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肝膽

容湛搖頭。
破月這些日子如何頑強的想要逃離顏朴淙,他看得分分明明。只怕世上,沒有比她更加不屈的女子了。可今日一聽大哥有難,她言下之意竟願以身飼虎、換取步千洐的性命。
破月跟在他身後,卻未察覺他的異樣。她心裏可比容湛混亂多了,一會兒想著,剛才不該摟他的,他多聰明啊,現在他讓容湛看住自己,還怎麼走得了?一會兒又想,方才騎馬回來的路上,他又低頭親了她幾次,親得她嘴都疼了,他卻一個勁兒的笑。
容湛絲毫不懼,牽著破月,一步步走到他們面前。他原本容貌極美,此時衣衫襤褸、容顏憔悴,眼神卻偏偏比任何時候都要堅厲。
這下連破月都有點心疼了,他是人,不是神仙。
終於,第七日早晨,第三匹馬猝死在婆樾城百裡外。容湛毫不遲疑抱起破月,一路狂奔。
是顏朴淙。
他竟然也在這婆樾城!
容湛放下信:「大哥……昨日被關入了婆樾城的死牢,不日問斬。罪名是貽誤軍機、私通敵寇。」
終於,行至一處拱門前時,容湛突然停步。
容湛視他們凌厲的刀鋒于無物,牽著破月,穿過刀叢,一步步走到顏朴淙面前。
她知道……自己已經逃亡夠久了。久到他再沒有半點耐性。上次容湛用湛洳劍逼他放人,只怕已令他動怒——他是什麼人物?受人脅迫只怕對容湛和她恨之入骨!
看著她灰白的臉色,他忽的覺得心尖上某一點被戳得彷彿要滴下血來,也不知是心疼她,還是心疼步千洐,抑或是心疼他兩人。
那麼今日,他還會放了她嗎?
若被她抓回去,等待她的將是什麼?
「我是慕容湛。」他啞著嗓子道,「步千洐不能殺,殺他如殺本王!」
「你留我在此處,顏朴淙找來怎麼辦?」破月急道,「況且若真的事關步千洐的性命,我願……我願……」
想到這裏,她心頭猛地一抽,疼痛難和_圖_書當。
聽到這個消息,破月當晚就失眠了,黑黢黢的夜裡,腦子裡儘是步千洐在馬上低頭,笑著吻自己的樣子。
她很想問問,他到底想怎麼營救步千洐,可見他一臉毅然,竟似已打定了主意,她只能靜觀其變。
容湛不知想什麼,整個人都獃獃的。抱著她足足跑了又十余里,才彷彿恍然驚覺她方才說的話,柔聲道:「無妨……大哥身在牢中,若是見到你,必是很歡喜的。」
終於,容湛腳步一頓,將破月放下來。
他背起長劍,毅然望著破月:「我這就去婆樾城。你留在此處。」
破月看著他竟有几絲癲狂的模樣,又憐又痛,不由得道:「你放下我吧,你先去!」
忽的手心一暖,竟被人牢牢握住。
破月慌忙抬頭,便見顏朴淙陰沉著臉,站在屋子門口。
另一名青年亦反應過來,喃喃道:「小王叔……」
「來者何人?」有人問道,「膽敢擅闖禁地!」
這是城中最嚴整華麗的大屋子,門口諸多士兵守衛,見到兩人,都沉下臉。
「發生了何事?」
他停得急,破月差點撞上他後背,抬眸望去,頓時全身如墜冰窖——一
破月全身僵若木石,連指尖都在微微發抖。
這不是因為那個吻,而是她欠他的。
步千洐朝容湛丟下這句話,便策馬一溜煙似的朝大部隊追去。
容湛竟似對這婆樾城極為熟悉,毫不遲疑的在城中穿行擇路。破月在他懷裡,只聽得勁風陣陣,他眉目沉凝,像是覆上了一層薄冰。
可心底那一點隱隱的羞愧和酸楚,是為了什麼?是因為曾經在夢裡肖想過……人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所以若是破月姑娘跟大哥情投意合,自己會覺得對不住大哥嗎?
