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四個故事

小弦脫口道:「他們一心要拿我做人質暗害林叔叔和蟲大叔,還廢了我的武功……」
「原來水柔清在溫柔鄉中排行十九呀!」小弦脫口道:「嗯,溫柔鄉主水柔梳亦是「柔」字輩,看來她的輩份倒是不低……」
小弦噘起嘴:「不答就不答吧,我遲早會知道。」
那人哈哈大笑:「老夫一世英名,豈會與你黃毛小兒一般見識……」小弦才稍稍放下一顆心,卻又聽他續道:「不過你竟然連行道大會之事都知道,若是不問個清楚,豈不是讓人將我四大家族都看扁了?」
小弦看那表面上油布顏色泛黃,果是年代久遠之物,按住滿腹疑惑,一層層打開已變得脆硬的油布包。
一念至此,頓覺自卑。又想到昨夜花嗅香說起這幾日四大家族正忙於六十年一度的行道大會之事,只怕整個鳴佩峰上就只有自己一人如此清閑,又何必去打擾別人……
「因為……」小弦臉上現出一種從未有過的嚴肅,一字一句道:「他已是佛!」
小弦轉頭看去,一個白衣男子已不知何時出現在一旁,洒然而不經意地斜靠在一棵大樹下。同樣是雪白、不染一絲灰塵的衣衫,穿在白衣女子身上,給人呈現出一種純粹至極點的美態;而穿在這個男子身上,卻似是遮著一個懶洋洋、倦怠至極點的身影,讓人直可從那份漫不經意的神態中讀出一份薰然醉意來。
這事原本複雜,但經小弦身臨其境地娓娓道來,倒也精彩紛呈。足足講了大半個時辰,才總算把來龍去脈說清楚。
白衣女子不答,垂頭輕輕撥弄著手中的一尾裹于青綢間的瑤琴,清吟道:「抱琴倚斜陽,瑤池燕啼湘。這把琴的名字便叫做『啼湘』。」
白衣女子轉過臉來:「清兒哪有我這麼老?」
那人沉聲嘆道:「老夫閉關多年,這幫徒子徒孫越發不爭氣,竟然讓一個外人闖到後山禁地來,真是氣煞我也。」
水柔梳輕輕一啐:「胡吹自己名動江湖,也不怕人家小孩子笑話。」
白衣女子正色道:「不然。那孟通內力不凡,起初拼盡全力抵禦我的琴音,直走到二千一百一十七步時方才踏入我『啼湘』琴的節奏中,由入韻到暈迷亦僅有三百一十六步;而你走到第二十二步便合拍而行,卻再走了五百零五步方被琴音惑住,其間足足走了四百八十三步之多,如何能讓我不吃驚?」
好在小弦生性隨遇而安,倒也不為此傷神,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呀,我最喜歡聽故事,你說吧。」
小弦驚得張大眼睛:「你一定從小就精於算術。」
那人嘿嘿一笑:「花家子弟從來都是俊逸風流,若是有個你這樣的丑小子,只怕愧對祖先。」
小弦驚得張大了口:「我可沒有騙你,確是爹爹教我的。」
「你不要看不起自己。」白衣女子搖搖頭:「若是你知道你差點把我的琴韻都引到你步伐的節奏中,你又做何感想呢?」
小弦更是摸不到半分頭腦,先有莫斂鋒給他講述一番,再有水柔梳引他來到此處,現在花嗅香又要給自己講故事。自己一個小孩子為何一日之內得四大家族中這些重要人物的如此看重?實在是搞不明白。
小弦心裏實不願回到那空曠的小房間里,靜足不前。
他初嘗人心險惡,反是將景成像的用心想得加倍不堪。甚至連水柔梳、花嗅香等人的用意也懷疑起來,只道這四大家族的人皆是一丘之貉,如此對待不過是讓自己安心留在鳴佩峰以做人質,下一步才好對付林青。
小弦只覺那聲音似是近在耳邊,抬頭四顧卻是不見半個人影。正要回答說自己乃是四大家族的弟子,轉念一想,此處既是四大家族的禁地,景成像又一再叮囑不得擅闖,誰知對擅闖禁地的本門弟子定了什麼家法,當下住口不答,一心要將那人激出來。
小弦恍然大悟,他聽父親說起過英雄冢傳人皆是精通機關消息學,怪不得這人一口咬定自己不是英雄冢的弟子。口中猶強辨道:「這裏到處都是落葉,教我如何能認得出來這便是遊仙陣法。」
布盡。裏面卻是一本薄薄的書冊,扉頁上四個鍍金大字驀然刺入小弦的眼中——
花嗅香道:「一人立下宏願歸依佛道,便離家西行以求佛祖收其為徒。途經千山萬水,百種艱辛,終一日抵。佛祖問其路上所見,卻懵然不知。佛祖道:『你無慧根,可回。』他苦求不遂,悶而復歸。一時只覺人生無求,萬念俱灰,索性見山游山,見水玩水,將情懷托寄於山水怡色之中。一路上姍姍歸來,忽見佛祖立於家門,笑曰:『如今可知途中所見?』其人大悟,遂拜入佛門,終成正果。」
小弦心中一動,知道這必是景成像所提及的後山禁地。他一心逃出鳴佩峰,心想這後山既然是禁地,四大家族的人應該不會來此處找尋自己。當下顧不得荊棘尖利,用手撥開一道可容自己鑽過的縫隙,幾經周折總算從這片荊棘叢中鑽了過去。他心思細密,怕被人發現自己逃入後山,重又用荊棘將縫隙填好,忙出了一身的汗,尖刺將小手割得鮮血淋漓,連身上的衣衫亦被劃得七零八落。
小弦料不到花嗅香竟然問這個問題,仔細回想林青的英俊相貌、凜傲氣度,卻猶不知應該從何說起。
小弦在房中發了好久的呆,他早聽水柔清說起父母反目之事,卻不料其中竟有這許多的波折。他對這等兒女之情似曉非曉,聽莫斂鋒的語意,對他的妻子實是愛之極深,彼此間卻偏偏不肯放下那一份面子,實是令人嘆息不已。
山谷並不大,一條潺潺小溪從中橫貫流過,左邊靠山壁處有一大一小的二間茅屋。谷正中有一間小亭,內放一張石桌,幾張石凳,石桌上尚有一局殘棋。
尚未等鬆口氣,大樹猛一晃蕩,腳下一緊,一根野藤驀然彈起,先收縮再拉扯,就如一個活套般正正箍在小弦的小腿上。
小弦萬萬料不到他會應允,搖頭失笑:「不好不好,這樣容姐姐下次見我豈不該叫我叔叔了?真真是全亂了套。我看我還是勉強吃些虧,喚你一聲花叔叔吧。」
景成像遠遠見到小弦,卻轉身走進殿中不與他朝面。
隨著琴韻放緩,小弦亦越走越慢,腦中神思恍然。似聽到那冬日一圍火爐內火苗的呼呼燃燒;似聽到那衝破暗夜孤寂的脆脆蛙鳴;似聽到那裸|露于清風明月下的凜凜水聲;似聽到那馳騁金戈鐵馬間兵刃的叮叮交擊;似聽到那漫卷千里的滾滾風霜……
小弦暗中吐吐舌頭,赧然道:「我聽你說故事,保證再也不打岔了。」也不知為何,本還在想那高僧的故事,乍一聽到水柔清的消息立時便有些忘乎所以。此刻聽花嗅香如此說,不免有些不好意思。
