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舟中爭棋

原來這幾日段成天天教小弦下棋,水柔清便賭氣不見二人。這些日子與小弦鬧慣了,倒覺得花想容文文靜靜的性子實是不合脾胃,來的時候還有新鮮的風景可看,這回去的路上卻委實是氣悶無聊。天天裝模作樣地拿起一本書卻不知道看了些什麼,耳中仍是時刻留意這二人的動靜,聽他們笑得如此厲害,簡直像「挑釁」,終於忍不住過來說話。
小弦曾聽父親說起過四大家族的一些傳聞。那四大家族是武林中最神秘的門派,許漠洋也僅是當年聽杜四偶爾說起過,對四大家族門中秘事自然也不太清楚,小弦更是一知半解,此刻見段成年紀大不了自己多少,隨口說起抓鶴之事似是信手拈來毫不費力,對這神秘的四大家族更是好奇,忍不住問他:「我聽爹爹說起過四大家族是閣樓鄉冢、景花水物四家,你明明姓段,為何也是四大家族的人?」
愛棋之人極重勝負,似蘇東坡般「勝亦欣然敗亦喜」的怕是幾千來也就那麼一個,段成棋力在四大家族中也就僅次於師父英雄冢主物天成,自視極高,縱是讓子也不願輕易輸棋,初時與小弦對局尚是權當陪太子攻書般心不在焉,不小心輸了幾局讓子棋后終於拿出看家本領,直殺得小弦丟盔卸甲、潰不成軍。
林青心知廳內諸人在這般炙烤下難以久持,顧不上追趕寧徊風,身形圍著鐵罩急轉,一面用腳將尚燃燒的火頭或挑開或踩滅,一面將袖中暗器連綿不絕地射出,待得將十余名黑衣人盡數擊倒后,回身再看時寧徊風早已逃得不見蹤影。
蟲大師向周全問道:「周兄日後打算何去何從?」
「啊!」段成忍不住驚呼出聲,小弦失神下卻忽略了水柔清的黑馬即要卧槽逼將,只要避開與小弦兌車,便已逞絕殺之勢。
蟲大師打斷眾人的猜測:「時間不早了,我們先送二位姑娘與小弦上船,林兄與我尚能同行幾日,不妨在路上慢慢參詳。」林青心中一動,蟲大師必是了解御泠堂的一些情況,或是不想當著幾個晚輩面前說出來。
周全長嘆一聲:「周某雖一無名小卒,卻也明白知恩圖報的道理。這便帶眾位去獅子灘地藏宮救出龍判官,以謝林兄的相救之恩。」擒天堡的總部便在豐都城邊的獅子灘上,龍判官一向頗以自己外號為榮,總壇便以地藏宮為名。
「你可別小看她。」段成正色道:「我師父可算是宇內第一國手,我學了十年棋算是得了他六七成的真傳,贏她卻也要大費一番功夫。若是你真在十幾天的時間內贏了她,真可謂是百年難遇的天才,以後行走江湖上,在棋界中只怕也少逢敵手了。」言罷連連搖頭,顯是在這場爭棋中根本不看好小弦。
才一上船,段成從背上包裹中取出一個大木盒,打開來卻是一付象棋,便與水柔清廝殺起來。
小弦自尊心大傷,大聲道:「林叔叔是我爹爹的好朋友,當然會帶著我一起。」
水柔清與段成正下至中局。段成為人十分隨和,見小弦笑笑打個招呼,而水柔清卻是滿臉嚴肅,腦袋就如扎到棋盤上一般,還不時發出一聲聲的長吁短嘆。
小弦沒有注意到水柔清的表情,一本正經地答道:「我說不上來。或許到了分開的時候我才會知道是什麼感覺。」
段成撓撓頭:「師父這樣說必有他的道理,只是我資質愚魯不懂其中玄機罷了。」他又想起一事:「對了,當時師父給我舉了一個例子:吐蕃的蒙泊大國師本是佛學大師,由佛道入武道,現在就成了吐蕃的第一武學高手,若是來中原怕與明將軍亦有一場好勝負!」
水柔清本也為小弦擔心,聽到這個名字終放下心下。她似是氣不過剛才為小弦擔心般又開始戲弄這個「對頭」,轉過臉對小弦笑嘻嘻地道:「你這小鬼碰見我真是洪福齊天。景叔叔對我最好,只要我求他給你治傷,你這條命就算撿回來了。」小弦心中正是七上八下,勉強對水柔清做個鬼臉,倒也無心與她爭執。
小弦最忌被人叫「小鬼」,以往只有二人相對也還罷了,如今當著段成的面被水柔清這般呼來喝去,心底騰地湧起火來,脫口道:「這有何難,你現在下得頭昏腦漲我不佔你便宜,明天看我怎麼贏你。」
象棋中執先優勢極大,水柔清起手時尚是小心翼翼,惟恐段成給小弦教了什麼欺著。走了幾步,見小弦中規中距、見招應招完全一付生手的樣子,執先的優勢蕩然無存,不免輕敵起來,只道必會贏得這一局,口中說笑不停,小鬼長小鬼短的一路叫來,連段成也不免被她譏為誤人子弟……
小弦因扎風的緣故,對那個什麼吐蕃大國師實是沒有半分好感,卻料不到英雄冢主物天成如此推崇。心中忽動,《天命寶典》中亦有類似通一理而曉百理的說法,既然物天成如此說,更有蒙泊大國師的例子,只怕此言果是有幾分道理。
周全沉思,終搖搖頭:「多謝蟲兄好意,我自有去處,也不想連累夏幫主。」
周全默然半晌,嘆道:「大約只有隱姓瞞名亡命天涯了吧。」
林青與蟲大師昨夜救治小弦半天,對他體內異狀大致瞭然于胸,這二人聯手何等厲害,只過了一小會,只見小弦面色漸漸如常,歡叫一聲:「好了。」林青與蟲大師互望一眼,卻知此刻僅是強行壓服傷勢,隨時仍有可能發作。
段成縱然老成些,畢竟年紀也不大,雖對水柔清不無顧忌,深心內卻是巴不得小弦能贏下這一場賭棋之爭,好看看平日趾高氣揚的水柔清一旦輸了要如何收場。但想歸想,對小弦實是不報勝望,只是與小弦說得投緣,惟有盡心儘力教他學棋。
水柔清只覺這二人太不將自己放在眼裡,偏偏棋盤上又回天無力。她不怪段成殺招迭出,卻怪小弦多事,將一腔輸棋的氣惱盡數撒在他身上,咬牙切齒地道:「小鬼頭,知不知道什麼叫『觀棋不語真君子』啊?」
鬼失驚左腕包紮著一塊白布,面色蒼淡,卻不將林青的威脅放在心裡,漠然的眼光掠過林青與蟲大師,落在了小弦身上:「鬼某從不願受人恩惠,卻欠下小兄弟一份情,所以特來說個消息。」
又耗了一個時辰,棋盤上小弦底炮架個空頭,雙車左右夾攻,右邊卒蓄勢直搗黃龍,已逞必勝之勢,水柔清呆坐枰端,過了二柱香的時間也無任何動作。
「好呀,我們快去。」小弦喜道:「若是哭叔叔知道我來救他定是高興極了。」他天性重情,雖只與日哭鬼相處幾日,還差點做了日哭鬼的口中美食,卻只念著日哭鬼在寧徊風面前一意維護自己,巴不得早些救他出來。
