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庄並不奇怪，只問道：「你想去看一看，還是有其他打算？」

她語氣頗為猶豫，折射出內心的動搖與疑惑。慕清流一動不動，鬼影卻看了她一眼，繼續在慕清流掌中寫道：「我想不出。」

慕清流悠閑自得的神色也消失了。他臉容繃緊，雙眉卻未皺起，仍然直飛入鬢，看上去異常冷酷鎮定。他的驚訝絕不下於李淑庄，失望之情猶有過之，只是不肯表露在外而已。現在的他，正在竭力思索，思考桓玄和《天魔策》結合到一起，是否會有非常糟糕的發展。

即便在平地奔行，鬼影的身影亦很難捕捉。倘若對方不會武功，那他可以大搖大擺地來，堂而皇之地去，他們壓根不知他曾從自己身邊經過。而武功較差者，也只能發現一陣可疑的微風，絕對不會相信有人擦身而過。

慕清流頷首，緩緩道：「你就留在江陵，不要去其他地方，到我給你下一個任務為止。我真希望能給你們一個明白的回答，可我自己也不知道。也許我會想辦法把天魔策奪回來，不讓它留在外人手中，也許我會任其發展，看桓玄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對常人而言，遁術僅是武學中的旁門左道，是臨陣逃命用的小手段，遠遠比不上正統內家心法。然而，鬼影排除萬難，一心向前突破，把它練到了神鬼莫測的境界。他行動期間，可以隨意改變體型和氣質，毛孔完全閉住，不會發出能被鼻子聞到的和-圖-書氣味，堪稱世間最可怕、最高明神妙的探子。

鬼影給出的答案很簡單，也很明白，「不錯，他確實在修鍊天魔策。」

李淑庄每讀一句話，就想嘆一口氣。儘管她早有心理準備，仍抹消不了這件事的嚴重程度。此時鬼影親自證實，證明了桓玄坐擁《天魔策》的事實，她臉容不禁微微泛白，秀眉緊蹙，一邊心念電轉，一邊抬眼望向慕清流。

每個人都憤怒至極，認為其罪當誅，卻因無法殺死他，又承認他對魔門極為忠誠，紛紛揚揚地鬧了一陣，也就平息下去，安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魔門成員雖多，有資格接觸《天魔策》的人卻屈指可數，願意和桓玄暗通消息的，簡直是一個都沒有。最大的嫌疑人，明顯只剩向雨田。但向雨田為人古怪而洒脫，不甚關心天下大勢，根本不會這麼多事。

慕清流問的問題，當然俗不可耐。他問道：「怎麼樣？」

鬼影見她發問，亦用字跡問道：「還需要繼續監視嗎？」

李淑庄眼睜睜看著他接近，一句話都沒說。

鬼影早已備好答案，再度抬手寫道：「我覺得他不知道。至少在我監視他的幾天幾夜裡，沒看出他針對聖門的打算。」

沒有人聽過他的真實姓名，似乎從他踏足江湖的第一天開始，他的名字就叫鬼影。他是魔門的執法者，專門負責四處打探情報，以及追殺叛門之人，維護魔門「聖規」。有時候和_圖_書，外人在因緣際會之下，聽說了魔門內情，鬼影也會在方便時殺人滅口，讓魔門保持隱匿狀態。

李淑庄下意識移開視線，發覺附近寂無人聲，唯有風吹樹梢的聲音，而自己身體僵硬，一看便知心中有鬼。但她心中當然有鬼，面前還有一個鬼影，想自然一些都做不到。她從不喜歡多話，事到如今，卻不能不問，蹙眉道：「你……那你認為，這是怎麼回事？」

大約一刻鐘過去，如慕清流所言，江湖地的園林當中，一道黑影霍然浮現，迅如雷電地直奔望淮亭。

李淑庄不太喜歡他，因為他是個奇怪的人。

慕清流輕功固然高明，卻還有跡可循。鬼影則是實際意義上的來無影，去無蹤。

他天生殘疾，心性異於常人，一心修鍊《天魔策》中的「刑遁術」。顧名思義，刑遁術包括酷刑逼供的手段，也包括逃遁的方術。

墨夷明在北方扶持漢人政權，最終宣告失敗，不得已逃入大漠。如今他已經過世，死前似乎留下了一個孩子。但這個孩子並非向雨田，向雨田只是他收的徒弟。師徒兩人一脈相傳，均視規矩于無物，雖未作出背叛魔門的事，卻一向我行我素，不肯為魔門誓死效命，更不會對他慕清流唯命是從。

江湖地林木茂盛，到處都是樹木花草，假山奇石。鬼影走到陰影密布的地方，就馬上和黑暗融為一體，要仔細去看，才能看得出來。他每次脫離暗影，都像和_圖_書影子擠出的一個人形，既奇異巧妙，又令人忍不住心裏發寒。

