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困龍山莊

林青眼望小弦,心中記掛著他的傷勢:「無論如何,明天我們去了困龍山莊,一切便有結論了。」
林青笑道:「大師此言差矣。中原武學的最高境界在於不戰屈人,若是這許多高手也學街頭耍把式賣藝的人下場比拼一番,豈不有失風度?」他此話分明是站在太子一派的立場上,關明月喜形於色,齊百川面色鐵青。
林青卻是握著小弦的手:「不要逞強,好好告訴叔叔,你體內可有什麼不適么?」
小弦哼了一聲,瞪一眼水柔清:「哭叔叔一心維護我,說我是由他帶回來的,至少要先送我去見堡主。那個寧先生執意不從,兩人鬧將起來,最後寧先生還冷不丁打了哭叔叔一掌。」說到此處,他鼻子一酸,小嘴一扁,眼見又要掉淚,卻強自忍住,喃喃道:「也不知道哭叔叔現在怎麼樣了,我見他受了那寧先生一掌,吐了一口血,我就忍不住罵寧先生那個壞蛋,卻被他一指點在我腰上,當下便動彈不得。然後他把我帶到一個小房子中,又是推拿又是扎針,弄得我好痛。」他想到那時的情形,臉上猶有懼色:「他足足擺弄了我一二個時辰,我心裏害怕,後來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等到再醒來時便已說不出話來,可把我給憋壞了……」
蟲大師聽寧徊風如此明目張胆地提及自己的名字,心中微驚。鬼失驚想必在庄中,而自己與鬼失驚的過節江湖上無人不曉,寧徊風既然毫不隱諱,莫非真是有意與己方大幹一場么?
「還是寧兄敬得精彩。」林青含笑收功,迎上寧徊風的目光,直言道:「酒酣意暢后,寧兄是不是該奉上主菜了?」
寧徊風大笑:「林兄說笑了,你與蟲兄聯手,再加上翩躚樓與溫柔鄉的兩大女子高手,普天之下誰有這份能耐算計你們,別說我區區擒天堡,便是將軍府怕也沒有這個實力。」
林青微一拱手:「得龍兄與寧兄如此看重,林某深感榮幸。」
古時建築術並不發達,一般建造房屋均是借用周圍的環境,省時省力,而這一點正是此樓的蹊蹺處。倒不是因為小弦的眼光比蟲大師更高明,而是蟲大師一門心思都放在暗察鬼失驚的蹤跡上,所以疏忽了。而小弦身懷《天命寶典》的學識,對一些不合情理的地方有種極敏銳的感覺,是以諸人中反獨是小弦先發現了此點。但他見林青與蟲大師對此毫無異色,料想蟲大師精通建築之術,如此建造必是有一些自己不明白的道理,只得把一絲疑惑留在心底,不敢再多說什麼。
蟲大師眼光從齊百川、關明月等人的面上滑過。見齊百川等人俱是不發一言,臉上隱含敵意,那個扎風喇嘛一雙賊眼又是直勾勾地盯住花想容不放,只有關明月見到林青時似是冷哼了一聲,也不知道是真意如此還是故意在擒天堡人面前表現出對林青芥蒂甚深。他也不放在心上,面呈微笑望著龍判官,藏於案下的右手卻在林青的腿上寫:「箱內有人。」
龍判官聽蟲大師如此說,樂得滿面的虯髯都在抖動,嘴上卻仍謙道:「龍某一介武夫,怎敢與智勇雙全的暗器王與蟲大師相提並論……」
花想容沉思一番,對林青道:「寧徊風才聽鬼失驚說起這孩子與你的關係便立刻定下此計,而且不須請示龍判官便擅自將我們捲入此事,這說明什麼?」
小弦聽到此處心頭大怒。他對水柔清實是有種說不出的情緒,既喜歡看到她,見了面卻又總想與她作對,這等情懷初開的朦朧心思便是他自己也不甚了了。若是平日鬥氣也還罷了,此時無意間聽到水柔清在背後這樣說,分明就是看不起自己,這口氣如何咽得下?