那人身後數名黑衣侍衛,見狀都拔出長刀。
「顏朴淙,你敢攔我?」極平靜的聲音從破月頭頂傳來,簡單的質疑,卻透著傲然的威嚴m.hetubook.com.com
可墨官城與婆樾城一東一西相距甚遠。他若不日夜兼程,如何能趕到?好在破月身量極輕,帶上了她速度亦不減。
他將破月的手狠狠一捏,而後……鬆開。
顏朴淙淡淡與對容湛對視片刻,緩緩道:「……下官不敢。」
破月心知容湛認定的事,八匹馬也拉不回來,只得默默點頭。
說完這番話,他清瘦的身子晃了晃,竟已全身脫力,砰然倒地。破月被他扯著一起摔在地上,壓在身下,動彈不得,急得一把將他抱住:「容湛、容湛!」
可婆樾城是昔日離國都城,如今是大胥東線指揮部所在。步千洐竟被押解到那裡的死牢,可見真是情況危急了。
門口士兵正要再攔,容湛從腰間摸出塊金牌,鏗然往士兵身上一摔。士兵撿起來看清了,一時竟嚇得去了半條命,「撲通」一聲跪倒,雙手捧了那令牌,大氣也不敢出。
他的神色極為平靜,抬眸看一眼已然大亮的天色——晌午過後,步千洐就會問斬!他面沉如水,從身後士兵手中奪過令牌,往那些護衛們眼前一丟,淡道:「讓開!」
兩人一前一後,各懷心思。走了一段,到底是容湛先平和下來,轉頭對破月笑道:「大哥有令,容湛不能不從。破月,我知你怕拖累我二人,可是兵荒馬亂,你還是留下吧。這幾日我命人加強城防,決不讓那人的人馬進城,待大哥回來,再做打算。」
兩人見到容湛,都是一驚。年長那人有些遲疑不定,年幼那人匆匆掃了一眼二人,怒道:「什麼人,竟敢擅闖軍機要地?來人啊,拖出去!」
而身後年長那人已驚呼出聲:「果真是十七叔?」
護衛們看清那金牌,又驚又疑望了望容湛,又望望顏朴淙。
她只覺得後背陣陣寒意侵襲。饒是已有了迫不得已時,為步千洐舍了自己的心思,可此刻真正見到他,她的勇氣便如逃兵般潰散。
破月hetubook.com.com哪裡肯依,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帶我去!」
到了第三日夜間,原先的馬已跑死了,容湛抱著破月徒步就這麼跑了一整天,到了晚上,才在驛站得了匹馬。
「跟著我。」容湛徑直快步往裡,破月連忙緊隨其後。
數日不見,他還是記憶中陰惻俊美的模樣。只是昔日他望著她時,眸色多含笑意,似寵溺似沉迷。可如今……短暫的驚訝后,他的眸色是那樣的冷,已全無半點的憐惜情意。
此二人是極相配的。他心道,或許他該為大哥高興。
其他士兵遲疑著要上前,那士兵的頭目厲喝道:「統統跪下!」
正堂里,兩名華服青年正在飲茶,一人約莫二十余歲,眉目清俊溫和;一人十七八歲模樣,膚色黝黑、相貌俊朗。
容湛挑了最快的駿馬,與破月連夜出城。夜色如水,四野茫茫,兩人穿行於戰亂的土地,只覺得處處焦土、觸目驚心。
破月手腕痛得幾乎斷掉,根本不敢再看顏朴淙,低頭隨著容湛快步往裡走。
「須不須休息會兒?」她關切的問。
她當然要跟去探明情況。若真的回天無力,她……願意舍了自己,向手眼通天的顏朴淙換步千洐出來。他不過五品,在顏朴淙心裏,她應該值這個價吧?
就這麼在墨官城又逗留了三四日,前方傳來消息,說大皇子困境已解,步千洐兩日內便能返回墨官城。
「月兒……過來。」顏朴淙緩緩開口,聲音輕柔,卻令她不寒而慄。
破月瞪大了眼,立刻否定:「怎麼可能!」步千洐通敵?絕無可能!
