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渺茫之路,終有歸途

「聽上去真不怎麼舒服啊……」自嘲的笑笑,遲玥恆起身告辭,臨走前莫名其妙丟下一個藥盒:「不想看那小丫頭年紀輕輕守寡,這是我從宮裡搜到最好的解毒丸,若真解不了,也可保你數十載性命。」
嚴子湛笑了笑,白色衣衫被風灌滿,表情難得的苦澀。姚守義湊上去,輕聲道:「少爺,少夫人來了……」
遲玥恆不依不饒:「嚴相的護衛呢?本王聽說,嚴相養了一隻隱衛十二隊,各個身懷絕技,難道還護不了府中周全?」
裴亦寒看著兩人相擁的畫面,只覺刺眼至極,手一揮,就輕而易舉的分開了兩人。見她渾身都在哆嗦,手腳關節紅腫大片,便不忍心的替她解除繩索,繼而抱起女子輕輕放到太師椅上,他苦澀的笑:「你不該為了他傷心。」
罷了,輸了,終於輸的徹底。
錦夜不敢置信,剛張開口就被他狠狠吻住,接下來是劈天蓋地的強烈感官刺|激,她幾乎快要撐不過去,巨大的狂喜盈滿全身,眼淚都被逼出眼眶……
弄月張了張口,終是勸不了什麼,只得狠狠心離開。
錦夜嗚咽一聲,眼淚迅速蔓延。死命的轉過頭盯著裴亦寒,她發出模糊不清的音節,似控訴似泄憤。
「膩了。」嚴子湛目色清然,淡淡道:「民間盛傳我只手翻天翻手覆雨,狼子野心百般奸詐,但你可曾想過,我若有心造反,新帝上位之時便是最好的機會,又何必等到現在。」
「所以……朝中不會再有人獨攬大權,不會再有人擁兵自重,臣已經竭盡所能的掃除了所有前行路上的碎石。」頓了頓,遲玥恆的語調變得迫切起來:「皇上,大遲的天下終須全權交在你手上,你是主宰這片山河的主人,無人能分享,也無人能插手。」
嚴子湛背脊竄起劇烈快意,趕緊停下來悶哼:「你這是要我命……」
他不敢置信的低頭看著那柄穿過胸口的匕首,再慢慢的轉過臉去,她淚流滿面的低泣:「師父,對不起,你一直逼我,你一直逼我……」
「姓裴的是她師父。」嚴子湛合上眼假寐。
遲玥恆揚頭,正色道:「皇上,嚴相走了,六閣首輔也消失了。」他說話的時候眼裡滿是希冀,就連心底都是巨石落地之後的釋然洒脫。
若除了宋家,嚴子湛一人獨大,場面必然難堪,若除了嚴家,獨留宋正青,也好不到哪裡去……
遲玥恆不語,這江山雖是他們池家打下來的,但這一輩的帝位卻若做針氈,新帝年幼,朝中老臣們不若先皇在世時那般忠心耿耿,反倒依附起六閣宋正青來,至於嚴子湛,儘管性格乖戾,但其才學手腕皆是高人一等,自然也收攏了不少人心。
弄月側過頭,輕笑:「好辦法。」
「你爹欠我裴家一百多口人命,這筆帳我們今天來算清楚。」裴亦寒一字一頓,自腰間摸出一把精緻的匕首,捏在手心把玩。
宋正青恭敬道:「娘娘不妨傳一下方太醫,就可知道臣所言非虛。」
遲玥恆並未回答,只是緩緩坐直了身子,忽而就收起了玩笑姿態,一把將小皇帝從床榻上抓起來:「皇上!」
宋正青把頭埋得更低:「娘娘,欲除此人,還得從長計議。」
「久而久之如何?」
裴亦寒緩緩鬆開手,面色冰寒:「我饒了他,成全你們,那誰來饒了我,成全我?!」道完這一句,他終是下了殺意,一步一步逼近。
聞言遲玥恆騰的站起,逼近道:「若不是你這刻半死不活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樣,我會以為你是在做戲。」他難得煩躁的踱步,回頭頓住,硬著嗓子補充:「你設計了一出完美華麗的戲,從中毒到引蛇出動,一切都在你計劃中。」話剛說出口,他就後悔了,暗自責罵自己沉不住氣。
錦夜扯住他的袖子,鮮血從額頭不停流入口中,嗆得她連話都說不清,「師父……咳咳,師父。」