水柔清哼了一聲:「你想寧徊風能安什麼好心,在這個時候把這個半死不活的小鬼送來,分明就是算好了林大哥與蟲大師不會置之不理。你想想若是為他大耗功力,明日如何去與敵人周旋?說不定這小鬼還是擒天堡派來的姦細……」
這種情形就如對泛濫的洪流本應緩緩疏導,卻被強行堵住各處出口,最後終於沖開一個缺口渲瀉而出,雖是暫解一時之憂,但岸堤全被沖毀,再建卻是大為不易了。
「水姑娘有所不知,我深知諸位要事在身,開口相邀只恐被拒絕,這才冒昧給林兄下一道戰書,目的其實便只是為了請得諸位大駕。」寧徊風臉色不變,侃侃而談,似是一點也不為水柔清的話所動,又含笑望著小弦:「此子與林兄大有淵源,我若是有膽子與你們為敵,倒還不如把他扣為人質,又何必交還給你們?這孩子與其說是戰書,倒不若說是擒天堡給暗器王奉上的一份請柬。」
關明月首先端起杯子,對林青微微一笑:「幾年不見,林兄風采猶勝往昔,我先敬你一杯。」林青含笑點頭,舉杯遙對,一飲而盡,他見關明月故意在擒天堡面前做出與自己才見面的模樣,心中倒是略放下了心,至少關明月與自己暗通消息之事應該是瞞過其它人的。
花想容亦贊同道:「按理說此次會議對擒天堡來說極其重要,庄外應該有大批庄丁看守方合情理。可為何不見半個人影,會不會是妙手王故意給了我們假情報,教我們撲個空,好讓擒天堡與京師三派的結盟之事不被我們打擾?」
水柔清看到小弦興高采烈的樣子反而更是生氣,悶頭不作一聲,倒像是昨日有口難言的小弦一般。
「原來他就是鬼失驚!」這黑道煞星的名字小弦倒是聽父親說過,抬起頭髮了一下呆,又繼續道:「不過我倒覺得他凶在臉上也還罷了。不像那個寧先生看起來白凈斯文的一個人,卻陰陽怪氣讓人捉摸不透,我見他聽鬼失驚說我與林大叔有什麼關係的時候眼珠直轉,就知道要壞事。果然過了一會他就突然笑嘻嘻地說要讓我做什麼禮物……」
齊百川亦端杯對林青道:「那日不知是林兄,手下有所得罪尚請林兄包涵。」亦是一飲而盡,其它人見這二人如此率先表態,也只好舉杯飲了。惟有那扎風喇嘛一雙眼睛不住地瞅花想容,花想容倒是臉色如常,倒是水柔清氣得小嘴都鼓了起來。
水柔清本不欲搭理小弦,此時也忍不住「撲哧」一笑:「你這小鬼何必去打擾寧先生,我就可以教你如何把人抓住。」
扎風看諸人都是目不轉睛地望著林青的手,臉上均現出欽佩的表情,仔細一看,才發現林青雖也是如關明月一樣用內力將酒從壺中激出,但一杯酒斟了半天卻仍是不滿,只有半杯,那小小的酒杯就若是無底洞一般。
原來那酒箭看似只有一股,其中卻有分別,一半從酒壺中倒往酒杯,另一半卻是從酒杯中反射回壺中。要知林青身為暗器之王,若僅論手上的功夫,只怕天下無人能出其右,這不過是牛刀小試,雖難說能趕得上龍判官內力的霸道之處,但手法的小巧、使力的精妙卻是令人大開眼界。
花想容笑著安慰小弦道:「現和-圖-書在好了,你不又沒事了。」
寧徊風略微一愣,料不到林青直接說出鬼失驚的名字:「鬼先生不喜熱鬧,亦不願與泰親王太子的人朝面,今日他沒有來。」
水柔清見小弦似是平安無事,忍不住又開始調侃他:「算你命大,那個人便是黑道第一殺手鬼失驚,連鬼見了他都要吃驚,你沒有被嚇死已經很幸運了……」
他卻不知因對嫁衣神功運用不得其法,體內各處經脈本被寧徊風盡數封閉,卻受不住這突來的大力,盡數受損,表面看起來似是大有好轉,其傷勢卻是更重了幾分。
花想容心細,卻見到龍判官說話之前先看一眼寧徊風,待寧徊風習慣性地輕咳一聲後方才開口,似是等這個師爺給自己拿主意,心中生疑:龍判官以堡主之尊,對這個師爺是不是太過依賴了?
原來小弦孩子心性,一開始不情不願地被幾個人當做禮物般欲送給龍判官,主觀上首先便產生一種抗拒的心理,加上見了林青與蟲大師后心氣愈高,是以此刻越看龍判官越覺得不耐。忍不住說道:「我才來涪陵城的時候,便是經那『鎖龍灘』,此處又叫困龍山莊,也不怕與龍堡主的名字有所忌諱么?」
卻聽寧徊風身邊一人哈哈大笑:「老夫能在川東立足,全靠江湖朋友賞得幾分薄面,所謂驚傲武林云云實在愧不敢當,得暗器王如此謬讚,豈不讓老夫汗顏。」
「有趣有趣。」龍判官大笑:「我一介武夫,只懂得酒到杯乾,卻沒想過還能喝出這許多的花樣。」也不見他如何作勢運氣,隨著他的說話聲放于桌上酒杯中的酒水驀然激起,倒灌入他的口中。這一手相較齊、關二人卻是難得多,非得有一等一的上乘內功不可,更難得他手腳絲毫不動,于不經意中使出來,一時在座諸人包括林青與蟲大師均有些變色,如此自然而然地隔空逆向發力簡直聞所未聞,龍判官雖是身處六大邪派宗師之末,卻當真不是浪得虛名。單以這份內力修為而論,已遠在眾人之上。那扎風喇嘛本是一臉倨傲,此刻也不由面現悸容,收起狂態。
寧徊風一笑,慢條斯里地端起酒杯:「齊兄與扎風大師先請坐下,擒天堡辦事不周,我自罰一杯。」他舉杯一飲而盡,再斟起一杯酒對眾人笑道:「寧某身為東道,再敬諸位一杯,望大家以大局為重,無論我擒天堡有什麼決定,都莫再起什麼爭執,權當給擒天堡一個面子。」
