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如意甜糕,聖旨已定

嚴子湛撇撇唇,美眸透出不耐:「把你們當家的叫出來。」
錦夜因著練武耳力自然比尋常人好了許多,這番話一字不漏的竄入耳朵,當下臉色冷了幾分,再無應酬話可說,略點了點頭就出門而去。
忘了要給初晴帶八寶如意糕了……
男人自樓梯轉角的陰暗處探出頭來:「姑娘,記住了,你是我的侄女,我和我婆娘回鄉下去了,秘方已經帶走,店鋪轉交你經手。」他一口氣的說完,迅速消失,獨留最後幾個字在空氣中迴響:「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遲若宸扁扁嘴,哀怨道:「朕昨兒個在母后的鳳棲宮裡呆了一下午,不都在演練這幾句說辭么,九哥你也太小瞧朕了。」語罷,他將黃色布軸捲起,交給常喜:「拿好了,這可是朕擬的第一條聖旨。」
姚守正被這粗獷的大嗓門給駭到,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姑娘你之前還是聲若蚊鳴,此刻突然……」
一路上並未見到太多行人,興許是中秋佳節,家家戶戶都聚在屋裡一起賞月,錦夜念起父親和初晴,不由得探出頭問道:「幾位師傅,能再快一些么?」
男人嘿嘿的笑:「既是如此,那我就……」還未說完,臉色倏然大變,他一把拉住女子的袖子,火急火燎的朝店裡走。
錦夜不好意思道:「我在這團圓日外出本就是不對,眼下能早些回去補償也是極好的的。」她一手按著被吹亂的發,轉了轉酸軟的脖子,發覺抬轎的幾個男人揮汗如雨,不免又覺尷尬,想了想才道:「還是……還是慢慢來吧。」
姚守正一手攏在耳側,大聲道:「什麼,姑娘,你說什麼?」就算女兒家應該慢聲細語,這姑娘未免也太過頭了,他活了大半輩子,還真沒遇到過說話如此小聲的女子。
「少爺,這位姑娘有些奇怪。」換了個人說話,略顯蒼老的語調。
錦夜捧著沉甸甸的油紙包,微笑:「多謝,我下次會再來。」
轎夫們看到銀子眼睛都亮了,平日里做牛做馬都掙不到幾個銅錢,眼下這般好的賺錢機會,怎能不把握?於是紛紛點頭:「但憑小姐差遣。」
宋正青頷首:「招待不周,還請見諒。」他招來侍從,吩咐幾句后又對著面前女子道:「方才我讓楚律先行離府去辦一些要事,另外換個人送蘇小姐回去。」
兩儀殿,小皇帝遲若宸捧著聖旨看了和_圖_書又看,不時砸吧著嘴,似在仔細考慮著什麼。
常喜彎著腰,恭敬道:「奴才斗膽問一句,九王爺是說哪一處不妥呢?」
「不用了,你扔了便是。」宋汀月細聲細氣得道:「我應該也不會再穿了。」後半句話極輕,幾乎聽不清楚。
冤家路窄,天要亡她。
「……」錦夜艱難的點了點頭。
嚴子湛側耳聽了半晌,面無表情道:「既是平凡人家的女兒,怎穿得起這般綾羅綢緞?」
常喜攏著袖子,歪頭想了半晌,嘆氣道:」奴才愚昧,未能知曉九王爺的心思。」頓了頓,又道:「皇上,早朝時間快到了,今日可要宣布指婚事宜,切勿遲到。」
轎夫疑惑的回過頭:「小姐怎麼了?」
男人將她轉了個身,面朝著櫃檯,焦急道:「姑娘,拜託你一件事兒。」
他說話的口氣,亦或是始終飽含深意的眼神都讓她感到蹊蹺,本懷疑他只是做表面文章,心裏所想皆不同,可自方才那一番觀察,才不得不承認宋正青對她是真真懷有歉意的……
錦夜抿著嘴笑:「大叔,我來帶一些糕點回府。」
遲若宸指著聖旨中間的某行道:「朕查閱了先帝所擬的指婚聖旨,上頭必定說清婚配二人的身家,譬如是某某府的二小姐,連帶著名字也一併寫明,可九哥就不讓朕寫這些,不知道他暗地裡打著什麼算盤。」
男人得意洋洋的挑眉:「我就知道,你嘗過一次忘不了吧?我這兒可是整個京城最好最物美價廉的糕餅店鋪,打著燈籠都難找……」他滔滔不絕,讚美之詞源源不絕的往自己身上兜。
「叔叔嬸嬸不會回來了,店鋪都轉交給我了。」錦夜的笑已經快要掛不住了,她的心跳愈來愈快,幾乎就要從喉嚨口跳出來,只能兀自緊掐著掌心來提醒自己。
姚守正往前湊了些許,皺眉道:「姑娘,你再說一遍,老朽耳朵不太好使。」
錦夜挪了挪身子,前行的速度果然又快了很多,她眯眸望著沿途漸漸往後倒退的風景,忽而想起什麼,一拍腦門:「糟了,停轎停轎!」
錦夜見好就收,晃著腦袋在屋裡四處的溜達。走了半刻頓住步子,扭頭看到櫃面上空無一物,立馬傻眼,她的八寶如意糕呢?