遲玥恆見好就收,認真道:「本王很好奇,你為何不救她回來?」這兩人該是愛的死去活來才對,他沒道理拋下妻子不聞不問。
他忽然就笑了,不知怎麼又想到兩人初見時的那個夜晚,她拿著紗布替他包紮,也是一邊哭一邊道歉,怕弄疼了他。
閔太後點點頭,侍女領命而去,片刻后捧著黃緞包裹的一物而來,俯低身子遞于方敏之面前。
連尊稱都省了,看來是真惱了。
「免了免了。」閔太后口氣頗為不耐,急促道:「方太醫,哀家要你把先前替我皇兒的診斷再說一遍與我聽。」
嚴子湛終於不耐:「你說還能在哪裡!」
嚴子湛劇烈的咳嗽,好一會兒才平復下來,緩緩道:「王爺,你該知道太后的目的,今日無論臣有沒有罪,她都會借這次機會除掉嚴家。而眼下,臣心甘情願放權,為的不過是保我一家平安,若王爺不肯以攝政大臣的身份先下手為強,那臣就只有那最後的一條路可以走了。」
掌風凌厲而至,不偏不倚打中胸口,嚴子湛被外力震到牆上,身體如破敗棉絮,輕飄飄的,只覺五臟六腑都移了位,痛到不能呼吸。
閔太后刷白了臉,重重拍在檀木桌上,怒道:「好大的膽子,好大的膽子!」方敏之嚇得大氣都不敢喘一下,https://m.hetubook.com.com明知不是在說自己,仍然驚出一身冷汗來。
「少來這一套!」遲玥恆打斷他的話,驟然感慨:「若你我不是今日的身份,我猜我定會欣賞你,哪怕萍水相逢一場,也好過這互相算計的日子。」說罷,不再停留,率先離去。
錦夜累得沒力氣和他鬥嘴,看他替她放下薄紗床帳,而後又在朦朧中看到自家爹站在門口,滿臉笑容的搭上嚴子湛的肩膀……她窩在被子里,笑得滿心歡喜,這一生,得一有心人如此,足矣。
「王爺大恩,臣沒齒難忘。」
嚴子湛低咒一聲,怎麼都不肯在關鍵時刻抽身,拿手半強勢捂住錦夜的嘴,「你別喊出聲,我速戰速決。」
弄月別開眼:「在裏面,可是大人……大人!」他眼睜睜看著嚴子湛推開門,想去攔他,又知他行事專斷,一旦下了決心便不會更改。當下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惡狠狠推了一把身邊的辟歧:「想想辦法啊你!」
嚴子湛冷冷的笑:「你也就是個喪家犬,我爹死了,你沒處寄託你那丟人現眼的仇恨,只得把氣撒到我頭上來。」
遲若宸眨巴著眼,還在糾結對方的意思時,手中就被塞入一物,他低下頭瞧了瞧,茫然道:「兵符給朕做什麼?」
姚守義一聽,面如土色。
忽而,敲門聲急促,有人喚道:「少爺,九王爺來訪。」
「有么?」嚴子湛眨眨眼,很快又回復自己:「沒有吧。」一個翻身把她壓在身下,沿著她的羅裙一路向上撩,指尖觸感滑膩如絲,身體的某部分已經開始叫囂了,他深吸口氣,果然是忍太久了。
錦夜睜大眼,滿是驚恐。
遲玥恆被他這般無禮對待,倒也不惱,一派自得的尋了個石凳坐下,搖著扇子輕笑:「好歹本王也是當朝天子的九哥,你怎能如此怠慢。」
兩人對看一眼,扭頭給了裴亦寒一個警告的眼神,而後小心翼翼退至門后。
「隨你,只怕你言而無信。」嚴子湛已經站起身,耳朵嗡嗡作響,他抬手一摸,一手粘膩猩紅。下意識朝她那邊看過去,她哭的眼淚鼻涕一片混亂,模樣丑到好笑,他卻再笑不出來。
嚴子湛捂住嘴,咳嗽的力氣都沒了,指縫間的血源源不斷落下,染紅他一襲白色中衣,「你先……咳咳,先回去。」
遲玥恆漸漸收了笑意,揣摩了對方好一陣子,倏然失笑:「我說,嚴大宰相,你真不怕死?」他越來越不懂姓嚴的這小子了,連他都打聽到了宋正青布下的手腳,他就不信,以嚴子湛的情報脈絡,會沒有意識到危機。
嚴子湛推開侍女遞來的茶盞,慢悠悠站直身道:「後悔沒給我安個罪名來抄家?坦白說,嚴某從來都不屑於做個清官。你可知那日群臣為何要幫我上書參宋正青一本?不過就是他們都落了把柄在我手裡,六載為相,我雖不敢妄斷所有,但當朝六成重臣均是當初有求於我,他們送來的每一筆賄祿在我這兒都有記載,也由他們親自按了手印,無可抵賴。」