「喝杯酒也要顯功夫么?」關明月冷哼一聲:「在場都是高手,也不知齊兄是在班門弄斧還是要拋磚引玉?」他面上不露聲色,右手按在席間的酒壺,手指微動,一股酒箭由壺中迸出,不偏不倚地正落入杯中,卻半點也未濺出,再端起杯徐徐送入口中,一臉傲色。他這手法雖說與齊百川的硬功各擅勝場,卻是好看得多,引得小弦與水柔清不斷拍手叫好。
蟲大師一愣,細看下果然如此,亦未聞到什麼驅蟲藥物的味道,一時想不出究竟,卻也未太放在心上,只是拍拍小弦的頭,以示讚許。
當下小弦將心一橫,咬破舌尖,按《鑄兵神錄》中的法門運起嫁衣神功。果覺得一股熱哄哄的內息從丹田中驀然騰起,在體內左衝右突,最後似奔流的山洪般直往天靈衝去。
蟲大師小聲道:「我們這一路行來,處處可見到明卡暗樁,可見此庄平日定是防衛森嚴,但此刻卻看不到一個哨兵,直讓人驚疑不定。」
林青撫著小弦的頭,似是責備又似是嘆息:「你這孩子為何要用嫁衣神功?你難道不知道此功對身體損害極大么?」
林青面上不動聲色,手指卻亦在蟲大師的手背上劃下幾個字:「是個女子,不通武功。」
依林青與蟲大師的判斷,即使鬼失驚不公開出現,亦必會藏於某處,有這樣一個暗殺高手暗伏于側,實是讓人頭疼,行事須得小心。蟲大師與鬼失驚交過手,更是知其深悉隱匿之道,可這一路上留心察探四周,卻看不出半分蹊蹺,面上仍是裝作渾若無事,只是盯著那小樓,若有所思。
林青聽寧徊風絕口不提將軍府與鬼失驚,不知他葫蘆里賣得什麼葯,此人太難以捉摸,相比之下說服龍判官應該要容易得多。當下淡然一笑:「寧兄何必妄自菲薄。以擒天堡在川東的威勢,何需要我等前來以壯聲色。至於談判一事,俗話說強龍難壓地頭蛇,京師勢力再大,終難動搖擒天堡在蜀地數十年的根基,更無需看京師各派的眼色。你既然要聽我的意見,我倒是以為擒天堡大可不必理會結盟與否,畢竟此地離京太遠,若是與其中一派結盟,擒天堡未必能得什麼好處,到是江湖上人多嘴雜,眾口爍金,落下了奉媚的口實,反會讓人把擒天堡看低了。是以應該何去何從,龍堡主與寧兄真要三思而行!」他這番話雖是看著寧徊風講,但確是故意說給龍判官聽。
這嫁衣神功極為霸道,藉著自殘引發體力潛力,一旦運功根本不受控制,此刻本應運氣將這股爆發的內息緩緩散入各經脈中,再徐徐用之。而小弦雖然從小跟著許漠洋學得一些內功,但畢竟時日尚淺,此刻但覺渾身經脈欲裂,脹得生痛,不由慌了手腳,方有些害怕起來,一時渾忘了自己啞穴被封,張口大叫林青。而心念才起,氣隨意動,那股內息自然而然地便撞開了啞穴……
「林兄好靈通的消息。」寧徊風早有所料般哈哈一笑,又故作神秘地對林青放低聲音道:「實不相瞞,結盟一事讓我與龍堡主均左右為難、大傷腦筋。泰親王與太子哪一派我們都惹不起,苦思無策下,便想要藉助林兄給我們出出主意……」
困龍山莊地處涪陵城西七里坡,依山而建,佔地不過十數畝。但方園百步內的樹木都已鋸斷,便只有一條光禿禿的大道直通莊門,離得老遠便可見到庄前迎風飄揚著五尺見方的一面大旗,旗上用硃砂寫著兩個血紅的大字——「困龍」!
眾人客套幾句,俱又不語,氣氛漸重。
小弦聽寧徊風如此說,不知怎麼心中突又想到「欲蓋彌彰」這個詞來。見水柔清對自己做個鬼臉,心頭不由又是氣不打一處來,正要再說幾句,卻見花想容對他使個眼色,意思是不必把蟲大師的責備放在心上,終於忍住,頗為不服地看向那小樓,卻發現一處極古怪的地方:那小樓明明近山而建,卻偏偏座落於一片空曠之地,顯得甚是突兀。
林青亦是與蟲大師做同樣的想法,只不過他畢竟在這結盟之會上是個外人,如何切入話題尚需把握好時機,一時亦是沉吟不語。
齊百川心頭大怒,但關明月說得確是實情,六年前林青在京師的時候已是聲名鵲起,自己那時不過一個無名小卒,無論如何也沒有機會相識。但聽關明月當眾這般冷嘲熱諷,一口氣如何咽得下,拍桌而起,正待翻臉,又突覺不智,一時愣在原地,和圖書下不了台。
打聽人武學門派原是大忌,但此刻蟲大師如此相詢倒似給寧徊風打個圓場。寧徊風發作不得,只好強壓怒意淡然道:「蟲兄過獎,寧某家傳武功,一向少現江湖,實不堪方家一笑。」
小弦見林青、蟲大師與花水二女面色古怪,奇道:「這個人是誰?擒天堡的人似乎都挺怕他,均是離他保持著遠遠的距離。」
林青心中一動,知道寧徊風與龍判官的用意。在江湖上只看武力高低,只有顯示出超人一等的實力,才會得到讓別人的尊重,說出的話才有份量,否則一切都是空談,所以龍判官才不惜用武力懾服眾人,此後無論擒天堡做出什麼決定,旁人縱有異議亦要三思。
蟲大師心知寧徊風不肯說自己的來歷,也不多問。隨口指點庄中閣颱風景,他一向對各項雜學均有涉獵,對建築亦頗有見地,加上口才又好,聽得小弦與花水二女都覺得大增見識。