儘管雙眸依舊清明,可眼眶已赤紅一片、漸生血絲。一路風霜,他髮髻凌亂、滿面風塵、渾身汗臭,是破月從未見過的潦倒模樣。可他整個人似魔怔了,不吃不喝披星戴月,不要命的往婆樾城趕。
是容湛。
臨近晌午,終於遠遠望見一座雄偉城池的輪廓。容湛抱著破月,幾乎足不點地,徑直朝https://m•hetubook.com•com城門飛奔。因為這一片都已是大胥控制,所以城門並未戒嚴關閉。容湛縱身一躍衝進城門,城門守兵根本連人影也沒看清楚。
破月在容湛馬上睡了有兩三個時辰,一睜眼卻見容湛雙眼湛若秋水,竟似全無疲憊,依然在策馬趕路。
她其實早有預料!這裡是東路軍機要處,他位高權重,當然也會停留在此處。
他眸色微沉,緩緩道:「好,咱們一起去救大哥。你亦不必害怕,容湛自護得你周全!」
他做事為人從來清白無愧,此時心中卻像是藏了個小鬼,惴惴不定。破天荒頭一回,他沒有對破月和顏悅色,而是淡然點了點頭,轉身就走。
容湛渾身一震。
容湛看也不看他們,徑直往裡走。那士兵不敢讓令牌躺在地上,恭恭敬敬捧著,一路跟隨著二人。
容湛神色凝重:「信上說……他私放了當日圍攻大皇子的五百殘軍。」
終於,第八日日落時分,容湛接到一份飛鴿傳書。當時破月就站在他身旁,看到他臉色大變,她心裏越發不安了。
天色一明,破月已累得有些發慌,視線也模糊起來。容湛心細如髮,遲疑許久,沉默的將她從馬上提過來,放在自己身前,繼續趕路。
容湛深吸一口氣,徑直衝到最里的正堂前,一腳踹開大門。
我願捨身相救。
名錦衣男子,靜靜站在拱門處,俊白的臉珠玉般清冷,狹長的眸中寒光大盛,已然牢牢鎖定了她。
破月怔怔望著他疲憊而堅毅的容顏,不發一言。
破月心尖一顫。
就算容湛匆匆趕去,他軍銜比步千洐還低,又有什麼辦法救他出來?劫獄?縱然他武藝高強,可大胥軍中藏龍卧虎。不說別的,顏朴淙才是大胥軍中武藝第一啊!
一路穿堂過世,來往的兵士,見到令牌,亦「撲通撲通」跪了一地。
彼時容湛在城門已立了許久,望著破月被大哥動作溫柔的抱下馬,兩人皆是面色潮紅。一瞬間,他似乎明白m.hetubook.com.com了什麼,吶吶不知說什麼好。
當然不必。他沒告訴破月,信上寫的是,步千洐七日後問斬。這分明是有人為了掩飾內情,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了步千洐啊!
「不必。」容湛的聲音卻有些沙啞了。
「看好,別讓她走了。」
容湛抬眸看著顏朴淙,眸沉若水。
忐忑不安中,奇怪的事情卻發生了。
破月目瞪口呆:「為什麼?」
錯身而過時,破月別過臉去,不敢看顏朴淙。可斜刺里卻伸出一隻手,一把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大力襲來,她半邊身子都麻了,差點與容湛脫手。
他沒對破月說明的是,大皇子和二皇子表面相親,實則明爭暗鬥許久。而皇帝似乎也有意從中選擇一個繼位,所以對他們的爭鬥,亦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今步千洐出了事,容湛回想起來,大皇子被圍黑沙河,只怕其中另有隱情。但步千洐為何會放走敵軍?卻連他也想不清楚緣由。只是皇室齷齪,不便向破月說道。
未料容湛竟已昏了過去,素白的俊臉全無血色,雙目閉得死緊。可冰涼的大手,卻如鐵鉗般緊緊扣住她的手。
她怕他,真的怕他,怕得不行。
他答得沒頭沒腦,破月心頭疼得發堵。只恨自己沒有通天的本事,可以救他們於水火,報答他們的大恩。
三日過去了,不僅步千洐沒回來,他帶去的千餘人馬更是斷了消息,容湛派去查探的人只回復說,黑沙河畔已無人駐紮。
破月的心提到嗓子眼。
容湛望著她慘白的臉色,心尖上就有點莫名發疼發澀,搖頭道:「不成,我連夜趕路,帶不上你。」
轉念想起尚在死牢的步千洐,她更覺柔腸寸斷,抑鬱難舒。
「讓開!」容湛眸若寒星,聲厲如刀。破月微微一驚——他向來是謙恭有禮的,如今真的發起火來,竟是錚錚傲骨,不怒自威。
顏朴淙!
他彷彿無視容湛,雙眸深深望著破月,暗潮湧動,似乎下一秒,就要將她扣進懷裡,狠狠蹂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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