遲玥恆側過臉,很容易就看到了涼亭里半躺在竹椅上的嚴子湛,墨發雪衣,姿態悠然。他稍稍走近兩步,見其蒼白面色透出些羸弱病態,大約是先前所受之毒未得痊癒,這會兒半合著眼休憩的模樣反倒一派單純無害。
「不必多說,此事哀家自有打算。」閔太后長吁一口氣,揚手:「來人,傳哀家旨意,令嚴相明日上朝,不得有誤。」
這番話說的極其殷切,遲若宸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伸長脖子視線越過他九哥的寬闊肩膀,看到了窗外落日熔金的美景,心裏咯噔一下,似乎就明白了什麼……
「你胡說!」遲若宸的自尊心小小的被刺痛了一下,隨即又抱著被子躺回龍床上,眼巴巴地道:「九哥,朕瞧你今日挺開心啊,朕昏迷的這些日子發生什麼好事了?」
「大約?」宋正青冷下了臉。
錦夜挑眉:「夫君大人不也是病體初愈么?不好好休息的人又不只我一個。」她拉著他走回寢房,推他躺回床榻,認真道:「明早才出發去瑤州,舟車勞頓,你還是先補眠吧。」
嚴子湛合上眼,虛弱道:「我不能輸,你懂么?這葯留到明日之後再吃,屆時即便是毒藥,我也認了。」只要她能平安,一切便是值得。
「九王爺這是要臣抗旨么?」嚴子湛皮笑肉不笑的回一句,還想說什麼,胸腹處莫名湧上尖銳刺痛,猶如萬針鑽心,當下面色青白,死死攥緊了手心。
十日後。
嚴子湛不吭聲,忍過這陣毒發后,又倚回床頭,虛弱道:「想必臣在太後娘娘心中,也是這般印象。」
遲玥恆大驚,怎麼都沒料到他派人偷走了兵符,這兵符好比是用來調動駐守京城的三百萬將士的軍令,見符如見開國皇帝,誰都不可能反抗。心下意識到了嚴重,他氣急攻心,狠狠一拳揍過去。
相府一反常態的熱鬧,平日嚴子湛最惱嘈雜,這會兒入目卻是排成長隊的奴僕們絡繹不絕的從各個廂房裡魚貫而出。
裴亦寒大笑,把匕首丟到嚴子湛面前,不無快意的道:「你一命換她一命,你該沒有異議吧?」
嚴子和圖書湛站在那裡,避都不避,右臂毫無生氣的垂在身側,神色依舊倨傲,似乎他才是那個掌握生死大權的人。
她都忘了疼痛,麻木的重複,直到身子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她仰高頭,看到嚴子湛的面容,勉強的笑:「你別、別傷害自己了,不然還是讓他殺了我來的爽快。」
「所以說身居高位的人有時候真的特別缺心眼,尤其是你們大遲皇族。」惡劣的扯了扯嘴角,嚴子湛悠然踱步至院中,彎下腰隨意拍了拍其中一箱黃金,側過臉道:「王爺,如何?這些要充公填充國庫么?不然草民就拿去做小本生意了。」
辟歧拔刀,護在主人身前,冷聲道:「何人?」
遲玥恆正色道:「嚴相趕人了?本王還特地擔心嚴相明日的處境,想幫你一同渡這難關呢,怎料你卻不領情。」
閔太后顰眉怒目:「吞吞吐吐的做什麼!」
「九哥,做什麼啊!」遲若宸有點慌了,印象里他這哥哥素來玩世不恭,與自己也甚是親密,鮮少有這般恪守禮節的嚴謹姿態。
嚴子湛坐直身,掙扎著下床來,一手費力扶在桌側,另一手自抽屜中取出一封信,交與對方手中:「王爺幫了臣,臣自會讓王爺滿意。」
也難怪他不知道,太傅和六閣貪贓枉法此等醜事被再三緘口,消息並未傳開。更勿論皇帝養病之處建在最偏遠的怡和殿,幾乎與朝堂隔絕了。
嚴子湛歸心似箭,先前在朝堂上並未看到裴亦寒,心裏始終壓著塊重石。輾轉上了軟轎后,更不得安寧,恨不能插上一雙翅膀飛到錦夜身邊去。