蟲大師早聽得箱內人呼吸急促,長短無序,知道應是不會武功之人,卻也佩服林青能從此微弱的呼吸中聽出是個女子。只是不知道擒天堡玩什麼名堂,又在林青腿上寫道:「靜觀其變!」
寧徊風又是一陣大笑:「林兄與蟲兄既然看得如此通透,我亦就不瞞你們,擒天堡實是已有決定,我剛才不過是試試林兄的態度罷了。難得林兄如此毫無避忌地直言相告,一會定要請林兄多飲幾杯。」
齊百川與關明月各懷心事,對龍判官的提議都不表態。一個是不敢當場得罪林青,另一個卻是正中下懷,俱不言語,權當默許。那扎風喇嘛卻操著一口半生不熟的漢語道:「龍堡主此言大大不妥,這個傢伙既不是擒天堡的人,又不是京師的人,憑什麼可以作見證?」
尚在十餘步外,寧徊風那尖細如針的笑聲便扎入了每一個人的耳中:「暗器王與蟲大師大駕光臨,令困龍山莊蓬篳增輝,寧某有失遠迎,兩位大量,尚請恕罪。」
寧徊風緩緩道:「大師不妨看仔細些,林兄這一手可與關兄略有不同。」
齊百川先後見了龍判官、林青與蟲大師的神功,已是有些心灰意冷,對寧徊風一抱拳:「寧先生但請說出擒天堡的決定,無論結果如何,齊某皆會甘心接受,回去如實報上泰親王。」
蟲大師眼中隱有憂色,對林青緩緩道:「若要找景成像,只怕時間上未必來得及,解鈴還需系鈴人!」
蟲大師脫口嘆道:「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你可知這樣一來要治你的傷勢卻更為棘手了?」
水柔清掩著嘴笑:「不是禮物,是戰書。」
寧徊風眼光閃爍,口中大笑:「江湖人稱蟲大師最厲害的不是那殺人無形的身手、名為竊魂影的絕招,而是一張三寸不爛之舌,今日一見果然名下無虛,寧某素來亦好舌辨,倒要好好請教一下。」他舉手做個請的姿勢:「來來來,這便請諸位入庄。林兄莫怪我用些手段將你請來,說來亦是為了擒天堡,假若泰親王與太子的人見到暗器王與蟲大師亦是我擒天堡的座上嘉賓,談判起來自是有利得多。」他果是善辨之士,幾句話下來連消帶打,便將自己給林青下戰書之事輕輕揭過。
林青淡然一笑:「小弟不好酒道,便學學關兄的手法吧。」他也學關明月一般將右手按在酒壺上,果然亦有一道酒箭從壺嘴中噴出,不偏不倚地正落在放于桌上的酒杯中。
花想容怕小弦聽了此話心中不安,笑道:「怕什麼,就算現在一時治不好他,景叔叔也有法子。」
水柔清最是看不慣扎風的態度,聽他稱林青「那傢伙」,仍不住冷笑一聲:「番外蠻夷果是孤陋寡聞,連大名鼎鼎的暗器王也不知道么?你隨便到江湖上找幾十人問問,就知道林大哥與你們吐蕃大國師誰更有資格作見證?」其實林青名滿江湖,扎風喇嘛縱是身處吐蕃亦不可能未聽過他的名字,他故裝作不識,不問而知自是找岔。
林青長身一躬:「想不到龍堡主親來迎接,適才林某一番胡言多有得罪。」心中卻暗暗怪責自己剛才只顧看寧徊風,竟然沒有注意同來之人。
關明月有意拉攏林青,按下心中的妒意,連聲叫好。蟲大師亦來了興趣,笑道:「林兄不好酒道,我可不但是個酒鬼,還是個懶人,現在便借林兄的酒過過酒癮吧。」言罷張唇一吸,林青杯中那股酒箭突然分出一股射入蟲大師的口中,而從酒壺中倒出的酒箭卻仍是絲毫不亂地射往杯中,杯中的酒仍是不多不少維持著半杯。
水柔清點頭道:「對呀,擒天堡要對付我們無論如何也應該先請示龍判官,寧徊風為什麼自作主張?他憑什麼實力?」
扎風喇嘛見齊百川分明處了下風,不屑地哼道:「中原武林原來便只懂用花拳綉腳唬弄人,真正動起手來才知道誰是好漢。」他心想若是林青兩不相幫,己方四人無論如何亦不會輸給關明月,是以才如此說。
「明日林叔叔帶我一起去困龍山莊,看看那個寧先生見我完好無損會是什麼嘴臉?」小弦一臉得色:「他本定下五日之期,現在不到半日便解了我的穴道,定會氣歪了他的鼻子。」越想越覺得解氣,大笑起來。
「江山代有新人出,所謂僨事失機者,必執拗之人。齊神捕清修數年,這兩年間破了幾個大案,連我等處川東偏壤之地亦有耳聞,如今不也是京師響噹噹的人物。」寧徊風出來打圓場:「而且我之所以請林兄前來,亦是給大家一個認識的機會。大家可能有所誤會,林兄來此亦僅僅是做個見證,斷斷影響不了龍堡主的決定,萬不可因此傷了和氣。」
林青也不多言,先坐了下來,蟲大師、小弦、水柔清、花想容亦一一按序就座,只是廳中頗為狹小,面前幾步便是那口大箱子,十分古怪。
小弦欲言又止,終垂頭不語。其實他強用嫁衣神功還有另一層原因,卻是不便說出來。
「這……」寧徊風畢竟是成名人物,要當著這許多人的面前公開承認昨日對一個不通武功的小孩子下手的事,饒是以他的能言善辨也不由語塞,一時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白凈的臉上掠過一絲惱怒。
小弦似是聽身邊的水柔清嘀咕了一句「小氣鬼。」心中大生同感,他雖是對這等場面甚為好奇,但當真來到此處,卻亦覺得無趣了,一雙眼便只盯在那個大箱子上。
