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浩氣療傷

景成像卻不停留,沿著石階往上行去。邊走邊道:「通天殿後便是點睛閣。這裡是鳴佩峰的最高處,後山已封,其間有許多狼蟲虎豹出沒,禁止出入,你可要記住了。」若以小弦平日的性子,聽景成像如此說必會對後山更是好奇,不過眼見花想容與水柔清分頭離去,心中正充滿著一種說不明白的離愁別緒,隨口應了一聲,隨著景成像踏階行去。
水柔清笑道:「有我和容姐姐管著,保證你不敢亂跑……」
水柔清嘻嘻一笑:「我若是評天下的老滑頭,定也有景大叔一份。」
如此過了十余天。這日一早醒來,小弦忽覺頭暈目眩,體內異氣蓬勃欲出,他試著如前幾日將內息引導于各穴道,卻再也不見靈光。渾身精血似要沸騰般擠迫著每處毛髮血管,更有一股如實質般的氣流全身游移不定,每過一處便踽踽而動,將身體脹得酸麻難忍,體內就似伏著一隻擇路而出的什麼怪物。
小弦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聽說明將軍排在英雄冢的第一位,我可心中不服。依我看再過幾年就應該是林叔叔排在第一才對。」
景成像聲音竟有些微微顫抖:「你可感覺到一股戾氣在全身遊走,在什麼穴位?」
水柔清這次總算不與小弦作對,拍手稱是。
小弦便將自己如何用嫁衣神功破除寧徊風禁錮之事細細說來,饒是以景成像一代宗師,卻也萬萬想不到天下竟有如此自殘身體反增潛力的功夫,連連發問。小弦見景成像如此感興趣,花水二女臉有詫色,心中大是得意,忙將所學盡皆托出,不過他自己對嫁衣神功亦是一知半解,只恨以前不能勤下苦功,少了一個在水柔清面前炫耀的機會……
小弦見他這一放聲大笑意興湍飛,豪氣盡顯,不由將剛才的憂傷拋到了一邊,與他一起大笑起來。
此等道理別說巧拙大師與許漠洋不知曉,只怕當初撰下《天命寶典》的昊空門祖師昊空真人亦不自知。大凡這種理念玄妙高深的典籍都需飽學博識之士先熟讀萬卷書再來細細研習,不然一個初識字的黃毛小兒如何能解開那意念繁複的道家學術?
小弦記得花想容說起左方是溫柔鄉四營,右邊便是翩躚樓,張目望去,霧靄重重中卻是什麼也看不清楚。
花想容一聽說起林青,又盼小弦多說幾句又怕讓人看出自己的異樣。小弦也還罷了,若讓水柔清看出自己的心事那還了得,非弄得鳴佩峰人人皆知不可,想到這裏自己先微紅了臉,忙不迭的掩飾:「先去翩躚樓再去英雄冢吧。呵呵,我父親定會喜歡你。」
小弦說罷,還只道景成像定會誇獎自己幾句,卻不料只聽景成像淡淡道:「你身挾《天命寶典》,對世間諸般技業均是上手極快,原也不足為奇。」又加重語氣道:「你現在的狀態絕不能妄動心力,乖乖看書吧。」
小弦聽他語氣彬彬有禮,更覺親近。這些日子景成像對他不管不問,每日在屋中看書發獃實是太過孤單,此刻聽到水柔清的名字,精神一振:「她還好么?為何也不來看我?」
小弦神智倒是無比清醒,體內感覺分外清晰,順著那股異氣移動的方向叫出穴道的名字:「天池、大包、梁門、中完……」
景成像卻似是不想說行道大會之事,轉臉向小弦問道:「你可識字?」
他一驚之下張口欲呼,卻突覺脅下某處似被開個口子般一緊一縮,一束異氣驀然由此處炸入胸腹間,將一股潮潮的腥味強行擠入喉間,一大口血已噴將出來。
那雕像前有數個蒲團,景成像曲膝跪下,口中喃喃道:「景氏二十一代弟子景成像參拜天後,願天後佑我景、花、水、物四家永世昌明。」
水柔清白了小弦一眼,對景成像道:「你別看他樣子老實,可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小滑頭。」
「啊!」小弦大吃一驚,腦子一時尚未轉過彎來。
藍衣人漸漸止住了笑,臉上重回那份漠然:「那少女出身於江湖上一個神秘的門派,幾與世人不相往來。何況她在門中地位不菲,門中長輩自是不同意她嫁與那少年,雖經她苦苦相求依是不準,其間反反覆復幾經爭執,二人的感情亦是飽經磨難。
水柔清吐吐舌頭,不敢再說。小弦卻知林青絕無閑暇教自己武功,只得黯然不語。
景成像大笑:「好小子,若不是有些真材實學,豈能讓我們水姑娘評為小滑頭?」
小弦聽林青與蟲大師說起過這位號稱「非醇酒不飲,非妙韻不聽,非佳詞不吟,非美人不看」四非公子花嗅香,心中早是大起好奇,相比景成像的敦儒寬厚,物天成的豪氣衝天,倒是這翩躚樓主更合他的脾氣,連忙答應:「好呀好呀,我最想見的就是花叔叔了,只要容姐姐不趕我,我就呆在翩躚樓里不走了……」
小弦更是不解。藍衣人語出奇峰:「你覺得她是你的對頭么?」
「你也會下棋?」景成像奇道:「清兒的棋力可是不俗,在四大家族女弟子算是最強的。」
藍衣人眉目間滿是一種溫柔之色:「少年只怕誤傷了少女,出手時尚留有餘勁,不料幾招下來,竟給迫在下風,終在百招后被少女一索纏住足踝,跌了一個仰面朝天。
景成像長嘆一聲,輕撫小弦的頭,放緩語氣解釋道:「你不清楚其中的兇險處,若是妄加外力只會提前引發你的傷勢……」小弦甩甩腦袋,卻晃不開他的手。景成像也不多說,再嘆一聲,朝門口走去。
小弦勉強笑道:「從前我生病的時候爹爹都陪著我……我,我有點怕。」
原來小弦這幾日胡亂練功,雖進展不大,卻是將體內各機能盡數打亂,散亂渾身各處的內息急欲歸於丹田匯聚,亦將「六月蛹」一併帶來……
此刻小弦已對此人的身份確定了八成,聽他如此一問,心臟驀然怦怦亂跳起來,臉上更是一片通紅,訥訥道:「我,我與清兒其實也沒有什麼……」腦間竟然立時浮上「此地無銀三百兩」的俗語來。
然後便是一陣暈眩,什麼也不知道了……
小弦便將父親許漠洋與巧拙大師的關係一一道出。其實許漠洋雖經巧拙大師灌註明慧,亦不過只得了《天命寶典》五六成的精髓,小弦所知自是更少,尚不及一二。不過《天命寶典》主旨本就是以洞悉世情、通透命運為主,而小孩子懵懂入世,原本對俗欲塵情一竅不通,以耳聞目觀印證所學,反是事半功倍;就若以璞玉新銅為鏡,不蒙凡塵,所映即為所見。是以若論對《天命寶典》的領悟,便是巧拙大師重生恐亦不及小弦為高,只是小弦自己尚不得知罷了。
