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春來劍南
第30章 春雨

也沒有絲|襪。
李曦坐下來還沒來得及說話,卻是先就忍不住又把目光投到那裙角出的深色上,不由得臉上就有一些尷尬神色,道:「真么不好意思,怠慢了貴客。」
那李逸風倒也儘力,雖說李曦邀請他住進這個小院給他推辭了,仍是帶著自己的兒媳住在外面新買的一處小院里,不過白日卻是早早的就過來料理事務,一應里裡外外,不過幾日的功夫,便井井有條起來。
這老頭兒,還真是個叩弦歌而知雅意的好知音啊!
「罪過罪過,我只是突然想起來一點事情要找人吩咐……快請進來,快請進來,那個……來人哪,生個火盆兒來,給少夫人烤一烤驅驅寒氣。」
楊花花見狀不由得愣在當地,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李曦笑笑不語,又過了一會兒,李逸風才謹慎地道:「這種事情不好弄啊,一個不小心消息走漏出去傳到他耳朵里……也罷,既然公子爺想要走這個路子,嗯,過些日子把家裡這些事情理出個眉目來,老朽就親自為您走一趟。」
李曦緊緊地把她摟在懷裡,使勁兒的摟緊了,嘴裏卻是大喊,「買,趕明兒雨停了,本公子我陪著你去,把蜀州城裡各大綢緞鋪布鋪首飾鋪子里所有的貨色式樣全部掃一遍!要是連自己媳婦兒都不捨得穿幾身新衣裳,老子掙錢還有個屁用。」
李逸風會意地點了點頭。
只是這一眼,這一番沒人薄嗔的樣子,卻頓時就看得李曦的心突然不爭氣的猛跳了幾下。
只可惜,這裡是唐朝,女人的裙子都太長。
言罷又道:「原本以為先生是個憐香惜玉的,不想今日卻是叫人失望之極呀!」
要說長安多出美女,這話倒是可信,畢竟長安的豪門大族太多,他們那等樣人家,娶妻納妾自然都是撿著全國最漂亮的挑,因此一代代繁衍下來,自然是美色傾國雲集,便是長安的楚館章台,雲集的也是全國最漂亮技藝最好的美女名妓,但是廬州……鬼才知道廬州到底是不是多美女呢,兩個人都壓根兒就沒去過廬州,李曦甚至都不知道廬州到底是在哪兒!
這也太魂飛魄散了。
李逸風手裡還拿著那些文案呢,聽了這話卻是不由得一愣,口中遲遲疑疑地答了一句,「長安還有幾位契好,廬州卻是沒什麼認識的了」之後,這才低頭蹙眉苦思片刻,旋即,長安和廬州這兩個敏感的字眼兒立刻讓他想到了該想到的東西,當下他突然抬起頭來,臉上帶著一抹好奇,試探著問道:「公子您是想查一查他?」
武蘭伺候他換好了衣服,仍是忍不住笑。李曦渾身濕透的跑過來那會子還嚇了她一跳,等到問清了緣故,卻又嘲笑起李曦的憐香惜玉來。和圖書
那些年裡,雖然他的官位是一路往上升,不過卻都是些並沒有什麼實權的清貴閑職,一直到五年前才外放廬州司馬,兩年前轉任廬州別駕,去年秋冬之際,更是直接調任蜀州刺史,這才算是完成了一次華麗的轉身,成了手握大權的三品高官。
要說起來,自己那詩才是借來偷來的,人家這才華才是真的,倒真不愧是進士出身,只不過,這好端端的,刺史大人怎麼語帶愁腸?而且看他吟出這首詩時那滿臉的落寞,似乎並非作偽,可是眼下有了柳博老爺子襄助,他在這蜀州一地已經正式站穩了腳跟了呀!
言罷卻是不由得白了他一眼,偏過了頭去。
說起來武蘭雖然身世坎坷,可是不管走到哪裡,卻也不曾有人敢在衣食住行上虧待她,唯獨是到了自己家裡,先是陪著自己住在草廬里,每天還得蹲在膛前幫自己燒火,飯後還要負責洗刷碗筷,而且還經常給自己洗衣裳……當時還覺得那樣子窮下去有個小美女可以調|教,也不錯,但是現在想想,卻是不知不覺就有些心酸。
三十五歲就官居三品刺史,家中妻子貌美如花,膝下兒女雖刁蠻卻也不失可愛,岳父張九齡老大人在朝中也是一路上坡,據柳博老爺子說,他甚至有拜相的可能……這等福祿無雙的好日子,他還有什麼可發愁的?
