親復原!」
原振俠嘆了一聲,他知道,所謂「協助調查」,那將是無窮無盡的麻煩!以他如今的精神狀態,他無法應付任何麻煩!
可是曹銀雪卻又說得那麼鄭重,令得他一時之間,不知說甚麼才好!
他不能否認女殺手的話,可是他還是有疑問:「小刀為甚麼那樣想殺死我?」
他自然也想起了海棠。這個自稱為「人形工具」的高級特工,一開始,就利用她自己美麗的身體作誘餌,引他上鉤,替她到「鬼界」去冒險,而且,被她拋棄在危機四伏的蠻荒之中。
曹銀雪嘆了一聲,神情十分憂鬱。
在篝火之旁,有一個乾草堆,草堆旁有一個身形高大,十分壯健的女人。草堆上,扎手扎腳,躺著三個甚胖的嬰兒。
原振俠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十分明確地感到,網口又收緊了一步!
原振俠對這種溫和的責備,感到了一股暖意。他笑著:「或許你看錯了,一樁十分重大的事,我已經有了決定,釋然於懷,再也沒有負擔了!」
曹銀雪點了點頭,挺著大肚子,走了進來。她腹部的隆脹,異乎尋常,原振俠問:「雙胞胎?」
女殺手在說那幾句話的時候,聲音絕不可愛,相反地,那種咬牙切齒的聲音,聽了令人不寒而慄。可知她心中對原振俠的恨意之深,正如她所說的那樣:太恨他了!
他在辦公室停留了大約一小時,又喝了大約半瓶酒。正準備離開的時候,辦公室的門推開,那個高級警官,臉色十分難看地走了進來。
原振俠感到胸口有一股重壓,那股重壓,令得他有氣都喘不過來之感。他張大了口,可是卻發不出聲音來。
她又倏然直起身子——向後彎腰和這樣迅速地直起身子,表示了她非凡的腰力。原振俠心中不禁又嘆了一聲:這實在是一個出色之極的女人!
那女人笑了起來,笑得又甜又輕柔,再輕咬著下唇,滿臉都是愛憐的神情。那分明是在說:「你不怕,對了!我怎麼會真的殺你,我只是想令你知道,作為一個男人所能得到的樂趣!」
高級警官皺起了眉:「甚麼意思?你是在暗示,你曾制服了這個女殺手,可是卻沒有通知警方?」
他看到那女殺手,以一個十分怪異的姿勢,凝止著不動。那姿勢,現在只有她一個人,看起來就自然有點怪,但是如果原振俠還在原來的位置,像剛才那樣坐著,那就一點也不怪。
「人——總有情緒激動的時候!」
「第一,你要殺死那兩個——戴高帽的人。他們活著,就是你的恥辱!」
高級警官又問:「有證人嗎?」
「那就是說,你失敗了!」
她說到這裡,不可抑制地淚水直流,表達了她對生命的無限熱愛。這種情形,看在原振俠的眼中,思潮起伏,竟不知是甚麼滋味。
原振俠發出了十分不滿意的悶哼聲,可是他也想到,在這種情形下,警方的行動,可以諒解。
她說到這裡,略頓了一頓,身形又在門口出現,手中竟已握住了她的匕首。
「是,可是在不可能的情況下,我還是失敗了!而且,根本不知道失敗的原因!」
女殺手低下頭去,又有大滴的汗水落下來。原振俠以為自己的問題,必然不會有答案,只是姑且問一問而已。可是出乎意料之外,女殺手的聲音還在發顫,就有了回答:「小刀!」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他看到那個護士,已進了曹銀雪的病房。
原振俠才一出電梯,就遇上了婦產科的主治醫生。原振俠啞著嗓子問:「有一個孕婦,名字是曹銀雪,她的情形怎麼樣?」
「你不會失去你的兒子,我一定會處理她。但是,照我自己的方法!」
原振俠心中,不禁大是感嘆。仲大雅和曹銀雪年齡懸殊,可是感情極好,偏偏仲大雅的遭遇,又如此之奇!
他在又恢復了有思考能力之後,思緒紊亂之極,各種各樣莫名其妙的想法,紛至沓來。他像是置身於一個在不斷轉動的萬花筒之中一樣,所想到的事,全然是沒有規律的。在雜亂無章的各種想法之中,卻又有著一條看不見的主線在貫串著。
如果他早已決定自殺,自然甚麼也不必顧慮,可以盡情放縱自己了——人在臨死之前,在結束自己的生命之前,豈不是可以有這樣的權利?一個人,連自己的生命都可以放棄了,還有甚麼值得顧慮的呢?名譽、地位、可能遭到的傷害、痛苦等等,和生命相比較,又算得了甚麼呢?