他只道景成像有些嫌煩自己,也不去找他釋疑。索性不按那些經脈的走向,先去認穴道上標註的簡單文字,記住一個穴道的方位便在身上比劃幾下,然後再去認下一個穴道……
小弦一怔,也不知自己是否太敏感,聽景成像的聲音似是頗為異樣的嚴歷。抬頭一看,景成像與物天成並肩從林中走出,面上俱都是一派肅穆。他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只得老老實實垂手答應。
小弦定睛看去,只見那天後的雕像面目栩栩如生,柳眉杏目,闊額高顴,圓臉尖頦,直鼻小口,美則美矣,卻總有種說不出來的威儀,令人在心頭萌出一份敬畏之意。
小弦見這四大家族中的人大多容顏俊美異常,意態瀟洒從容,心中暗暗稱奇。他平日倒從不覺得自己長得丑,此刻卻不由生出自慚形穢的感覺來。心中略感自卑,表面上卻是高高挺起小胸膛,目不斜視,安然面對周圍數十道猜測的目光。
小弦心中大是得意,便將自己如何向段成學棋,十日後與水柔清舟中賭棋的事繪聲繪色地說出來。不知為何,似是出於想與水柔清共同保留一些秘密的念頭,倒不說起最後如何相讓於她,便只說逼得一局和棋。
卻不知如此行功大是兇險,除非失心瘋了,否則誰敢似他這般將不依經脈運氣亂沖亂撞?有時甚至嘗試以內氣打通任督二脈,就連內家高手亦要修習幾十年後方敢如此行事,何況他一個初窺門徑的小孩子。
小弦聽得目瞪口呆,料不到自己擅自使用嫁衣神功竟然會引出這麼大的後患,怪不得連林青和蟲大師都大感頭痛,不由暗罵寧徊風。不過聽景成像的語氣倒是仍有把握可治好,這才稍稍放心。
「那就好了。」水柔清拍手道:「我就說這等魔道邪術如何能難得住景大叔的神功。」
水柔清奇道:「容姐姐為何不說林大哥?」
「從前有一個少年,出身名門劍派,天姿聰穎,再加上勤奮刻苦,十八歲出師,不過二年的時間便已在江湖上闖下了不小的名頭。他家世顯赫,便有一幫江湖閑客四處對人鼓吹,說什麼他是中原第一劍,一手家傳劍法出神入化、所向無敵。少年好名,卻也不加制止。當然,真正的武林高手也不屑與他爭名奪利一般見識。
m•hetubook•com.com想容與水柔清上前二步:「見過物二叔。」
景成像打斷小弦的話:「你若不會內功如何又能使出嫁衣神功?」
景成像一聽立知其意:「六月蛹」氣先走手厥陰心包經的天池穴,轉足太陰脾經的大包穴,再行足陽明胃經的梁門穴,最後從任脈中脘、神闕而下,必是直通丹田氣海……一般情形下「六月蛹」氣尋隙破體而出,斷不會來到氣海這等人體內息勃發之處,實不知是何故,但情勢緊急也不及多想,拇指按在小弦氣海大穴上:「到得此處,我便出手助你……」
「樹間那人見到少年上得山來,便從樹上一躍而下。那少年卻是吃了一驚:原只道能彈出這般佳妙音韻的必是位前輩老人,不料竟只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
「小鬼頭看傻了吧?」水柔清看小弦獃頭獃腦的樣子:「撲哧」一笑:「我最喜歡這些鳥兒了,沒事的時候就來聽它們唱歌。」
小弦定睛看去,那老樹足有丈二寬闊,被摩娑得十分光滑,其上有縫,其邊隱見滑軸的痕迹,才知道原來竟是一道門。如此神秘莫測正是投他所好,卻實是猜不出門一開會有什麼驚人的景像,緩緩搖頭。心想此樹長得如此粗大,只怕已有近千年之齡,如此算來,四大家族來到此地也不知有了多少時候了。
原來小弦雖因《天命寶典》有些內功的根底,卻從未正式修習過內功,根本不懂收放之法。而他一心要記下經脈圖上的各處穴道,隨著意念所想,內息便不自覺地循勢而行。
小弦見藍衣人原本頗含幾分凄苦的臉上炯炯生光,似是從回憶中找到了睽違已久的快樂,忍不住插口道:「我知道了,最後少年定是把少女打敗了,不但讓她心服口服,還讓她做了自己的妻子。」
房門一開,景成像托著一碗粥走了進來,低下頭用小勺輕輕攪拌碗中:「你昏睡了三天,終於醒了。必是餓了吧,趁熱喝點粥。」
小弦正在胡思亂想中。景成像以指按於他小腹不動,忽抬眼望來,神情極為內疚,澀聲道:「小弦,景大叔醫術淺薄對不住你,這一指下去,只怕你終身亦不能動武了!」
「我給你說個故事吧。」藍衣人面色漠然,抬頭望向屋頂,過了良久方長長吁出一口氣。
小弦記憶本強,不幾日能認下字的穴道俱都記住,左右無事便去認那些難檢字,按偏旁認取或是胡記一氣,一時似是而非的穴道記了一腦子,卻全然串連不起。只覺得一股內息亦在體內各處經脈間跳蕩不休,時而滯窒,時而暢通。
小弦眼中驀然跳蕩出水柔清雙手插腰趾高氣揚對自己說話的樣子,縱是臉上尚掛著未拭去的淚珠也忍不住嘻嘻一笑。隨即又想到了她的百般「可惡」之處,鼻子一哼:「是呀,她總是一付覺得自己很了不起的樣子,處處看我不順眼,我可不服氣了。不過她現在雖然懂得比我多,武功也比我高,可總有一天……」說到此處心頭猛地一震,終於明白了藍衣人所說的「不自在」是何意思:自己這一生中,至少在武功的修為上怕是再也無法趕上水柔清了。
小弦想到自己與水柔清初見時她何嘗不是如此,心頭大樂。
「你能懂我的意思最好。」藍衣人點點頭:「我曾聽清兒說起你讓棋的事,心中頗多感觸。那少年若是早就有你這份容讓之心,也必不會讓妻子與他抱恨終身。」
過了良久,小弦方從恍然中醒來,一抬頭卻見到景成像一雙銳目如閃電般正端端射在自己臉上,心口猛然一跳,渾身血液似在這一剎窒住,俱都沖涌而上……
藍衣人繼續道:「那少女聽了他的名頭,不但不以為喜,反是臉露不屑道,『原來你就是那個什麼中原第一劍?我早想會會你,不如就在此處比劃一下。』
小弦半天才擠出一句話:「原來你們的祖先也都是北方人,我聽爹爹說起過塞外的草原沙漠,只是一直沒有機會去見識一下。」
物天成望定小弦,良久不語。小弦給他看得心中發毛,不知自己犯了什麼錯,一時手足無措,站立不安,想躲在花想容身後又怕被水柔清看不起,壯著膽子喃喃道:「我聽說爹爹說起過物二叔的識英辨雄術,可是在給我看相么?」
藍衣人長嘆,也不勸解小弦,待他心情稍稍平復,這才開口道:「我聽清兒說起過你,早想一見,只是今日方才覓得一絲閑暇。」
花想容急忙轉移話題:「聽小弦說寧徊風施術時又是扎針又是閉穴,看來這滅絕神術雖然厲害卻是無用,試想把人都抓住了何必再施展這類邪術,豈不是多此一舉?」