遲玥恆怔住,像是意識到什麼扭頭看去,嚴府的家丁們似乎已經把貴重物品都搬至院落里了,管家姚守義正在清點數額。一排排的檀木箱子挨個打開,裡頭的珠玉金銀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幾乎要閃瞎了遲某人的眼。
「姓嚴的!」遲玥恆臉都綠了,吼道:「你這些年居然……居然……」
嚴子湛一塊杏花糕下肚,半眯著美眸瞅向遲玥恆,「九王爺,你是攝政王爺,嚴某當下一介布衣,不知該用何禮數才對,請見諒。」
「王爺這是在逼臣。」嚴子湛蒼白的臉染上肅殺之意,周身戾氣揮散不去,面無表情的緩緩開口:「若真是這樣,臣就會做最後一搏,王爺不妨回府看看,那兵符還在不在。」
嚴子湛微微垂下長睫,異常順從,只是躺下的一瞬長指壞心的揪住了錦夜的衣衫,後者驚呼一聲,趴在了他身上。
左手執刀,反手利落推入右肩,利刃入骨,斷了手筋。他眼都不眨,好像廢的那隻手臂不是自己的,再一個用力,那刃又被拔出,這一次鮮血噴洒而出,襯著陽光,是殘酷至極的畫面。
「輕則昏迷不醒,重則斃命。」
一身朝服的老頭被宮女帶入,而後謙卑的跪□來:「臣方敏之叩見太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弄月抿了抿嘴:「坦白說,不太好,少夫人一直記掛著大人的身體,三番四次想逃出去,每次都被裴亦寒捉回來,不過那姓裴的倒也君子,從未動過手,至多不輕不重的教訓兩句。」
「王爺言重,本就是一樁交易,嚴某請辭才換來你當日朝堂上一同對付宋正青,又何言苛待,更何況……」嚴子湛適當頓住,單手支額,笑得別有深意。
可是此時此景,她已經可以為了另一個男人將他送上黃泉了……
大堂不復先前的華麗明亮,琉璃燈盞碎的七零八落,古董字畫一概扔于地上,唯一乾淨的是中間那把寬大的太師椅。裴亦寒坐于上頭,也不知殺了多少人,灰色的衣袍被血浸透,連面頰上都沾著血跡,整個人瞧上去很是可怖。錦夜坐于太師椅腳邊的地上,手腳被縛住,嘴裏塞著布,聽到聲響后猛然回過頭來。
遲玥恆挑眉瞅著他懷裡的地契,笑道:「嚴相走這麼急呀,連府邸都準備賣了么……」
嚴子湛抬手:「你們下去。」
「所以你就留她一人在那裡?」遲玥恆不敢苟同的搖頭。
「啊……啊?」小皇帝瞪著圓滾滾的眼,不明所以。
「我沒有殺你爹……他被囚在城郊……咳咳……城郊秘府。」最後的力氣,告訴她這件事,希望她會開心。
只可憐了那兩個轎夫,大冬天的硬生生跑出一身汗來,待到了狀元府,又被眼前景象駭到,那身汗又活活的嚇了回去。
黑衣少年從房梁一躍而下,一把撕掉臉上的人皮面具,而後乾淨利落的單膝跪地:「屬下在。」
話落,那門卻被人由外頭推了開,錦衣玉袍的青年不請自入,對於這般無力行徑絲毫不感愧疚,反而大刺刺上前撩開床帳,輕笑道:「嚴相,聽聞你身體抱恙,本王特地來看看你。」
嚴子湛語調里寒意更甚:「你想怎麼樣?」
嚴子湛猛一頓住,挫敗的嘆氣。
遲玥恆眯眸:「就不怕本王坐看你們鷸蚌相爭?到頭來落個兩敗俱傷,漁翁得利的可是我們大遲皇族。」
「你說什麼!」裴亦寒變了臉。
見她又叫他師父,裴亦寒大喜,連忙擁住她,小聲道:「慢慢說,慢慢說。」
「求求你,別折磨他了,殺了我,殺了我吧。」她蜷曲著身子,非常彆扭的磕頭,咚咚www.hetubook.com.com咚,每一下都是狠狠敲在地面。
聞言周遭伺候的奴才們均抖擻了一下,這是第一次見小皇帝展露威儀,確是難得……
宋正青微抬下頷:「方太醫,這摺子可有不妥?」
「嚴相,要搬家了?」美滋滋的問一句。
「那你……」
遲玥恆瞠目結舌,結巴道:「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大驚之下差點從椅子上落下來,手忙腳亂理了理衣擺,又伸長脖子問道:「為什麼?」