高級警官瞪大了眼,望著原振俠,顯然不知道他這樣說是甚麼意思。
世界上沒有人失敗得比他更慘!連那個一而再,再而三遭到失敗的女殺手,都可以找到比她失敗得更慘的人,和*圖*書而他卻找不到!
曹銀雪並不鬆開手,只是用奇怪的神情問原振俠:「這護士要殺我,為甚麼?」
「那就快點證明!」
所以,儘管眼前的情景是如此春色無邊,他心中也曾感到了若干程度的迷惑,可是他還是維持著防止變故隨時發生的警惕!
原振俠疾聲叫:「刺上有毒!」
這時候,原振俠思緒亂得無法對這個問題,作出肯定或是否定的反應。他只是機械地送曹銀雪到了門口,曹銀雪也沒有再說甚麼——她看出原振俠的情形,嚴重之極,可是她也知道,自己的話已經說得夠多了,已經足以引起原振俠的深思,不必再多說。再多說下去,只有弄巧成拙,不會再起好的效果。
原振俠在這時候,思路循一種和他平時人生觀念,完全不同的方向發展,可是他並不覺得奇怪,反倒覺得理所當然,了無牽掛!他的心情平靜了下來,問題好像已從根本上解決了!他可以隨時放棄自己的生命,而毫不留戀!
曹銀雪一字一頓:「原醫生,你有甚麼要緊的事要做?」
原振俠陡然止住了笑聲。令得原振俠再也笑不出來的,是女殺手那種絕望的神情——她的神情相當平靜,可是她的眼神,那種絕望的眼神,令得原振俠心悸!
原振俠想不到她忽然之間,會發表長篇的言論來,只是定定地看著她。同時,由於她手中又有了武器,所以他也格外戒備。
他在想到這裡的時候,努力想回憶前兩年,在勒曼醫院之中,他和年輕人為了一起到幽靈星座,去接公主的靈魂,而在幽冥使者的幫助之下,靈魂離體的經歷。那段經歷,像是一個不可捕捉的夢境!
當她在這樣說的時候,她臉上的表情變化,豐富之極。她一定有很高的表演才能,因為原振俠可以在她的表情之中,理解到她想表達的一切。她只是調皮地眨著眼,那是在問原振俠:你怕不怕?
這自然值得代他高興,可是,仲大雅是不是和那家漁民一樣,全身都長出長毛呢?
曹銀雪長嘆了一聲:「小伙子!」
證據確鑿的自殺,永遠不會有人去追究兇手,因為兇手就是死者自己。於是,真正的兇手,就可以逍遙法外——這正是每一個殺手,努力要達成的目標:殺了人之後,完全不必擔負任何責任。
然後,她雙手撥了撥頭髮,順手扯過床單來,在自己身上裹了一裹,一下子,床單就變成看來很動人的一件裙子。這時,她又說了一句:「你真了不起!」
他來的時候,頭痛欲裂,經過了那一連串的事件之後,頭痛也好了。他離開了病房,到了辦公室,用電話和警方聯絡,請警方派人來保護曹銀雪,因為殺手集團,要向她下手。
他才把門打開了一些,就陡然感覺到:門外有人!
曹銀雪換了一絲狂喜的神情,然後又嘆了一聲:「自然再好不過,但就算不能成功,有這三個小生命,我也會和他過得很開心。」
原振俠知道,其中一定有甚麼不對勁的地方,可是他卻又發現不了!
他可以真正做到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他是世上最孤伶的一個人,也是世上最瀟灑、最自由的一個人。他可以不顧慮任何事,隨心所欲地憑自己的意思,處理自己的生命,而不會連累任何人!
原振俠用欣賞超級表演的眼光望著她。她向門口走去,才身子向後仰——她並不轉身,竟然用這種方式,求得和原振俠面對面說話的目的——她身子向後仰了一百二十度,由此可知她的腰肢是如何地柔軟。
原振俠悶哼一聲:「發生了甚麼嚴重罪案?」
可是他隨即笑了起來:連生命都可以放棄了,還談甚麼責任不責任?