水柔清仍是一如既往地與小弦抬杠,小弦卻是心中對她有氣,一付愛理不理的樣子,水柔清不知原故,連吃幾個沒趣后,亦賭氣不言。倒是花想容看出了一絲蹊蹺,每每見二人慾起爭執,便有意將話題引開。她雖自幼足不出戶,但看書頗多,引經據典,一方山水便是一個故事,小弦聽得津津有味,更是深得聽眾看客湊趣之道,不時拍手叫好。
眾人沉默。
「不!」蟲大師一臉肅容:「現在只怕比剛才更糟糕。」
旁邊魯子洋www•hetubook.com.com亦陪笑道:「堡主與寧先生一聽暗器王與蟲大師光臨,拋下一干客人出來迎接,這份面子可著實不小。」
寧徊風對林青攤手笑道:「一聽林兄與蟲兄來此,我立刻吩咐手下準備好了席位,若是林兄剛才不肯進庄,豈不是大傷我的面子。」
小弦道:「我沒事,現在就像以前一樣。」
蟲大師見小弦如此陰損寧徊風,表面還裝作若無其事,肚內暗笑,嘴上卻對小弦呵斥道:「你小孩子不要亂說話,這等高明的武功現在就算讓你學也是學不會的,至少要先打數十年的根基。」轉過頭有意無意地對寧徊風道:「不過寧先生的武功似是不同於中原各大門派,在下眼拙,竟然識不出,實是慚愧。這孩子身上的禁制其實也只解了一半,還要請寧先生多加指點。」
林青嘴上含笑,一雙眼睛卻凜然盯著寧徊風,輕輕問道:「那麼鬼失驚又如何呢?」
蟲大師卻不言語,眼望那小樓黑黝黝的門口不見半個人影,知道齊百川與關明月必是心中不忿龍判官與寧徊風厚待己方,所以不出來迎接,寧徊風與龍判官這樣的行為表面上是給自己面子,背地裡卻是更增京師人馬的忌意,怕是暗藏禍心。
小弦早注意到與寧徊風龍判官同來的人中沒有日哭鬼,忍不住向寧徊風問道:「寧先生,哭叔叔在什麼地方?」
旁邊的小弦卻湊過頭來在蟲大師的耳邊低低道:「大師,我總覺得這房間有點古怪。」蟲大師詫目望來,小弦頓了一下,似是有些把不準般猶豫道:「這裏的氣候與清水鎮相差不多,但房內卻四處不見蟲蟻……」
寧徊風聽到小弦已可開口,眼中閃過的一絲訝色,飛快望了魯子洋一眼,魯子洋才對小弦答道:「哭兄另有要事,沒有來困龍山莊。」
聽小弦說起擒天堡那個頭高大男人令人望之生畏的相貌,蟲大師終可確定此人的身份:自然便是將軍府內的第三號人物,被譽為百年來最為強橫的黑道第一殺手鬼失驚!
龍判官豪笑道:「寧先生說得不錯,其實擒天堡對結盟一事已有決定,一會便請寧先生通告諸位。」眾人聽他如此說,心頭俱都有些緊張。
小弦第一次看到龍判官,一路都在偷偷打量他。心想這吊靴鬼與日哭鬼都一心想要自己去做這龍堡主的乾兒子,今日總算見到了他。但看其外表,雖是長得一付英武的相貌,卻也不見得有何特別,先不說比起林青的洒脫不羈、蟲大師的鋒芒畢露均是大大不如,便是與寧徊風相較亦少些高手的氣度,實不知還有什麼本領。
看到這猶若變戲法般的情形,眾人掌聲雷動,小弦更是興奮得滿臉通紅,巴掌都拍疼了。齊百川與關明月並不認得蟲大師,但見他露了這一手都不由刮目相看,均在想林青從何處找來這樣一個絕頂高手。扎風卻是面色慘白,這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半張著大嘴愣在當場,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眾人一聽有理,紛紛點頭。小弦更是恍然大悟般又開始賣弄剛剛想到的成語:「這便叫欲蓋彌彰吧。」話音未落,果見庄門出現了五六道人影,朝他們的方向行來。
蟲大師一指小樓,微微一笑:「你們看,此樓的建築上寬下窄,底層大廳不過丈許方圓,上層卻闊達二丈,甚是少見。別的不說,這底基必須要牢靠,方才可以承得如此之重。」眾人一看果是如此,不由都嘖嘖稱奇。
「既然如此,我等恭敬不如從命。」林青客氣一句,當先朝庄中行去。他雖是心頭生疑,但藝高膽大,亦不怕擒天堡玩什麼花樣。何況結盟之事待決,再加上小弦傷勢未解,也勢不能就此離去。
龍判官亦笑道:「天氣炎熱,何必在此說話,待去了廳中,令弟兄給幾位奉上幾杯水酒以消暑氣。」
「我知道。」小弦一臉堅決:「只是我剛才聽林叔叔說若是不能解開我的穴道,就會被那寧先生取笑。我,我不要做林叔叔的累贅……」
寧徊風大笑:「林兄不必自謙,齊百川與妙手王縱是在京師呼風喚雨,卻如何能與名滿江湖的暗器王與蟲大師相提並論。」
小弦嘻嘻一笑:「我以後跟著林叔叔,自然不會有人再傷到我,便用不著再使嫁衣神功了。」
齊百川聽寧徊風與龍判官如此說,語意中維護自己,心中略好受了些,拉著扎風坐回椅中,端起酒杯悶頭喝了下去,喉中發出「波」地一聲,那口酒竟被他囫圇咽下,似一團硬物般由嗓間墜入肚中,乍聽去就若是連杯帶酒一起吞下。眾人俱聽說齊百川出身華北金剛門,一身硬功少遇敵手,人的嗓子俱是軟骨,他竟能將此處亦練得如此堅固,果是名不虛傳。只是那樣子實是有些滑稽,小弦與水柔清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林青等人見到擒天堡的幾個人均有怒色,龍判官更是一臉尷尬,都是肚內暗笑。小弦這句話若是出自一般武林人士之口,只怕立刻便會引起一場風波,但他一個小孩子童言無忌,卻是讓人發作不得。