李曦回到前堂的時候,裴楊氏正端坐在胡椅上,火盆就放在她身前不遠處,只看她膝下裙子的顏色,便知她並不曾烤,而阿錦姑娘則不見蹤影。
真是個能持家的好媳婦啊!
論說也是,兩人都已經走了對面了,自己卻連個招呼都沒打,直接不理人家轉身就走,這換了誰都受不了!唉,其實當時自己只是忽然心有觸動,害怕一個打擾就找不到靈感了,卻居然忘了這裴楊氏可不是個好應付的呀……
「咳……咳……」李曦頓覺有些尷尬,那次純粹是操作失誤,當時是想叫柳榮替自己捎一封情書過去,好歹也練了幾天字了,想顯擺顯擺,誰知道居然有個字的繁體版本不會寫,當時也沒想那麼多,便隨口問了武蘭一句,於是,這就落下了把柄了。
說完了自己卻是愣住,這裙子人家還穿在身上呢,又沒個替換的,怎麼烤?就算是換下來了,人家又不是你府里的女眷,不是你的女人,這女人家的裙子可是褻物,豈是你一個外頭男子也能隨便拿隨便碰的?更別提什麼你給人家烤乾了!
別的不說,就李曦所見之中,他府里竟是連一個看得過眼的丫鬟都沒有。
自從那日李逸風正式投效之後,李曦就把前堂旁邊的一座小跨院留給他,本著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原則,李曦對於李逸風m.hetubook.com.com老爺子倒是完全放權,所有府中的事務,小至僕役差役,大到賬務錙銖,甚至於人情來往等等,都盡數委託給他。
近十幾天來,蜀州的天氣一直都是陰陰沉沉的,便連空氣里都似乎流動著一層薄薄的霧靄,只在下午時分露一會兒太陽,卻是漫天價火燒雲,一直到三月二十六日,立夏都過了,這才漸漸的落下些雨滴來,到了第二日,就正式演變成了開元二十一年的第一場豪雨。
李曦咽了口唾沫,久久的沉浸在這一個美人飛眸里,過了好一會兒回過神來,卻是鬼使神差地道:「要不回頭我陪你一條裙子吧,或者……這裡有火盆,我先替你烤乾了再說。」
然後他坐下,仔細捋順了一下思路,這才道:「今兒過來是有另外一件事,先生曾在各地任職,想必是朋友遍天下了,不知道在長安和廬州有沒有熟人?」
說到底還是上輩子太單純了,只談過一個女朋友,根本就不曾鍛煉也壓根兒沒那個本事鍛煉一心二用的本事啊,等到現在有機會用了,卻是現眼了……
李曦從小跨院出來,走到廊子下時第一眼就看到了那站在雨中的主僕倆,當下不由得就愣在那裡。
裴楊氏聞言也是一愣,扭頭看了李曦一眼,見他也是愣住,當下猶豫了片刻,卻是一反常態的並沒有心生警惕,更別提拉下臉來斥責,反而是不知怎麼就突然覺得臉上微微有些發燙。
唉……
看見李曦的神色,裴楊氏淡淡地道:「妾身過來也只是閑談,左右無事,便打發了阿錦回家去了,家裡的事情還多得很,都等著她料理。」
東風不為吹愁去,春日偏能惹恨長。
武蘭聞言推著他的胸口仰起頭來,看見李曦眼中的那抹認真,她只猶豫了一下便順從地點了點頭,卻是玩笑般地說道:「相公既然說下大話了,那奴奴可就等著相公了哦。」
草色青青柳色黃,桃花離亂李花香。
武蘭聞言挑著眼睛看她,眉眼裡說不出是笑是謔,「奴奴哪裡收的過來,上次見你寫那個什麼……對,情書,你不是說你的心都給了那位婠兒小姐了?」
李曦聞言猶豫了一下,知道他這是在委婉的提醒自己,雖然眼下自己已經是他的學生了,那道保薦自己出任晉原縣主簿的奏摺也已經發了出去,但事情不到最後一刻,就還有著許多的變故,只怕就連周邛自己都不敢十拿九穩的說自己肯定能拿下這個官兒,所以,還是先等等看,等到任命自己的敕令下來了再動手不遲。
頓了頓又道:「別的不問,只查女人。」
李曦聞言嬉皮笑臉地湊上去親了一口,軟玉溫香的摟在懷裡道:「這話說的,我可不覺得hetubook•com•com我家蘭兒有哪裡比她差,她的聰明勁兒都在外頭擺著呢,剛則易折,哪裡能比得上我們蘭兒,不聲不響的就把本公子的心給收了,這才叫真精明呢!」
咦,對了,想起這個,李曦就不由得想起這幾天過去練字聽課時的所見了。
幸好李逸風為官多年,又一直都是在下層廝混,早就習慣了察言觀色,最難的是,他腦子轉的非常快,當下聽了李曦這番雲遮霧繞的話,卻也是很快就弄明白了他的意思。
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最好拿兩條不曾穿過的,那兩個都是有講究的人。」
在後宅換衣服的時候,李曦倒是突然想起來裴楊氏的裙擺下半截給雨濺濕的樣子來,那浸透了雨水的裙擺給風一吹便緊緊地貼在腿上,叫人似乎能隱隱約約窺見那雙秀美筆直的小腿,……那雙精美的鞋子上繡的是什麼圖案來著?