「可是——總有一點意外,使他遲一步才實行!」
高級警官盯著原振俠:「證據蒐集人員,在你的住所中,找到了大量的女死者的指紋!」
「可是甚麼?」
曹銀雪用責怪的眼光,望向原振俠:「原醫生,不要再刺|激她了!」
她的這個動作,說快不快,說慢不慢,原振俠想要從椅子上站起來避開她,已不可能,因為一站起,必然變得反而向她迎上了去,她的手臂,非像蛇一樣纏住了他的脖子不可——那會有甚麼後果,原振俠不敢想,也不願想,原振俠腦中閃過的念頭,是絕不能和她的身體,有任何程度的接觸。所以,原振俠在她快要撲向他的時候,身子陡然向後一仰,連人帶椅,向後翻了出去。
曹銀雪揚了揚眉:「如果你要說了話不算數,自然也可以的!」
原振俠是明明白白有這段經歷的,可是回想起來,卻又那麼虛無飄渺。整個過程,對他來說,就像接受了一次催眠,等到醒了過來之後,一切都已完成,經過情形也在記憶中消失了——只留下一個淡淡的痕跡,淡到了幾乎無法分辨!
她才說到這裡,女殺手陡然叫了一聲,伸手向原振俠一指,聲音淒厲:「是他,是他指使我來殺你!」
先開口的是老刀:「怎麼樣?成功了沒有?好像已過了許多天了。」
他想到了黃絹,他曾經付出過那麼多感情,可是黃絹一直在卡爾斯將軍的身邊。
「我一定要令他自殺,而且我會成功!」
「不,不!你不能那麼說。要不是有那兩個戴高帽子的人出現,可能已經成功了!」
「好,就交給你處理!」
然後,她嫣然一笑,走了出去。
而當他的雙臂垂下來時,他又想到:這樣放棄了自己的生命,算不算不負責任呢?
「這容易,他們絕不會全身都有金屬防護罩。」
高級警官直視著原振俠:「剛才我說了,她落地之後,幾乎是立刻死亡的!」
他想到了那女殺手,那麼原始狂野的誘惑,他為甚麼要竭力抑制著自己,不在她的胴體上,得到原始和狂野的歡樂呢?那女人說得對,錯過了她一次,已經是白癡!他之所以會錯過了她兩次,無非是為了這樣或那樣的顧慮,在努力保護自己之後,錯過了不可測的享樂!
原振俠口唇顫動,發出了一些喃喃的聲音——他想為自己分辯幾句,可是又不知說甚麼才好!
在他打開門來的時候,他甚至沒有目的。當然,他最後的目的,是到醫院去,找一種最快可以結束生命的毒藥。可是在這之前,他是不是還有些事要做呢?反正時間已沒有意義,他似乎可以從容地去進行任何事了,這種感覺,也是前所未有的!
一個徹底失敗了的女殺手,選擇了這樣的一條路,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曹銀雪的話,令得原振俠心頭又泛起了一陣茫亂。
還記得這個故事一開始時,有一老一少兩個人的對話嗎?當時可能莫名其妙,但故事一直在發展,已經可以知道對話的兩個人,老的叫老刀,少的叫小刀,他們的關係是父子。
是不是老刀認為小刀也已無藥可救,是廢物,借女殺手的手來處理他呢?
她在開始的時候,目光望上,一動不動。立即,她抬起頭來,望向原振俠,而且,挺直了身子,對原振俠說了一句話:「你是對的!」
那女人望著這三個嬰兒在笑,那個渾身是毛的野人,蹦跳到了近前,把那隻野獸向篝火堆上一扔,騰起了老高的火舌。火光映照著那三個初生的嬰兒,像是粉紅色的小胖精靈一樣。在他們烏黑的眼睛中,也反映出竄高的火苗,像是象徵著在他們的體內,正開始燃燒起熊熊的生命之火。那是充滿了希望的生命,雖然生命的前途絕不可測,可是生命的火焰,還是會一直燃燒下去!
這些情由,當時原振俠都不知道。當他一手不住敲著頭——他頭痛欲裂,一路走進醫院的時候,迎面遇到,想和他打招呼的人,都張大了口,可是卻出不了聲。因為原振俠的臉色和神情,都太可怕了!
在那一剎那,原振俠的思緒,其實也十分紊亂,他甚至想到:殺手又怎麼樣?為甚麼不可以和她有親密的關係?她是那麼出色的一個美人!