小弦重又回到自己房間,越想越是生氣,路過廳前時恰好又聽到蟲大師對林青說起若不解不開自己的穴道或許會為敵人恥笑……心想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林叔叔因自己的傷勢為難,靈機一動,忽想到《鑄兵神錄》中記載有嫁衣神功,可以激發人身體的潛力,或許對自己有幫助。他雖知那嫁衣神功對自身有大害,須得慎用,但一來並不知其後果是什麼,二來賭氣水柔清看不起自己,心想若是能靠自己的力量一舉解開穴道,亦免得被她誤會為擒天堡的姦細。
當下小弦恨恨地將握在手中的金鎖重又放回懷裡,打定主意偏偏不還給她,讓她著急一番。他這種行為與其說是小孩子的任性胡鬧,倒不若是說與水柔清賭一口氣。
林青雖不是第一次與寧徊風照面,但前晚夜探涪陵分舵時一來天黑,二來也僅瞥見他的側面。當下留神觀看,但見寧徊風一付從容淡定的樣子,對己方几人的出現毫不現驚容,一付胸有成竹早就料到如此的模樣,心頭更是警惕。
寧徊風哈哈大笑:「這一杯酒喝得精彩,足令小弟終身難忘。」
小弦雖是這一路故意不理水柔清,但心中實是覺得彆扭,此刻見她對自己說話,又是幫著氣寧徊風,一喜之下也不計較她稱自己「小鬼」,回頭給她做個鬼臉,相視一笑,那份芥蒂似也煙消雲散了,又是你一言我一語地爭執起來。
卻見龍判官端起酒杯豪笑一聲:「諸位都是老朋友了,亦不需要我一一介紹,看在擒天堡的面子上,以往有什麼過節暫先揭過不提。來來來,這一杯見面酒大家須得一併飲了,其後請自便。」
扎風喇嘛站起身大聲道:「寧先生不要賣關子,這便告訴大家吧。」
林青與蟲大師自是深知小弦體內的變故,只是當著他的面誰也不便說破。只得先將此事放在一邊,日後再行補救。
www.hetubook.com.com小弦低頭想了想,眼珠一轉:「不過我心裏有個疑問一直想請教一下寧先生。」
寧徊風心中沉思,隨口答道:「小兄弟儘管問好了。」
蟲大師不虞與擒天堡的人先起衝突,有意給龍判官解圍,板著臉對小弦道:「你小孩子不要亂說話。先不說那鎖龍灘的沸涌之勢,便單是這小樓的磅礴大氣也當得起這個『龍』字。」轉過臉對龍判官笑道:「龍兄大量,莫與孩子一般見識。」
龍判官亦笑道:「龍某一向隨便,席間不喜多設花樣,諸位酒水自便。」
林青與蟲大師眼睛一亮,林青欣然道:「久聞四大家族中點睛閣主景成像醫術天下無雙,任何疑難雜症到了他手上均是手到病除。這孩子此刻體內的情形雖是兇險,便若是得他出手醫治,應無大礙。」其實他未見過景成像,亦不知是否真能妙手回春,此番話卻是以安慰小弦的成份居多。要知小弦此刻的體內經脈全損,全憑著嫁衣神功尚未消去的一股內氣支撐著,就如當日杜四強運嫁衣神功脫出顧清風之手,事後卻定要大病一場。而小弦的情形比杜四當時更為兇險,因為他起初受寧徊風之制,如今強壓傷勢無異飲鳩止渴,一旦重新發作,不但舊傷不減,更要加上嫁衣神功的反挫之力,恐怕立時便有性命之憂。
進得樓中,第一眼最先看到的卻是廳內正中的一口大木箱,那木箱高達八尺,闊有五尺,不知裏面放得是什麼。
小弦啞了半天,再加上終與林青相認,心頭高興,一時對諸人說個不停,只是他心頭對水柔清有氣,便故意冷落她。
扎風一時語塞,他漢語本就不好,如何辨得過蟲大師,急得一張黑臉漲得紫紅,求助似地望向齊百川。其實扎風對林青不無顧忌,只是這一路與柳桃花勾搭上了,一來為報那日在三香閣受辱之仇,二來今日柳桃花不能到場,偏偏林青大模大樣地坐在一旁,不由心頭有氣,料想在這擒天堡的地頭林青亦不敢冒然發難,這才出言挑畔。
林青與蟲大師齊齊吃了一驚,聽此人的語氣分明便是龍判官,不由抬眼望去。但見那人濃眉銳目,方口闊鼻,一張臉上虯髯密結,看不出多大年齡,古銅色的皮膚在陽光下熠熠生光。
小弦道:「我記得昨日寧先生對我又拍又打的費了不少力氣,這門功夫是不是非要先把對方抓住了綁得牢牢實實的才能下手?既然是這樣,寧先生還要先教我如何將人抓住的功夫才行呀……」
林青苦笑一聲,又不忍怪責小弦,只得柔聲道:「以後萬萬不可再運此功了。」
寧徊風笑吟吟地望著林青,似是要看看他如何喝下這杯酒。
林青拱手一禮:「寧兄客氣了,本該是我們早來拜訪,只是一時不得空暇。何況寧兄身居擒天堡要職,日理萬機,何敢冒昧求見?」他淡然一笑:「林某是嗜武之人,久聞龍堡主的還夢筆法驚傲武林,早欲一見,今日得聞龍堡主亦來了此處,一時心癢便做個不速之客,卻不料引得寧先生放下手邊要事出庄相迎,真是不敢當。」他這番話表面平和,內里卻是言辭鋒利,擺明自己只是聽說龍判官來了才冒然到訪,暗示寧徊風尚不值暗器王親身前來一見。