錦夜嘆一口氣,素手撩開轎簾,外頭星輝點點,夜風徐徐,難得八月的天氣還能如此陰涼,https://m.hetubook.com.com於是決定暫忘掉那些麻煩事兒,托著腮隨著轎子微微晃蕩的步調在心裏無聲的哼起小曲來。
五兩才對。
四十歲上下的中年男人半合著眼靠在店門口,一手抓著蒼蠅拍,百無聊賴的上下揮舞,模樣不像是趕走蠅蚊,倒像是扇風打瞌睡。
可惡!她本來還想不看他的……
錦夜正欲回答時又見他已然竄到了屋子角落處的矮桌下,驚訝道:「大叔,你做什麼?」
「我的車夫就在巷尾,我自個兒過去就行了。」錦夜婉言拒絕。
錦夜憋著嗓,繼續哼哼:「我叔叔嬸嬸都回鄉下了。」
「九哥,為何你那麼興奮?」小皇帝眼巴巴的道,自己都兩夜沒合眼了,九哥基本上都陪著自己,為何能那般神采奕奕……他伸出胖手墊腳觸了觸對方的額頭:「沒發燒吧。」
錦夜舉起手,狠狠掐了掐僵硬的面部肌肉,忽而小跑步的轉身迎上前,笑容滿面:「兩位……不,眾位要來點什麼?」她目瞪口呆的瞅著小巷子里站了一長排的黑衣人隊伍,這些人走路都沒聲音的么,某些人要不要那麼誇張,帶了這麼多護衛來,想強取豪奪也犯不著這般明顯。
「大胆!」侍衛們紛紛拔刀。
錦夜想死的心都有了,慢吞吞的朝前走了兩步,死拗著不肯轉過頭去。即便他認不出她,即便此時此刻就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是素未蒙面的陌生人,可是、可是她還是怕會露出馬甲……
「皇上,是時候了,去早朝吧。」遲玥恆催促。
男人沒多大反映,靠著木板的頭一點一點,甚至傳出可疑的呼嚕聲來。
遲若宸躍上身後鋪著軟墊的寬椅,攤手道:「朕就是覺得怪怪的,這聖旨已經擬好兩日了,先是讓禮官看了修了些許言語上的紕漏,而後又讓母後過了目,可給九哥看了后,他偏說有一處不妥。」
姚守正為難道:「少爺,我看這樣也問不出什麼來,不如派個人守著,改天等那老闆夫婦回來之時再做打算。」
出了宋府後坐上軟轎,她沉下心來細想的時候又覺得有些意外,這宋大人委實有些過分客氣了,從第一開始在蘇家賭場派阿楚監視她開始他就表現出額外的用心,雖說自己與宋家的淵源確是頗深,可也犯不著如此重視。
宋汀月撫一撫裙擺,微側過頭:「蘇小姐慢走。」是送客的語調,可卻m.hetubook.com.com不見其有站起身之意,換言之,這可是徹徹底底的怠慢了。
「當家的呢?」近在咫尺的冷淡嗓音自櫃檯的另一處傳來。
「姑娘,別太過分了!」姚守正都聽不下去了,小心窺一眼眉心緊皺的少爺,見其臉色開始泛白,一副難以忍受的模樣,趕緊湊過去緊張道:「少爺,頭又疼了?我們回府吧。」
聞言遲玥恆一個踉蹌,差點被門檻絆倒,義正言辭的按住小皇帝的肩膀:「皇上,並不是人人都像嚴相這般挑剔又難伺候,臣的妻子自個兒會做主,皇上就省省心吧。」
遲若宸跟在他身後,抓著其衣角,躲在對方影子下來躲避陽光。外頭明明是熾熱的艷陽天,不知為什麼,在遲若宸心裏,卻莫名感到寒意,連帶著常喜手上的明黃色聖旨都刺痛了他的眼……