然後,原振俠又看到,那渾身是毛的野人,在乾草堆旁,蹲了下來。他甚至連臉上也長滿了長毛,看來十分駭人,可是他的一雙眼睛,卻露出了溫柔之極的光芒。那種滿是愛意的眼神,在那三個嬰兒的身上不斷流轉,表達他對這三個嬰兒的愛意——雖然他是一個原始人,可能只會發出吼叫聲,根本不懂得甚麼叫語言,可是他的眼神,比千句萬句示愛的語言,更強烈地表達了他的心思。
「是!」
「她沒有成功,是不是?」
所以,在外間發生的一切,她全都看得十分清楚。那兩個醫生之一,順手拾起了匕首,放到了櫃子頂上,她自然也看見了。
女殺手總算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面肉抽搐,樣子看來可怕之極。只見她手向上揚了起來,一面還在劇烈地發著抖,手上的那枚戒指,發出了輕微的「啪」的一聲響,有一枚尖刺,彈了出來。
原振俠當然也想到了瑪仙。瑪仙是由於巫術的理由需要他,還是作為一個異性真正愛他?原振俠這時甚至不能肯定——他以前感到不必懷疑,可是有海棠和黃絹的例子放在那裡,他沒有信心!他失敗到了連信心都沒有了!
原振俠笑了笑:「謝謝!」
女殺手伸手,在自己的臉上,抹了一下,動作十分緩慢,站起了身子來。
曹銀雪的神情更奇:「殺手?殺手為甚麼要殺我?」
對於那柄匕首怎麼會又到了那女人的手中的,原振俠一點概念也沒有。後來,他才知道,那女人在殺了那個年輕的警察之後逃走,立即繞回原振俠的住所,躲進了臥室之中,而窺伺著客廳。
曹銀雪又嘆了一聲:「他開始變——全身長出毛來,等我和他分開的時候,他已經——變成了一個原始人。他僅存的理智,是要我離開他,找一個安全的地方把孩子生下來,替他傳宗接代。他要我不可回去找他,自然,他也沒有機會,看到自己的孩子——就算看到了,他也沒有足夠的智力,認出那是他的孩子!」
「過一小時再去進行如何?」
高級警官嘆了一聲:「那個女殺手——從你住所的天台上跌下來,落地之後,幾乎立刻死亡!」
「你準備怎麼處理我?」
「聽到我的問題沒有?」
他一定曾在甚麼時候,看到過這種美妙的女人身體過!
曹銀雪對仲大雅一往情深,說到這時,她泫然欲淚,神情悽慘。
作為一個女將軍,黃絹自然也曾下令殺過人;而作為高級情報人員,海棠也難免,有許多違背傳統hetubook•com.com道德的行為。
原振俠一揮手:「他就算不喝酒,也一直把這句話掛在口邊的。」
在老刀這句話之後,是小刀的相當長時間的喘息,而對話之中,有關原振俠的,告一段落。接下來老刀和小刀的對話,顯然和原振俠沒有直接的關係,可是也不是完全沒有關係。而且對話的內容,相當驚心動魄,所以還是有一聽的價值。
曹銀雪一面抹著淚,一面道:「他還清醒的時候,叫我來找你,說你是最靠得住的醫生,要你護理我——直到我的孩子出世!」
那令得他有極短暫的時間,變得甚麼也不能想,腦海之中,只是一片空白。然後,便是一股寒意,陡然而生,令得他如同浸在冰水之中一樣!那女殺手曾說他不會自殺,注定要在痛苦的泥淖之中打滾,難道真的給她料中?難道就不可以用自殺來擺脫痛苦?如果不想要自殺,為甚麼又會一次又一次地想到自殺——不會自殺的人,怎會想到自殺呢?
「我怎麼知道?說下去!」
這是近期來,原振俠又一次想到自殺。而且,自殺的願望,一次比一次強烈,一次比一次更想到付諸實現!
他吸了一口氣,十分努力,才為自己作了一句軟弱無力的辯白:「我一直在這裡喝酒,我沒有推甚麼人下樓,那女殺手是自殺的!」
她用扭腰擺臀,來加強她的「語言」。原振俠在這時,反倒現出了一副茫然的神情——他不是不明白對方的意思,而是用這種神情,來表示拒絕。
曹銀雪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照她這副德性,怎麼能做殺手?」
如今,只有她一個人,她居然仍然可以維持這樣的姿勢不動,這證明她有過人的身體平衡力!
她說著,柳腰輕擺,向原振俠作出了一個雙手要扼死他的手勢。當她的雙手,在佯裝用力的時候,眼皮橫溢,輕咬著下唇,神態媚惑。
多麼可哀的失敗者!