蟲大師呵呵一笑,舉手止住水柔清,對扎風淡然道:「所謂見證人自應當是與諸位毫無關係,總不能找一個與大師交好的人,一昧偏聽偏信便可讓大師滿意么?」
困龍山莊依山而建,庄門在朝東山麓下,主樓卻在朝北的山腳邊,乃呈狹長之形。幾人沿著小道曲曲折折走了半柱香的時分,方才看到一座三層高的黑色小樓。樓上以長索與幾面山頭相連,索綳得筆直,上掛數面旌旗,極具氣勢。龍判官笑道:「此樓名為困龍廳,齊神捕與妙手王現均在其中,只怕早已等得不耐煩了。」
蟲大師見寧徊風與龍判官互望一眼,似是意動,笑道:「此言有理。不過想必此事龍堡主與寧先生早有決斷,或許亦與林兄之見不謀而合。」他與林青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卻是昨夜早就商定下的對策。
花想容也有意打圓場,順著蟲大師的語意岔開話:「蟲大叔說此樓磅礴大氣,卻不知因何而來?」
蟲大師亦是大笑:「龍堡主太謙了,若是僅靠幾分薄面便能撐起擒天堡這份大業,我早就改行去廣結良朋了。」他嘴上客氣,心中卻是另一層想法。要知蟲大師身為白道殺手之王,最是精於潛形匿跡之術,一聽這人便是龍判官,首先想到的就是此人能在自己與林青的眼光下隱去鋒芒,這份藏鋒斂鍔的功夫才是叫人吃驚。
原來剛才蟲大師讓小弦先休息,過來與林青說話。但小弦輾轉反側如何睡得著,他十分信任林青的武功,倒不擔心自己的穴道無法解開,只是懷中揣著水柔清的那面金鎖卻是難以心安,暗想:或是被她發現了,定要說我是小偷。與其如此還不如主動還給她,便說是無意間從妙手王那裡撿來的。
林青似是對關明月的情報深信不疑:「也不盡然,擒天堡一向在川內擁兵自立,和京師結盟畢竟有奉媚之嫌,為避人耳目才不派人看守。如今的情形反而更讓我確信擒天堡便在此處與京師各路人馬談判。」他見眾人臉上均有疑色,笑著解釋道:「此庄各處崗哨林立,又是修于入涪陵城的要道上,必是擒天堡一道重要的關卡,平日不可能沒有哨兵守衛,現在半個人影也不見豈非更是不合情理?」
小弦拿定主意后便悄悄出門,他雖是四肢酸軟,但行走尚無大礙,當下尋到水柔清的房間,正要敲門,卻聽到水柔清的聲音從門內傳來:「若我是林大哥才不替那個小鬼費心呢……」小弦心裏暗罵一句:你才是小鬼。當下將耳朵貼在門上凝神細聽,卻聽花想容道:「林大哥與蟲大師都是俠義心腸,如何能見死不救。再說那他畢竟只是一個小孩子……」
林青見寧徊風臉上閃過一絲異色,也不及細想,有意無意地隨口笑道:「若是樓上藏有幾百刀斧手,怕樓下的人也未必能察覺吧。」
林青與蟲大師又是互望一眼,寧徊風費這麼大功夫制住小弦,只怕遠不僅僅是下一道「戰書」那麼簡單,其間必還有深意。
扎風冷笑道:「邯鄲學步,東施化裝。」也虧他還記得兩句成語,只是把東施效顰說成了東施化裝。眾人俱都忍住,只有小弦與水柔清哄然大笑,扎風狠狠瞪住二人,不明所以。小弦與水柔清笑得喘不過氣來,也顧不得給扎風解釋,眼見扎風臉色漸漸漲紅,若不是礙得林青在旁,只恐就要出手泄憤。
林青與蟲大師心有所思,一路上小心提防,卻不見任何異常,各自盤算冒然入庄后如何應變。而小弦昨夜經林青與蟲大師的悉心照料,傷勢雖未痊癒,但暫時亦不會發作。他昨夜對林青等人細述了這些年與許漠洋一起在清水小鎮的生活,與幾人混得熟了,這一路www.hetubook.com.com上說笑不停,見了此地荒涼,大談營盤山是如何山青水秀,林木茂密,何像此處光禿禿地不見一株樹木,直如和尚的腦袋般寸草不生,極是無趣。一路上就以他聲音最大,連一向矜持的花想容亦被他逗得嬌笑不已。
廳內圍著這箱子就近擺好十余個席位,左邊四席坐得是齊百川、趙氏兄弟與扎風喇嘛,那柳桃花卻沒有來,看來齊百川亦是不得不聽從寧徊風只准帶三人的約定;右首便只有關明月一人一席,上首二席空著,不問可知應是龍判官與寧徊風的座位,而下首業已列好五席。每個席上只有一套酒具與一套茶具,再無他物。
蟲大師聽寧徊風不提自己的名字,樂得靜坐旁觀諸人的神態。但見齊百川略有怒容,欲言又止;關明月卻是眼中閃過一絲喜色,又觀察到二人雖是正對而坐,卻從不相視,偶爾視線相碰亦是冷冷轉開,猜想剛才只怕二人尚有一番爭辨,看來己方來得正是時候,只要言語得當,按起初的想法拉攏關明月而排擠齊百川,泰親王與擒天堡的結盟有望可破。
寧徊風心中震驚,表面卻是不動聲色,乾笑一聲:「小兄弟若是有意加入擒天堡,我定會無私相授。」
龍判官笑道:「林兄來此乃是應我擒天堡之邀,為的便是給今日的結盟大會做個見證,齊神捕與妙手王都無異議吧。」
龍判官大步走到上席坐下,寧徊風對魯子洋耳中低低吩咐了句什麼,亦坐在龍判官的旁邊,而魯子洋與吊靴鬼卻不入廳,想是此等機密會議,擒天堡除了龍判官便只有寧徊風有資格列于其間,此舉一來以示鄭重,二來也可略釋諸人的疑心。