也是合當眾人命不該絕,那鐵罩在烈火炙燒下雖不變形,卻是乍然膨脹起來,而埋于地底的鐵板未受熱力,與鐵罩接縫處的鐵槽已被撐松。在眾人合力一擊下,鐵罩朝一邊傾側,另一邊即產生一股抬力,再加上埋于地底的千斤鐵板下墜之力,居然將鐵罩從地板的槽口間擠了出來,現出一絲縫隙。眾人一見之下更增信心,連續并力發掌,到得第三擊,鐵罩傾側之下另一邊翹起,終露出一道可容一人穿過的裂縫。
小弦眼利,那一剎已看到水柔清的目中竟已蓄滿了淚水,心頭猛然一震,從沒想過這個心高氣傲的小姑娘亦會有此刻的軟弱。
「才不是呢。」水柔清驕傲地一甩頭:「每年媽媽都要託人給我帶好多東西,只是爹爹不許我去京師找她。哼,再過幾年我自己去。」她拉起小弦的手,故做輕鬆地笑道:「你也別傷心,也許你母親還在人世,待你長大了也去尋她。」
段成給她氣得滿嘴發苦,還不敢發作:「是我錯了,忘了提醒你,現在你走吧。」
周全緩緩道:「也好,我們這便先去涪陵分舵中救出日哭鬼,再去地藏宮。」
「一輩子聽對方的號令!」段成笑嘻嘻地介面道:「我知道清妹是天下第一號重諾守信之人,小弦這次的跟斗定是栽到家了,恭喜清妹收下一個小跟班……」他亦是少年人心性,此刻對小弦戰勝水柔清足有七八分的把握,倒是巴不得早些看到這一場「好戲」了。
段成啼笑皆非,不敢再說。四大家族中都知道水柔清平日看起來乖巧可人,真要急了激起火爆性子確是六親不認,根本不講道理。
水柔清看看段成再看看小弦,不禁有些心虛起來:「段老三你可不許支招。」突又醒悟過來,一雙杏眼又瞪圓了:「你剛才叫我什麼?」
小弦自幼修習《天命寶典》,對諸事萬物皆有種敏銳的直覺,才看了幾局,大致便懂了一些門道。他心系棋盤中,不免隨口向段成討教幾句,段成大佔上風心中高興,自是知無不言。
當晚小弦就專心向段成學棋。小弦本以為棋道不過末學小技,以自己的聰明定然一學就會。試著與段成下了一局才知道全然不是那麼回事,上手簡單,下精卻是極難,不但要審時度勢,更要憑精深的算路料敵先機,往往一手棋要計算到數十步后……
蟲大師大笑:「鬼兄有傷在身,又特意帶來這個消息,如此說豈不是太看不起暗器王與在下了?」
段成卻似是比較怕水柔清,對小弦擠擠眼睛:「咳咳,過幾天你就知道了。」
林青眼中神光一閃,決然道:「我仍是要先去一趟媚雲教,蟲兄亦按計劃去焰天涯,小弦便請二位姑娘先帶去鳴佩峰治傷。」又對小弦笑笑:「你放心,多則二月少則一月我必來接你。」
小弦一呆,點點頭:「是啊,從小我就一直和爹爹在一起。有時爹爹去山中採石,我一個hetubook.com•com人呆在家中就不由怕了起來,總想著爹爹會不會不要我了,便早早到門口等他。後來懂事了些,才知道爹爹總會回來的……」
那鳴佩峰在湘贛接壤萍鄉縣附近的羅霄山中,羅霄山山勢綿延數里,樹林密布,若是無人指點實難找到。花想容對林青交待一番后,又從懷中取出一塊佩玉交於林青:「我四大家族在中原各地均有落腳處,若你到了萍鄉縣中,只要找到旗號上綉著一支玉色小花與三道水紋的一家米店,便可出示此信物,自會有人接應你來鳴佩峰。」
段成愕然。小弦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你看你自己,髒得就像一隻大馬猴……」
水柔清也不生氣,笑嘻嘻地道:「看來你真是沒有江湖經驗。」隨口胡吹起來:「像我這般常年行走江湖,便知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道理,從來不覺得有什麼難過。你必是從小就和爹爹在一起,從來沒有離開過吧。」
小弦鄙他為人,哼了一聲卻不伸手相接,扎風臉現尷尬。蟲大師微微一笑打個圓場:「我們漢人一向挾恩不圖報,明珠請大師收回,還請大師回吐蕃后見到蒙泊國師后奉勸幾句:漢藏間本無仇怨,以和為貴。」
第三日。小弦正在和段成下棋,水柔清寒著臉走過來,揚手將一物劈頭甩向段成:「拿去,以後不許再亂嚼舌頭說我耍賴。」
「如此甚好,我早想請林兄一行,只是不知如何出言相邀。」蟲大師大掌一拍,一付正中下懷的樣子:「這樣吧。我與容兒仍是趕去焰天涯,清兒便帶著林兄與小弦先回鳴佩峰。」他見林青一臉疑惑,放低聲線,意味深長地道:「我不妨告訴林兄,你既然要挑戰明將軍,與四大家族的人見見面是極有必要的。」
水柔清百般不情願地將車慢慢挪了一步,小弦卻是出手若電,立即應了一步,於是水柔清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大長考,口中猶對段成道:「別吵,我要好好算算下一手如何走……」
失了柴火的鐵罩溫度漸冷,被散亂的柴禾、砂石、木片、碎石等圍在其中,活像一個黑色的大怪物。大家想到剛才差一點便在這鐵罩內被活活悶烤而死,俱是心有餘悸,水柔清更是忍不住上前朝鐵罩踢了幾腳。
「呸!我悔過棋么?」水柔清笑啐道。
小弦一念至此,登時心灰,只是不願在水柔清面前示弱,勉強掙出一句:「我定要苦練武功,以後好做林叔叔的幫手。」
「要是困了就去睡覺呀。」水柔清明知自己快輸了,口中卻是振振有詞:「看這樣子,怕是要下到天明了……」
蟲大師最後一個從鐵罩下鑽出,一把抱住神情委頓的小弦:「好小子,真是多虧了你。」
齊百川向周全問道:「這御泠堂到底是什麼組織?還望龍……周兄說個明白。」
原來二人這幾日除了吃飯睡覺就扎棋盤裡,連臉也顧不上洗,皆是一付蓬頭垢面的樣子。起先沉迷於棋局中倒也沒有發覺,此刻小弦終於勝了一局,心懷大暢下卻注意到了這一點。一時二人各指點著對方,笑得前仰後合。
段成爭辨道:「我可沒吵。」肚內卻不爭氣地咕咕響了一聲。
幾人往涪陵城中行去,水柔清笑道:「龍判官威震武林,想不到竟做了寧徊風的階下之囚,只怕已可從六大宗師中除名了。」