小弦自小便在山野中長大,倒也不見驚慌,只是想到身上一點食物清水也無,也不知這裏下山還有多遠,路上若能找到果樹須得多採集一些;又想到身無利器,若是碰上什麼野獸就糟了……正在胡思亂想間,恰好看到右手方有一根大木棒橫於二枝樹椏間,那木棒約有兒臂粗細,一頭尖利,正是一件上好的防身武器。小弦心中大喜,便伸手去取。
他不願為此事多想,對小弦笑道:「現在應該你問我一個問題了,可準備好了么?」
「你是誰?」小弦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望著面前這位華貴氣質更多於絕世容顏的女子,恍若做了一場尚未醒來的綺夢。
小弦本以為白衣女子誇自己走得步數較多,頗有些得意洋洋,聞言大是沮喪,自己就算武功遠不及這個什麼華東大盜,但卻比他足足少走了四倍有餘。氣呼呼地道:「你既然明知道我的武功微淺,為什麼還要如此調笑於我?」
「跟我來。」老人轉身往洞內走去。不待小弦答話,那隻大猴子似是聽懂老人話語般不由分說一把抱起小弦,蹦蹦跳跳地跟著老人行去。
才朝右走幾步,竟恍似看到水柔清一臉壞笑指著自己鼻子大叫:「好你個小鬼頭,為什麼不先來看我要先去看容姐姐……」忙又定下身子,尋思還是先去溫柔鄉的好。
忽覺身子一沉,已踏在實地上。小弦這才敢睜開眼睛,卻見已來到一個山洞中,面前一個老人負手而立。
小弦早聽水柔清說過這嗅香公子將自己的名號改作了「非醇酒不飲,非妙韻不聽,非佳詞不吟,非美人不看」的四非公子。只是他明明是花想容的父親,長得卻是這般年青瀟洒,更是從骨子裡透出一股滿不在乎、玩世不恭的氣質來,看起來倒像是花想容的哥哥。
「砰砰砰」連響三聲,頭兩聲是大石與木棒分別擊在樹榦上,第三聲卻是那野藤在空中斷裂,又將小弦重重摔了下來。幸好地下是厚厚數層枯葉,才不至於有骨折頸斷之禍。即便如此,也將小弦摔了個七葷八素,眼冒金星。
饒是花嗅香千算萬算,也想不和*圖*書到小弦問出這麼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聽小弦說到花想容的兄長,不由想到兒子花濺淚,也不知蟲大師是否能將他找回來?他生性洒脫,略略一呆復又哈哈大笑起來:「我中年得子,如今已達知天命之年。四大家族的各掌門中,除了水柔梳尚不到四十,你景大叔和物二叔亦都已是年過花甲了。」
哪知《天命寶典》原就出於老莊與易經之學,小弦自幼便對這伏羲六十四卦瞭然于胸,當下心中默算方位,按那人所說左轉右繞,果然平安無事地走回青石小路上來。
小弦恍然有悟。自從見到花嗅香以來,雖是他常常嘻言笑語若毫無機心的孩童,但句句皆含有一種深深的玄意。有心聽他多說些話,故意搖搖頭:「不滿意不滿意。你這個回答最多只解釋了為何自己看起來這般年輕,卻沒有說及其它人。物二叔先不必說,但至少我看景大叔也應該算是個愛花之人吧……」
只聽得那人一聲唿哨,一道黑影從天而降,一把將小弦抓起。抱著他在空中連翻幾個跟斗,直往數步外的一個山洞中撲去。其勢道之疾、速度之快,簡直不似人力所為。
「好吧好吧。」花嗅香拗不過小弦,側起頭將臉湊到一朵花上,似在聞其香氣,望著小弦,眉目中滿是笑意:「你可知我為何名叫嗅香么?」
似他這般年齡正值情芽初萌的男孩子本就敏感多心,加上對水柔清那份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在心頭作祟,不免疑神疑鬼一番,索性拿定主意要等她先來見自己。
小弦穿過幾排房屋,被那道林牆擋住去路。林牆排列緊密,間中僅余幾寸的間隙,小弦雖然體瘦,卻也擠不過去。再看看高及數丈的白楊,縱能攀上只怕亦會立即被人發現,當下便沿著林牆行走,欲找個可容自己鑽出的缺口。
正猶豫不定間,忽聽得一陣低低的琴聲隱隱傳入耳中。聽聲辨去,琴聲正是從左首溫柔鄉的方向傳來,他剛剛聽了莫斂鋒的故事,心知溫柔鄉的女子中必有不少人精通琴技,想到莫斂鋒將那琴聲形容為人間絕無的仙籟天音,一時心癢起來,有心一見彈琴人。這下似又給自己找到一個去溫柔鄉的理由,再轉過頭往左邊道路上行去。
點睛閣只是一間三層高的小樓,僅有景成像與幾個仆佣居住。點睛閣近百名弟子都住在樓後幾排房屋中。
「你醒了。」白衣女子淡淡道。她的聲音輕矜而虛渺,恍似近在耳邊低語,又似遠在天邊傳音。
小弦大吃一驚,還好那大石雖是來勢兇猛,速度卻甚緩,只是大石封住了左方與後面,右邊又正好是一棵大樹,迫不得己只好往前跨出一步。腳下又是一震,那支橫于樹椏間的木棒迎著小弦的來勢攸然射出,就似是小弦湊身往前撞上去一般。
「都說你聰明,我卻看你是個不折不扣的笨小子。」一個似是半醉半醒的男聲驀然傳來:「如此妙韻天成,溫婉纖柔,除了溫柔鄉主水柔梳,還能有誰?」
小弦耍賴似地搖搖花嗅香的手:「當然不算第二個問題啦,你可說過要如實回答我的……」
聽完這個故事,小弦心頭湧上萬般感觸,欲言終又止,惟有長嘆一聲。
原來那銅管正接在點睛閣數步外的通天殿中,卻是景成像以防有人擅闖通天殿所用,誰曾想鬼使神差地被小弦發現了書櫃后的秘密。
小弦更是吃驚:「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花嗅香大笑頜首,覺得這小孩實是太有意思了。他只有一子一女,相較起女兒花想容名門閨秀般的矜持淡雅、兒子花濺淚略顯迂腐的至情至性,倒是小弦更合自己的脾胃。
小弦奇道:「難道就因為你喜歡嗅花香么?」
小弦本對這行道大會甚是好奇,但如今心知自己再與武道無緣,哪還有心去湊熱鬧,又看到景成像進入殿中,隱隱覺得他是有意避開自己,心頭微感異樣。連忙加快腳步一路小跑避開殿前眾人的目光,沿著石階一口氣下到山腳的岔路上方才停步。
小弦臉一紅,隱隱捕到一線寓意,似有所悟。
花嗅香一本正經地問:「你可聽懂了么?不妨說說你笑什麼?」
花嗅香一挑大指:「這聲水姐姐叫得好。若你也隨別人叫一聲水鄉主,我轉頭就走,半句話也不與你多說。」