花想容道:「難道擒天堡早就打算對付我們,龍判官早知此事,所以無需請示。」
寧徊風笑道:「林兄與蟲兄都是我久仰的人,若是就這樣讓你們走了,先不說我這主人面子上過不去,而且也顯得我擒天堡太過小氣。」他輕咳一聲,又放低聲音道:「何況廳中尚有不少林兄在京中的舊日相識,林兄就不想見見么?」
林青單刀直入:「今天不是擒天堡與京師人馬商議結盟的日子么?我們這一入庄豈不打擾了龍兄與寧兄的大事。」這亦是他與蟲大師暗中商量的計策,開門見扇地直接詢問,試探一下對方的反應。
關明月冷冷道:「只可惜齊兄成名太晚,不能在六年前便混入刑部。暗器王縱想結識你卻也有心無力。」
而既然可證實鬼失驚與寧徊風有來往,公然出入在擒天堡中,那麼將軍府與擒天堡或許已暗中結盟。
蟲大師眼利,認得其中一個正是送戰書的吊靴鬼,卻不見鬼失驚在其中。當先領頭那人三十余歲的形貌,淡青長衫,瘦削慘白的臉上不留鬍鬚,修飾的十分乾淨清爽,面含微笑。雖是一付羸弱的樣子,但昂然行於眾人之前,衣袂迎風,仍是極為惹眼,身旁幾人雖是形像各異,但乍望去目光便只停在當先那人身上。
寧徊風一抬手:「林兄蟲兄與二位姑娘既然來了,這便請于廳中一敘。」
蟲大師撫掌大笑:「是極是極。寧兄冒著被暗器王誤會的風險,費了那麼大的心神方制下這封請柬,連我這一向不聞世事的人亦要為寧兄的良苦用心鼓掌叫好了。」
林青實是有意提到鬼失驚要看看寧徊風的反應,鬼失驚身為將軍府的要人,如此大事不在場實是讓人半信半疑,卻也不好多問,一笑置之。
水柔清拍手笑道:「這小鬼真是有運道,我都好久沒有見到景大叔了。」
小弦一聽水柔清說話心頭便是有氣,他亦聽許漠洋說起過點睛閣,知道那是四大家族之首,自己若是還要找他醫治,豈不是更要被水柔清看輕,哼了一聲:「我才不要別人治。」又看向林青,懇求道:「林叔叔把那個寧先生抓住,逼他把我治好不就是了。」他雖聽諸人說得嚴重,但對林青極有信心,何況現在體內全無異狀,對自己傷勢全然不放在心上。眾人當中反是以他這個當事者最是想得開。
眼見不足百步就要進庄,幾人的心中不由都有些忐忑,小弦的聲音也不由自主放低了些。他們這一路雖是不避行跡的沿大道而來,但畢竟是不速之客,林青與蟲大師本都料定擒龍堡必會派人阻攔,均設想好了一番對答,卻不料一路上半個人影也見不到,渾不知敵人會做何應對。
寧徊風先咳了數聲,再是一聲長笑,手指廳正中那口大箱子:「主菜便在其中!」
齊百川這一路來亦頗看不慣扎風的驕持跋扈,見他向自己望來,有心不理畢竟卻不過情面,只得勉強向蟲大師一拱手:「這位仁兄所言雖是有理,若是暗器王果真與京師各派都無關係也還罷了。但林兄與關兄同列八方名動,此乃天下盡知之事。」言下之意自是懷疑林青會暗中相幫關明月。
林青這才知道剛才自己與蟲大師的對話已被隔壁的小弦無意間聽到,長嘆一聲:「你豈不是太信不過林叔叔的本事了?」
林青苦笑一聲,點頭不語。小弦是許漠洋之子,他無論如何亦不能袖手。而小弦體內的情形可謂是絕無僅有,現在嫁衣神功暫時壓制住了傷勢,卻是誰也說不準何時發作,要想及時完全化去小弦體內的後患,先找寧徊風怕才是萬全之策。看來明日的困龍山莊之約已是勢在必行。
林青見寧徊風一意邀幾人入廳,而龍判官亦是毫無異議地聽任寧徊風如此,心中略微生疑,以退為進道:「龍兄與寧兄既然不得閑暇,倒不若我們隔天再來拜訪。」
水柔清鼻子一翹,哼了一聲,搶著道:「寧先生想讓暗器王出主意明說就是,又何必下一道戰書?」
寧徊風似是料不到林青如此不給面子,呆了一下,隨即呵呵一笑:「林兄言重了,我雖事務繁忙,但若知道暗器王要來怎敢怠慢。別說暫時放下手中的事情,縱是深更半夜亦會倒履相迎。」此話一出,連林青都把不準寧徊風是否知道自己前晚夜探擒天堡涪陵分舵一事了。
林青、蟲大師、花想容、水柔清與小弦一行五人往困龍山莊行來。此刻已是午後,陽光直射下,卻又找不到一處蔭涼可蔽,令人心頭煩悶。只有蟲大師仍戴著那頂蓑笠,反倒最可遮蔭納涼,小弦一路大讚其有先見之明,惹得大家笑語不斷。
蟲大師精擅觀人之術,不由暗暗點頭,心想此人看來果是個超卓人物。低聲對林青笑道:「果然不出林兄所料,這位大概便是寧徊風吧。」
小弦心裏雖有百般疑問,恨不得質問寧徊風是否將日哭鬼軟禁起來。但他亦知道此刻不是問話的時候,只是要氣氣寧徊風,笑嘻嘻地道:「對了,寧先生昨天給我使了什麼功夫,害得我一直說不了話,幸好林叔叔在我身上點了幾下,這才恢復過來。寧先生要是有空可要教教我,下次誰再欺負我我也讓他也嘗嘗說不了話的滋味。」他故意將林青的本事誇大,偷眼看著寧徊風的神色,心中十分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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