小弦本想問問四大家族還能有何仇人,竟然會迫得舉家南遷。看景成像不苟言笑的樣子終不敢開口。相比初見時的寬厚儒雅,現在的點睛閣主活像變成了另一個人。
小弦覺得景成像雙目看來,就若是有質之物般觸體生感,身內驀然騰起一股暖意,十分受用,更是佩服,急忙有模有樣地深施一禮:「誤中奸人毒手,愧不能復,還要麻煩景大叔出手相助,真叫小子過意不去。」也不知是從那齣戲文里摘的台詞。
小弦不解:「為什麼?」
景成像驟然轉頭,瞪了小弦半晌,也覺好笑,卻仍是板住臉:「我給你做個牽著繩子的鈴鐺,若要叫我只須拉鈴便是。」
花想容對小弦介紹道:「這鳴佩峰佔地三百余畝,此處入山口便是英雄冢,鳴佩峰左是溫柔鄉四營,中間是通天殿,殿後是點睛閣,右邊便是我翩躚樓了。」
「你全身經脈俱損,這一生再無可能修習上乘內功……」景成像目中滿是一種複雜的痛楚之色:「莫怪叔叔,就算沒有武功,好歹也是撿回了這條性命。」
景成像見物天成的詫異模樣,臉色更是凝重:「物兄請借一步說話。」二人轉入一旁林中,只留下花想容、水柔清與小弦面面相覷。
藍衣人笑道:「那少年與少女皆是心高氣傲之輩,雖是感情日篤,卻依然是誰也不服對方,也似將彼此當做對頭一般。呵呵,縱是婚後有了寶貝女兒還常常要比劃幾下。」
穿過一個寬大的拱廊踏入殿內,已有陣陣檀香傳入鼻端。整座殿宇皆配以明暗相間的層層密檐,幾盞鐵制蓮燈藏於柱樑間而不露,更增古拙。
花想容見小弦聽到景成象的形容如坐針氈的樣子,怕他發急,連忙安慰道:「景大叔醫術冠絕天下,必是有辦法治好你。」
水柔清卻不樂意了:「哼,有本事你就別來溫柔鄉。」
景成像上前一步,右手食指疾點在小弦胸前膻中大穴上:「你莫要怕,全身放鬆。我先以『浩然正氣』封住你心脈,只要找准『六月蛹』的位置,必可一舉除之。」
小弦噘著嘴,賭氣般恨恨道:「我若是尿急撒在床上你可別怨我……」
其實小弦目前僅是傷及經脈與丹田要穴,令散亂內息無法集聚,其它均與常人無異。但景成像本就覺得對小弦有愧於心,再加上忙於行道大會前的諸般準備事宜,有意避開與他見面,就連一日三餐都是使下人送來,更沒有機會解釋其中的道理。
景成像的手指隨著小弦言語而動,打斷他道:「是中脘吧。」
門內是一片闊達數百步的平地,曉風山霧中,更顯得空曠悠遠,簡朗雄闊,乍眼望去,幾乎望不到盡頭。踏入門內,青石板鋪就的道路縱橫其間,兩邊綴以蒼松綠草,鳥鳴聲不絕入耳,幾疑來到夢中仙境。
花想容見景成像臉色不善,不知小弦說錯了什麼,有意轉過話題:「景大叔既然說小弦體內生機盎然,莫非在嫁衣神功的催逼下,滅絕神術已經不治而愈了么?」
水柔清笑道:「若是放個大墓碑在入山要道處,豈不要嚇死了人?」
「小丫頭不要亂拍馬屁。」景成像面上陰鬱之色一掠而過:「這嫁衣神功雖是大傷元氣,卻也激發出人體內無盡的潛力,十分霸道,已將滅絕神術強行壓制住。但那名為『六月蛹』的戾氣卻極為頑固,雖遁離心脈,卻是散入奇經八脈中,與體內真元糾纏不休,若不能及時根除,只怕懸疣附贅、後患無窮。如今雖可用浩然正氣渡入體內護住心脈,但要想徹底痊癒卻是要大費一番周折了。」
「所謂少年輕狂,意氣紛揚,這個少年自此便有些目空一切,真以為自己是天下第一劍手,越發驕橫起來。
小弦頓覺無趣,偷眼看景成像,卻見他雙目倦意隱現,紅絲橫布。
「不錯,你現在既已知道自己再也無法練成高深的武功。」藍衣人拍拍小弦的肩膀以示安慰,口中卻半分也不客氣:「那你還願意見她么?」
小弦依言放鬆身體,果覺得一股暖暖的氣流裹住胸腹,全身其餘地方卻是一片寒涼。
房門「吱呀」一聲響動。小弦抬頭看去,淚水迷濛中只見一個高大的身影緩緩走入房內,在床沿邊坐下。他和-圖-書還道是景成像來看自己,生怕他笑話,連忙擦去眼淚。
他本就是性情中人,自幼修習《天命寶典》后更是對世間萬物極為敏感,此刻心傷自身際遇,原就是心神紊亂定力大減,再聽到藍衣男子低沉渾重的聲音,一剎間似可感應到對方也是迭逢不幸,憂患實多,雖不知他來歷,卻已視做與自己同命相憐……強按心頭酸楚,緩緩坐到床邊,待得那藍衣男子的大手輕輕撫上額頭時,鼻子驀然不爭氣地一酸,只恨不能抱著這陌生的男子痛哭一場,淚水幾乎又止不住要流了下來……
「六月蛹氣隨時辰不同渾身游移不定,須得被救者自己感應,測准方位后才好下手醫治。」景成像見小弦面有難色,呵呵一笑:「這也無妨,我那有不少醫書,你可先修習一下各經脈穴道的位置。」又加重語氣:「這可是你性命交關的大事,需得好好學習。」
藍衣人獃想了好久,方又續道:「少年獃獃聽了一會,那琴聲忽變,流暢的曲意一轉為鏗鏘,只奏出一個個的單音,若斷若續,錚然有聲。那琴聲雖不成曲調,每個音節卻又是清清楚楚透入耳內,挑撥著心底最深處的一點遐思……
藍衣人一怔,再長嘆一聲:「我若能放下,早就放下了。」起身走到門口,略一頓足,轉過臉自嘲般微微一笑,輕聲道:「我還忘了給你介紹一下,我叫莫斂鋒,連老天爺都教我莫斂鋒芒呢,哈哈哈哈……」言罷再不回頭,揚長而去。
小弦再次醒來的時候,已躺在一張潔白的床上。
景成像將小弦打橫抱在懷裡,大步走出通天殿,往殿後行去,口中猶漫若平常地問道:「你剛才在天後面前許得是什麼願?」
小弦疲倦地笑笑,想開口說話卻覺得全身乏力,只感覺到兩旁景物快速後退,心頭一陣恍惚。似又回到日哭鬼抱著自己在荒山野嶺中飛走不停的時候,思想起伏中憶起林青只手托船的英姿、蟲大師的音容笑貌、寧徊風如何給自己布針施術、鬼失驚陰毒狡狠的目光、困龍廳內的一片黑暗、動不動就容易紅臉的花想容、與段成在須閑號上枰中苦鬥、水柔清的清澈眼光與那一滴飛濺到自己手背上的淚珠……
四人走出近千步,穿過空地,面前又是一道小山峰。白楊林牆及峰而止,峰腳下卻現出三條岔路,左右兩邊仍是青石路,中間一道石階沿峰壁扶搖而上,依稀可見巍巍頂巔上一間大殿,于氤氳霽霧中若隱若現。
「哦。」景成像臉色大變:「這是怎麼回事?」
景成像看了小弦半天,沉聲道:「我又不是你爹爹!」
藍衣人定睛看了小弦好久,方才緩緩道:「看來是我錯了。本以為你定是如我少年時一般的心高氣傲,誰知並非如此。」