小弦心裏一跳,這才知道原來水柔清的棋力絕非想像中的三四流水平,而段成習了十年棋方有如今的棋力,要讓自己才學十幾天的棋就贏下水柔清何異於痴人說夢。但他心氣極高,哪肯輕易服輸,看段成搖頭嘆氣的樣子更是暗暗下定決心要爭一口氣,當下擺開棋盤:「來來,我們再下一局。」
水柔清一震,垂下了頭:「我四歲的時候媽媽就去了京師,那以後我和父親都再也沒有見過她。」
小弦一呆。他剛才看了幾局,記下了馬走日象走田等規則,也不覺得有多難,料想只是水柔清棋下得太臭,自己若是研究一下定能打敗她。但真聽她說出如此賭注,也不禁猶豫起來。
「哼,好稀罕么!」水柔清本就覺自己失言,聽小弦如此說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一把甩開小弦的手:「等治好了你的傷,你就給我走得越遠越好,才不要再見你呢。」
原來小弦自幼熟讀《鑄兵神錄》,頗知鐵性。聽蟲大師說起這四塊鐵板各自相嵌筍合的情況,突然靈機一動,想到小時候頑皮時有次學著父親鑄劍,卻不懂其法,將未成型的鐵劍與模板一併放於火中加熱,鐵劍遇熱發脹即將模板生生撐裂。他對其理似懂非懂,但聽蟲大師如此說,想來鐵罩外亦似如模板般箍緊,若是將鐵罩加熱必也能將四周嵌合之處撐得變形,至少堅固度也會是大不如前,屆時再以掌力拍擊或有機會破壁而出……
水柔清棋力本就略遜,加上當著小弦的面更是不好意思使出「悔棋大法」,勉強平了二局后便連輸三局。她一向爭強好勝,卻在小弦這個「對頭」的眼皮底下連連失利,心中一急,更是亂了招法,眼見第六局也是敗勢已定,索性耗著時間苦思冥想,說什麼也不能再讓小弦看到自己認輸的樣子。
小弦定睛一看,水柔清擲給段成的乃是一方手帕,上面龍飛鳳舞地綉著三隻鶴。那三隻鶴形態各異,或引頸長歌、或展翅拍翼、或汲水而戲,看不出水柔清平日大大咧咧一付嬌蠻的樣子,原來還有這溫婉細緻的小巧功夫。
蟲大師沉思一番對林青道:「泰親王與擒天堡結盟之事已解決,我還答應了嗅香公子去找花家公子,不若我們兵分兩路,林兄去媚雲教,我走一趟焰天涯后便來與你會合。」
段成也不知道小弦的來歷,見花想容對他如此看重,只道與蹁躚樓大有關聯,也不隱瞞:「點睛閣中人丁興旺是第一大家;溫柔鄉只許女子掌權,招贅了不少外姓,所以才分了索峰、氣牆、劍關、刀壘四營,聲勢上僅次於點睛閣;蹁躚樓一脈單傳,嗅香公子超然物外,素來不理俗事,但說話也算有些份量;而英雄冢武功卻必是童子之身方可修習,所以廣收弟子,每年只有武功最強的三個人才可以『物』為姓,方算是英雄冢的真正傳人。我們三兄弟的師父便是英雄冢主物天成。」
水柔清一驚:「我那天晚上夜探魯家莊時似乎被寧徊風誤認為是鬼失驚,可見他二人確是有某種關係。難道……」她頓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說出自己的猜想:「難道鬼失驚亦是御泠堂的人?」
「好,一言為定,是男子漢就不要反悔!」水柔清再狠狠瞪了小弦一眼,轉身回自家艙中去了。
當下眾人計議已定,花想容與水柔清便將鳴佩峰的地址詳細告訴林青。
小弦木然點點頭。腦中猶閃現著水柔清最後瞪自己那一眼中隱現的敵意,不知怎麼心中就後悔起來,倒不是怕輸給她,而是怕真與她做一輩子的對頭。想到前日在船尾牽她的手說起彼此身世的情形,心中一軟,恨不得馬上找她認輸,只要她不要再這樣如當自己是什麼生死仇人一般……
段成含笑搖搖頭。小弦喃喃念著段氏兄弟的姓名,突想起自己上次給費源胡捏什麼費心費神的名字之事,腦中靈光一閃:「我知道了!你師父是讓你們斬斷情慾塵念……」
小弦誤打誤撞下,竟然一舉奏功,助眾人遁出絕地!
小弦再被水柔清在「小鬼」後面加上「陰險」二字的評語,怒氣上涌,差點就要出言應戰。總算他修習《天命寶典》多年,還能保持冷靜,心想若是萬一輸了以後聽這小丫頭的號令可真是要命的事情:「你別那麼霸道,我,我下船之前必能贏你。」他聽花想容說過船將沿長江東下,至岳陽進鄱陽湖轉湘江,至株州才下船行陸路,至少還要再走十余天的水程,料想自己這十多天專心學棋,怎麼也不會輸給水柔清。
段老三笑道:「我輸了便給你捉活的。不過我們先要說好,不許悔棋!」
蟲大師越看日哭鬼越是眼熟,日哭鬼被他盯得萬分不自在,索性心中一橫,便以原來身份相認。他本料想以蟲大師疾惡如仇的性子定難放過自己,小弦卻向蟲大師求情一番,又將日哭鬼的凄慘身世一一道來,他口才本好,加上對日哭鬼實有真情,這一番講述將花水二女的眼淚也惹了出來。蟲大師見日哭鬼心中大有悔意,再加上這些年確也未聽到其作惡的傳聞,便只囑其日後改邪歸正,若再行惡定不輕饒。
小弦立時發現了自己的疏忽,小臉漲得通紅,萬萬料不到自己一時之仁,竟然會鬼使神差般輸掉這一局。眼間彷彿已看到水柔清趾高氣揚呼喝的樣子,雖說「一輩子聽對方號令」戲言的成份居多,但這之後只怕再難在她面前抬起頭來。心裏痛恨,只想提起手來狠狠給自己一巴掌……
小弦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卻聽水柔清輕聲道:「我肚子餓了。」也不待小弦與段成回答,頭也不回地起身離去。許是她站起來的太急,一滴濕漉漉的液體甩到了小弦的手上。
水柔清似是看出了小弦的不舍,笑道:「過幾天我們還會見面的,你這個小鬼頭可要跟著林大哥學長進一些,不要再騙人家的銀子了。」眾人想起小弦在三香閣中活像個暴發戶般的請客之舉,俱都大笑起來。連小弦一時也忘了計較水柔清叫自己「小鬼頭」。
「誰哭鼻子了?」小弦憤然道,又拉拉林青的手:「林叔叔你可要早些來接我。」林青拍拍小弦的頭,含笑點頭。
當下林青同蟲大師將花想容、水柔清和hetubook.com.com小弦送至須閑號上,林青再對小弦囑咐幾句后,與蟲大師跳到岸邊,吩咐林嫂解錨行船。
水柔清哪受過這等閑氣,當下俏臉一沉,差點脫口說出「你有本事就別去找景大叔治傷。」幸好話到嘴邊強忍住了,只是一時語塞,狠狠一跺腳,轉身跑入艙中。
水柔清終於愣住了!