可是他拿起了酒瓶之後,卻並沒有喝酒,而是十分困難,可是相當堅決地把酒瓶放了下來——他要和這個陰謀對抗,那就需要保持清醒!
他是不是曾對仲大雅作過這種承諾呢?他實在記不起來了!
而女殺手知道,自己如果擺脫不了「失敗的殺手」的身分,下場一定不妙。所以她會更冷血、更瘋狂地去殺人,不顧一切地用殺人來逼原振俠自殺!
高級警官繼續道:「警方人員在十分鐘之後趕到,我在三十分鐘前趕到。由於找不到你,所以我仍自行進入了你的住所!」
他閉上眼,那女殺手擺出誘人的姿態、活色生香的情形,又在眼前浮現——那女殺手竟然會自殺,她竟然會有那樣堅決的決定!
那女人的笑聲,越來越是甜膩,像是隨著笑聲,拋出了一股又一股,又韌又黏的絲。而這許多絲,又組成了一張網,正向目的物罩下來——她的目的物,自然就是在那時,呼吸自然加速的原振俠!
原振俠還沒有先開口,曹銀雪一看到原振俠,就陡地吸了一口氣,出聲道:「原醫生,你的臉色,怎麼那麼難看?發生了甚麼事?」
生命結束之後,靈魂會在一種甚麼樣的情形之下存在呢?
這段對話,到這裡結束,聽起來,大有不歡而散的味道——老刀要小刀,把那個美麗的女殺手變成「死的廢物」,但小刀顯然被女殺手驚人的美麗所迷惑,不肯那樣做,達不了老刀旨意。
原振俠扶住了臥室的門,身子一直把不住在發抖。他這些日子來,情緒低落的真正原因,直到這時,才算是被那女人的話點明白了!
雖然說是父子,但是在殺手的心目中,怕只有生和死,哪裡有甚麼父或子!
「那麼,先說說,你出手殺警察的原因。」
他竟然有了「放下一切」的那種輕鬆愉快,這是他以前從未有過的感覺,是一種新的人生經歷!
「不,不!我不能殺他,是你說的,要他自殺!」
曹銀雪的話,令得原振俠聽得心直向下沉。曹銀雪又道:「我的三個孩子,可不想有一個沒有勇氣的教父!」
「你不把她當殺手,她仍然是殺手!」
原振俠確然可以將一切,都留到明天再說了。
女殺手的匕首不能刺下去的原因,簡單之極,因為曹銀雪的五隻手指,抓住了她握匕首的手腕。五隻強有力的手指,像是鐵箍一樣,拖住了女殺手的手腕,令得女殺手,非但這一隻握著匕首的手,不能動彈絲毫,而且,連全身,也像是僵了一樣!
「我哪有機會?你一見到我——就瘋狂得如同一頭野獸,接著又被老頭子叫了去。現在我不就向你報告那孕婦的事了嗎?」
這令得原振俠有意外的驚奇,因為發生在仲大雅身上的事,怪異莫名。仲家的上代,受過詛咒,要他家在六代之後——仲大雅的這一代,沒有子女,從此絕後。
在他的大笑聲中,女殺手緩緩抬起頭來,她臉上滿是汗珠,望向原振俠。
原振俠冷笑:「我不知道你說話,那麼喜歡轉彎抹角,你究竟想說明甚麼?」
反倒是原振俠,看來十分平靜。他雙手一攤:「一切已到了盡頭,只有這一條路可走了!」
「你可知道,你要洗脫失敗的殺手的身分,應該做些甚麼?」
曹銀雪道:「先是回到了湖南他的家鄉,後來,由於發生在他身上的變化,越來越是明顯,我就帶著他往深山躲,後來,進入神農架——」
或許,這就是「春夢了無痕」的境地?既然了無痕跡,自然也無法尋找!
可是那女人繼續向前走來,揚起手臂,星眸半閉,一副投懷送抱的神情。而且,她的整個身子,也突然變得柔若無骨,整個人挾起一陣香風,向原振俠靠了過來。
就在那一剎那,原振俠的心頭,陡然一震——這女護士的背影太熟悉了!雖然護士的制服千篇一律,可是也掩飾不了那護士美妙之極的身材!