小弦聽了一半的故事,哪裡肯依:「我不插話了,你繼續講吧。那個夥計可是被他殺了么?」
小弦聽到此處忍不住道:「這算什麼?人家一個小夥計如何是他的對手,與殘殺無辜又有何區別?」
「天曉是天成的師弟。」那人也不急於揭破小弦,隨口答了一句又問道:「你這小孩子既然認識天成,必然亦知道這後山是四大家族的禁地,為何還要擅闖?」
小弦從小聽許漠洋說起巧拙大師傳功之事,便再轉述給老人。
小弦心中大是猶豫,這些天來似是發生了許多事情。想到景成像有意無意地躲避自己;物天成見到自己時的奇怪說話;通天殿那不知何許人的天後雕像;鳴佩峰後山的禁忌;御泠堂與四大家族的關係……又想知道溫柔鄉那尚未見過的索峰、氣牆與刀壘的主人是誰;六十年一度的行道大會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想再問問水柔清的情況……一時千種念頭在心頭翻騰,竟不知道從何問起。
小弦渾不解這四大家族中如此重要的二人為何會來找上自己,心中藏著百般疑問,偏偏這翩躚樓主不急不忙,只顧東拉西扯,一時倒真拿這個「長輩」沒有辦法。
水柔梳看一大一小兩個男子笑得如此開懷,苦忍笑意甚覺辛苦,勉強道:「花兄既然已出場,那我就先行告辭。小弦有空不妨來溫柔鄉玩。」
小弦望著她手上那把極具古意的瑤琴,漸漸憶起剛才的事:「是你用琴聲將我引來的?」
小弦心中大奇:「有什麼祖上遺命?」
小弦早有些想到白衣女子是溫柔鄉主水柔梳,經那白衣男子證實,倒也不見吃驚。聽水柔梳稱呼其為「花兄」,腦中靈光一閃,嘴上卻是笑嘻嘻地道:「我可不是笨小子,就算認不出溫柔鄉主,但至少還可以認出翩躚樓主嗅香公子來。」
花嗅香也不解釋:「你既然喜歡鬼,我便再給你講個鬼故事。」
谷中林草滿園,芳香襲人,溪水清澈見底,偶可見大大小小的游魚穿梭其間,溪邊的小卵石被陽光曬得微微發燙,卻不硌腳,一踩下去便陷於溪邊鬆軟的草地中,令人只想赤足踏于其上;更有各種不知名的奇花異樹夾溪而立,迎風搖曳生姿,溫柔的陽光從葉片的間隙中墜下來,映得滿地斑駁,渾若仙府。
小弦吐吐舌頭:「看他一上來就說我是笨小子,只怕還有一項『非孩童不欺』才對。」言罷已是笑得直不起腰來。
小弦一挺胸:「就是暗器王林青和蟲大師呀。」
小弦點點頭,似是能心領神會地捕捉到了什麼關鍵,卻又覺得一陣恍惚,復又搖搖頭。
小弦樂了:「那就好辦了,我們原是自家人嘛。」
他見花嗅香一付胸有成竹的樣子,好勝心大起。心道反正這許多問題一時也問不完,索性問一個最出他意料的問題。眼珠一轉,清清喉嚨:「我的問題是——你有多大年紀了?為什麼我看你那麼年輕,就像容姐姐的兄長一般?」
一道白色的影子掠過眼中。小弦抬頭看去,數步外的一棵花樹下,一個白衣女子美麗的側影端端映在一方艷紅的落霞中。
小弦一出小樓便遇上幾個點睛閣的弟子,但想來他們均得過景成像的吩咐也不阻攔小弦。小弦邊走邊看,繞著點睛閣轉了幾圈后認準道路朝前山方向行去。
老人奇道:「你林叔叔和蟲大叔是什麼人?」
突然想到昨日莫斂鋒既然來過與自己說了那些話,自然不會再阻攔水柔清來見自己,而她卻為何現在還不來,或許她自有她的玩伴,本就看不起自己這個廢人……
「誰與你是自家人?」老人卻是一沉臉:「景成像若要對付那個暗器王也罷了,無論如何也不會對小蟲兒不利,你這番鬼話我如何能信?」
老人看小弦神情不似作偽,又問道:「你爹爹又是什麼人?與巧拙是何關係?」
白衣女子悠悠道:「昔日華東獨行大盜孟通,聽我這曲『繞樑餘韻』后在太行山上疾行二千四百三十三步後方才不支倒地……」
花嗅香看著小弦凝神思索,滿意一笑:「我聽容兒說起你與水家十九姑娘下棋的事,不妨再對你說一個棋的故事。」
物天成急急打斷景成像的話:「景大哥乃家族之首,身懷天後遺命,何須因一個孩子而內疚至此?」
花嗅香眉宇一沉:「這算第二個問題吧?」
小弦大叫一聲,剎時福至心靈:「我若是那人便不會拜佛祖為師。」
暮霧似一方輕紗般輕輕將她圍在其中,朦朧中只見她白衣如綴流蘇,更衫得絹裙輕薄,體態盈淡。透過迷濛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霧靄,隱約可見她側臉絕美的輪廓中充斥著一種凝靜與超逸,又有種不容人輕視的莊嚴,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柔淡的幽香,仿似流溢著一份哀思而不怨嗟、奮悅而不狷狂、令人澈然大悟的禪意……
物天成亦是一嘆:「我雖見那孩子容貌與少主相衝相犯,心中對此事亦是頗多疑慮。何況憑少主的蓋世武功、經韜緯略,這孩子亦未必真能給他威脅。而我們這般逆天行事,是禍是福實難斷言……」
「你一個小孩子,倒會給老夫講條件。」那人口中嘖嘖有聲:「看這路上腳步的痕迹你應是從前山而來,若非本門弟子可不管你。」
但小弦仍可以確定:她一點也不老!雖然,他根本看不出她的年紀。
花嗅香又講道:「一人被仇家陷害喪命,一縷幽魂飄至奈何橋。孟婆勸湯道:『飲之可忘前生因果,投胎重新做人。』其人道:『吾死太冤,若不轉世復讎難消心頭大恨。』當下拒飲孟婆湯,徑投輪迴谷。來生果有上世記憶,自幼便苦練武功,執意要找那仇家一雪前生之怨。不料遍尋多年不得,年紀漸長,倒成了江湖中有名的一位俠客。皇天不負有心人,幾經尋訪,總算給他找到了仇家,原來那仇家轉世后卻只是一個酒店的小夥計。俠客不願蒙殘殺無辜的罪名一劍殺死仇家,便依著江湖規矩光明正大地給那夥計下書約戰于某日……」
只聽見一人低聲道:「若是林青知道了這件事,只怕不肯干休,景大哥打算瞞著他么?」正是那英雄冢主物天成的聲音。
景成像沉默良久,方才顫聲道:「此事全是我一人所為,與四大家族的名譽並無關係。最多也便是自廢武功謝罪……」
一時竟是大有感悟,覺得人與人之間許多事情本是簡簡單單,卻偏偏因一時意氣而鬧得如此不可開交,委是難以理解。但轉念一想,旁觀者清,當局者迷,若是自己做了莫斂鋒,又會如何呢?