遲玥恆失笑:「臣只是一想到嚴相要成家了,就替他感到高興。」
遲若宸點點頭,由宮女為自己披上龍袍戴上金冠,眼神四處飄忽之際就瞟到了某個身著朝服的高大身影,他睜著圓眼:「九哥,你來了?」
男人驚魂未定,半晌才意識到被騙了,惱怒的掙開對方的手:「一個姑娘家,好端端的為何要說謊騙人?」定睛一看,又覺來人甚是面熟,恍然道:「是你啊。」
「要多少?」男人攤開油紙,隨手拿起木筷。
錦夜也不打斷,偶爾小聲應和:「是挺好吃的。」就是甜了些,膩味了些,當然,這句話暫且腹誹。
「沒事兒!干我們這活的有的是力氣!」轎夫空出一手揮一揮,吆喝道:「小姐坐穩了。」
「我得上樓我得上樓。」男人小聲喃喃,刷的站起,腦袋又磕到了桌腳,他疼得直哎哎,一邊還不忘往樓梯那處跑。
錦夜不明所以:「大叔,怎麼了?」
真粗魯……眾人皆如是想。
遲玥恆蹲下身,為對方理了理下擺,而後正色道:「皇上知道一會兒怎麼對著群臣宣布此事么?」
嚴子湛揉了揉太陽穴,她真是吵得他頭疼,微微別開眼去,一字一頓:「把秘方交出來。」
錦夜扭捏,佯裝舉著袖子擦汗:「我、我就是在好好說話啊。」偷偷的笑,看今天急不死你。
遲若宸跟著笑:「宋大人也會開心的吧,朕這次可是不折不扣做了次月老啊,改天替九哥也指一個。」
反觀宋家眾人,倒也未有太大反應,皇帝身邊的常喜https://m.hetubook•com•com常公公素來與宋家關係密切,月初月旬必然都會來府一趟,大約就是透露一些朝廷內部的消息。當然,常喜也不會空手而歸就是了。
錦夜半歪著頭,視線移到裡頭那被八寶如意糕裝得滿滿的方形木盒子里,踟躕道:「不如就稱個五……」
錦夜靜靜聽了半晌,抬起頭來,正巧對上宋正青略含抱歉的眼神,她識趣站起身道:「宋大人,既然您有事要忙,小女子就先告辭了。」
嚴子湛紙扇一展,眸色愈冷:「好好說話。」
「我天生沒辦法大聲說話。」錦夜刻意壓低聲音,嗓門聽來比起嗡嗡嗡的蜜蜂好不到哪裡去。目光悄悄四處游移,一眼就瞅到了那皮相與囂張程度並駕齊驅的嚴某人,今日他同後邊的隨從一樣,均是一身黑,可怎麼站怎麼都是難掩光芒,纖長的手指執著紙扇,有一下沒一下的在台板上敲著。
那店鋪仍如前些日子所見的那般簡陋,石階上紅豆等碎穀物灑了一地,蒙塵的牌匾臟污依舊,看不清上頭的字眼,唯一變化之處不過是那晚緊閉的門板此刻大開,燭火通明,映得櫃檯邊上拳頭大小的招財童子熠熠生輝。
「不行嗎?」錦夜柳眉倒豎:「就算我因為這破鑼嗓門在家鄉嫁不出去,也不影響我在京城的飛黃騰達,我告訴你們,我叔叔嬸嬸好不容易在我爹的勸說下把鋪子轉交給我,你們可別來鬧事!」她每一個字都像是在鬼吼鬼叫,配合著其誇張扭曲的表情——
這頓飯還未盡興就草草結束,錦夜看著匆匆迎上前的宋正青,後者低下頭附耳在身量纖瘦的小太監身邊細心臨聽,眉心緊皺雙眸圓瞪,顯然是極端錯愕的模樣。
男人將手中抓著的糕點丟進嘴裏,大口嚼著:「唔唔,你一定要再來啊,我女兒下月出嫁,屆時記得來喝喜酒。」他跟在她身後,熱情得道:「我送你出巷口。」