李曦見狀不由得一愣,這時武蘭才抬起頭來笑了笑,臉上倒是平靜了許多,「前兩天管事的婆子見我衣裳不多,又多是舊年陳衣,就提醒我裁些布匹來做衣服,我給拒絕了,眼下咱們新近搬過來,什麼都要拾掇添置,你的事情又剛起頭,用錢的地方多著呢,倒不必把錢都花在我身上,我往年的衣服也還有不少,夠穿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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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麼就覺得喉頭被哽住了。
春雨生閑,閑,則繞床儘是寂寞。
當下他沉吟了片刻,才道:「據說那位家裡的夫人雖然美貌非常,卻也是妒性極大呀,嗯,這是個好口子,公子爺真是好想法呀,一個小小主簿,倒真是有些屈才了。」
裴楊氏聞言淡笑著看了他一眼,道:「不必了,多謝子日先生的好意,只是妾身身來便從不|穿別人的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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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楊氏聞言笑了笑,道:「說什麼處罰不處罰的,妾身可是不敢。」
李逸風聞言略轉了轉眼珠,頓時心領神會地點點頭,附和道:「是啊,說起來,這長安的紅袖滿樓招可是外地士子趕考時必看的一景呢!至於廬州,嗯,對,貫出紅顏知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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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錦見狀也是面帶詫異,當即就想出聲喊住李曦,裴楊氏回過神來卻是沖她擺了擺手制止了她,然後,雖然咫尺之遙,兩個人卻也並不邁上台階,只是靜靜地站在雨里。
他換好了衣服要出去,卻又想起來似乎裴楊氏和那位阿錦姑娘的衣服也都是濕的,便扭頭對武蘭道:「那裴楊氏少夫人的身量倒跟你差不多,阿錦姑娘雖然略矮了些,也差不了多少,你揀兩條你的裙子出來給她們送過去吧。」
李曦無奈地嘆了口氣,只好自己給自己遮臉,道:「咱們府上這些個丫鬟也太沒眼色了,都不知道遞把傘過來,回頭定m.hetubook.com.com要好好教教她們規矩才好,當著客人,太丟人了。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女人的脾氣可真是不小哇,哪裡有我們家蘭兒那麼乖巧懂事。」
不等她把話說完,李曦就探出手臂把她拉進了懷裡。
根據李曦所知,周邛乃是京兆萬年人,京兆,自然是長安,萬年就相當於是長安的一個區了,他自幼便極負才名,十七歲高中進士,隨後就被欽點進入翰林院任文學修撰,兩年後娶了張九齡的小女兒,從此便在長安定居。
即便是眼下家裡已經放了各家送來的新酒入股錢多達幾十萬,買些布帛綢緞做衣服,也根本就花不了多少錢,可她卻仍是自甘樸素……
李曦聞言點頭,便到了她對面也坐下。
然後又硬著頭皮客氣道:「要麼,我命人給少夫人先找條裙子來換一下?」
本以為這話一出來,武蘭又得嘲笑自己憐香惜玉了,李曦甚至都已經想好了回話了,誰知話音落下,武蘭卻是低下了頭,看那神情扭扭捏捏的,竟是有些局促。
這府里原來都是那種可容幾人對坐的[席],李曦原本那個家裡的正堂里,放的也是席,只不過李曦一直都不太習慣來個客人就要兩個人相對跪著那樣子「坐」,因此一當他有了添置傢具的錢,立馬就命人把這前堂的席給撤了去,全部換了時下在北方流行的胡椅。
不過呢,他是上司,眼下又已經是李曦的座師,一個做下屬做學生的,非要去查自己上司和老師的過往履歷,這可是犯了大忌諱的事情,因此李曦眼下對李逸風非常信任,卻也還是只模模糊糊的提了一個大概,並不肯把話落到實處。
李曦拍拍眉頭,知道這一遭可是得罪大了。
不過仔細掰著手指數一數,他生活和做官的地方加起來,也不過才兩個地方而已,只要用心,有些事情想必倒是不該太難查。
武蘭笑著推了他一下,「別拿奴奴跟她比,那個女人,太精明了,奴可不敢比。」
只是有了這麼一小會兒耽擱,李曦渾身上下卻是給瓢潑的大雨淋了個精濕。
她這一路過來雖然坐了馬車,可畢竟這府里到那府里的,終歸是少不了走路,因此雖然腳下蹬了雨屐,卻還是不知不覺間就叫雨水給濺濕了羅襪繡鞋,便連那鵝黃色宮樣羅裙的下擺,也給濺得一片深一片淺,誰知已經到了面前,這招呼人過來的卻給來了一個扭頭不見!