小弦聽他將堂堂點睛閣主也叫做孩子,不由撲哧一笑。隨即想到自己的境遇,恨聲道:「小時候厚道長大了可未必,若不是無意間聽到他和物天成的對話,我還一直在心裏感激他呢。對了,他們好像是擔心我對什麼少主不利……」
小弦越想越恨,拚命忍住奪眶而出的眼淚,狠狠將手中的書砸在地上,轉過身將桌椅一陣亂踢,發泄著滿腹怨氣:什麼四大家族,全是些沽名釣譽、虛情假義之輩,對自己這樣一個小孩子亦是這般不擇手段……
小弦眨眨眼睛:「還有故事么?」
小弦這才發現他旁邊還蹲坐著一隻猴子。那猴子個頭極大,一身毛髮零零疏疏,露出青白色的皮膚,腰下竟也如老人一般圍著樹葉,忽閃忽閃的眼睛正好奇地盯著小弦。
老人不答,喃喃自語道:「天成精修識英辨雄術多年,應該是不會錯了。」又望向小弦,冷然道:「你也不用瞞我了。你的伏羲六十四卦不是傳於你爹爹,而是巧拙大師!」
只是他實在閑極無聊,翻了幾頁醫書也覺無味。望著對面的大書櫃,心想或許其中還有什麼可看之書,當下便去書櫃中一陣亂翻。
小弦被摔入樹林深處,趴在地上,半晌未回過氣來。等了許久看四周再無動靜,方才緩緩爬起身來,揉一揉摔得生疼的脖頸。他心知必是剛才腳下踩到了什麼機關,可現在地上到處都是枯枝敗葉,根本看不出機關設在什麼地方。小弦在林間呆立良久,眼睜睜地望著數十步外的青石小路,竟是不敢隨便出腳。
小弦一聲驚呼都來不及喊出口,便頭下腳上地從那大石與木棒交錯而過的縫隙中被野藤倒吊而起。
點睛閣後面本是點睛閣弟子的居所。所幸再過幾日便是行道大會,點睛閣弟子都去了通天殿,加上平日也無人敢擅闖鳴佩峰,竟無人守衛。
花嗅香見小弦欲言又止,抬手截住他的話:「今日我來此,只為對你說幾個故事。你能領悟多少、日後何去何從,便全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小弦講完了,向老人問道:「那個少主是什麼人?為什麼英雄冢主說我與他容貌相衝?」
小弦心道你閉關五十年當然什麼也不知道了。當下又將暗器王與蟲大師的事迹挑幾件說與老人聽,他心中本就佩服這二人,講得口沫橫飛,一臉自豪,倒像是說自己的英雄事迹一般。
待小弦清醒過來時,夕陽正在西天渾然欲墜,鳴佩峰巨大的陰影將自己罩在其下,緩緩移動著,似在一寸寸地驅逐那泛彩的餘暉……
「這倒也是。你是點睛閣的傳人么?」那人似是不再懷疑小弦的身份。
小弦躺在床上思潮起伏。這一日發生的種種事情逐一襲上心頭,只覺得這神秘的四大家族中實是有太多難解的謎團,思來想去,小腦袋想得生疼,就連武功被廢之事都淡忘了。輾轉到半夜三更時分,仍不能眠。
小弦正覺腹中飢火中燒,爬起身來幾口將一碗粥喝個底朝天,慢慢吃著雞蛋,尋思是否去溫柔鄉見見水柔清。
「機關消息術有什麼了不起?」小弦聽那人誇獎,拍手一笑:「我認識英雄冢主物天成。那個物天曉是什麼人?是物天成的兄弟么?」他畢竟缺少江湖經驗,雖然有心矇混過關,但如此直呼物天成的名字,自然一下就讓人知道他非是英雄冢的弟子了。
那老人皓首蒼顏,一頭白髮披垂至腰,連眉毛都是花白的,只怕是足有百歲高齡。上身裸|露無衣,只在腰下圍著樹葉紮成的短裙遮羞,對照著他一頭白眉白髮,看起來不倫不類至極。
那人似是呆了一下:「看不出你這小孩還懂得不少道理。好吧,算是老夫說錯了,先給你道聲歉。」
「好吧,你不說話便留在這吧。」那人卻不急於現身,悠然道。
小弦從林青、蟲大師及花水二女的言談中早就喜歡上了這個翩躚樓主花嗅香。此刻見他言行奔放不羈,一雙眼睛中卻隱隱流露著睿智的光芒,更覺投自己所好,相比之下便是心中最為崇拜的暗器王林青亦多了一份令人不敢冒然接近的肅然之氣。聽花嗅香說自己在娘肚子里吃了驚風散,更是樂不可支,與他笑做一團。
小弦本還想譏笑他自己為何又稱水柔梳為「水鄉主」,但聽花嗅香語氣鄭重,更有那一道幾可刺透人心的目光,終於不敢太過放肆,乖乖應了一聲。心中卻不明白他語中所指的苦心是什麼?自己的傷勢不是已被景成像治好了么?如何還會有什麼戾氣?
花嗅香原是隨口一問,見小弦面有難色,心想這個問題原非一兩句話能說得清楚,反正過些日子暗器王會來鳴佩峰,現在也不必太為難小弦,微微一笑:「你若說不出來也就罷了,現在你來問我吧。」
二人靜默一會。花嗅香一把抱起小弦,幾個起落後便來到通天殿前,放下小弦,示意讓其回點睛閣。
「有人怕鬧,遷居於荒山,果然夜夜寂然無聲,一覺睡到天明。不料過了一個月,每晚卻總能聽到有二人在下棋,那下棋二人雖從不交談,但每一手棋子拍于木盤上皆是怦怦有聲,吵得他再也睡不著。他本想喝斥,轉念一想這等荒山野嶺中如何會有二人下棋,莫不是山精鬼魅?心中害怕,不敢多說。時日久了,漸漸習慣了那頗有節奏的棋聲,倒亦可安然入眠。如此又過了數月,有一日此人大醉而歸,半夜酒醒,忽覺棋聲擾人,藉著尚未散去的酒力,放聲大罵起來。棋聲驀然而止,以後再不可聞。只不過……」說到這裏,花嗅香呵呵一笑:「只不過這之後他夜夜惦念著那一聲聲棋子敲盤的聲音,反倒是再也睡不著了。」
小弦心中迷惑,獃獃望著老人。
耳中猶聽那白衣女子漫聲道:「花兄過獎了,若單以琴韻而論,我便遠遠不及秀姨。」
花嗅香心中一動,脫口問道:「暗器王是什麼樣的人?」原來他見女兒回來后神思不屬如像變了個人,略加探聽立知花想容鍾情于林青之事,這個問題倒是替女兒問的。
小弦被那巧妙的機關懾住了,心想寧可落入這人的手中也好過現在困於這危機四伏的樹林中,連忙大聲叫道:「那你先把我救出來,我便告訴你我是誰。」
小弦搖頭道:「前世歸前世,今生是今生。似他這般與強逼著人家尋上世的仇怨又與父債子還有何差別?根本就算不得是個俠客。」
「你也不必多想,反正事已至此悔之晚矣。」景成像毅然道:「我景家世代忠心耿耿,稟承天後遺訓,絕計不容少主受到半分傷害……」
白衣女子忍不住微微一笑,剎時面容如平地生波,將那份矜嚴之態一掃而空:「那你可知自己為何不到三十步就應我節奏而行了么?」
他何等聰明,從這幾句話中已判斷出景成像竟是故意借治傷為名廢去自己武功,怪不得總覺景成像在躲著自己https://m.hetubook.com.com,原來竟是有愧於心。
花嗅香大手隨意一揮,算是給水柔梳告別,眼睛仍是望著小弦:「溫柔鄉處是英雄冢,你小小年紀可別學我到處沾花惹草。」
小弦一想那個華東大盜走了二千多步才踏入琴意中,自己確是比人家差得太遠,大是氣餒,噘起小嘴:「我武功差嘛。」
小弦聽他口氣應也是四大家族的人物,口中含混道:「外人如何能輕易到四大家族中……」
小弦聽他諷刺自己長相醜陋,心頭大怒,又不知如何反駁,忽想到昨日剛從《老子》中讀到一段話,強忍著氣道:「美之與惡,相去若何。前輩以貌取人,豈不有失風範。」