「有一日,他來到一座山中,正在瀏覽山中景色,忽聽到琴聲陣陣。那琴聲如高山流水,飛泉激瀑,在山谷中繚繞不休,極為悅耳。這少年本是世家出身,略通音律,平日也常常附庸風雅地彈奏幾闕,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世上竟有人能將琴聲彈得這麼美、這麼柔,簡直便是人間少有的仙籟天音……」
景成像敦厚一笑:「若非如此,怎請得動你老兄的大架?」
景成像也不多言,眼看一碗粥喂完了:「你若是不飽,我再添些給你。」
他知道像景成像這等高手縱是幾日幾夜不眠也斷不會如此,或許是為了自己的傷勢大傷腦筋,熬夜苦思破法,一時心中頗感內疚,說不出話來。
憶起在涪陵城與林青蟲大師分別時,心頭尚滿是雄心壯志,一意日後要做個像他們一般行俠江湖、笑傲武林、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可誰曾想自己如今已成一個廢人,別說日後隨林青去京師挑戰明將軍,就是陪著父親重回清水小鎮亦是一個累贅……
花想容含笑道個萬福:「景大叔給足了我面子,若是下次爹爹再釀出什麼好酒,我拼著受罰也要給你偷來。」眾人料不到一向穩重的花想容竟也會去偷父親的好酒,皆是大笑。
景成像聽得不斷點頭,大有所悟:「兵甲派鑄造之學四海皆聞,其武功卻一向不為江湖上所看重。但觀此嫁衣神功,雖是與傳統的武學宗旨全然不合,卻是別出蹊徑,若能好好發揮其長處,亦足可開宗立派,以振中原武林。」看小弦臉有得色,又贊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紀,竟是身負如此奇功異術。」
走得近了,已可見那殿角飛檐、金瓦紅牆,懸鈴在輕風中叮叮輕響,琉璃在午日下熠熠生光,猶若給整個殿頂都敷上了一層金箔。小弦心中更是吃驚:這等規模的建築絕非朝夕可成,更要動用大量人力物力,可四大家族在江湖中卻是如此神秘、少為人知,真不知他們是如何做到的。
小弦抬頭望去,透過迭障密葉,依稀可見前面一嶂嵯峨雄峰。映在層繞白雲間,渾如雪白宣紙中一硯淡墨,于素默中勾勒出一份雄壯來,婉孌作態,氣韻非凡。再加上細碎陽光耀眼,颯颯清風拂面,目睹此情此景,直欲縱聲長呼,以舒胸臆。
「少女哈哈大笑,『什麼中原第一劍,原來都是江湖人吹出來的。』竟然就此揚長而去。那少年本就心氣極高,剛才本是故意留手被少女佔了先機,如何肯服,當下拚命追趕,一心要再比一場找回面子。那少女索法高明,輕功也是不弱,二人由江南追到塞外,又從塞外追回關中。這一路上打打停停,少年縱是偶佔上風,但那少女靈動機變,各種花樣層出不窮,竟是不能奈何她半分……」
也是天命使然。許漠洋的《天命寶典》本就是巧拙有意無意間口述身教與強行傳功入體,既是難窺全豹,又無書典指導。許漠洋只恐時日久了心中遺忘有負巧拙傳功,便時時默誦于口,更是因為身處荒山野嶺無人交流,便只當對牛彈琴般說與小弦聽,權做聊以解悶。卻不料小孩子的識見原大都是得於父母後天的言傳身教,小弦在許漠洋的潛移默化下竟也初通《天命寶典》的皮毛,待他略微大一些許漠洋再有意相授,如此一來反造就了小弦以初蒙世事的垂髫之齡便打下道學根基這等千古未有之奇事,其中精微玄奧處連幾個當局者亦是不詳,也的確是造化弄人了……
四人在山間走了二日,滿目儘是崇山峻岭,疊翠層林,不見人煙,已是進入羅霄山脈的深處。遮天叢林中隱現崎嶇山路,水柔清用手一指:「看,那就是鳴佩峰。」
須閑號剛剛靠上萍鄉縣的碼頭,水柔清便驚喜地叫了一聲,搶先跳到岸上,撲入一個四十余歲的中年人懷裡:「景大叔你莫非未卜先知么?怎麼知道我們今天回來?」
小弦一呆,央求道:「景大叔,我若是只能一直躺在這裏只怕非迫瘋了不可,要不你找清兒來與我下下棋吧。」
藍衣人疲憊一笑:「我只是給你舉個例子,這世上的許多事情原不必爭一時意氣,功成名就又如何?絕世武功又如何?有些東西失去了才會知道其珍貴,為人在世,須懂得退一步方是海闊天空。」
小弦料不到景成像會親自服侍自己,心中大覺不安,掙扎幾下,卻覺得全身乏力,想支起身來卻力有未逮,只得任景成像一勺勺將粥送入嘴中。
比如剛剛記下手肺經的「中府」穴,又立刻跳轉到任脈的「天突」穴,再轉至足腎經的「少泉」穴……
路上可見各色人等,均都不帶兵器,打扮不一而足。女子大多秀齒纖腰,娉婷輕盈,或淡妝素麵,妙韻天成,或高髻木屐,婀娜碎步;男子則多是丰神如玉,氣宇軒昂,或疾服勁裝,虎行闊步,或長衫高冠,頗具古意。見了景成像俱是停步施禮,顯見景成像在四大家族中極有威望,亦有人與花想容、水柔清寒喧幾句,最後都頗為好奇地打量著小弦。
小弦傷勢初愈,蒙頭大睡了幾天。
小弦奇道:「為什麼不讓她來看我?」
尋個空隙景成像細把小弦的脈像,臉上現過一絲詫色:「奇怪!滅絕神術吸食元氣,中者如沉痾久纏,可你體內卻是生機盎然,卻是何故?」
「六月蛹!?」水柔清介面道:「這名字好古怪。」
景成像似知小弦心中所想,攬須長嘯。其音純厚,宛如橫簫在唇,聲震數里,林鳥驚飛,千葉動顫,風滯泉凝,空谷迴響。嘯音裊裊未絕,又有一聲長嘯迎合而起,這嘯聲卻是激越鏗鏘,尤若巨臂擊鼓,鐵指敲鐘,與景成像的嘯音相輔相成,各擅勝場,激得小弦思潮洶湧,恨不能擊節詠歌,以壯襟魄。
二人對視一會,藍衣男子先笑了起來,一拍床沿:「來,到這裏坐下,叔叔陪你說會話。」他的聲音磁性十足,非常好聽,每一個字都似是從胸腔蹙出,充滿了一種飽經蒼桑的感覺。
景成像從書櫃中取出一本絹冊遞給小弦:「這本是《黃帝內經》,你亦無需硬行鑽研,只將經脈穴道的位置https://m.hetubook.com.com記清就好,若有不懂盡可問我。」竟無多餘言語,轉身欲離。
小弦直到此刻方知道四大家族居然平日都駐在這鳴佩峰上,左顧右看一番:「我聽爹爹說過英雄冢上刻遍天下英雄的名字,為何卻看不見?」
曾幾何時,他還幻想著能隨暗器王一併闖蕩江湖、快意恩仇,而一切就在這剎那間便俱成空言!一時張大了口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心中驟覺萬念俱灰,生不若死!