她倒是沒疑心自己這麼大一個才子怎麼連個字都不會寫,只是把心思都放到了吃醋上,不過還好,這小妮子畢竟是富貴人家出身,自小又是客盡百家,所以對於這種事情看得很開,頗有些大婦的氣度,縱是吃醋也吃的惹人疼愛,只叫李曦覺得恨不得捧到手心裏呵著才和-圖-書好。
此時李曦過去,他正在盤算著李肱送來的對於裴楊氏名下那幾處酒庄和鋪面的估價,手裡也正在擬著一份迴文,算是基本認可李肱的估價統計,聽見廊子下小丫鬟的動靜,一抬頭正好看見李曦邁步進來,他忙站起來一邊擺手命小丫鬟上茶,一邊就拿起了桌子上的兩份文案就要跟李曦說這個事兒,誰知李曦卻擺了擺手,直接道:「一切先生盡可自己拿主意,我不通這些細務,有您和三叔在,就不必給我看了,只最後把賬本子給我過一眼就是。」
周府雖然乃是官造,格局制式都並不大,但畢竟是一州刺史的關停居所,說起來也並不小,而且歷任刺史都是些有學問有修養的人,一茬一茬的修繕之下,這刺史府內部也極是講究,與之相對應的,周府的下人也頗不少,只是……檔次似乎低了點兒。
李曦心裏贊了一句,臉上卻是不動聲色地道:「想了解一下那些那裡的風土人情,嗯,據說這兩個地方都盛產妖嬈的女子啊,呵呵。」
李曦本來還以為事情就這麼過去了,卻不曾想對方並不肯就此放手,當下聞言只好尷尬地搓著手,抬起頭來看著她,「這個……確實是在下的錯,要不這樣吧,少夫人慾待如何,在下聽任少夫人的處罰,只要能叫少夫人消了氣便好。」
裴楊氏聞言看都不看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雨里微笑,阿錦更是氣得冷哼一聲扭過了頭去。
今日的雨勢頗大,饒是出門的時候阿錦就預備了一個大號的油布傘,此時擎在裴楊氏的頭頂把兩人罩住,不過等李曦回來的時候,兩人下身的裙擺卻還是給濺出了一大片深色。
「這個……」他搓著手尷尬地站在廊子底下,猶豫了一會兒,見也沒個有眼色的丫鬟過來給自己遞把傘什麼的,最後只好硬著頭皮衝進雨幕里,做出了一個恭請的姿勢,裴楊氏這才瞥了他一眼,款步邁上台階。
當下想了想,李曦輕輕點頭,不得不承認,果然是人老成精,遇到事情的時候,自己還是過於激動了,不如李老爺子鎮定啊,於是他道:「也好,這件事情確是不太好處理,若是您親自去,我還能放心些……那就先放一放,等一等看。」
想到這裏,又突然想到那日柳博老爺子的壽宴上三叔似乎提過一嘴,說是那周張氏似乎是個極妒的女子……李曦頓時就覺得自己似乎悟到了一點什麼,當下他也不管那裴楊氏楊花花已經走到廊前,正自笑著抬頭看過來,便只是徑自轉身,直接扭頭順著廊子就往東邊的小跨院而去,竟是把人家給丟在了廊子前的雨地里。
李曦站在廊子下,看著院中正步雨霧款款而來佳人,不知怎麼就想到了昨天下午在周府習字時聽到的那首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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