他還真不信了。
遲玥恆慢條斯理收回手,邪笑道:「臣罪該萬死,不過,皇上你發號施令的時候能不能收起那一臉淚汪汪的表情,你瞧你的臉,活像個被雨打濕的饅頭,怪好笑的。」
姚守義一愣,連忙鞠躬:「九王爺。」
權衡之下,他便有了答案,漫不經心的笑容又掛上嘴邊:「嚴相可要好好感激本王,明日母后第一次垂簾聽政,本王卻要忤逆她,這不孝的名號,本王可是背的冤枉。」
方敏之面如土色,天下藥物,相似者多如百種,再者,這皇宮裡爾虞我詐,稍有差池就是滅頂之災,他怎敢妄下定論,無奈上頭兩位的脾氣實在不好琢磨,他區區一個御醫怎好得罪。小心斟酌少頃,又低下頭道:「老臣駑鈍,確實是一致的。」
連尊稱都省了,看來是真惱了。
「不要——」痛徹心扉的尖叫響起。
遲玥恆啞口無言,閉了閉眼,別開臉去。
相比于外頭的壓抑氛圍,皇宮內苑也好不到哪去。此刻朝陽殿里,端莊美麗的閔太后失了優雅,生生將小指上的金蔥碧絲指套折成了兩段,厲聲道:「宋卿家此言當真?」
「縱然我繼續為相,你遲家又能留我多久?」嚴子湛目光灼灼,「即便我說我願效忠聖上一輩子,你信么?閔太后又信么?」
「嚴相說笑了,本王素來惜才,又怎會如此惡毒。」遲玥恆微笑,自顧自找了把椅子坐下,又道:「聽聞母后今日給你下了道懿旨。」
辟歧一動不動,弄月鬱卒:「大人,姓裴的不懷好意……」
「該是時候成長了。」他淡淡道。
宋正青心中暗喜,表面仍是不動聲色的應道:「娘娘聖明。」
遲玥恆啞言,良久才悶悶憋出一句:「論城府之深,天下人難出嚴相之右。」他面色陰晴不定,片刻又似想起什麼,挑眉道:「怎麼不見嚴夫人?莫不是被仇人劫走了?」
深色床幃掩不去月色,隱約可見有一身影卧于榻上,外頭雨聲凄凄,卻蓋不住主人陣陣低咳,仔細辨來,甚至還能體會到主人幾分苦苦壓抑的痛楚。
「真不安分。」嚴子湛撇唇,牽了她的手握在掌心。
錦夜憋笑:「去吧,我爹不會罷休的,他這些天一直沒贏過你,必然不肯服輸。」
錦夜費力的喘氣:「師父,饒了他,求你……成全、成全我們。」
「你早點回狀元府,莫讓人起了疑心。」嚴子湛頓了頓,又不放心道:「她近況如何?」
辟歧還是沒什麼表情,沉聲道:「逼不得已,我們二人以命相搏,換主子們一條生路。」
裴亦寒低下頭,見錦夜嘴角臉頰全是血,似乎是藉著地上的粗糙沙礫弄掉了堵口的絹布。他心一顫,退了幾步,不忍再看。
同一時間,辟歧和弄月都衝進門來,看到眼前景象,弄月率先紅了眼:「我殺了你!」無奈憤怒佔據了太多,出招過分混亂,不一會兒就被點了昏穴,辟歧想要幫忙,也因先前夜探宋家別院時傷重未愈而敗下陣來。
「你瘋了?」錦夜惱怒。
從花園到內庭,均是屍首,未見半個活人。直到大堂前,才有個身穿紅衣作丫鬟打扮的女子步履踉蹌的跑出來,手裡還拿著把長劍,看到二人後一愣。
三個月後,皇城。
「嚴子湛!我最恨你這幅表情!」單手鎖住他的喉骨,裴亦寒的語調森冷的可怕:「看在錦夜的面上,我就一招送你歸西。」手上青筋突起,正待一個用力,劇痛卻驟然降臨。
這哪裡還是狀元府,滿地的屍體,滿目的血跡,說是煉獄也不為過。幸而府邸落於偏僻之處,否則定會鬧起恐慌。
這話,是警告,也是試探。
嚴子湛冷冷瞥他一眼:「你別忘了,還有個裴亦寒。」
嚴子湛摟著自家妻子的腰,扮豬吃老虎,無辜道:「你壓疼我了。」
「賢婿,你在嗎?來來來!陪老夫下盤棋!」
京城近來出了大事,傳聞小皇帝神志不清纏綿病榻,嚴相則深中劇毒,已經好一陣子不曾早朝。更可怕的是,據說邊疆蠻子即將來犯,一時間城裡黑雲滿布,弄得人心惶惶,不可度日。
「這不正是你喜歡的么?」他咬了她的耳垂一口,埋首繼續奮鬥。