原振俠聽了,全然無動於衷,像是事情和他,全然沒有關係一樣。
「我不知道他們是甚麼人,我用匕首劃向他們的咽喉,我出手快如閃電,我準備令他們陳屍在原振俠住所的門口,使原振俠見到了之後,更加覺得自己留在世上,只有不斷害人。誰知道這兩個人的頸際,有著金屬防護套,所以我失手了!」
曹銀雪搖頭:「不必了,我很壯健,而且,我身受的打擊雖然大——我的丈夫成了原始人,這上下,可能已變成了猿人。可是我的生機十分旺盛,不但自己要好好地活著,而且還要孕育三個小生命,我會盡一切能力活下去,這才是生命的原意!」
原振俠笑了一下:「好像是有甚麼事發生了,我需要有不在現場的證明?」
「唉,你根本不懂!你怎麼能和我比?你甚至不是一個第一流的殺手!」
女殺手進曹銀雪的病房去幹甚麼?
那使他把手放在門柄上之後,過了好一會,才慢慢轉動著,拉開門來。
「的確是快成功了,要不是那個孕婦的突然出現,說不定已經成功了!」

一個連生命都可以毫不珍惜而放棄的人,也就是擺脫了一切束縛的人,是最自由自在的人!原振俠在雜亂的思緒之中,忽然之間,有了這樣的發現,那令得他忽然雙臂高舉,大聲叫了兩下,像是在百般無奈之中,忽然有了決定,甚至有一種十分輕鬆的感覺。
再聽另一段對話。對話的兩個人,一個是小刀,一個是美艷的女殺手美姬。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當時的情形十分特殊,所以並沒有通知警方——重要的是,這女殺手的容顏,十分美麗,可是她一直化裝成十分普通的相貌在活動——不久之前她出現在醫院,是化裝成另一個相貌,不是我們曾經看到過的那個樣子!」
她並沒有說甚麼,因為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勸原振俠才好。原振俠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這一類型的人,有了煩惱,也就沒有甚麼外來的力量可以幫他——講道理,他懂得比誰都多,旁人怎麼講?
原振俠搖了搖頭:「那又怎麼樣?告訴你,這個女殺手,一小時多之前,還在醫院出現,想要有謀殺行動而被制止了——」
曹銀雪先是呆了一呆,雙手緊握著原振俠的手,用力握著,連聲道:「如果能這樣,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他和我,和我們的孩子,一家人不知能有多少快樂!」
「那孕婦懷的是三胞胎!」
上次,兩個無常又在原振俠住所中出現的時候,原振俠有幾次,想問他們,仲大雅的結果會怎麼樣?可是由於他們忽然討論到了生命的大奧祕,所以並沒有機會,問及仲大雅的事!
先開口的是女殺手,聲音十分動聽(美女似乎都天生有動聽的聲音,要是沒有動聽的聲音,就根本不能稱之為美女),可是卻十分焦切。
原振俠想起,自己想像過的「原始人一家歡樂圖」中的情景,也知道曹銀雪作壞打算,是很實在的事。可是,那只是「壞打算」,並不是「最壞的打算」——最壞的可能,是仲大雅變成了原始人之後,「退化現象」仍然不停止,那麼他就會變成一個猿人——猿——一直退化下去,甚至變成原始生物!
門外是一個身形極高的女人,原振俠作為一個醫生,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那女人隆起的腹部,那是一個孕婦。然後,原振俠才發出了「啊」的一聲,認清了這身形高大的女人,是仲大雅的夫人曹銀雪!
高級警官沉聲道:「她指控你!她說的是:原振俠推我下來——」
「我——明白了,我會很快平復自己的情緒。」
曹銀雪的神情更嚴肅:「原醫生,我看得出你的心情極壞。心情極壞的人,會有一個十分愚蠢的想法,認為有一種行動,可以改變處境,只有最沒有勇氣的人,才會有這種想法!」
甚至連他自己,也感覺到了這一點!
高級警官盯著原振俠,看了三五秒,顯然是在等原振俠的回答。
女殺手的身子,這時才開始劇烈地發起抖來。顯然剛才,她出手之後,所發生的事,根本把她嚇呆了!
「主人的命令,女奴絕對遵行!」
「你負責處理我?」
奇怪的是,老刀竟然並不堅持!
老刀的語調,聽來仍然是那麼疲倦,彷彿了無生氣。而小刀卻有了改變,他好像失去了自信心,說起話來,不再那麼肯定,而是吞吞吐吐,猶猶豫豫。和以前的小刀相比,一聽就可以聽出,在兩次對話之間的那若干天中,他一定受了相當沉重的打擊——打擊可能是致命的,不然——他不會有那麼巨大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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