花想容給小弦介紹一番,那年長的文秀書生名叫段秦;勁裝漢子是段家老二,單名一個渝字;那段老三喚做段成。小弦含混應了,他也不懂水柔清與段成說得「一局一鶴」是怎麼回事,只是心裏奇怪這三兄弟的相貌絕無半點相似,也不知爹媽怎麼生出來的。
段成心情極好,倒也有心調笑水柔清:「莫非要我叫你清姐才對?」
自古學棋者均是先看棋書,背下一腦子的開局與殘局譜等,似小弦這種直接由實戰中入手長棋的幾乎絕無僅有,結果練就了一身野戰棋風,全然不同一般像棋高手的按部就班穩紮穩打。此種棋風雖是獨闢蹊徑,但小弦心內沒有固定成法,加上他修習《天命寶典》,感覺敏銳而不失冷靜,每一種局面都是將各種變化逐一算盡,竟然不存在所謂高手的盲點,往往從不可能中走出突發的妙手來。
小弦欲言又止,本想說絕計不要鬼失驚相救,但聽到「滅神絕術」這四個聞之心驚的名字,話到嘴邊終又咽了回去。
那鐵罩卻無開啟機關,只是每面鐵板俱都連著長索通向四邊山頭,看來只有在山頭上藉助絞盤之力方可吊起這重勝萬鈞的鐵罩。好在鐵罩與地下鐵板的嵌口已松,剛才翻傾時地基旁的砂石積于地板的槽口裡,使鐵罩與地板再不能合攏,隱隱露出一線缺口,林青再以長木撬開,幾經折騰后總算將廳內眾人都救了出來。
扎風悻悻收回明珠,又見花想容一雙妙目只停在林青身上望也不望自己一眼,忍不住狠狠瞪了一眼林青,這才轉身跟著齊百川去了。
小弦腦中獃獃想著,按早計劃的步驟走了下一手,這一次水柔清卻是應得極快,看來是認命了,只是不肯當面臣服,非要小弦使出最後的殺招將死老帥方才推枰認輸。
蟲大師咋舌失笑:「林大哥!你這小丫頭才真是越來越沒大沒小了,難道與莫斂鋒也要平輩論交了么?」莫斂鋒乃是水柔清的父親,在溫柔鄉索峰、氣牆、劍關、刀壘四營中主管劍關。而溫柔鄉中全以女子為主,是以水柔清跟著母姓。
「是呀是呀。」小弦介面道:「幸好我沒做他的什麼乾兒子,不然真是再也抬不起頭了。」
小弦知她在諷刺自己,心道這「胡攪蠻纏不講道理」八個字用在她自己身上才是最適合不過,嘴上當然不敢說出來。卻見段成細細觀看手中之物,口中嘖嘖有聲:「別看這丫頭平日那麼厲害,女紅針線倒是門中一絕。」
「不下了。」水柔清一把拂亂棋盤:「這一局算和了。」
段成輕咳一聲,揉揉眼睛。這一盤棋從午間下到黃昏,眼見水柔清敗局已定,卻偏偏耗著時間不肯認輸。二個對局者尚不覺得什麼,他這個旁觀者卻是看得乏味至極,卻不敢開口說話,深恐水柔清又來一句「觀棋不語真君子」。加上這幾天沒日沒夜地與小弦下棋,終忍不住打個哈欠。
小弦卻是笑得更大聲,驕傲地一揚頭:「我已經準備好了,明日就與你開戰。」
段成一呆,也是大笑:「你也好不到哪裡,還不快去江邊照照。」
眾人議論紛紛,回想起寧徊風的心狠手辣,心中猶有餘悸,更是不解寧徊風收服擒天堡到底是何目的。周全神色複雜,似有許多隱情,卻只推說不知。
水柔清本想以開局輕敵為由要求重下,一抬頭卻接觸到小弦那雙明亮地似是洞徹一切的眼光,底氣登時虛了,咬牙繼續走下去卻是回天無力,只好越走越慢,心中只恨不得須閑號突然撞上什麼暗礁翻個底朝天好攪了這一局。
關明月冷哼一聲:「齊神捕當是審犯人么?」
小弦吃驚道:「她就忍心丟下你不管?」
小弦這才明白「一局一鶴」是什麼意思。不由肚內暗笑,試想水柔清若真是和段成下滿千局之數,怕不要綉幾百隻鶴,自己倒是救了她一回。他雖是心底驚奇水柔清尚有這本事,嘴上卻猶自強硬:「我見過許多女孩子比她繡得好上百倍。」
水柔清微微點頭:「你媽媽呢?」
當下花想容將來意說明,又對段秦暗地說了些什麼。那段氏三兄弟倒也爽快,知道小弦傷勢不能耽擱,稍事寒喧,段成便回屋匆匆收拾一番隨著花水二女與小弦一起出了萬縣城,又坐著須閑號沿江東下。
小弦一呆,父親本是姓許,自己莫不是也應該叫許驚弦才對?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含混道:「我大名叫做驚弦……」
小弦一拍段成的肩膀,微微顫抖的語聲中有種不合年紀的平靜:「還不快去吃飯,我早就聽到你肚子叫了。」
蟲大師對林青解釋道:「那段氏三兄弟是四大家族的外姓旁支,武功皆是不俗,有他們在旁必能護得小弦安全。」林青知道四大家族中的弟子奇功異術層出不窮,本還擔心小弦的傷勢半路發作,聽蟲大師此言亦放下心來。
關明月與齊百川卻想到龍判官一旦脫困,只怕立時會清肅異己,擒天堡元氣大傷之下,與京師結盟一事再無任何意義,見鬼失驚離開,二人亦託言告辭。
「好機靈的小子!」段成大力一拍小弦的肩膀以示誇讚,又湊在他耳邊悄聲道:「以你的聰明好好學棋,說不定真能擊敗那小丫頭。」
小弦蹲坐在船尾,望著江岸上林青與蟲大師的影子越來越小,終漸漸隱去,平生第一次感覺到了離愁別緒,心頭似是堵了一塊大石,激湧起一種難言的惆悵,忍不住嘆了一聲。
段成嘿嘿一笑:「我當然不會學那些女孩子的玩藝,若是我輸了便捉只活鶴給她罷了。」
水柔清大笑:「看不出你小小年紀還挺多愁善感的,簡直像個女孩子一樣。」
水柔清的目光卻只看著第三個人:「段老三,這次你跟我們一起去鳴佩峰,路上的時間足可讓我們大戰一百局,看看到底是誰厲害。」
段成忍不住咕嚕一句:「那你還不快點走?」
「我不懂解法。」鬼失驚搖搖頭:「此功極為歹毒,被制者全身經脈俱損,元氣于不知不覺間消散殆盡,一月內必亡,乃是御泠堂不傳之秘。何況我見這孩子內氣虛浮,只怕傷勢已提前引發,或許還撐不到一個月。」他略作停頓:「普天之下,怕只有一個人才能救他。」
蟲大師又問起擒天堡內的情況,周全十分配合,知無不言。眾人這才知道寧徊風於八年前來到擒天堡,由於他精明能幹,處事果決,十分得龍判官的信任,這些年更是一意培植心腹,魯子洋便是其一手提拔上來的,擒天六鬼中的夜啼、滅痕、吊靴也已被其收買。待得寧徊風漸漸將大權攬于手中,便突然發難制住龍判官,找來周全做傀儡以惑手下耳目,這次又藉機將日哭鬼制服,擒天堡實已被寧徊風一手操縱。
「一局一鶴?!」水柔清似是有些慌了:「那你輸了怎麼辦,難道你也會繡花?」
「好端端的嘆什麼氣?」水柔清在他身邊坐下,隨手拿起一支漿輕輕撥打著江水:「林叔叔不是說了最多二個月後就來見你。」
幾人來到涪陵城中的魯家莊院,魯子洋卻根本沒有回來,想來是知道事敗遠走高飛了。
水柔清一語出口也覺得過份,趁機道:「我溫柔鄉中不收男弟子。正好你要去找景大叔治傷,要不我便求他收你入點睛閣門下為徒……」
段成眼疾手快一把接住,陪笑道:「四大家族中人人都知道水姑娘是天底下第一重諾守信之人,我怎麼敢亂說。」他倒真是再不敢以「清妹」相稱了。
小弦見日哭鬼雖是神情委頓,但性命無礙也放下心來,自不免對日哭鬼說鬧不休,將困龍山莊內一場驚心動魄的爭鬥細細說來,直聽得日哭鬼目瞪口呆。這才知道龍判官早被寧徊風調了包,心道怪不得這一二年龍判官不理內務,一切都交與寧徊風打理,若不是京師來人結盟只怕連見他一面都難,原來竟是一個冒牌貨。
待日哭鬼與周全分別離開后,小弦便慫恿林青與蟲大師一併去媚雲教營救父親許漠洋。