弄月緊張道:「大人!」
錦夜累得沒力氣和他鬥嘴,看他替她放下薄紗床帳,而後又在朦朧中看到自家爹站在門口,滿臉笑容的搭上嚴子湛的肩膀……她窩在被子里,笑得滿心歡喜,這一生,得一有心人如此,足矣。
最後是他盡興之後的悶哼,迅速拿過衣物穿上,他拍拍她滿是淚痕的臉,輕笑:「這麼沒用。」
聖旨念出的一瞬,這位權勢遮天的首輔大人當場情緒失控,揪著嚴子湛的衣袖尖聲嚷嚷:「姓嚴的,你陷害和-圖-書我,你陷害我!」接著被侍衛拖下去的時候,他已然承受不了刺|激,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方敏之哆嗦著手打開黃緞,裡頭是本摺子,外頭看來並無不妥。他顫悠悠的打開,湊近鼻翼半分,倏然神色大變:「老臣惶恐,老臣惶恐。」
「九哥,掐疼朕了。」遲若宸晃著臉,卻躲不開對方的魔掌,當下便急道:「遲玥恆!朕命你放手!你好大的膽子!」
女子開口,聲調卻是男人的低啞嗓音:「死木頭,讓開!我是弄月……」他的五官都皺在了一起,想必是受了嚴重的內傷,說話都是斷斷續續的:「大人,你別進去……姓裴的武功高強,殺了我們所有的隱衛。」
「少爺,點心。」丫鬟端了盤糕點,半跪在一側為二人倒茶。
弄月不忍心道:「大人,九王爺不是送了葯么?」
遲玥恆這一仗實在贏得漂亮,嚴子湛主動辭了官,宋正青那老賊被流放蠻荒之地。此刻他左手捏著兵符,右手掐著小皇帝的包子臉,著實春風得意。
嚴子湛抬眼,斜著眼掃對方一眼,冷笑道:「不是如你所願么。」很快又闔眼假寐,這次連敷衍都不肯了。
嚴子湛抬眸,淡淡道:「難得太後娘娘費心,特宣臣回宮早朝。」
「娘娘,那奏章……」宋正清淡淡提醒。
「冷嘲熱諷的功力倒是半點不曾落下。」遲玥恆失笑,思忖半刻又輕嘆一聲:「這些年你為皇上處理政績,如今未得半分賞賜就急流勇退,這麼算來,倒是我們遲家苛待你了。」
嚴子湛皺眉,那眼神剎那間陰騖凜冽,卻用著異常輕柔的嗓開口:「遲玥恆,你知道我最討厭別人明知故問。」
遲玥恆看著那信上大大的二字草書,笑道:「嚴相,你真捨得?」
閔太后皺眉:「可有證據?」
六閣首輔宋正青貪贓枉法,吞下數十筆賑災官銀,妄圖污衊宰相弒君謀反,罪加一等。新皇念其舊功,格外開恩,特赦宋家九十七口人流放北疆,有生之年不得回京。
陷入永恆黑暗的一剎那,他看到天邊的那輪暖日,那麼紅,那麼鮮艷,就像他流血的心……
「賢婿!賢婿!」外頭還在不死心的嚷嚷。
「聽聞他近來身體抱恙,存心是藏著掖著不肯上朝了,這些年哀家以為他始終懷著先帝栽培的心輔佐皇帝,倒忘了他是那個功高震主之人的兒子。」語罷,她又狠狠將茶盞摔到地上:「狼子野心,必為我大遲之禍。」
閔太后猶豫半晌,揮手:「來人,宣方太醫。」
遲玥恆久久都沒說話,臉色由青轉紅,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才咬牙道:「你既然留了一手,又何必惺惺作態來求我幫忙,更甚者,你本不需要辭官的。」
嚴子湛看著他背影遠去,強撐起的精神再無法凝聚,跌跌撞撞摔回到床上,氣息不穩的低喚:「弄月。」
嚴子湛轉過身:「出去,莫要讓我說第二遍。」
「辟歧!」喚來貼身侍衛,他撩開衣袍朝里趕,「和我去找人。」
下一刻,門外倏然傳來煞風景的呼喊——
閔太後接過話:「太醫可知,這是何種毒?」
方敏之依舊謹慎道:「老臣曾經在數年前去了趟西域,有幸碰到一位用毒高手,他身上所熏便是這種香味,短時間聞之並無大礙,一旦超過半個時辰就會渾身無力,繼而出現幻覺,久而久之……」
明知進了金鑾殿,九死一生,有去無回,還能這般若無其事?
