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游龍
第五百六十五章 中指

棍影如山,砸、掃、打、抽、卷的招式越來越少,刺、戳、砍、挑越來越多。這原本是根長棍,施展開來,竟有點像一把奇長的劍或刀,其凌厲兇惡之處絲毫不減,只是棍棍朝天而刺。每一棍都由下而上,看似不合情理,卻散發出雄奇詭異,唯我獨尊的氣魄。
棍子指向既然不變,變的就只能是米有橋。為了維持這朝天一棍,他展現出與年紀背道而馳的絕妙身法,幾乎和浮在半空中似的,忽而在上忽而在下,忽而橫飛忽而倒飄,配合他飄揚不已的鬚髮,如同貼在蘇夜身邊的一個凶性大發的惡鬼。
這種情況下,各人武功修為一覽無遺。有人毫髮無損,有人被四處橫飛的木板砸中,有人匆忙間不及躲閃,但覺身上一陣銳痛,已隔空中了刀勁或棍勁,幸好距離較遠,勁力已大為減弱,不致危及性命。
二樓同樣壁掛宮燈,銀燭高燒,桌椅擺設一樣不缺,僅是空無一人而已,因為少了人氣,難免從繁麗華美中透出怪異的落寞。
方應看對蘇夢枕說話,拋卻他心中的沮喪和失落不論,場面至少還平靜安詳,縱有兇險,也是到他以殺神槍直刺蘇夢枕時,才真正爆發。蘇夜對米有橋這一戰,卻從一開始就不死不休,毫無迴旋餘地。
人影陸續逸出樓外。
她直接忘掉了方應看這個人。米公公也許www.hetubook.com.com也忘了,也許沒忘,無論如何都儘力而為。他的出手風格不停變化著,明明只有一人一棍,卻像無處不在。
最倒霉的要屬七絕神劍。他們大小也算一代高手,在習劍山頭附近更是擁有說一不二的權勢,此時卻行動艱難,眼見木樓殘骸雨點般落下,想躲又躲不及。最後,六人居然一起被埋在橫七豎八的木料堆里,呼救亦無人理會,處境堪稱尷尬。
方應看抽身之際,棍勢陡然瘋狂起來。單用瘋狂來形容,似乎還不夠,因為那簡直是一根瘋癲了的,甚至瘋魔了的棍子。它棍棍不離蘇夜身畔,不要命般狂揮亂舞,舞出排山倒海般的攻勢,讓人看一眼就喘不過氣。就算蘇夜真想追擊方應看,也會被它硬生生攔下。
夜刀碰上的東西是一根手指,準確地說,是米有橋的右手中指。他打算以指代棍,繼續施展他的絕門棍法。比起剛才的棍子,這根手指既短又粗,且是血肉之軀,發出的攻勢卻勇猛剛烈,竟比之前更狠、更厲、更凶。
果不其然,刀鋒忽地一沉,茫茫刀氣忽地一收,刀上傳來奇異的感覺。
四大皆凶——「無招不凶,無處不凶,無所不凶,無法不凶」。這就是他指法,或者說棍法,給人的感覺。蘇夜膽子當然不小,卻也感覺一股凶厲之氣https://www.hetubook.com•com撲面而來,直能使人魂飛魄散。
蘇夜曾提前說過,鏡天華月樓可能步三合樓之後塵,迎來變成廢墟的命運。但樓塌得這麼快,仍然令人震驚。此景一半歸功於她,另一半自然是米有橋的功勞。
他眯著眼,盯著那黑光,連眼白都被照映成了黑色。與此同時,蘇夜從鼻端嗅到一股極其特別的味道。
米有橋一登樓,數十盞燈火齊齊一暗。陰影斑駁搖曳,打在他臉上,更顯的他面容詭異。長棍去勢未衰,還在他頭頂,他卻無意伸手去接。他足底樓板碰過棍子,棍氣已從木板內部蔓延四方,所以洞口越擴越大。有些地方尚未完全碎裂,也顯現出細細的裂紋。
那是米公公身上揮之不去的老人味,混雜著濃烈的殺意。米公公運功越久,這股氣味就越濃。他若全力以赴,將全身功力盡聚於一棍,老人味就會像現在這樣,濃的每個角落都能聞到。遺憾的是,他已登上二樓,除了蘇夜之外,根本無人有幸領略這種屬於野獸、鬼魅、異怪的奇異氣息。
不是人,也不是刀,而是光。刀光一起,其餘光芒當即黯然失色。米有橋正對著一盞明亮的宮燈,可他的眼睛只能看見這團光,一切事物都迅速模糊了、消隱了,即使知道不對勁,也難以移開視線。
長棍脫手飛出https://m.hetubook.com.com,凌空急轉,有如一架怪異的風車,一邊轉,一邊直衝上空,倏地撞在樓板上,開出一個大洞,輕易的好比用鐵鎚砸開一塊豆腐。