也就是說，慕清流排查了好一陣子，結論是不存在任何嫌犯。他了解的每一個魔門同道，都不可能，亦沒必要這樣做。他真想知道的話，也許得去問桓玄本人。不過，魔門向來見不得光。一旦有人去問桓玄，就等於自行曝露秘密，引起南方佛門、建康高門的懷疑，最終得不償失。

慕清流搖頭道：「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候選人，焉能如此浪費？你們暫且顧好手上的事，運氣好的話，再監視一段時間，便可發現桓玄的故事了。」

她有點疲憊，不想多作交談，也因為慕清流就在旁邊，無需她開口說話。況且，鬼影又聾又啞，需要用讀唇來「閱讀」他人說的話語，用寫字和手勢表達自己的意思，就像今夜這樣。

在他現身之初，李淑庄便因慕清流望向她身後虛空，亦轉過身去，看到了他。她的眼力當然不能說差，卻在注視鬼影飛奔、飄移、疾掠時，產生了恍恍惚惚的怪異感覺。

假如說，這些人裏面，居然存在一個把《天魔策》暗中交給桓玄，與外人互通聲氣的叛徒，李淑庄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她明白這個事實，慕清流也明白。因此，他很快就拋開對譙縱或其他人的懷疑，想起了門中特立獨行的兩個人。

慕清流倒是猜出他的苦心，認為刑遁術很可能是種邪惡的武學，會給人帶來災難，所以ｍ.ｈetｕbｏｏk•ｃｏm•com鬼影毅然撕毀它，全是出於對魔門的關心愛護。他不計較他毀書之事，繼續重用他，讓他了解每一件門內機密，也得到了充足的回報。

李淑庄冷眼瞥視鬼影的動作，目光跟隨他指尖移動。她用不著慕清流代為傳話，隨便看一眼，便可看出鬼影寫的是哪一個字。但是，鬼影寫字速度越來越快，她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神情越來越凝重。

這兩人，一個是出身大漠秘族的向雨田，一個是他的師父，魔門上一代最為出色的宗師墨夷明。

魔門內部奇人輩出，大部分聚集在以漢人為主的南方，北方則以彌勒教為中心。慕清流、李淑庄等人已不用多說，連北府兵和王府之內，都有魔門提前布置的姦細。魔門宗主之間，長久以來同氣連枝，雖說不上什麼生死與共的情誼，卻都做到了盡己所能，齊心協力地準備推翻晉室。

乾歸的感覺竟然不是錯覺，這件事竟是真的！

他終日著黑色緊身衣，用黑巾蒙面，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對眼睛，用一把形狀奇怪的鋒利彎刀。他的刀法亦是精微奇異，在魔門裡能排到前十名。可惜，普通對手甚至察覺不了他，又怎有機會領教他的刀法？

鬼影雙眼驀地一亮，飛快寫道：「不必殺他嗎？」

李、慕兩人眼神齊齊一凝，呼吸亦略有停頓。鬼影卻不顧他們的異常，往下寫道：「他手頭有一本書，封皮上寫有『天魔策』三個大字。我從窗外遠遠望見，卻因和*圖*書不敢太過接近，無法讀到書中文字。我只看見了天魔策，不清楚它從何而來。他每次練功，都遣開身邊護衛侍女，關門閉戶，嚴密提防外人接近，也從沒說過一個字，一句話。」

鬼影出現之時，場面與李淑庄見過的任何人都不同。

他沉吟片刻，忽然問道：「他知道本門的事嗎？」

他沉吟良久，仍覺舉棋不定，一抬頭迎上對面的兩雙眼睛，苦笑道：「我要到江陵走一趟。」

別說他蓄意隱藏行跡，在陰暗之處活動，就算被人圍困於戰陣中央，只要出現一個細微破綻，他便能抓住機會，擠出空隙，遠離人群安然逃逸。另外，先天高手日常倚重的氣機牽引，對他也毫無作用。他一旦逃離視線範圍，別人便無法感應到他，會瞬間失去他的行蹤。

如果只是這樣，魔門中人將樂觀其成，利用他的力量辦事。可他遁術大成后，竟沒告訴別人，悄悄撕毀了專講遁術的章節部分，導致這套神秘的心法就此失傳，《天魔策》自此有了無法彌補的缺憾。

不僅他想不出，世上除了蘇夜之外的人，全都破解不了這個謎題。

慕清流不動聲色，待鬼影掠進小亭，在旁坐下，才伸出修長的手掌，同時問了一個問題。鬼影並不猶豫，舉起右手，開始用手指在他掌心寫字，無聲無息地回答了他。

正因如此，他才能在撕毀魔門至高無上的秘典后，依然自行其是，沒事人般來來去去，直到同門無可奈何地放棄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