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金風
第四十七章 找家長

蘇夢枕重病纏身,隨時可能被外因引發痼疾,所以有許多忌口。幸虧他自幼不喜享受,對飲食、住宿、以及其他生活條件均無要求。他甚至認為,一個人要過的艱苦些,才能永存大志,不忘初心。
朱月明語氣逐漸轉變,語意中隱含威脅。蘇夜不驚反笑,痛快地道:「朱刑總,我今日把話放在這裏。以後他們兩人的安危,由我一力承擔。」
楊無邪先看了看蘇夢枕,才問道:「姑娘,你……算了,為什麼是一個月?」
「你把時間放寬到一個月,我就接下第二個選擇。」
沃夫子也先看了看他,溫聲道:「姑娘又何須擔心呢。找不出來,那就找不出來了。你躲在樓子里,看誰敢上門抓人。」
她一直正對著朱月明,此時終於微側過頭,瞥向蘇夢枕,想要看清他的神情。蘇夢枕一反常態,回望了她一眼,目光中大有欣賞之意,亦有幾分鼓勵。若非客人當面,想必他一定會說:「你做的很好。」
蘇夜目送他出門,心想這人武功肯定深不可測,直到聽到楊無邪的聲音,才慢慢轉過頭去。
師無愧道:「就……我們幾個樓子里的老兄弟,姑娘都認識的。」
蘇夢枕聽到這裏,終於微微一笑。這笑容轉瞬即逝。他就那麼坐在主座上,如同一座萬年不化的冰山,偶爾以手掩口,發出短促的咳嗽聲。
蘇夜更聽說,他能夠根據面對人物不同,隨時變化笑容,時而慈和,時而諂媚,時而擁有發自內心的愉悅。笑容便像他的面具,阻止他人窺視他真正想法。在她認識的人里,無人見過www.hetubook•com•com朱月明露出別的表情。
然而,蘇夜態度極為強硬,剛開口,便拒絕承認她有錯。他和和氣氣地敘述,告知她任氏兄弟地位何等重要,辦事何等幹練。她居然毫不理會,抓著他們濫用酷刑之事不放,並指出他們任由屍體躺在後園,不驗屍不調查,是居心叵測。
朱月明現身時,身邊往往帶著幾個粉雕玉琢的美少年,抑或陰鬱深沉的親信。但是,今日站在他背後的,卻是六名佩著腰刀,穿著武官服色的帶刀侍衛。
「一個月。」
樓中「四無」都在這裏,還有茶花與沃夫子,卻沒見五大神煞。他們或坐或站,神情大多十分平靜,直到蘇夜走進來,才略有改變。
她嘴角泛起苦笑,自嘲般搖了搖頭。就在此時,終於有人推門進來,請她去黃樓會見客人。
蘇夜微微一愣,心想原來如此,笑道:「照這麼說,你們是要合力保我了?」
時值寒冬臘月,但只要她一笑,便如鮮花當面盛放,嬌嫩的像能掐出水來。師無愧看著她的笑,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仍老實回答道:「其實公子就在那裡,絕不會有事。我們只覺得,如果朱刑總咄咄逼人……」
「他們若死了,一定是我下的手。哪怕他們喝水時活活嗆死,也算我的責任。如果自殺,也是我行兇逼迫所致。你不必另尋兇手,直接找我就成。」
蘇夢枕終於開口,吐出一個如有千鈞重的字,「是。」
但蘇夜亦很明白,方應看自有一派勢力,從來不甘屈居蔡京之下,也絕非萬家生佛的菩薩和圖書。任氏兄弟究竟是蔡京的人,還是他的人,還很難說。
蘇夢枕待她落座,方淡淡道:「人已經來了,有什麼話,就請講吧。」
他的椅子和床都很不舒服,一日三餐亦乏善可陳。他就用這種方式,時時提醒著自己,永遠別忘記心中夢想。
朱月明笑問道:「蘇公子,你聽聽令師妹的話,這像樣子嗎?你至今一言不發,難道她的意思就是你的意思?」
「……什麼?」
蘇夢枕道:「何難之有?」
如她所料,上門的人是朱月明,而非方應看。其實,方應看表面與蔡京同流合污,利用在朝廷中的人脈勢力,通過官府護持,大肆行商獲取利潤,並主動向蔡京等人供應金銀財物,成為人人都喜歡的「財神爺」。
她深吸口氣,讓清寒之氣充滿胸臆,才滿意地笑了笑。
他當然不是良善之輩,正直之士,否則怎會任用任氏兄弟。但蘇夜看著這滿臉堆笑的人,不好回以白眼,只好也向他笑了笑,走到蘇夢枕右手邊坐下。
這樣一來,蔡京要求他動用八大刀王,為任勞、任怨保駕護航,自然不會遭到拒絕。
她凝視著窗外細雪,將它們想象成暮春三月,江南隨風飄揚的柳絮,出了好一會兒神。她出神之時,想了很多事情,想到最後才陡然驚覺,自己所有心思竟都系在蘇夢枕身上。無論想起什麼,終究歸結成那個瘦削孤傲的身影。
他正是刑部一把手,掌握用刑審訊事宜,號稱「笑臉刑總」的朱月明。單看他滿臉堆笑,笑的肉都堆堆疊疊,便知這外號名副其實。
若蘇夜真殺了m•hetubook•com•com任勞、任怨,那麼他反而會置身事外,等待餵養那兩人的手做出行動,輕輕放過,抑或給予蘇夜狠狠一擊。