小弦臉上一紅,知道自己定是認錯了字,口中仍是大呼小叫不停:「不對,又移到了神、神什麼穴……」原來那股異氣正在內息集中處,越行越慢,又緩緩移到了神闕穴。小弦不認識那個「闕」字,雖是性命關頭,也不願意再念錯字了。
「那少年本以為自己功成名就,也替妻子在她門中爭了一口氣。隨著年齡漸大,早忘了昔日躍馬江湖、快意恩仇的時光,只願與嬌妻愛女就這般平凡攜手到老。誰知……」藍衣人說到此處,長長嘆了一聲:「誰知他卻忘了一件事。」
那個中年人濃眉鳳目,寬額隆鼻,五縷長髯衫得一張國字臉上不怒而威。他相貌極有氣度,卻偏偏被一個少女于大庭廣眾下撲入懷裡,揪著衣衫不放,按理說應是有些尷尬,但他面上卻未見一絲不悅之色,渾若平常般先對花想容和段成笑笑,目光最後落在小弦的身上。口中猶對水柔清笑道:「我哪有什麼未卜先知的本事,只不過你容姐姐早早令你段大哥給我飛鴿傳書,要我前來迎接。她花家大小姐何等面子,我若是不乖乖地走這一趟,只怕她爹爹的折花手非拆了我這把老骨頭不可。」
小弦此時方有些明白藍衣人的用意,暗罵自己剛才的一番胡思亂想:「你放心,我縱是日後不能練成絕世武功,也不會自暴自棄。」
景成像沉默良久方長嘆一聲,往前行去。三人不敢多說,匆匆跟上,心頭充滿了百般疑問。
小弦心頭疑惑,不知這天後所指為何?抬頭看去,幾百層石階密密的排列著,一直延伸到山頂雲深處。石階上斑剝殘缺,新苔漫染,全然不同腳下光滑的青石,有一份撲卷而來的古樸與蒼素,竟有一種欲要赤足踏于其上的衝動。那時隱時現的大殿雖談不上宏偉壯麗,但在雲霧瀰漫中更摻揉出高古悠遠的境界,顯得幽邃莊嚴、雄渾豪邁,再加上松籟浮空、冷寂茵綠,縱然不聞晨鐘暮鼓之聲,亦給人一種淡素拙樸的肅重韻味,果是不愧這通天之名。
聽到藍衣人將自己武功全廢的事如此明白無誤地說出,小弦呆了半晌,一時不知應該如何回答。心想若是以後見了水柔清都要聽她的冷嘲熱諷,還真不如不見。
景成像厲聲道:「你還與我講條件么?」稍稍一怔,似是覺出自己語氣太重,目光與小弦略略一觸即刻移開。
小弦尚是第一次進得這類殿宇廟堂,他修習《天命寶典》本就極具慧根。這一刻更被這大殿與雕像的肅穆莊重所感,一時心底湧上萬分虔誠,大感俗世苦難實多,盼能將心頭煩郁盡托訴于冥冥上蒼、幽幽神明。他不知應該如何說話,便只在心中暗暗祝禱著。
似懂非懂中,忽讀到一句「天之道,其猶張弓。」由這個「弓」字便驀然想到了暗器王林青。
小弦一路上雖是對峰頂有無數個設想,卻也萬萬沒有料到竟會見到如此奇景,一時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
景成像連忙搖頭,肅容道:「清兒別胡說。這不過是替他治傷必要的步驟,有暗器王與蟲大師那樣的明師,我何敢大言收徒?」
小弦這才知道這個中年人竟然就是四大家族中排名第一的點睛閣主景成像,原本想他定是一付威武至極的樣子,卻不料這般平易近人,心中先就喜了七分。
景成像的聲音驀然傳來:「這一個月你哪也不能去,好好獃在點睛閣中給我修習經脈穴道圖。」
小弦一呆:「為什麼會不自在?」
景成像傲然道:「我點睛門中的『浩然正氣』由心脈通盈淵,講究持盈之道,博天地明睿、渡萬物元神,專化煞氣,正是此術天生的剋星。」
小弦亦是插起腰,與水柔清相對:「怎麼一到家你就神氣了?」
「誰膽小如鼠了?」水柔清雙手插腰氣鼓鼓地道:「別說我沒有警告你,英雄冢內到處都是奇門機關,你若是亂跑亂竄,一旦迷了路可沒有人能救得了你。」
恍惚中,小弦但覺景成像輕飄飄地一指按下,似有什麼東西驀然跳出了體外,然後又有一股勁力直透各處經脈間,體內一炸,渾身欲裂,大叫一聲,昏暈過去……
小弦驕傲地一點頭。景成像又問:「可懂穴道么?」
花想容連忙道:「你莫要瞎闖,後山可是門中禁地……」
小弦心裏一熱,相識這麼久,倒是第一次感覺到水柔清對自己的一份關切,輕輕點點頭。看著景成像與初識迥異嚴肅的樣子,渾不知他會如何待自己。忽就覺得在這鳴佩峰上說到底也只算是個「外人」,而這個「對頭」平日雖是與自己針尖對麥芒般不依不讓,卻也是個難能說得上幾句話的朋友,這一分開,也不知自己要孤單多少時候……一念至此,鼻端驀然一酸,生出一份不舍來。
景成像一見小弦紅光滿面,心火上涌,目赤膚干,竟像是要走火入魔的樣子,暗吃了一驚。他初見小弦時查過其脈像,知他內力幾近於無,還只道是滅絕神術被壓制近月後終反噬其主,卻是無論如何想不到小弦在這十余天胡打胡撞的練功下確已踏入走火的邊緣,而那「六月蛹」氣亦被他體內心魔引發……
水柔清手上用勁,門應勢而開。門軸上想必常塗油潤滑,或是有什麼機關控制,不聞一聲。
那激昂嘯音越來越近,突曳然而止。一人忽現道中,大步行來:「景兄的浩然正氣嘯驚鳴佩峰,真是好興緻啊!」
物天成語氣凝重,似是自言自語般緩緩道:「應該是沒有錯!」突然驚醒般哈哈大笑,跺足轉身,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邊走邊道:「識英辨雄又如何?人算天算又如何?這道難題便留給景兄了……」聲音漸漸遠去,終不可聞。
原來那《天命寶典》雖非武學典籍,但卻是通今博古,集老、庄、易經等道學典藏為一體,匯陰陽于無極,化繁複為簡單,可於不知不覺中引發人體對塵世萬物的一絲靈覺,藉以汲取天地之精華。只不過這種發於本體的靈覺卻需得從小修習,待得年歲大了,耳聞目睹紅塵濁世,異感為凡囂所蔽,便再不能于至靜至極中與自然溝通。
景成像淡然道:「你現在就只須好好看書,說什麼話?」
小弦話才一出口立覺不妥。他對景成像的第一印像極好,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知不覺便當他是親人一般。但轉念一想,說到底景成像與自己素不相識,只不過應林青與蟲大師之請給自己治傷,他身為一閣之主自是有許多事情要做,自己這樣要求確是顯得冒失了。解嘲般喃喃自語道:「你若是怕我動內氣便點我幾處穴道好了,用藥物豈不是顯得太沒有高手風度了。」