尉遲四年,臘月二十,朝中驚變。
姚守義也不知說什麼好,主子早吩咐了快去快回,這邊卻偏偏有隻攔路虎,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時全沒了主意。
裴亦寒冷笑:「先讓你這兩條礙眼的狗滾出去,別礙了我的眼。」他可不希望一會兒的精彩被人打斷。
嚴子湛無力躲開,或許也不想躲,本來身子就被連日來的毒弄垮了大半,這次挨下對方結結實實的拳頭,腳步立刻踉蹌,好不容易扶住了門框站穩,胸口積血又湧上候口,再難忍受這翻騰的血氣,彎腰吐出一大口殷紅來。
遲玥恆不語,退開去跪下,而後認真的磕頭行了君臣之禮。
錦夜睜著水汪汪的眸,軟綿綿的瞪他:「以前見你人模人樣,清冷出塵,哪裡曉得竟是這般衣冠禽獸。」
嚴子湛遲疑片刻,頷首:「自然是有的,不過無論如何,九王爺你才是臣最安全最捷徑的一步棋。」
嚴子湛冷嗤:「九王爺可知,自臣中毒消息傳出的那夜起,府中來來去去的殺手足有二三十人,臣私以為,狀元府要比相府安全得多。」
錦夜指著自己的額頭,咬牙:「我是磕傷了腦袋,不是磕壞了腦袋。」話音剛落,某隻手就開始解她的衣帶,而後異常靈活的鑽入內衫興風作浪起來。她不爭氣的紅了臉,使勁揪住他的衣袖道:「太醫、太醫和你叮囑過的!」
遲玥恆厲聲:「嚴相,你向老天爺借了膽?你這可是要造反!」
遲玥恆一愣,反應過來后忽而大笑:「這麼一說,狀元府里倒都成了你的人了,妙極妙極……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嚴相真是陰險的緊。」
裴亦寒自然曉得他中毒了,見他大汗淋漓,明明遭受著非人的痛楚,卻是半分都不哼,生出敬佩心的同時不由也有些悚https://m.hetubook•com•com然:「嚴相果真非同一般,對自己都如此狠心,成大事者當心狠手辣,說的可不是嚴相么……」
遲若宸張了張嘴,想問的話太多了,一下子反而說不出來了。
遲玥恆抿著唇,這麼多年來心心念念防著一個人,結果對方卻全然沒有丁點兒歪腦筋,這感覺雖談不上挫敗卻依舊不太好受。揚了揚手表示告辭,他在步出外門之時微微頓住,輕聲道:「保重。」語罷,也不顧對方是否聽到,頭也不回的快步離去。
「罷了,方太醫,你先下去。」悠悠嘆了口氣,閔太后屏退左右,精緻妝容下的臉龐有些倦色,端起白玉茶盞輕啜,而後若有所思的看向雕花窗欞:「宋卿家,代皇帝下批註的人,只有一個,不是么?」
「好。」嚴子湛垂下眸,此時時值正午,冬季的暖日映在他臉上,投下淡淡側影,那樣美好的一張臉,看上去竟有些決絕的意味。
嚴子湛咬牙:「明日,護她周全。」
沒多久,石板上開出大片殷紅之花。
「此話何意?」弄月不解道:「大人先前吩咐我做的事情我都已做好,那些重臣的把柄都在大人手裡,另外該收買的也都收為己用了,大人還不放心什麼?」
遲玥恆咧開嘴,心情極好的從懷中掏出桃木扇,啪的展開,徑自道:「不如本王也去送送嚴相吧。」
本以為對方會矢口否認,熟料,嚴子湛竟微微笑開:「中毒是真的。」
裴亦寒莫名有些惱意:「還真是夫妻情深,也好,我自然會成全你,只要你按照我的要求做了,我就給她服下解藥。」
「有舍才有得。」嚴子湛別開臉,走至窗前。外頭夜色迷人,他想到那張倔強又秀氣的女子面容,冷峻神色漸漸舒緩開來,不知道此刻,她是否在為他擔心……