小弦已知這看似遊戲風塵實則胸中大有玄機的翩躚樓主必是在藉機點化自己,緩緩點頭,倒不似剛才那麼興奮,反是多了一份專註。
第二天,小弦一覺醒來,竟已是日上三竿。
小弦聽他口說氣煞,語氣卻是平淡無波毫無生氣之意。忽想到他雖是說不難為自己,但若是叫來什麼徒子徒孫抓自己可是大大不妙,連忙道:「前輩隱居多年,必是寂寞得很。通天殿正在準備行道大會,你倒不妨去看看熱鬧。」
小弦被他盯得左右不自在,不知剛才還嬉笑怒罵像個孩子似的花嗅香何以一下子像變了個人。剛想說話,卻覺得對方眼中精光一閃,觸體灼然生疼,心頭就是莫名地一顫,咬住嘴唇不敢開口。
老人一改從容不迫的樣子,越聽面上越是凝重,徐徐頜首。
下意識地才往左首走兩步,忽想到剛才莫斂鋒告訴自己那個故事時,還誤以為他是想把女兒許給自己,心中登時七上八下的撲通一陣亂跳,渾如那日在三香閣灌了幾杯「入喉醇」的感覺,臉上又泛起了紅,急急轉頭往右行去。
小弦漸漸看不清楚花嗅香的面目,惟見那如孤峰獨聳的鼻樑下一方濃黯的陰影。
「咦!」那人一驚:「原來你果然是英雄冢的弟子。」
花嗅香一愣:「可那夥計的前世卻害死了他啊!」
小弦大聲道:「沒有人主使我。若不是被你們四大家族逼得走投無路,我才不願意到這來呢……」
小弦心想此人既然只記得數十年前花嗅香的模樣,怕是閉關久不見外人,自己倒不妨瞎說一氣或可矇混過關:「前輩的眼光果然厲害,我是英雄冢的弟子。」
卻聽花嗅香繼續道:「這一次他死得更是不甘心,冤魂直闖閻王殿,欲要質問閻王為何如此待他?誰知那閻王卻是振振有詞,亮出通玄鏡讓他看看自己三生三世的境遇。你道如何?原來在二世前他的那個仇家卻是冤死在他的手上,上一世不過是二世前的報應,而今生的恩怨原不過是一次新的輪迴,如此冤冤相報,卻不知何時方休……那人看罷通玄鏡,長嘆一聲,端起孟婆湯一飲而盡……」
花嗅香斜靠在樹上一動不動,卻再沒有那份懶洋洋的神態,目光仍是緊緊盯著小弦,只是不再那麼灼人。
途經通天殿時,看見許多人在殿前忙忙碌碌,設旗搭台,景成像站在殿前不斷指揮著。原來是為幾日後的行道大會做準備,看樣子這六十年一度的行道大會聲勢上倒是不弱。
花嗅香道:「高僧指著山路上許多不知名的野花道:若非如此,怎有沿路花開?所以我澆得不僅是園,亦有這些花。」
「人有所思,形諸於色。」花嗅香沉聲道:「我與水鄉主皆是袖手塵事逍遙世外的性子,而景大哥與物二哥卻都視祖上遺命為不可推卸的責任,自然要容易老得多了。」
小弦方明白剛才抓自己來洞中的竟是這隻大猴子,怪不得在空中翻得頭都暈了。鼻中哼了一聲:「反正我總算見識四大家族的假仁假義、口蜜腹劍、笑裡藏刀、虛情假義……」一時將能想出來的成語都用上了。
那人沉吟一會,似在默算年份,又長嘆一聲:「山中一日,人間千年。嘿嘿,這一閉關竟就是近五十年的光景了。」
花嗅香愣了好久,方才一拍雙掌,哈哈大笑起來:「好小子,居然比我還想得透。看來我這四個故事果是沒有白講。」
「非也非也。」小弦也不相讓,學著花嗅香的語氣大聲道:「我看你不是四非公子,而是他的弟弟五非公子?」
小弦稍稍休息一會,望著前方那一片黑沉沉的樹林,心頭亦是有些發虛,不知其中是否會有什麼毒蛇猛獸。可事已至此,斷沒有回頭的道理,將心一橫,便沿著那小路朝樹林中走去。
這機關設計得極為巧妙,大石與木棒來勢緩慢全是障眼之法,那根野藤方是關鍵所在,竟是算好了中伏者躲避的方向,意在生擒。若不是那野藤年久朽壞,只怕現在小弦已被倒掛在半空中了。
「真的?」小弦一跳而起,拍手大笑。他的心情被這白衣女子弄得乍起乍落,時而興奮時而沮喪,卻偏偏沒有一絲一毫的不悅,只覺得在她面前可以盡情展現自己的喜怒哀樂而不怕她笑話,這種感覺確是從來沒有過,便是水柔清也常常讓他氣得暴跳如雷。
老人拿起油布包,卻遞到小弦的手上,悵然一嘆。
花嗅香一愣,隨即將口附在小弦耳邊,神神秘秘地道:「只有我兩人時倒不打緊,若有別人在場你可得給我留些面子。」
小弦大是得意:「前輩剛才說只要我能走出來便不為難我,說話到底算不算數呀?」
小弦記性甚好,景成像與物天成的那段對話記得十之八九,當下又對老人細細講述一番。
小弦料不到他會直承其錯,自己倒不好意思起來,喃喃道:「長相都是父母給的,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小弦料不到會是這般哭笑不得的結果,又是好笑是又同情,覺得那人實是倒霉透頂。
「青兒!」老人叫喚一聲,大猴子乖乖地跳下樹來,跪伏在老人腳下。
花嗅香著實一愣。物天成、莫斂鋒與自己可以說是截然不同的三個人,如果暗器王能集物天成的蓋世豪氣、莫斂鋒的倔強孤傲與自己的俊逸洒脫於一身,倒真想象不出會是何等模樣?難怪一向眼高於頂的女兒花想容能對林青一見傾心……
小弦心想讓他這般問下去遲早會現出馬腳來,不答反問道:「你為什麼不猜我是翩躚樓的人?」
老人聽得聳然動容,料想他一個孩子斷不可能編出這樣的情節,已是信了七八分。又拿起小弦的手細細把脈,果然是內息散亂無可收束,口中喃喃道:「這可奇了。成像那孩子自小厚道誠實,如何會下這般狠手?何況你還是小蟲兒託付於他的。」
銅管中又傳來物天成的聲音:「這樣也好,昨日水四妹與花三弟都分別見了那孩子,依他二人的心性,必是對此事極度不滿,縱是景大哥不說,只怕他二人也會告訴林青。」停了一下,又和言相勸道:「景大哥也不必太過擔心,反正如今木已成舟,我想暗器王總不至於為了一個孩子便與四大家族反目成仇吧……」
仔細想想,自己這些日子不願出門,原因之一是否亦緣于怕見到水柔清,拿不定她若知曉自己武功全廢的消息是否又會嘲笑自己?如今聽了莫斂鋒一席話,似乎膽氣略壯,心想反正她就算武功比自己高,下棋總還是不如自己;再加上給自己找到了個去溫柔鄉見識一下的借口,當下更不遲疑,走出門外。
花嗅香也不生氣,哈哈大笑,對水柔梳道:「奇了奇了,這小孩子見了我等這般名動江湖的人物為何一點也不驚慌?莫非在娘肚子里就吃了驚風散么?」他卻不知小弦這些日子來分別見了林青、蟲大師、妙手王、鬼失驚、寧徊風、龍判官、景成像、物天成等各式人物,別說見了他,就算見了天下第一高手明將軍怕也是如此悠然。
花嗅香終於止住了笑,也不說話,只是盯著小弦一語不發。
小弦聽到這裏,一顆心已驀然沉了下去,變得冰涼。
花嗅香笑道:「因為斷根的花過夜即敗,所以我便只是嗅香而非摘香。這個答案你可滿意么?」
「胡說。」那人斥道:「你若是英雄冢的弟子,如何會不識這遊仙陣?」
想到水柔清,心中不由一動,這麼久沒有見到她,也不知她如今可好。看看天色剛過午後,倒不如趁機去溫柔鄉走一趟,也可順便見識一下溫柔鄉的索峰、氣牆、劍關、刀壘。想那莫斂鋒只是劍關關主,氣度上卻絲毫不遜於景成像、物天成等四大家族的首腦人物,卻不知其餘那幾位又是何等英雄模樣?