小弦見他一笑之下眉頭先皺成一個「川」字,再緩緩朝兩邊舒開,顯出一付與他清雋面容絕不相符的憂鬱,就如平日都少有笑容一般。
景成像給小弦服下軟筋散的解藥,一切均如從前,再無手足酸軟之狀。只是每每想及那些經脈穴道,體內雖隱有一絲感應,卻再不似前幾日那般意動氣生、猶使臂指。而小腹下氣海大穴更是窒悶生滯,如疊塊壘。
小弦先是一驚,旋即想到這一個月都會與這穩坐四大家族第一把交椅的點睛閣主在一起,自可慢慢打聽這個秘密。再望一眼面露驚容的花想容與水柔清,對二女得意地擠擠眼睛,蹦蹦跳跳地隨著景成像往前行去。
要知武學高手平日修身練氣,全賴體內相通的經脈將渾身各處散氣聚于氣海丹田,再沿四肢各經脈發出,就如雪融成水、集水成川、百川匯海般將體內潛能集於一處,方能有飛花傷人、隔山打牛等等常人不及的種種異能。
小弦一意想日後隨林青闖蕩江湖,本就有心學武功,聞言正中下懷,連連點頭。
小弦語塞。猶記得當時心中一想到運用嫁衣神功的各處穴道時,便不自覺地有絲絲內氣游身而走,可自己確是從未跟父親學過什麼內功,這倒真是奇了。
水柔清與小弦作對慣了,更是一向不怎麼看得起小弦的武功,如今見四大家族中武功最高的點睛閣主亦如此看重嫁衣神功,不由對他刮目相看,替他高興,竟覺得自己臉上也似是頗有光彩,忍不住道:「景大叔可別小看這個小鬼頭。我聽蟲大叔說,他還身兼昊空門巧拙大師的《天命寶典》呢……」
小弦萬萬也未料到原本安祥慈和的景成像會突然變得如此嚴厲,語音震得耳中嗡嗡作響,千萬種委屈一齊襲上心頭……
他極是敏感和_圖_書,覺得景成像似有什麼難言之隱。心道點睛閣主與暗器王林青也沒有什麼交情,給自己治傷費神費力,怕是未必心甘情願。一念至此,登時激起一股傲氣,咬住嘴唇不再言語。
小弦見景成像欲要離去,實是怕了一人獨對這空寂的房屋,一急之下脫口道:「景大叔莫走,我,我想多說會話。」
花想容對小弦解釋道:「此樹乃是長於北地的白楊,我們的祖先來此時攜種栽植,將整個峰頂圍起,如今已長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更是引來這許多鳥兒在樹上築巢砌窩,長年不散,因其鳥音若環佩相擊,故才有了鳴佩峰這個名字……」
「少年哪會把她的武功放在眼裡,何況剛聽了她的琴聲,如何肯做這般大煞風景的事,只是推託。可那少女琴聲雖柔,言辭卻甚是犀利,極盡尖酸刻薄,一付看不起他的樣子,終惹起了那少年的火氣……」
「是我不讓她來。」藍衣人肅容道:「我怕你知道自己武功全廢后見了她會不自在。」
小弦膝下一軟,不由自主亦是跪在雕像前,合什閉目。
小弦獃獃聽著,脫口問道:「他可後悔了么?」
一路上景成像妙語如珠,再加上花想容善解人意,水柔清嬌俏玲瓏,小弦頑皮可愛,四人相處的十分融洽。
小弦倒是一心想聽聽少年如何追求少女的情形,想他二人一路打打鬧鬧日久生情,必是十分的有趣,只是藍衣人不說,自己也不好出口詢問。
「二人都是一般爭強好勝的心性,這一賭氣就是好幾年,待得時日久了,彼此更是放不下那份面子……」
水柔清望著小弦:「嘻嘻,景大叔不用急,慢慢治好了。反正林叔叔一時也不會趕來接這小鬼,正好也可讓他見識一下我四大家族的行道大會。」聽她興高采烈的語氣,倒似是巴不得小弦傷越重才好,直聽得小弦哭笑不得。
幸好一來小弦功力尚淺;二來他全心全意只為記下穴道方位,反對體內運轉的內息不以為意,恰恰合了道家「無為」的路子;三來他只怕這「六月蛹」氣收拾不住引發傷勢,稍覺不對立時換個穴道;四來《天命寶典》雖非武學典籍,卻是最講究順天行事,每當他睡覺休息時便不知不覺中將體內紊亂的內息帶上正軌……如此種種原因加起來,方不至於令他走火入魔,導致大禍,不然似他這般胡練一氣,只怕早是嘔血而亡了。
藍衣人哈哈大笑,重重一拍小弦的肩:「好小子,真有你的。」
花想容面色微變,猜不透景成像話中的「大費周折」有何玄虛,她深怕有負林青所託,忙道:「這個孩子由蟲大師親自託付給四大家族,景大叔定要將他治好……」
一連幾日,小弦都在專心看《黃帝內經》《子午經注》《千金方》《扁鵲神術》等各類醫書。可那些書上多是以古篆所書,小弦認得幾個,大多卻是不識。
小弦見來人高達八尺,虯髯滿面,身材雄闊,渾如半截鐵塔,每一步踏下地面皆是現出一小坑,卻不驚起一絲塵土,氣度懾人。再聽了花想容與水柔清的招呼,立知來人正是段氏三兄弟的師父英雄冢主物天成,慌忙上前行禮。饒是他一向口若懸河,見了這英雄冢主的蓋天氣勢,竟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花想容與水柔清不敢違逆景成像,雖百般不情願亦只好離去。水柔清覷個空低聲對小弦道:「好好養傷,過幾天我就來找你玩。」
這是一個窄小的房間,屋內設置簡單,可見一榻木床,一張木桌和幾把椅子,對面還有一個大書櫃,裏面放有不少書籍。桌上便只有一壺清茶,一盞爐香,一面油燈,除此更無他物。
小弦想到溫柔鄉的索峰、氣牆、劍關、刀壘,心裏又癢了起來。再想到花水二女都如此看重自己,一心邀他作客,更是心頭大樂,也忘了與水柔清鬥氣:「好好好,我先去溫柔鄉再去翩躚樓,然後我們一起去看英雄冢,反正有一兩個月的時間,足夠把鳴佩峰玩個遍……」
而景成像那一指不但引出「六月蛹」氣,亦令小弦全身經脈大損、更是傷及丹田氣海。縱使小弦日後再修習武功,雖仍可汲天地精華,卻無處彙集。就若零星水珠散亂各處不能匯聚成流,便斷不能再有驚濤駭浪、翻騰咆涌之勢。
花想容怕他二人爭執,連忙對小弦道:「一塊墓碑有什麼好看,不如姐姐帶你到翩躚樓里玩。」
水柔清嘻嘻一笑:「你叫得為何我就不能叫?莫非我還要叫你一聲容阿姨么?」
房間雖是簡陋,卻打掃得十分素凈,窗明几亮,纖塵不染。小弦的意識漸漸恢復,看來此屋定是景成像的卧室,想不到他尊為四大家族之首,所住之處竟是如此簡單。