嚴子湛心下一沉,好不容易壓下的餘毒又倒騰起來。
遲玥恆又叮囑了幾句才放心回府,誰知路上卻碰到了嚴家的管家姚守義,他揚手命人停轎,利落攔住對方去路,「姚管家。」
「忽然又覺得殺了你太便宜你了。」裴亦寒繞著他踱步,倏然停下來,陰沉道:「你先廢了右手,再廢了雙腳,左手留著,屆時我親自來替你動手。」
嚴子湛拉起他,心急如焚:「錦夜呢?」
嚴子湛詫異,美眸里閃過意外:「臣……」
木訥的強壯男人皺眉:「大人,不如我去尋,您的身體……」話還未說完,那著朝服的青色身影已經快步自他身邊離開,他嘆口氣,只得跟上去。
方敏之咽了口唾沫,只覺額上有冷汗滑落,不敢再挑戰這執掌後宮主子的威信,趕忙匆匆道出事實:「奏章內被熏了香,老臣斗膽判定,這香大約是與皇上所中的幻毒……是、是一致的。」
兩人一同跟著進了門。
嚴子湛靠在床頭,難掩病容,平日里桀驁美麗的鳳眸里滿布血絲,似乎忍著極大的痛苦,唯有目光仍帶三分睥睨,冷眼盯著來人道:「九王爺這是來看我死了沒?」
底下跪著的中年男子見狀連忙道:「太後娘娘息怒,此事非同小可,臣自然不敢欺瞞娘娘。」
裴亦寒蹲□,摸摸她的長發,口氣一如往常溫柔:「錦夜,這個男人不配做你的相公,師父替你殺了他。」
錦夜一覺醒來還有點頭重腦輕的感覺,這也不怪她,先前在石板上對著裴亦寒磕傷了腦袋瓜子,眼下額頭還上著葯。走路都不太穩當,晃晃悠悠的,這種狀態下看到不遠處那絕世美男衝著自己微笑,那清亮的眸,燦若桃花的薄唇,瞬間就讓她心跳如鼓。
裴亦寒撫掌大笑:「別停,繼續啊。」
遲玥恆笑笑,又道:「若我今晚沒來,你可還有下步棋?」
方敏之戰戰兢兢:「皇上時而昏迷時而清醒,高熱不退,意識渙散,這癥狀該是有一段時期受毒香所害。」
錦夜還來不及反映就一路丟兵卸甲,好不容易理智佔了上風,剛想義正言辭的勸他節制,他卻一個縱身深深頂了進來,她反射性的咬住手指,長腿無力的掛在他手臂上,口裡喊出的那道呻|吟又軟又媚,十足誘惑。
嚴子湛看到這幕,心已經慌了七分,一向冷靜強大的頭腦幾乎亂成了一團漿糊,心心念念的唯一念頭就是要找到她。
代為執政的九王爺嘆口氣,心情大壞,很快宣了退朝,至於垂簾聽政的閔太后,早在眾臣上呈宋正青貪污罪證摺子的時候就匆匆回了寢殿。
嚴子湛拾起匕首,淡淡道:「可以,但是我廢完雙腿,你要把解藥給她服下。」他已經不敢看她,說話的時候眼神刻意避開,生怕看到她傷心欲絕的神色。
那摺子啪一聲掉在地上。
嚴子湛嘴角彎起嘲諷弧度:「有人急著想復讎,已經等不及了,既是如此,我就好好陪他演一場。」
「多謝王爺誇獎。」嚴子湛扯了下嘴角,別有深意的看了眼面前舉止輕鬆的男子:「夜深了,王爺不回府歇息么?」
弄月汗顏:「差點忘了……屬下駑鈍。」
很好,終於點名來意了。
嚴子湛盯著她明顯發紫的面容,眼底的溫度一點一點涼了下去,側過頭厲聲道:「你給她吃了什麼?」
「這麼緊張做什麼。」裴亦寒笑笑:「不過是尋常的毒藥,三個時辰里沒解藥七竅流血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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