花嗅香呆了半晌,又講道:「一個大俠去找夥計決鬥,江湖上的議論紛紛也不必說了。到了約定那日他去了酒店,先驅走旁人,與那夥計對飲一番,再將自己為何要殺他的道理一一說來,這才提劍欲殺之。卻不料一拔劍才發現自己氣力全無,竟是早中了那夥計在酒中下的毒。這倒也怪不得那夥計,不通武功惟有用毒方可保全自己的性命https://m.hetubook.com•com。於是,他便再次死於那仇家之手,你說這豈不是冤到家了么?」
高盤的髮髻,柔順的長發,雅淡的面寵,玲瓏的眉宇……
小弦本想要問問行道大會之事,卻又記掛著花嗅香的故事,連連點頭。
聽白衣女子說出景成像的名字,小弦脫口問道:「你是誰?」
走了半里路的樣子,約摸已下到半山腰處,山風透林而入,更顯得林影幢幢,陰風習習。雖是白日午間,卻是越見荒涼。
白衣女子輕輕點頭:「以你的微淺的武功,竟然走了五百二十七步後方被我的『繞樑餘韻』所惑。《天命寶典》果然沒有令我失望。」
小弦只覺得花嗅香語中大有禪意,心中隱有所悟,卻不知如何將自己的想法表達出來。
他雖是修習過《天命寶典》,對世間萬物自有一種不縈於心的冷靜。但這個消息實是太過驚人,如晴天霹靂般將他對四大家族的種種好感一掃而空,更有一種被這些大人物玩于股掌間的憤怒。他自幼生長在民風純樸的清水小鎮,根本料想不到這世間竟會有景成像這等人物:表面上對自己關切有加,暗中卻使出這樣的毒計。就是與那口蜜腹劍的寧徊風相較尚有不如,十足一個偽君子。若不是自己在無意間聽到這段對話,心中還會萬分感激景成像治好了自己的傷……
老人微微一笑:「他是老夫惟一的徒弟。」
「你……」小弦才來得及吐出一個字,只覺得天旋地轉,耳邊呼呼風響,腦中一暈,下意識閉上眼睛,後面的話盡皆吞回肚中。
小弦不由自主地尋聲前行,在縱橫交錯的花間小道左右繞行。初時越往前走琴聲越是清晰,漸漸低不可聞,偶有一兩聲掠過耳中,如風中絮語,山渫滴水,卻更是勾起一股想細聽其中玄虛的念頭……
小弦訝道:「為什麼你和水姐姐看起來都那麼年青,而景大叔和物二叔看起來卻要老得多呢?」
「非也非也!你依然是個笨小子。」白衣男子誇張的大叫:「我可不是嗅香公子,我乃四非公子是也。」
小弦一怔,她竟然連自己走了多少步都知道?
老人垂目想了想,搖搖頭:「什麼暗器王?什麼蟲大師?沒聽說過。」
花嗅香沉吟良久,方才緩緩道:「水鄉主先以『繞樑餘韻』誘你來此,在你昏睡時又以『素心譜』試圖化去你心頭戾氣,日後有天你自當會明白她的一番苦心。」
小弦猶是大呼小叫不停:「為什麼會這樣呢?好姑姑你告訴我吧。」
剛剛走近那樹椏,突覺腳下輕輕一震蕩,只聽得左側樹林間發出一聲響動。回首一看,卻是有一塊重達百余斤的大石驀然由林中拋出,帶著忽忽風聲直向小弦的後腦襲來……
那人哈哈大笑起來:「是極是極,想我當年雖是口上不說,心裏亦是非常妒忌翩躚樓主花柏生的那張小白臉。」
那人一嘆:「嗅香都做樓主了么?花柏生老來得子,我上次見嗅香還是一個三四歲的小孩子呢。」
景成像長嘆道:「我自問一生從不虧欠他人,惟有此事令我這幾日寢食難安。若是手下不明真相的弟子得知此事,更難服眾,這個家族之首實是愧不敢當,日後我若有什麼差遲,便由你接管四大家族之事,務要承祖宗遺訓,盡心輔佐少主,以成大業……」
或許,她已不再年輕,因為她已沒有迫人眼目的艷光,沒有姿肆飛揚的笑容。而且,若沒有如韶歲月的打磨,流轉年華的沖洗,亦不可能擁有她這一份傾蓋天下的絕代風華!
小弦有心再與花嗅香多說幾句話,嘻嘻一笑:「這多不公平,不如我們各問對方一個問題好了。」
花嗅香淡然道:「你可有所明白么?」
小弦越走越遠,卻一直不見彈琴人的影子。漸覺四周愈來愈靜,再不聞蟲啾鳥鳴之聲,只有那猶若充注著天地間最鍾秀靈氣般的琴聲在耳邊婉轉低語,鼓盪不休。
「哦。」這次倒是花嗅香不明白了:「為什麼?」
「哈哈哈哈。」小弦聽得津津有味,初時尚以為是什麼神怪故事,誰知卻會是如此滑稽的結局,忍不住大笑起來。
「你是何人?為何擅闖後山禁地?」一個蒼老雄勁的聲音驀然傳入小弦耳中。
白衣女子見小弦如此興高采烈,忍不住又是一笑。她隨即醒悟到以自己靜悟多年、波止若鏡的心力竟不能及時克制情緒,居然破天荒地連連發笑,心頭微震:看來《天命寶典》確是能夠暗中惑敵于不知不覺中,果不愧是道家極典!