錦夜耐著性子等了半日,終是忍不住一把奪了其手中之物,上前略微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走水啦——」
錦夜目瞪口呆,站在原地忘了下一步該做什麼。
男人一下子跳起來,驚慌:「走、走水了?!婆娘,婆娘,快下樓啊!」他邊喊邊跑,一不小心就被篩盤給絆倒,跌了個四腳朝天。
常喜恭候在側,小聲道:「皇上,可有心事?」
錦夜微慍,儘管如此,面上依然是得體笑容:「差點忘了,我借了https://m•hetubook•com.com宋小姐的衣裙,下次若有機會登門造訪時必定……」
他到底在愧疚什麼呢?
錦夜微笑:「無妨。」
「姑娘,好了。」男人眨眨眼:「多送了你幾塊黃金糕。」
待得反應過來時恨得捶胸長嘆,一不注意就讓人順手牽羊了,嚴子湛,你這卑鄙小人,我定要詛咒你,詛咒你吃甜食吃到噎死……
男人喜笑顏開:「五斤?」
「什麼秘方?」錦夜誇張的大喊:「還有秘方?他們昨天走的時候就留下了地契和最後的一籠點心,哎呀呀,這位公子,你是從哪裡聽說的秘方?難不成我叔叔嬸嬸還會藏私么,我從小就是被當成他們女兒一樣的疼愛,青天白日的,你可不要亂說話啊,當心遭雷劈的喲。」
錦夜抿著唇:「有件事兒回家前得辦一辦。」她自腰間錢袋裡取出幾塊碎銀,遞出去商量道:「你們看這樣可好,先帶我去城西最偏遠處的小巷,再帶我回蘇府,那麼這些就算是給你們的報酬。」
「我從不做空手而歸的蠢事。」嚴子湛口氣淡淡,瞥一眼得體站于櫃旁的女子,他忽而就覺得有那麼幾分熟悉感。
「窮人家就不能穿好衣服么?!」錦夜極為豪放的一拍桌子,那嗓門就如晴天霹靂一般驚心動魄:「實話跟你們說吧,姑奶奶我花了這二十年的積蓄,買了這一身的裝扮,為的就是在京城釣一個有錢的公子哥兒,有罪么?怎麼樣,報官抓我啊……」
錦夜被他毫不掩飾的喜悅所感染,嘴角拉開淺淺弧度,有些人簡單似白紙,即便是常人看來雞皮蒜毛的小事兒,都能樂上半天。在這一刻,她是由衷的羡慕起這樣的生活,如果沒有搬至京城,或許她也能永遠過著類似的日子,只可惜……
領頭的轎夫生的一臉憨厚相,咧嘴笑道:「小姐可是想家了?」
錦夜趕緊跑上去扶他,見其張著嘴一臉驚恐的模樣,不由得撲哧笑出聲來。
錦夜緩緩走近,輕聲道:「大叔。」
「甚好。」
男人轉過身開始利索的打包,接了個大生意,不由得高興的哼起歌來:「老福家的糕餅喲,味道棒喲,一口咬下甜滋滋,樂到心坎去喲——」
「常公公,此處不方便詳談,不如去書房……」
錦夜是何等聰明之人,自他話語里所窺得的線索串在一起,很快就理清了這前因後果。只是在意識清明的同一瞬,背後就莫名感到寒意,芒背在刺,怎麼都無法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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