小弦見那藍衣人說到此處,微微偏起頭,面露出溫柔之色,就彷彿正在側耳傾聽什麼音韻一般。他有了聽日哭鬼故事的經歷,料到藍衣人口中所說的少年只怕就是他自己。看他如痴如醉幾近失魂落魄的樣子,似還沉醉在那日的琴韻之中。心道此人言語不俗,若非那琴聲妙到毫巔,也斷不會讓他如此失態。不由對那彈琴者大起興趣。
小弦隱隱想到了什麼,心中覺得不妙,獃獃地看著藍衣人俊面上露出痛苦之色,也不知應該如何安慰他。
上得鳴佩峰頂,當先映入眼瞼中竟是一排二丈余高的參天巨樹,將前路遮得密不透光。
許漠洋雖教過小弦一些武功,但以小弦頑皮好動的性格如何肯下苦功,尚遠不如向段成學棋那麼專心,一併便只知道與嫁衣神功有關的幾處穴位。聽景成像煞有其事地如此發問,小弦臉上微微一紅,只得頗不情願地搖搖頭。
「二位侄女免禮。不知景兄叫我來有何要事?」物天成口中答道,卻聽得景成像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句什麼,目光落轉在小弦身上,驀然一震,似是見到什麼極驚奇之事。
小弦腦中「嗡」地一響,少年的雄心壯志盡皆被這一句話擊得粉碎。
水柔清本有心,趁機一拍小弦的肩膀:「景大叔答應收你為徒,還不快快磕頭?」
藍衣人微微一笑:「你這兩個小孩子倒也有趣,她在我面前總說你如何如何可惡,但不讓她來看你卻又是不依不饒……」
小弦睜大雙眼看去,那些巨樹足有千顆之多,枝幹挺拔,筆直蒼勁,不見旁枝,且排列得極為緊密,俱都剝去樹皮,只餘光禿禿的青白樹榦,其上鱗斑點點,縱橫成行,極具古意。整個樹陣就若是連成了一道林牆,最寬處亦不過只有二三寸闊,人畜難越。而丈高處的樹頂上卻是枝葉繁盛,相互虯結,更有許多不知名的林鳥盤旋起落不休,高鳴清越,低唱婉轉,纏首交頸,撲翅拍翼,與蟲蚋不生的剛勁樹榦形成情趣大異的對比。令人不由生起踏出塵世之感……
小弦聽水柔清連被讓和棋那麼丟面子的事都告訴這藍衣人,對他的身份再無懷疑,大著膽子道:「其實叔叔現在退讓一步也來得及,我知道清兒很想念她的母親……」
小弦心頭大駭,連忙拉鈴叫來景成像。
小弦心中尚有許多謎團未解,一心想與景成像多說些話。只是看他面上一付漠然的神情,不知從何話題說起。他剛剛喝了一碗粥,自覺得體力稍稍恢復,想坐起身來,不料手一撐床仍覺得渾身酸軟無力。
小弦聽到這裏,想到自己初識水柔清時亦是在涪陵城的三香閣中大擺派頭,用計賺費源的銀子像個暴發戶一般做請客之舉……才知道原來這天下少年人的心性都是略同的,見到好看的女孩子便不由自主的要擺顯一番,想到這裏心有所通,面含微笑頻頻點頭。
水柔清走前幾步,來到一顆老樹邊,手放于樹榦上,目視小弦:「猜猜裏面會是什麼樣?」
景成像靜靜聽著,不置可否,面上卻是時陰時晴,一派凝重。
小弦對景成像極具信心,倒也不怕。口中尚笑道:「景大叔儘管下手好了,待我傷好了可要好好出去玩幾天……」想到來鳴佩峰十余天,別說去溫柔鄉、翩躚樓看水柔清和花想容,便連這點睛閣是什麼樣都不知道,巴不得早日傷愈后好去舒活一下筋骨。
羅霄山地勢綿延數百里,山峰聳峙,崖壁陡峻,嶙石激瀑,深溝險壑,更有滿山蒼松,茂密翠蔭,層迭山巒,幽奇煙雨,擁雲聚霧中常見虎豹狼熊出沒,少現人跡。就若是一個與世隔絕的桃源仙境,充滿了不為人知的神秘與奇幻。
種種思潮席捲而至,再一想到數日不見生死未卜的父親。小弦平日雖也堅強,畢竟還是個小孩子,再也按捺不住滿腹委屈凄怨,但覺悲從中來,淚水漣漣而落……
景成像一呆,料不到這個小孩子說話如此有趣,哈哈大笑起來。
小弦自從與水柔清下過那局棋后便再沒有說過話。雙方都對那日彼此留情之舉心知肚明,相處時反較以往多了一種異樣的氣氛,偶一顧盼,均是匆匆避開目光,誰也不肯先示弱開口m•hetubook•com.com說話。此時小弦聽水柔清說起「小滑頭」,自然便想到了她給寧徊風起的「寧滑風」那個外號,不知怎地心中便是一盪,抬眼望見她對自己甜甜一笑,種種恩怨頓時都隨風而去,一笑而泯。
和風徐徐,雲煙繚繞,一道陽光破霧而來,在空中折射出七彩光華,令人目眩神迷。
小弦回想自己暈迷之前確是在脅下有種異氣感,如今細察體內卻是全無異狀。訥訥半晌:「若是那個什麼六月蛹一直不出現呢?」
「那少年愛極了她,最後便自願入贅女家。他知道那少女門中的長老大多看不起自己,有意做出一份事業,那少女支持夫君,寧可放棄自己在門中的大權,專心替他撫養女兒。少年為了賢妻愛女亦收起舊日狂傲,奮發圖強,一步步在門中隱露頭角,終於獲得了門中長老的認可與信任……」
算來到鳴佩峰半月有餘,與林青也分開了近一個月的時間,想到臨別時林青之言,只怕過不了幾天暗器王便會與父親一起來接自己。
原來花想容深恐有負林青所託,怕小弦路上傷勢發作,在萬縣便讓段家老大段秦放出飛鴿,略略說明了小弦的情況,非要景成像從鳴佩峰趕到萍鄉縣來接船。
小弦一想卻也是道理,口中可不客氣:「你膽小如鼠我可不怕,有空定要找來看看。」
「是的。」藍衣人眼中隱有一層霧蒙蒙的光亮:「他這些年雖強忍一口氣不去找回妻子,但每當夜深人靜時心頭確是在後悔,後悔不能放下一時的驕傲,退讓一步,害得幾歲的女兒亦是從小就失去了母親……」他轉臉望著小弦:「你可知我為何要對你說這些?」
小弦不明其理,還以為自己這一生已與廢人無異,心頭氣苦,沮喪萬分,也不去找水柔清和花想容,每日昏睡,房門也不出。或是隨便翻翻書,或是對著空屋發獃,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不然。」景成像沉思道:「滅絕神術最厲害之處便在於其如附骨之蛆般難以化解,更有一股戾氣伏於心竅內,滯血阻氣,藥石難至。此戾氣有個名目喚做『六月蛹』……」
小弦大驚,勉強笑道:「我又不會內功,如何能妄動內氣?景大叔……」
水柔清待要再問,景成像卻已當先朝前大步行去,口中淡然道:「容兒清兒不必多疑,行道大會已近,你們遲早會知道這個秘密……」