桌上的粥碗落地,砰然粉碎,瓷片四濺。
花嗅香似有些惱怒:「你若是想聽故事就別打岔,若是要去找她就莫聽故事。」
小弦也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趁勢道:「那我叫你花兄可好?」
小弦心頭不忿,質問道:「你為何說話不算話?」但見那老人一雙精光閃閃的眼睛如刀槍般刺來,連忙止聲。
花嗅香一愣,似是自言自語地道:「誰說你有慧根?我看仍不過是一個笨小子嘛。」
「這是什麼?」小弦奇怪地望著老人。
不知走了多久,越走心中越覺得一片寧和。只覺得什麼塵世煩憂、功名利祿均不過是過眼煙雲,揮手即散,一切都無需記掛於心中。
老人聽完,面上陰晴不定,呆怔了良久,方才仰天一聲長嘆:「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啊!」
「昔有高僧住于高山,每日肩二桶往來於山下挑水澆園。桶裂及腰,山路崎嶇,每次僅半桶而歸,旁人均惑而不解,問其何不修桶挑水,以免於徒勞?」花嗅香的語氣一轉為凝重,再不似初見時的佻然:「你猜這個高僧如何回答?」
老人做個讓小弦打開油布包的手勢,面色凝重,一字一句道:「這件東西我保留了整整三十余年,如今便交予你,希望你能善用之。」
小弦奇道:「翩躚樓主是四非公子花嗅香呀,這個花柏生又是誰?」
小弦語塞,眼珠一轉:「可沒有人對我說過這是禁地,既然如此我這便下山,日後再來看望前輩。」說罷急急朝前走去,心中卻想若是走了定是一輩子也不會再來這裏了。
那人倒不著急,又不緊不慢地問道:「莫非你是溫柔鄉的外姓弟子?」
小弦大是頭痛,想到剛才差點被大石木棒擊中,又被莫名其妙地倒吊起來,如何還敢亂走,索性拿出耍賴的法寶:「我學藝不精,早忘了這遊仙陣應該怎麼走……」
小弦對景成像一肚子怨氣,如何肯認,連連搖頭。
正苦思難解,卻聽那人語氣忽冷:「老夫已可確定你非點睛閣與翩躚樓弟子,只怕水家女子也不會生下你這份相貌,你到底是何人?」
一直走了近百步,方才發現林牆上露出一道一丈多寬的出口,卻被一大叢荊棘封鎖起來。透過荊棘林縫望去,只見一大片的樹林,隱還有一條羊腸小路通在林間……
老人聽到這裏,臉現驚容:「他們如何講起少主之事,你詳細說來。」
他不禁搖頭苦笑,自己當初與水柔清賭氣時還不一樣,雖少了莫斂鋒那份決絕,程度卻似也相差不遠。
「清……」小弦才一出口立時啞然收聲。雖然這個女子從側面看起來很像水柔清,但卻有種水柔清不能比擬的矜嚴氣質,若水中的客愁,若絲蘿的幽夢。
西天驀然一黯,夕陽已落下。
花嗅香眼中暴起精光,旋即黯下:「這個問題我已經可以不答了。」
「勉強吃些虧?!」花嗅香瞪大眼睛,又是一陣開懷大笑。
小弦料不到這山洞中竟有這麼好的去處,心頭豁然一亮。看那陽光朦朧,微風習習,野花搖曳,草地鬆軟,驚得大睜著雙目,只恨不得在草地上翻幾個跟斗。那大猴子卻先是歡叫一聲,放下小弦躍至一棵桃樹上,隨即幾個大桃子便擲將了下來。
到得岔路上卻又開始猶豫,不知是先往左去溫柔鄉還是先去右邊的翩躚樓。他對水柔清那份初初萌芽的感情連他自己也不甚了解,只覺得又想見到這個「對頭」又怕見到她,一時竟有些茫然若失。
老人聽得幾句,又問起蟲大師的相貌,捻著長長的白鬍子哈哈大笑起來:「老夫還道是誰,竟是小蟲兒這孩子,原來他在江湖上已闖出了這麼大名堂!唔,不錯不錯。」
不知為何,雖然那個白衣女子的語氣漠然不帶一點感情,小弦卻仍能覺出她對自己的一番誠摯的善意。不但沒有絲毫的懼怕,反而是有種很親近的感覺,脫口問道:「一般人要走多少步?」
小弦見那猴兒乖巧,心中喜歡。忽想到了水柔清,心想若帶著這隻也叫「青兒」的猴子到她面前大叫幾聲,保准氣歪她的鼻子。一念至此,不由面露微笑。
花嗅香長嘆一聲:「這件事你最好還是越晚知道越好。」亦不多言,就此飄然而去。
小弦目光頑皮,伸出一個指頭:「你先問我好了,不過只有一個問題,要好好珍惜哦。」
「好個嘴硬的小傢伙!」那人失笑道:「既然m.hetubook.com.com如此,那你現在知道了陣法名目,便自己走出來吧。只要你能走出來,老夫絕不再為難你。」
景成像的聲音緩緩從銅管中傳來:「這畢竟不是什麼光明磊落之事,我這幾日心中總在回想,實是愧意難當。屆時便將其中因果都告訴暗器王,若他不肯罷休,我接著便是。」
老人嘿嘿冷笑:「你休得胡說,老夫如何會騙你一個小孩子。你看清楚,抓你來的是青兒,老夫可沒有出手。」
花嗅香明白他的意思,笑道:「我知道你心裏必有許多疑問,便允許你問我一個問題,保證知無不言。」
小弦大吃一驚:明明記得出門前不過午後,難不成自己會在這路上昏昏然地走了近二個時辰?