「好!」水柔清面色鐵青:「明天一早,誰輸了誰就,誰就……」她一時想不出來用何方法來做賭注,忽想到江湖上比武時常說的言語,脫口道:「誰就一輩子聽對方號令!」
那勁裝漢子介面道:「我證明,上次水家妹子的悔棋聲吵得我一晚上沒合上眼。」水柔清聞言不依,又跳又叫,眾人均是哈哈大笑。
水柔清低著頭,小弦看不到她的眼睛,只看到她的唇上被牙咬出一道淡淡的血印,有一種莫名的悲壯,心中突就想到見她第一眼時自己的手足無措,閃現出她第一次對自己說話時笑嘻嘻的樣子,猶記得那時她眉目間儘是一種似笑非笑的俏皮,耳邊似又響起她不無善意的嘲弄:「又不是花你自己的銀子,你臉紅什麼?」……
蟲大師安慰式地拍拍周全的肩膀,苦笑不語。
林青啼笑皆非,小弦說到底也只是一個小孩子,所謂救下諸人也無非是機緣巧合,倒是蟲大師方才出手救了鬼失驚一命。想來這個心高氣傲的殺手不願就此示弱於蟲大師,這才借口找小弦報恩。一念至此,對鬼失驚倒憑白多了一份好感。「鬼兄有話請講,若是不方便讓旁人聽到,我等可以迴避一二。」
段成一見水柔清頓覺氣短和-圖-書,收住了笑期期艾艾地搭話:「就要到株州了嗎?這一路真是快呀。」
林青與蟲大師互望一眼,林青緩緩道:「這裏去點睛閣有多遠?」
水柔清冷哼一聲,上前作勢要打,卻突然止步,小鼻子一吸,轉頭就跑:「天呀,怎麼這麼臭?」
等花想容聞聲趕來時,猶見小弦與段成二人笑得滿地打滾,艙中到處都是散亂的棋子。
水柔清冷笑:「帶著你有什麼用,武功那麼差,只能是別人的累贅。」
「這名字不錯嘛。」段成倒沒有注意到小弦的神情異樣:「不過姓名只是一個記號,身外之物罷了。你可知道師父為何給我們兄弟三人起段秦、段渝、段成這三個名字么?」
「啊!」水柔清裝模作樣地恍然大悟,口頭上倒是絲毫不肯服軟:「原來該我走呀,你怎麼不提醒我?」
有時小弦故意顯弱勢兌子求和,水柔清一心要贏這一局,如何肯與他兌子。卻不料一來二去,再走了數步,幾處要點都被小弦借水柔清不願兌子退讓之際所佔,形勢已漸漸扳平。
段成心中卻想到水柔清這一次怕是凶多吉少,小弦的棋力也算是自己一手教成的,又是惶惑又是得意,面上一片茫然。
第七日,小弦執先逼和段成。
小弦本已意動,但聽到段成說起治傷的事,頓時激起一股血性,大聲道:「景大叔疼她就很了不起么?就算我傷重死了也決不求她……」
道旁閃出一人,眉間一顆豆大的黑痣,正是鬼失驚。
小弦實不忍與蟲大師等人分別,蟲大師與花想容倒還罷了,尤其水柔清那個「對頭」雖然處處與自己為難,但一路上爭來辨去倒頗也有趣,突然要與這個尖牙利嘴的小姑娘分手,心頭生出一絲不舍來。只是想到父親又不免擔心起來,垂下頭不語,卻覺得眼睛都有些微微酸澀了。
林青心念一動,以江湖上白道第一大幫的實力,周全竟然尚出「連累」之語,這御泠堂來頭如此之大自己為何從未聽說過?再想到寧徊風能將邪道宗師龍判官玩弄于掌股間,當是梟雄之材,此人無論武功計謀均可算是超一流,卻不過是御泠堂中的一名旗使,這御泠堂的實力確是可畏可怖。他出言在先,也不好再問周全,但看蟲大師的神情卻似是知道些御泠堂一些虛實,有機會倒要問問他。
段成一笑:「我兄弟三人本就是孤兒,若不是師父收養,只怕連個名字都沒有。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水柔清拿起了黑車,稍稍猶豫了一下,卻沒有去將軍,而是吃掉了小弦的紅車。
鬼失驚長吸一口氣,一字一句吐出一個名字:「景成像。」
「什麼事那麼高興?」水柔清斜依在門邊,一臉清傲:「後天到了株州就要下船了,小鬼頭準備好了么?」
小弦被這一句擊中要害,心底猛然一震。他從小便從父親口中聽說了許多暗器王的往事,心目中實已當他是自己最大的偶像,經這幾日的相處,更是對林青的靈動武功與果決處事佩服的五體投地。這些也倒還罷了,尤其林青雖是名滿江湖,卻是一派謙衝風范,對自己這樣一個小孩子亦是如朋友般尊敬,一點也沒有長輩的架子。爹爹有時還會倚老賣老地數落幾句,相比之下彷彿與這位才相處幾日的暗器王還要更親近一些。可聽水柔清如此一說,心裏雖是百般不願承認,但也知是實情。林青一意挑戰明將軍,當然不會總帶著自己這個「累贅」。
小弦本想龍判官身為六大邪派宗師之一,定也算是個人物。卻聽他竟然被手下師爺擒在地牢中,心目中的形像登時一落千丈,再也無興趣見他,心底猶暗中慶幸總算不曾做他的義子。只是要與日哭鬼分別,卻有些捨不得,不免又是一番絮絮叨叨的話別。
林青與蟲大師齊齊動容,看鬼失驚去而復返如此鄭重其事,必然不假。小弦此刻體內全無異樣,加上對林青與蟲大師極具信心,倒是不曾驚慌。不過聽鬼失驚將自己的生死大事如此明白地說出來,亦忍不住全身一震,臉上神情古怪。
小弦從小被許漠洋收養,許漠洋憐他身世,從不忍苛責於他,就是學武功亦只是憑著一時的興趣,這一生來到是頭一遭如此認真地學一樣本事。他也沒時間去記下各種開局與殘局應對,惟有一步步憑算路摸索,幾天來沒日沒夜地苦思棋局,便連睡夢中也是在棋局中竭精殆慮。
水柔清聽段成說得如此誇張,面上再也綳不住:「撲哧」一笑,隨即又板起臉:「你馬屁也別拍得太過份,反正我不像有的人胡攪蠻纏不講道理。」哼著小調轉身姍姍而去。
小弦初窺奕道,興趣大增。起先棋力不濟,眼見總是差一步二步便可將死對方卻偏偏被段成搶得先機,心裏尚極不服氣,死纏爛打堅不認輸,段成有意顯示棋力,往往殺得小弦就剩孤零零一個老帥。小弦性格頑固,與段成較上了勁,半子也不肯棄,往往子力佔著優勢卻莫名其妙地輸了棋。段成又將捨車保帥、棄子搶攻等諸般道理一一教給他,小弦悟力奇高,棋力漸登堂奧,加上他每一局均是全力以赴,苦思冥想,算路越來越深,迫得段成亦得專心應付,一不小心便入了小弦設下的圈套。有些殘局本是小弦輸定的棋,他卻偏偏不信邪,冷著迭出,迫得段成走出各種變化,這種細緻的研究更是讓小弦棋力飛漲,最後倒是段成主動不予讓子,渾然將小弦當做了一個難逢的對手。
這一次聽水柔清罵自己「小鬼頭」,小弦卻沒有絲毫生氣,反是心中感到一絲溫暖:「說來也怪,剛才看到林叔叔離我越來越遠真是好傷心呀,就算被日哭鬼抓走和爹爹分開好像也沒有這麼難過。」小弦想了想又道:「大概我知道爹爹總會與我在一起,而林叔叔要去做他的事情,也許有一天分開了就再也不會見面了……」
小弦尚不明水柔清何以生氣,幸好早就見識了她各種不可理喻之處,見怪不怪,也不著惱:「治好了傷我自然會走,總不能一輩子留在四大家族中。」他雙眼放光:「到時候我就隨著林叔叔一起去江湖中闖蕩,定是有趣極了。對了,還要看看林叔叔如何打敗明將軍……」
蟲大師卻是知道林青的心意,他俠義為懷,知道龍判官脫困后定會在川內掀起血雨腥風,本想順便去勸阻幾句,但料想以龍判官剛愎自用的性格亦是無用,徒然惹上麻煩,何況他還要去滇南楚雄的焰天涯找尋花想容的哥哥花濺淚,當下亦是出言附合林青。
此計原難成功,因鐵性雖是熱脹冷縮,但鐵罩渾然為一個整體,遇熱皆脹,如何能將嵌合處擠開?何況縱是鐵罩被烈火烤得變形,只怕廳內諸人亦早抵不住那濃烈高溫。果然呆不了多久,諸人再也耐不住熱力,只得蒼促間拚死發出并力一擊!