米有橋仍在苦戰不已。
棍子不僅快,而且極端沉重,唯在他手裡舉重若輕,舞得活像一條飛龍。他想刺蘇夜,不幸每一次都刺中了夜刀,或刀身或刀尖,結果並無不同。棍上萬鈞之力,一碰那把輕薄的短刀,就彷彿不存在了,被薄如蟬翼的刀鋒硬碰回來,逼他不停騰挪縱躍,從不同角度急攻敵人。
自王小石現身以來,無人認為今夜宴席還能平安收尾。知情者胸有成竹,不知情者則大多擔心他會血濺當場。誰知局勢瞬息萬變,王小石安然無恙地離去,其他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卻接二連三倒地身亡,米公公不惜親自動手與五湖龍王火併,就連這座花費不少人力修建裝飾的木樓,也在極短的時間里坍塌。
他鬚髮蒼黃,雙眼則是亮藍色,周身上下屬於「人」的氣質漸少,魔性卻是大發。他和蘇夜均在下墜,幾乎在同一時間踩中廢墟上的不知什麼東西。那東西是一塊長長的木板,頓時一端下沉,一端翹起。蘇夜越空而起,剎那間天風海雨當頭灑落。米有橋甚至沒機會看一看久違了的冬夜蒼穹,便覺寒意滿身,毛髮賁張。
兩人騰挪游移,如電掣星飛,不過和_圖_書轉瞬,寬敞闊大的樓面已毀去大半,繼而躍至最高一層。這一層毀掉的速度更快一些,剛剛照面,最結實的兩根頂樑柱連同大樑均被打斷。
夜刀卻毫不猶豫,當頭砍進這片虛無之中。
他人隨棍而上,一身蟒袍化作一團斑斕彩影,須臾間已躍至二樓。這一刻真是間不容髮。他拔起同時,一道黑光正好從他靴底掠過,相距不過半寸。他右腳立即像浸在冰水當中,又像被烈火焚燒,一時居然辨不清是冷是熱,只有一種危險至極的感覺從他足底直衝頭頂,令他毛骨悚然。
還好她不想,還好她最重要的目標始終是米公公。
米公公的方位、長棍的方位、乃至下方每個人的方位,她都了如指掌。米有橋已經棄棍,又不肯暫避鋒芒。也就是說,他居然想赤手空拳地迎接她,而他的赤手一定能勝過棍子!
她聞到了,還感到強烈的危機。這是她今夜第一次產生類似感覺。她知道,米有橋見勢不妙,已毫不猶豫施展他真正的殺招,真正的「朝天一棍」。
如果他只是這樣急攻,鏡天華月樓自然塌不了。但是,方應看開口說第一句話的時候,米有橋彷彿心有所感,驀地一聲尖嘯,不顧危險,將棍子向上一拋。
這一生,他從未如此接近死亡,也從未如此需求過破釜沉舟的決心。他的四大皆凶立時收回,從「凶」轉變為「空」。四大和-圖-書皆凶變成四大皆空,突然之間空空如也,一片虛無,什麼都沒有了,包括戰意和鬥志、出路和沒落,更說不清那股力量究竟在還是不在。
隨著大樑落地,樓頂亦轟然下陷。墊板、角梁、正脊、垂脊、垂脊獸、扣脊瓦、滴水飛檐……建造時花費工匠不少心血,如今塌的有去無回。此樓用料雖然貴重,但木頭畢竟只是木頭,無法抗拒侵入內部的內家真氣,不管中指還是中刀,都不可能像活人那樣運功卸力,只能嗡嗡振顫,幅度愈來愈大,終於一發而不可收拾,從振顫變成搖晃,桁檁脫落,梁架斷裂,猶如遭遇了一場大地震,整個兒被震塌在地,果然成了第二座三合樓。
方才棍影無所不在,此時指上發出的勁力也是一樣。指指朝天而發,勁氣擊中桌椅,桌椅便立即崩開,擊中樑柱,柱子便從中折斷,連帶著頭頂樓板一併遭殃。米公公眼前儘是黑光,就算把他拋向樓外深黑的夜空,他所見到的景象大概也不過如此;蘇夜眼前什麼光都沒有,僅有這股凶氣,但它無堅不摧,無懈可擊,與夜刀正面力拚,竟然拼出一個勢均力敵。
他雙眼眯起,目光銳利如針,眼尾皺紋異常深刻,使他老態畢現。這時候,他無比希望自己能有更多時間,至少多喘幾口氣,但這明顯是不可能的。他都未能完全立定,一團黑光便從支離破碎的洞口中冉冉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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