朱月明嘆了口氣,搖了搖頭,無奈笑道:「哎呀,蘇公子這麼說了,事情可有些難辦。」
蘇夜微笑道:「那時我惱羞成怒,他們的死期就到了。」
她本以為,來人會是與她最熟的楊無邪,卻猜錯了。進門那人長著一張陰陽臉,白的那邊很白,黑的那邊黝黑,正是師無愧。
蘇夜道:「第二個呢?」
蘇夢枕走了,楊無邪也走了。房間里頓時一片清冷,只留下她自己,還有桌上冒著熱氣的飯菜。
朱月明肥肉一聳,仍帶著那和氣笑容,問道:「什麼意思?」
他隨口一句,又將問題拋回朱月明手上。朱月明依然不曾動怒,只道:「蘇女俠,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是自此別管六扇門的事,我們權當這是一場誤會,誤會過去,大家還是好朋友。」
朱月明笑道:「我的夥計去辦案,卻被你逐走。你又號稱驗過屍體,知道真兇。那麼我把這案子著落在你身上,應該不過分吧?限你十天時間,若不能緝拿真兇,你自行去刑部投案,認下這樁命案。」
但是,沒有人比蘇夜更吃驚。
這個字出口,頓時舉座皆驚。朱月明臉色微變,卻于瞬間恢復正常。其他人反應劇烈許多,幾乎都愕然望向樓主,簡直不敢相信他說了什麼。
朱月明笑容愈盛,口唇微動,似乎要說話。蘇夜生怕他再叫蘇公子,連忙又道:「你們休要牽扯金風細雨樓,更別扯蘇師兄。說來奇怪,我遇上的www.hetubook.com.com人,時常一口一個令師兄,好像不這樣就不能說話。難道我有帶上我師兄,去六扇門找你們的事嗎?」
他們離去后,她收起笑容,變為面無表情,扒完最後一口飯,卻不著急把筷子放下,仍將它們拿在手裡,轉筆似的轉著玩。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站起身來,走到窗前,抬手支開窗戶。
蘇夜容貌向來引人注目,走在大街上,都有人不停回頭,貪看她的美色。朱月明乍一見她,也沒能做到穩如磐石,向她再三打量,陷在贅肉里的眼睛忽地針尖般閃了閃,讚賞道:「不愧是蘇公子的師妹。」
他說完這話,便不再耽擱時間,從座位中站起身來,動作出奇的自然,還向蘇夢枕拱了拱手,客氣地表示告辭。
師無愧安慰她時,並未將事情想清楚,結果被他三言兩語,問出樓中諸人力挺她的打算,只好苦笑道:「姑娘言重了。」
師無愧經常出外辦事,不比楊無邪常駐樓中。但他畢竟是蘇夢枕親信,和她亦很熟。她一邊往外走,一邊笑道:「哦?我們是指誰?」
蘇夜知道自己人氣很高,卻不知高到這個地步,倒生出些許愕然,愕然之後,便微笑道:「我明白,你們怕我遭人欺負,對不對?多謝你們的好意。」
「我隨口說的,他說十天,我就接受十天期限,豈非很沒面子?」
蘇夜常陪他用餐,吃的卻不是同一份,全是現點現做,隨她心意挑選。她若和他一起吃,沒過兩天,嘴裏就得淡出鳥來。
事實上,人人心中都是雪亮,知道蘇夜不僅沒殺人,甚至沒傷人。朱月明若為她「干涉公務」,就m.hetubook.com.com親自來金風細雨樓要人,那一定是瘋了。不過她惹了蔡太師親信,又有得罪方小侯爺的嫌疑,亦難以一筆抹消。
連朱月明本人都沒料到,她不但選了第二項,還要求他放寬期限,竟一副當真要去破案的模樣。他以餘光望向蘇夢枕,卻見蘇夢枕眉峰微蹙,凝視大廳之外,看似心不在焉,根本沒注意他們在說什麼。
從這裏望出去,外面依然白雪茫茫。蘇夢枕很喜歡雪,除了樓中必經道路,從不讓任何人將雪掃掉。此時,天上細雪飄揚,撒鹽堆絮一般。青山負雪,滿地雪色微微泛白,猶如一張闊大無比的白色絨毯。
朱月明此來,只為當面警告她,讓她知道事情何等嚴重,以免日後惹出更大麻煩。到那個時候,他和蘇夢枕都會很難做。
蘇夢枕瞅她一眼,似笑又非笑,然後笑道:「我以為你成竹在胸,原來打著這種主意。」
她這麼說,廳中諸人立刻微露笑容,笑容過後,又大多換上不太贊同的表情。楊無邪與她相處時間較長,知道她這個毛病,無奈道:「若你找不到兇手,又想怎麼辦?」
他不動聲色,仍然和氣笑著,點點頭道:「也好,一個月就一個月。那麼我就在六扇門中,靜候佳音了。」
他轉達完蘇夢枕的意思,居然猶豫了一下,出言安慰道:「姑娘不必擔心,我們都在那裡,你吃不了虧。」
蘇夜剛走進黃樓側廳,便看到坐在客座上的一個胖子。這胖子人過中年,圓頭圓腦,整個人就像個大皮球,胖的肥肉都垂了下來。他走動時,不像人在走路,而像球在滾動,感覺又沉重,又輕靈,很是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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