「倒要看你嘴硬到什麼時候?」那人又是一陣大笑:「好吧,老夫便告訴你:坎三離七,師六履一,轉小畜三步,再踏明夷二步,如此反覆便可走出這遊仙陣。」聽他口音應是年齡極大,偏偏心性卻是半分不肯容讓。一意讓小弦自露破綻,口中所說的都是伏羲六十四卦的方位,若非精研機關術之人定是懵然不知。
花嗅香也不追問:「你現在不明白原也不足為奇,日後待你長大了,懂得事情多了,總會有所裨益。」
聽花嗅香一本正經說自己沾花惹草還頗為自得,水柔梳再也忍不住一腔笑意,連忙垂下頭深怕被二人看到。一邊走一邊輕撫啼湘琴,琴韻尚繞空中不散,人卻已然杳然無蹤。
好不容易睡著了,在夢中似進入了花嗅香所講的四個故事中,猶見那挑水的高僧、復讎的劍客、荒野的棋枰、求道的過客……最後卻是來到一座大山中,循著那渾若仙音的琴聲來到山頂上,撫琴的溫柔鄉主水柔梳轉臉對他一笑,卻忽地變做了水柔清……
花嗅香昂首望天,良久不語。小弦看花嗅香的神情肅然,心頭打鼓,不知是否自己問錯了什麼。
小弦喜道:「你認識蟲大師?」
老人拍拍猴兒的頭,再打一聲唿哨,似是下了什麼命令。青兒一躍而起,往那大間茅屋中跑去,不一會手中捧著一個四四方方的油布包,恭恭敬敬地送到老人的手上。
小弦聞言大驚,又不敢往樹林中躲,只得一路飛奔,聽這人的聲音如此蒼老,只希望他人老體弱趕不上自己……
「笑話!」老人冷冷截住小弦的話,不屑地一聳肩:「我四大家族縱不是什麼名門正派,卻也絕計不會欺負你一個小孩子。若不講實話我也不打罵於你,便把你重新放在那遊仙陣中……」說到這突想到小弦已懂得出陣之法,又厲聲道:「你如何懂得伏羲六十四卦?莫不是偷學英雄冢的機關消息學,被人發現后荒不擇路才跑到這裏來?」
白衣女子的臉上差點又被小弦這一聲「好姑姑」叫出一份笑容,連忙運功止住。淡淡一嘆:「看來景閣主果是沒有說錯,你確是深種慧根,所以我琴音一發你立生感應。也正因如此,『繞樑餘韻』這等純以精神力施為的音懾之術對你便幾乎沒有效用。」
老人目光閃爍:「那我四大家族的人為何要逼迫於你?」
老人也不喝止小弦,由得他亂說一氣,臉上一片漠然毫無表情。那隻名喚青兒的大猴子卻對著小弦咧開大嘴,齜著一口白森森的尖牙嘶嘶而叫。小弦嚇了一跳,不敢再說。
小弦想到這裏,更不遲疑,飛速穿好衣服,悄悄走出屋外。他知道通天殿離點睛閣相距極近不足百步,若是從前門出去定會被人看見,當下便從點睛閣的後門閃出。
小弦乍然聽到林青的名字,再細細分辨物天成與景成像的語意,心中一震:莫不是四大家族要對暗器王不利?連忙凝神細聽。
花嗅香料不到這小孩子竟然看得如此通透,長嘆道:「早知如此,我或許都不必對你講這些故事了。」
小弦已知此人定是四大家族中的長輩,聽他口氣比花嗅香、景成像等人至少高出一輩,卻不知為何會在此處閉關五十年之久?這後山為何又是四大家族的禁地?
待二人笑夠了,小弦奇道:「水姐姐為何這就走了?難道她用琴音引我來此就是為了算算我能在『繞樑餘韻』下支撐幾步么?」
桌上放著一碗清粥,兩個雞蛋,卻不知景成像何時送來的,想是看他睡著香甜不忍打攪。小弦心想:景大叔雖然沒有完全治好自己的傷,對自己確是真的不錯。
這下連水柔梳也忍不住開口問:「為何是五非?」
老人沉聲道:「你小孩子懂得什麼?我四大家族最重承諾,老夫之所以讓青兒抓你來還不是因為你擅闖禁地,形跡可疑。你老實說到這裏來是受何人主使?竟然還知道行道大會的名字?」
那木棒來速度亦不很急,只是若往後退讓必和那大石相撞,小弦躲無可躲,還好動念得快,一矮身往右邊大樹邊上一靠,以求避開木棒……
小弦卻是靈機一動:「我來到鳴佩峰足有半個月了,卻只見過四個男子:你、景大叔、溫柔鄉劍關的莫斂鋒莫叔叔與英雄冢主物二叔。除了景大叔,若是把你們三人加在一起,那便是暗器王了。」他自覺解答的極妙,興奮得手舞足蹈。
小弦心念電轉,剎時明白了一切原委:難怪昨日莫斂鋒、水柔梳、花嗅香這三位四大家族中的重要人物都會蹊蹺地找上自己,定是知道了景成像的所做所為以示補償;怪不得水柔梳要用什麼「素心譜」化去自己的戾氣,原來是要化去自己心中怨氣才對;怪不得花嗅香要講那些故事給自己聽,妄想用什麼宿命恩怨的道理點化自己……他們原來是怕林青知道此事後與四大家族為難!
小弦肅而不語,眼望沉沉暮色。這一刻,猶若於黑暗中見到一盈稍縱即逝的亮光,忽覺得自己已然長大了!
小弦大急。他見這老人雖然像個野人般連衣服都不|穿,但面目和善也不似什麼陰險小人,而且又是蟲大師的師父,索性豁了出去,便將日哭鬼如何將自己擄走;到了涪陵城如何碰見林青與蟲大師;自己又如何中了寧徊風的毒手用來給暗器王下戰書;如何在困龍廳中逃出鐵罩;如何來鳴佩峰治傷被景成像廢了武功;自己又如何偷聽到景成像與物天成的「陰謀」后逃到這裏來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小弦回到點睛閣的時候已是深夜了,景成像見他這麼晚才回來卻也不多問,隨便囑咐幾句便匆匆離去。
「你小子倒是貪心。」花嗅香失笑道:「也罷,再給你說一個故事,然後便給我乖乖回去睡覺。這幾天大家都忙於行道大會之事,過段時間我讓容兒帶你來翩躚樓耍幾日,我們再好好聊聊。」
抽出一本厚書,卻見其後櫃面上鑲著一根銅管,隱隱還有細微的語聲傳來,卻是聽不清楚。他雖知偷聽他人說話不合江湖規矩,終耐不住心中好奇,便抬張椅子墊在腳下,伏耳過去傾聽。
小弦揉了揉眼睛,如果這是一幅畫,那她一定就是畫中的仙子。
路兩邊是一片幽矮叢林,種著各種奇花異草,沁人心脾。悠揚的琴聲如是一彎輕淌的溪流,從林中潺潺傳來,融融流入心田。說來也奇,小弦若是走得慢些,那琴音便略微加急,似在催他行路;而稍快幾步,琴音卻又舒緩起來。也不知是琴韻在跟著他步伐的節奏,還是他已不由自主地墜入了琴聲的魔力中。
那人不語,只是嘿嘿冷笑。小弦看不到他的影子,那笑聲卻是近在耳邊,心中發毛,不知他打什麼主意。加快腳步,口中猶叫道:「前輩既然說好不難為我,若是叫人幫忙可也不算本事。」
小弦心中想出了好幾種解釋:或是高僧勤于練武,或是無聊打發時間……但見花嗅香目光閃爍,料想必是有非常答案,當下搖搖頭,不敢輕易作答。
小弦大叫:「誰稀罕他們什麼機關消息學,自小爹爹就教過我伏羲六十四卦。」
小弦一時語塞,獃獃地道:「我覺得那兩個鬼倒是挺可愛的,膽子那麼小,聽人一聲大喝就嚇跑了。」
這響聲讓小弦稍稍冷靜下來,一個念頭由心底騰然而起:我定要從這裏逃出去,絕不能讓他們再利用我來對林叔叔有任何傷害……
那小路蜿蜒而下,久未有人通行,鋪著厚厚的一層落葉,踏足上去如地毯般輕軟。小弦只恐其間有蛇蟲,找了根樹枝一面探路一面緩緩前行,棍頭點處,只覺土質甚為堅固,撥開枯葉,其下竟也是以青石鋪就,不過比起前山那些青石板卻是厚闊了許多。
天命寶典!
「想老夫縱橫江湖多年,如何會與你一個孩子計較,答應的事自不會耍賴。」那人傲然道:「你小小年紀便如此精通本門機關消息術,倒是難得。不知你師父是哪一位?物天成還是物天曉?」
小弦自然是拚命掙扎,但那猴子勁道極大,竟是不能脫身。在洞中曲曲折折走了數十步,眼前忽然一亮。原來那山腹內竟是別有洞天,竟是一個被四面山峰環繞著的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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