花想容本擔心小弦如此勞累會引發傷勢,但見小弦著了魔般沉溺於棋道中,縱是把他綁起來不接觸棋盤,只怕心裏也是在下著盲棋,只好由得他去鑽研,暗中囑咐段成細心照應好小弦。
「我才不難過!」水柔清話雖如此,面上卻不由自主流露出一種哀傷:「每次我一問母親的事,爹爹都會大發雷霆,後來我再也不問他。有次聽門中長輩無意間說起,好像是爹爹與媽媽之間起了什麼爭執,然後媽媽就一去不回了。」
小弦腦中一熱,緩緩拿起紅車縱移一步,卻沒有直取敵帥,而是放在水柔清的黑車路上。他已決意兌車,和了這一局……
小弦心中卻是翻江倒海。先想到水柔清平日總是不怎麼看得起自己,那日更是激得自己與她爭棋,還定下這樣一個侮辱人的賭注,非要讓自己低頭方才快意,何曾有一點憐憫之意?心中一發狠,直欲視她眼淚于不見,好好羞辱她一番,才解心頭大恨!又想到父親常教自己要得饒人處且饒人,與她又沒有什麼深仇大恨,不過是口舌之爭,何必如此趕盡殺絕?何況她也是從小沒有了母親,平日雖是凶霸霸的,但也好像有些可憐……
須閑號沿江東行,順風順水下舟輕帆滿,十分迅速。
蟲大師安慰小弦道:「媚雲教主陸文淵雖然為人優柔寡斷,但一向禮重賢士,頗有孟嘗之風。現在又正是媚雲教用人際,你父親精擅匠藝,必不會為難於他。」
鐵罩傾側露出縫隙不過一剎那的功夫,稍縱即逝。但林青反應何等之快,立時施出千里不留蹤的身法,一掠而出鐵罩外。而寧徊風只道對方困於鐵罩中已是插翅難逃,哪能料到會有這等變故,變生不測下被暗器王一招得手傷了左目,只得匆匆逃走。
而周全自知見了龍判官凶多吉少,也與眾人告別。
小弦生性好動,這一路來坐在船上哪也去不了,加上與水柔清賭氣,委實氣悶。現在見水柔清有了伴,更顯得自己孤單,想找花想容說話又怕打擾她做事,一個人坐在船頭上望著兩岸景物,百無聊賴。
水柔清迥異平常的聲音遙遙從門外傳來:「少說廢話,抓緊時間找段老三多學幾招吧。」
段成看看散落一地的棋子,再看看小弦:「你真是第一次學棋嗎?」
所以小弦故意出言誘寧徊風火攻,又趁水柔清以石敲壁之機,混淆寧徊風的視覺,暗地卻告訴林青自己的想法。林青原本無計脫身,聽小弦的話索性冒險一試,這才與蟲大師鬼失驚等人定下計策:待火力將鐵罩烤得變形之際便合力出手。
小弦不願離開林青,心想那鬼失驚說一月後自己的傷勢才發作,這一個月或許來得及隨著林青先救回父親再去那個什麼鳴佩和_圖_書峰……可心中思來想去,到底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做賭。他人小心眼多,剛剛體驗到這種豐富多彩的「江湖」生活,正覺有趣,實不願去做一個病號,又想到若是萬一治不好自己的傷,豈不是要與父親和林青等人永別。一念至此,眼眶都紅了,只覺天底下再也沒有比自己更命苦的人。
小弦只見到水柔清望著棋盤垂頭沉思,一動也不動一下,若不是看到她雪白的牙齒不時咬一下嘴唇,還真要當她睡著了。終也沉不住氣:「願賭服輸,你又何必……」話說到一半,卻見水柔清抬眼飛快地朝他一瞥,隨即低下頭,走了一步。
扎風憋了一肚子氣,狠狠一腳踢在地上一個黑衣人身上,口中嘰哩哇拉吐出一串藏文,想必不是什麼好話。蟲大師急忙拉住他:「留下活口!」
小弦倒是沒想到練武功還要先學女紅,聽得津津有味:「那萬一是你輸了怎麼辦?」
第二個人約摸小兩三歲,卻是面若重棗,濃須滿面,一身短衣勁裝,十分膘悍,對花想容一頜首,再看著水柔清嘿嘿而笑:「一個女孩家也這般爭強好勝,哪有半分溫柔可言?」
「話不能這麼說。」段成正色道:「師父說過,世間萬物其理皆通,武道棋道到了極致,境界都是大同小異的。所以我四大家族門下有許多奇功異業,琴棋書畫不一而足。」
鬼失驚也不多言,拱手一揖,就此去了。
林青望向周全:「周兄肯賜告最好,若不願說在下亦絕不勉強。」
小弦又問起那劉姓船家被害之事,才知道竟是鬼失驚下手所殺。眾人問起情由,略一核計便分析出定是將軍府不願擒天堡與泰親王結盟,所以鬼失驚收買那船家暗害日哭鬼,以便造成混亂從中漁利,而事敗后便將那船家滅口。說起這黑道第一殺手神出鬼沒的手段,俱是心有餘悸。
小弦也不含糊:「我是小鬼頭,不是君子。」他故意要氣水柔清,轉臉問段成:「段大哥,什麼叫一局一鶴?」
「這是什麼話?」小弦搖頭失笑:「武是武、棋是棋。比如一個武功厲害的高手要來殺我,我總不能提議先下一盤吧?」
水柔清也愣住了,萬萬料不到小弦竟然在勝定的一剎出現這麼大一個漏著。她何等聰明,一見小弦將聯線的紅車放在自己黑車路上,已知其兌車求和之意,但現在卻是已有機會直接將死對方老帥,贏得這一局……
蟲大師道:「我可薦你去裂空幫,裂空幫主夏天雷也算與我有些交情,只要周兄日後棄惡從善,當有一番前途。」
小弦心中氣惱,定定地看著腳下永不停歇般奔涌不息的滾滾江水,一面想像著自己日後如何練得高強武功,在水柔清面前好好顯耀一番;一面又止不住地拚命思念起父親與林青來……
林青一震,聽蟲大師的語氣他與四大家族確是頗有關聯,竟然還牽扯上了明將軍,實在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蟲大師不等林青詢問,又續道:「林兄不必多疑,到了鳴佩峰自然一切都明白了。」
小弦被水柔清剛才的話傷得甚重,他平日表面上頑皮胡鬧,心氣卻是極高傲,發狠道:「你放心,我絕不會與你們四大家族沾上任何關係。」猶覺得不解氣,又加上一句:「我最看不起那種仗著父親與長輩到處耀武揚威的世家子女。」
小弦才笑得幾下,突覺胸腹間一陣劇痛,張嘴卻嘔出一口黑血。林青大驚,見這孩子雙頰赤紅,額間青筋暴現,知他熱火攻心下內傷發作,連忙將小弦抱在懷中,運功替他療傷。渡功入體時卻感到他身內忽寒忽熱,幾道異氣來回衝撞,幾乎收束不住。蟲大師亦伸出手與小弦相握,用無上玄功幫他壓制心魔。
她本以為三下五除二就可能解決這個「小鬼頭」,卻不料棋至中局,自己倒是大大的不妙起來。起先花想容叫眾人吃飯她還頗驕傲地宣布這一局不下完誰也不能走開,現在大是後悔,只可惡花想容不懂象棋,看了一會便走開了,不然拉她胡攪蠻纏一陣或可逃得這一劫……
水柔清拍手道:「好呀好呀,上次下棋輸給段老三我可不服氣,正好去報仇……」又對小弦笑道:「不要哭鼻子了,過幾天到了三峽,容姐姐有好多故事講給你聽呢。」
小弦這二天與水柔清互不搭理,只是各找花想容說話。花想容雖覺蹊蹺,但對這兩個冤家的鬥氣早也習慣了,肚內暗笑,只當是小孩子賭氣也不放在心上,料想過幾日便會和好如初。
扎風猶不解氣:「死都死了留什麼活口?」蟲大師定睛看去,那些黑衣人個個嘴角流出黑血,俱已僵冷;而倒於一旁的吊靴鬼卻是太陽穴上中了林青一記袖箭,亦早已斃命。滿地屍身中並無魯子洋,想必是一見事情不妙立時窺空逃走了。
林青方才急於救人,出手極狠,但亦記得有幾人只是被暗器射中手足關節,見此情景不由一呆,正要伏下身去挨個仔細查看,卻聽周全長嘆道:「林兄不用看了,御泠堂中人人口中暗藏毒丸,一旦事敗便圖自盡,絕不會留下活口的……」大家聽他如此說,心頭更增疑惑。聽這御泠堂行事神秘詭異,幫規森嚴,理應是一個大幫派,為何在江湖上聲名不顯?