段成未得師門允許不敢多做停留,隨即又乘著須閑號返回萬縣。景成像則帶著花想容、水柔清和小弦往鳴佩峰行去。
景成像傲然揚首,眉間掠過一絲殺氣,緩緩道:「御泠堂乃是我四大家族數百年的宿仇,我若不知,更有誰知?」
一位宮裝女子的塑像立於殿中。她肩披斗篷,頭戴鳳冠,右手握著一方大印,左手輕提斗篷的下擺,右腿微抬,仿似正要走下殿中。
「那少年心知必是位高人臨山撫琴,有心相識。循聲覓去,果在山頂的一顆大樹下發現了一具古琴,可四周卻是無人。他心中奇怪,走得近了,才發現樹上竟然有一人手執著一根長索擊敲在琴弦上,怪不得那琴音忽變單一。那長索一下下擊在琴上,落勁卻是恰到好處,只奏出琴聲卻不毀壞古琴。少年心中大奇:只怕從古到今,從沒有人能如此這般地彈琴,竟還能彈奏得如此好聽……
來人卻不是景成像,而是一個四十余歲面貌極為英俊的藍衣男子。他靜靜看著小弦略顯慌亂地拭去淚水,面上沒有一絲同情之色,反是有種極為誠懇的態度。
小弦神智尚是清醒,回想剛才跪于那女子雕像前的情景:或許是這些日子都在想著日後如何能與林青同行江湖,當時湧上心間的第一個念頭不是祈求父親的平安,而竟是希冀暗器王能早日擊敗明將軍……
景成像淡淡道:「數百年前,景、花、水、物四家都是長安望族,因避禍方才舉族南遷,來到此地。」
「那你就只好一直躺在這裏了。」景成像漠然道:「容兒與清兒來過一次,我命她們在你傷好之前不許打擾。」
他還以為是那「六月蛹」遊走全身,起初尚是有些害怕,慣了也便不當回事,反覺得十分好玩。他性子倔強,有時二處穴道間的內息無法暢連,反而強行鼓動內息,力竭方止。
這日在書櫃中看到一本《老子》,《天命寶典》本就傳承老莊易經之學,常常引用老莊之語以做註釋。許漠洋未讀過《天命寶典》,均是巧拙口授,對小弦也只是略加講解一二,是以小弦雖是心灰意冷至極,見到這本頗熟悉的《老子》,終耐不住好奇拿來翻看。
小弦但覺眼前豁然一亮,驚得咋舌不已,誰能料到那片林牆后竟還會別有洞天,圍著這麼大一片地方。他自問也算了見了不少世面,但相比在這鳴佩峰中一日所見,卻均是小巫見大巫了。
小弦低聲道:「給我拿本書來看吧。」
「六月乃蠶蛹脫繭之時。這便是形容中術者體內如埋伏了一隻繭蛹,平日全無異狀,外界稍有驚動即刻破繭而出,欲破此術亦必要有剝繭抽絲的耐心。」景成像一嘆:「救治者若是不得其法,一旦引發戾氣,全身氣血無可渲泄便由七竅噴涌而出,受術者嘗盡精血翻騰之苦后五日方斃,死狀極慘,再無可救,是以才會以滅絕為名。」
景成像嘆道:「你有可莫小看這滅絕神術,此乃御泠堂不傳之秘,手法輕重有異效果亦大不相同,且可在體內潛伏良久方始發作,正是用於控制堂中教徒的最佳法門……」
景成像那仿若洞悉天機的眼光在花想容胭紅的面上一掃而過,放聲大笑起來:「你放心,若不能還你們一個活蹦亂跳的『小滑頭』,我豈不是讓你們大叔前大叔后的白叫了?」
藍衣人嘆了幾聲,又道:「原來年齡可以長大,性格卻是不會變的。他與妻子鬥氣半生,如今自己在門中為人所敬重,而妻子左右不過只是個賢妻良母,只道自己終於壓服愛妻,偶爾不免便露出些驕狂之氣。他妻子雖是隱忍鋒芒多年,性格卻一點也未變,二人時有爭執,各不相讓,終有一日將話說得決絕,他妻子一怒之下接受了門中一項艱巨的任務,就此遠走他鄉,一意要做成一件大事來打擊他的氣焰。起初他還道愛妻不過一時賭氣,斷不會狠心留下幾歲的女兒遠走,也不肯服軟認錯。
花水二女和小弦再聽到「御泠堂」三字,皆是驚呼一聲。連暗器王那種人物都對御泠堂一無所知,萬萬料不到點睛閣主不出江湖,竟也知道這神秘至極的幫派。水柔清疑惑問道:「這滅絕神術既然是御泠堂的不傳之秘,景大叔卻為何知道得如此詳細?」
諸般事情紛紛湧上腦海,最後耳中彷彿又聽到在三香閣中初見林青時偷天弓發出的龍吟之聲,在耳中嗡嗡作響,眼中似見到一間閣樓,樓上匾牌書著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點睛閣。
景成像長吸一口氣,一指峰頂處隱約可見的大殿,語氣中充滿著倨傲與自豪:「那就是通天殿!」緩了緩,又命令道:「容兒與清兒先回家去,小弦隨我去拜見天後。」
小弦奇怪地望著來人,一時尚微微抽噎,也不說話。
景成像緩緩道:「在你傷勢未好之前便留在此處,書櫃中有些醫書,你好生研習一下經脈穴道之術。六月蛹氣時隱時現,且稍遇外力便游移不定,你若發現體內有一股蠢蠢欲動的異氣不可輕舉妄動,更不能運氣,將準確位置告訴我后便會幫你徹底除去……」
景成像眼望床沿:「我怕你妄動內氣,在你昏迷的時候喂你吃了一付『軟筋散』……」
「少女面蒙輕紗,看不清相貌,但體態婀娜,身法靈動,顯也是武林中人。少年為她琴聲所動,猶覺得心中怦怦亂跳,有心結識上前搭話,言語中自不免把自己吹噓幾句……」
景成像每天都要來看他數次,卻只是送來食物清水,連目光亦不與他相對。小弦心中賭氣,也不去向他請教體內的種種異狀,只是覺得體內氣息越來越強,有時幾欲收束不住。他非但不怕,反倒是心頭得意,試想若是能自己將這「六月蛹」氣迫出來更好,再不用看這原本寬厚突又變得有些不可理喻的點睛閣主的臉色。
花想容臉生紅霞:「當著景大叔的面你也好意思叫『林大哥』?」
花水二女齊齊一震,對望一眼,面上俱是驚疑不定。花想容是翩躚樓主花嗅香的女兒,水柔清按輩份亦是溫柔鄉主水柔梳的堂妹,二人均可算四大家族二代弟子中的佼佼者,自詡深悉家族秘密,卻直至此刻才知道那御泠堂竟是四大家族的世仇。
景成像聽到響動,轉過頭來輕聲道:「你不要亂動,至少十余天內你都只能躺著。」
說來也怪,隨著他從一個穴道跳至另一個穴道,體內便有股氣流隱隱而動,宛若活物一般……
景成像做洋洋自得狀,捻須而笑:「那當然,你景大叔自然是最有真材實學的。」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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