段成笑嘻嘻地道:「清妹的紋綉之功冠絕同門,本來我打定主意贏她一百隻鶴,若不是你來攪局,日後我回萬縣城倒可給二位哥哥好好炫耀一番。」
水柔清正要分辨,卻見蟲大師眉頭一沉,林青朗聲道:「鬼兄去而復來,不知有何見教?」
「你長大了么?」水柔清笑道:「我怎麼看你還是個不懂事的小鬼頭呀。才不過與你的林叔叔分開幾個月,就差點哭鼻子。」
諸人邊說邊行,已到了涪陵城外。
段成笑笑不置可否,小弦察言觀色,知道這一局水柔清定是敗勢已定,笑嘻嘻地自言自語般道:「我知道了:認輸是直接說『我輸了』,認和卻是把棋盤攪亂就行了。」
段成打圓場道:「清妹何必認真,小弦今天才學下棋,如何會是你的對手?」
小弦甚是怕他,退後半步:「你要說什麼?」
幾日下來,小弦進境神速。初時二人對奕時段成讓小弦車馬炮,如今卻是讓一隻馬也頗感吃力,不由對小弦的天資大加讚賞。
小弦聽得瞠目結舌,倒看不出這個大不了自己多少渾像個大哥哥的段成這麼大來頭,竟然是英雄冢主的親傳弟子。他雖是嘴上說看不起那些世家子弟,但從父親與林青蟲大師那裡耳聞目睹下,心中對四大家族這神秘至極的門派實是大有好感,心裏頗羡慕段成,結結巴巴地道:「那你以後也要姓物么?豈不是連祖先都不要了?」
小弦怯生生地問:「那我爹爹怎麼辦?」
小弦渾身乏力,全身酸疼,猶覺心口發堵,剛才被濃煙所薰將肚內吐空,此時乾嘔不停卻只是吐出幾口清水。他見蟲大師誇獎自己,想謙遜幾句卻也是有心無力。不過看到諸人狼狽的樣子,尤其連一向清爽乾淨的水柔清一張臉都如鍋底般黑一塊白一塊,雖是體內翻騰得難受,卻也忍不住大笑起來。
水柔清更不遲疑,跳馬卧槽將軍,小弦無奈只得移帥,眼見水柔清手放在黑車上,下一步只要再一將軍自己便輸了……
船行二日,到達川東萬縣。花想容便帶著小弦與水柔清去找段氏兄弟。
才一到段家莊院門前,不等花想容著人通報,水柔清便大叫起來:「段老三快快出來,上次輸給你太不服氣,我們重新比過。」
林青沉聲問:「是誰?」
小弦與水柔清相識以來,尚是第一次聽她如此軟語溫言,不由把她軟綿綿的小手緊緊握住:「我已經長大了,等再見到爹爹我一定要好好問一下媽媽的事情。」
林青巍然不動,蟲大師對花水二女一使眼色,有意無意跨上半步,正好封住鬼失驚的退路,水柔清與花想容則是分守兩側,將鬼失驚圍在其中。林青淡淡道:「剛才在困龍廳中我說突圍之前不出手,現在是否已可不用守此約定?」鬼失驚來意可疑,對付這種殺手惟有先發制人方為上策。
水柔清淡淡道:「你林叔叔可未必願意帶著你。」
「呵呵,我當是誰大呼小叫,原來是你這個小丫頭。」三人並肩從院中走出,領頭一人二十七八,藍衫長袍,一臉溫和,活像是一個教書先生,先笑著點點水柔清的額頭,再對花想容躬身行禮:「花家妹子好。」
周全卻是身子微微顫抖,半晌不出一聲。他剛才身處危局不顧一切與寧徊風反目,現在安全了卻想起御泠堂中嚴規與對叛教者如附骨之蛆的追殺,不禁后怕起來。
林青開口道:「去地藏宮救龍判官之事便交予哭兄與周兄,我另有要事,這便告辭。」
小弦憤然道:「我才不像你一般的鐵石心腸,明知會許久不見也是眼睜睜地無動於衷。」
他畢竟小孩心性,雖是暗地下了決心再也不理水柔清,但對那什麼「一局一鶴」實是非常好奇,呆坐了一會,忍不住回艙看二人下棋。
水柔清亦知回天無術,索性也不去防守,將馬兒踏前一步,雖然小弦再走一步便會將死自己,但好歹她下一手也可施出殺招,權當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日哭鬼一來捨不得小弦,二來也拿不準是否能如願救回龍判官,連忙出言挽留。
小弦腦中一片混亂,隨手應對,又走了幾步,卻聽段成長嘆一聲。定睛看局中時,此刻自己底炮空掛,雙車聯線迫帥,只要再走一步便可直取中宮,將死對方。看段成一付坐立不安的樣子,想必是不忍見水柔清認輸……
段成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www•hetubook•com.com,對這個同門師妹實有一種自己都不甚瞭然的情愫,一時被弄得滿面通紅,偏偏小弦還裝模作樣地湊近身來聞一聞:「哎呀,好臭。」忍不住抬手給了小弦一個爆栗,小弦捂頭大叫:「容姐姐快來救命……」
第二日午間,小弦與水柔清擺開戰局。說好一局定勝負,猜枚后小弦執紅先行。
「誰是你清妹?」水柔清杏目圓睜:「這小鬼陰險得要命,你怎麼知道他是今天才學棋?也許他早就會下只是故意裝不懂來問你,好來打擾我的思路。」
段成倒沒有想那麼多,低聲勸道:「她的脾氣大家都知道,平日都讓著她,誰也不願真惹急了她。」看小弦表情複雜似有所動,又道:「要麼我幫你去說說,有道是好男不和女斗,為一盤棋弄成這樣又是何苦?再說你不是還要找景大叔治傷么,景大叔可最疼她了……」
小弦又是一嘆:「雖然如此,可心裏還是忍不住難受嘛。」
水柔清大怒:「你這小鬼若是有本事下贏我再說風涼話。」
「媽媽……」小弦臉色一沉,緩緩道:「我從沒有見過她,問爹爹也從不告訴我。」
花想容知道此事後亦連忙來勸小弦與水柔清,但這二人均是極執拗的性子,一意要在枰上一決高下。雖只是賭氣之舉,但心目中都當做是頭等大事,別人再如何勸都是絲毫不起作用。
第九日,段成下得昏頭昏腦之餘,終被小弦覷到破綻勝了一局。
鬼失驚對林青與蟲大師一抱拳:「今日之事鬼某銘記於心,就此別過,林兄日後來京師若有什麼難處盡可來找我。」話才出口,人已消失不見。這個黑道殺手一向獨來獨往,天性涼薄,極重恩怨,今日卻先後為蟲大師與林青所救,這番話雖亦是冷冰冰的,於他來說卻已是破天荒第一次向人示好了。
小弦想了想:「秦、渝、成均是地名,你們定是在川陝一帶被師父收養的。」
段成長嘆:「似你這般十日內就有如此棋力的只怕舉世罕有。你去了鳴佩峰定要去見見我師父,他老人家愛材若命,定會將一身棋藝相傳……」
小弦尚是第一次見人對奕,見那盤中棋子上不但寫著車馬炮士像,還有楚河漢界兵卒將帥等,頓時大感興趣,尤其見到水柔清一臉苦相,更覺快意。他也不多問,只是默然看二人對局,倒是段成看出小弦與水柔清之間的彆扭,覺得過意不去,主動找他說些話。
小弦料不到這個平日古怪精靈、伶牙利齒的「對頭」竟然也是從小沒有了母親,心中大起同病相連之感:「你也不要難過了。至少你還知道媽媽在京城,而我媽媽只怕早就……」說到此心中一酸,再也說不下去。
這一局,竟然和了!
林青略一思索:「我卻有個擔心,龍判官急欲重樹威望,只怕立時就會拿媚雲教開刀。許兄與我患難之交,我必不容他受人傷害。」眾人聞言一怔,在江湖傳聞中龍判官性烈如火,此次被寧徊風如此算計,顏面全無,只怕真要落在媚雲教身上出這一口惡氣,倒是不可不防。
「英雄自古出少年!」扎風操著半通不通的成語,先對小弦一挑大指,又從袋中摸出一顆雞蛋大小的明珠遞與小弦:「小娃娃,你救了我,這個給你。」
林青心中暗嘆:關明月才脫大難便立時與齊百川針鋒相對,看來這麼多年來其含毗必報的心性倒是半點不改。他見齊百川怒意滿面,正欲對關明月反唇相譏,當下抬手止住。齊百川經此一役早收起了在京師中驕橫跋扈之態,加上確是心服林青,雖是心底十分不忿關明月的做派,卻也強忍惡氣閉口不語。
花想容還道是小弦擔心自己的傷勢,出言安慰道:「小弦不要怕,景大叔醫術天下無雙,定可妙手回春,把你治好。」
段成亦是左右為難,他只比小弦大五六歲,自是非常理解這種小孩子的好勝心理,既不忍讓小弦如瞎頭蒼蠅般盲目研棋,又怕真要教小弦贏了水柔清她定會記恨自己。可轉念一想,水柔清雖是敗給自己,但棋力確是不弱,小弦只憑十幾天的工夫要想贏她談何容易?念及於此,教小弦時倒是盡心儘力,絲毫不藏私。
小弦見段成發獃,突然指著他大笑起來。
日哭鬼眼見蟲大師原諒自己,當即立下毒誓重新做人,數年心結一日而解,對小弦更是感激不盡。
「既然如此……」蟲大師想了想道:「容兒便帶著清兒和小弦走水路順江直下,過二天到了萬縣可去找段氏兄弟,由他們陪你們一同去鳴佩峰,路上也有個照應。」
林青卻是另有想法:龍判官名動武林,卻被手下師爺軟禁,此等大傷面子的事情自是越少人在場越好,他實不願再染指其間,以免受龍判官之忌。此次雖是險勝寧徊風,但擒天堡與泰親王結盟之事已然瓦解,想到故友許漠洋尚落在媚雲教中,只想帶著小弦早日去滇東相救,但小弦傷勢難解,莫不是要先往點睛閣走一趟?一時沉吟難決。
花想容冰雪聰明:「他想避開的人是周全!」
林青不語。鬼失驚的來歷誰也不知,做了將軍府的殺手后出手絕不落空,與蟲大師並稱當世兩大殺手。若連這等人物都是御泠堂的人,這御泠堂的實力確是令人心悸!
鬼失驚聽林青如此說,顯見對自己十分信任,陰沉的面上亦露出一份感激之色:「林兄無需客氣,這個消息亦是說給你聽的。」他目光仍是盯住小弦,輕聲道:「寧徊風給這孩子施下滅神絕術,若不在一月內醫治,必有性命之憂。」
林青見那佩玉呈心形,色澤淡青,觸手溫涼,中空的地方嵌著一塊濃綠欲滴的翡翠,那翡翠卻是雕琢成一個「花」字,十分的精巧細緻。估計此玉應是花想容的貼身之物,本想說換個其它什麼信物,但看花想容輕咬嘴唇,俏臉生暈,又覺太著痕迹,只得收下放於懷中。
鬼失驚望向林青與蟲大師,一臉凝重:「我的話說完了,二位若想留下我,敬請出手。」
小弦搖頭道:「學一身棋術又有什麼用,要能像你師父那樣武功蓋世才算本事呢。」
那段老三不過十七八歲年紀,一張娃娃臉十分逗人喜愛:「好呀,一局一鶴。你若是不怕便是下一千局也行。」
「噓!可別被她聽到了,你倒不打緊,我可就慘了。」段成連忙掩住小弦的嘴,搖頭晃腦地低聲道:「溫柔鄉中索峰、氣牆、劍關、刀壘四營中最厲害的武功便是索峰中的纏思索,清妹的父親莫斂峰雖是主營劍關,她自己卻是喜歡使軟索。這纏思索的手法千變萬化、繁複輕巧,要想練好便先要學女紅針線。清妹的那一雙巧手可是門中翹楚,就是普天之下怕也找不出幾個比她繡得更好的人,你這話若是被她聽到了豈不氣歪了鼻子,倒時又會與你好一番爭執。」
水柔清見小弦有恃無恐的樣子卻也有些摸不著頭腦,她亦知道小弦是第一次學棋,自信絕不會輸給他,心中倒是不慌:「段老三做證,誰輸了就要……」
齊百川與關明月等人連忙上來關切幾句,更是對小弦大加讚賞。惟有鬼失驚望著小弦欲言又止,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情。
蟲大師沉吟道:「多謝鬼兄相告,不知可懂解術么?」
第二天水柔清也不找段成下棋,自個呆在房中生悶氣。小弦正中下懷,便只纏著段成不分晝夜的學習棋術。只是苦了段成,一大早睜開眼睛便被小弦拉到棋盤邊,路上途經的什麼白帝城三峽等全顧不上看,還要時時對水柔清陪著小心,對此次鳴佩峰之行真是有些後悔莫及的感覺了。
小弦不好意思地笑笑:「贏她也不算什麼本事,我看她在你面前還不是輸得昏天昏地……」
蟲大師眉間隱有憂色,分析道:「鬼失驚起先不說小弦的傷勢,卻又轉來找上我們。這是什麼道理?」
卻不知這正是段成與小弦故意如此。要知小弦雖是棋力大漲,但畢竟水柔清比他多學了數年的棋,認真對奕起來勝負實是未知之數。小弦開局時採用穩守的策略以惑水柔清,卻將子力遍布全局,擺出久戰的架勢;水柔清得勢不饒人,更是招招進攻,出手如風,眼見小弦每每被迫得險像環生,卻總能於劣勢下履險若夷……
諸人剛才并力朝鐵罩發掌時都以衣物包于手上,此刻均是衣衫不整,狼狽非常,其中趙氏兄弟功力稍淺,雙手更是被炙得焦黑。但眾人總算得脫大難,貪婪地呼吸幾口新鮮空氣,都是精神大振,雀躍歡呼起來。
「若是我們分開了你會不會難過?」水溫柔眼望著滾滾江水,無意識地隨口一問,立即反應過來,自己倒是漲紅了臉。
水柔清道:「莫不是想避開別人耳目,不過鬼失驚有將軍府做靠山,也犯不上怕齊百川和關明月吧?」
寧徊風將龍判官偷梁換柱,為防被手下看出破綻,近年來周全皆呆在地藏宮中,少見外人。那守庄的「碧淵劍」費源還只道是堡主親自巡視涪陵分舵,忙不迭地出來迎接。雖是奇怪堡主與林青、蟲大師等人走在一路,卻也不敢多問,當下依命放出日哭鬼。眾人也不停留,隨即出庄,只留下費源一人苦思不解。
花想容開口道:「我四大家族駐在湘贛交界處的鳴佩峰,由此去足有近二十日的路程,看來我們的計劃要改變一下了。」閣樓鄉冢四大家族在江湖傳聞中神秘至極,誰也不知道在什麼地方,林青此刻才第一次聽到鳴佩峰的名字。
水柔清想起一事:「鬼失驚既然說那個什麼滅神絕術乃是御泠堂的不傳之秘,他卻如何知道?」
段成一嘆不語。
段成苦苦一笑,目光仍是獃獃盯在棋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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