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驚天之秘

愚大師續道:「御泠堂能做我四大家族的宿敵,人材自是層出不窮,但在武學修為上卻實是遜了我四大家族一籌,再加上數百年未能一勝,所以才孤注一擲定下這般賭法。不僅這二十名高手互有在黑暗中作戰的默契,更是算定我四大家族內多是秀逸之士,又一心眷顧同門之誼,難以在這等艱苦的環境下生存,也確是極工心計了……
「不錯。」愚大師點點頭,又苦笑一聲,長嘆道:「我經了這五十年的閉關冥思方才知道,天道自有老天來拿主意,我等凡夫俗子的所作所為無非是稍盡人力,卻是於事無補。」
那青兒十分機靈,見主人對小弦言笑甚歡,登時將幾隻大桃子直往小弦的懷裡塞,弄得小弦手忙腳亂,哭笑不得。愚大師則似是沉浸在思考中,對青兒的頑皮視若不見,默然不語。
「雙方這一場豪賭,賭得是何方有資格去插手天下大事,也是指以何種方式去開創基業、治理國家。我四大家族與御泠堂觀念截然不同,四大家族信奉知天行命,仁治天下;御泠堂則主張武力征服,枕戈用兵……」愚大師冷笑道:「一將功成萬骨枯,若是以御泠堂的方法行事,這天下戰亂紛爭幾時能定?」
「苦慧大師來到鳴佩峰,看少主的面相,卻是良久不語,再命人準備好各種事物圍在少主周圍以供他抓取。準備的事物既有鈴鐺、剪紙、彈珠等尋常孩童玩耍之物,還有金、銀、明珠、翡翠等名貴之物,亦有木刀、木劍、兵書、官印等以備奪取天下之物,苦慧大師甚至還將巧拙大師的道冠亦擺在了少主的身旁……
小弦看愚大師雖是臉色平靜,但觀他行事喜怒無常,誰知是不是真抱著殺自己的主意,心頭大悸,勉強笑道:「你既已傳書給我,便已是做了選擇,必是不會再殺我了吧?」
「經鳴佩峰與御泠堂殊死一戰,眼見本門精英盡喪,老夫已是心灰意冷,心萌退意,正好藉此機會交接盟主之位,帶著那實為農家的嬰孩到此後山中閉關,以備與御泠堂下一次的賭戰。這近五十年來我從未出過後山一步,這裏也因此成為了四大家族中的禁地!」
饒是小弦滿懷心事,也不禁被他逗得笑了起來:「這名字不好聽,不如叫鳥大師吧。」
小弦分辨道:「我可不是巧拙大師的傳人,他都死了六年多了。」
小弦心中一動:「那農家的孩子就是蟲大師!」
愚大師長嘆一聲,眼中的光彩漸漸黯淡下來:「老傢伙都死了,這江湖原是你們年輕人的……」見小弦臉上亦現出茫然之色,蕭然一笑:「此事頭緒甚多,我也不知應該對你從何說起。你心裏必有許多疑問,便由你來問我吧。」
經過這許多的變故后,愚大師早是心止如水,語氣平緩如初:「昊空門祖師昊空真人乃是天後的方外至交,淵源極深,所以才會一力擔承起這數百年來的護法之責。為避嫌疑,昊空門平日與四大家族和御泠堂絕不往來,上一次來鳴佩峰,還是因為給尚不滿半歲的少主相面……」
愚大師見小弦似有意動,笑道:「你若願意,老夫亦可將一身雜學盡皆傳於你。以後雖不能有驚世武功,但縱情于山水書畫、琴韻棋枰之上,卻也能逍遙一生。」
小弦想到孩童間的爭執,笑道:「若是有一方故意耍賴呢?」
「哈哈哈哈。」愚大師大笑數聲,拍拍小弦的肩膀,柔聲道:「你這孩子倒也有趣,老夫便賭一把天意,權且放過你。反正你武功已廢,縱是日後行走江湖怕也不免為人所害,不如便陪著老夫留在此地,或可安渡餘生。」他閉關近五十年,每日便只有那隻名叫青兒的大猴子相陪,寂寞得緊,如今見到小弦這般聰明伶俐的一個小孩子,實是非常喜歡,只想與他多說些話,口中說要殺他,心中卻是無半點意思。
小弦聽到「天後」的名字,更生疑惑:「為何要是六十年?」
小弦一驚,忍不住開口問道:「這行道大會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只當是四大家族開什麼會議,莫非要比個你死我活么?」
「有他這一句話,我四大家族可算是盼到了頭,諸人鼓掌相慶,只待少主成年後即可匡扶他成就大業,完成天後遺命。卻不料苦慧大師又嘆了一聲道:『但看他眉闊骨清,顴高頰狹,必是心性乖張,戾氣極重。縱成霸業亦是屍積成山、血流成河之局』……」
小弦越聽越感興趣:「卻不知是如何賭?大家比拼誰的武功高么?」
「唐宗本是名門望族,這倒也不必深究。」愚大師澀然一笑:「不過你怎知唐宗漢祖起兵造反不是天意?所以冥冥https://m.hetubook•com•com中才自有神明相助,方能以布衣之身加冕登基。」他一手指天,語音沉渾:「這世上萬物,無論是公王相侯、平民白丁,甚至鳥獸禽畜,無一不在上蒼的注視下碌碌一生,到頭來皆是化做一抔黃土,誰又能逆天行事?」低頭望定小弦,一字一句加重語氣:「這便是天命!」
愚大師抬首望天,聲音低沉而緩慢,充滿著一種對往事的追憶與懷念:「經行道大會慘烈一戰,四大家族的精英弟子幾乎損失殆盡,過了十一年方漸漸恢復元氣……」
這抓周之舉各地民俗都有,原不過是一樁趣事,何曾想四大家族竟會因此來定這少主日後的志向。雖是有些牽強,卻也可見四大家族對明主的一番期盼之情。
「話雖如此說,卻也並不盡然。誰都知道成王敗寇的道理,卻總有人相信自己必是那成者之王。為了博得一份功名,自是巴不得這天下越亂越好。」愚大師一嘆:「且看這數千年來,除了炎黃堯舜禪讓帝位,又有那一個開國皇帝不是踏著千萬人的屍骨才一步步取得權位的?武力征服天下雖是急功近利,卻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
小弦問道:「你們賭的是什麼?」
小弦這才明白四大家族琴棋書畫機關消息等樣樣皆精,原因竟是為此。忙又緊張地問道:「這一次卻是如何賭呢?」
小弦喃喃念了數遍「行道大會」這四個字,疑惑道:「難道是替天行道的意思?」
愚大師望著小弦,眼中大有深意:「他本是一農家少年,雖不通武功,卻可安於平凡、知養天年,老夫又何必將他拉入江湖這個是非地中?善泳者溺於水,你莫看這江湖上的好漢大俠們人前人後風光無比,最後又能有幾人不是死於刀劍之下?」
「巧拙死了?!」愚大師一震:「他的師兄忘念呢?」
小弦再是一震,心頭對這尚不知名的少主泛起一種宿命糾結、難以言喻的玄奧感覺。喃喃道:「我一個小孩子能對他有什麼威脅?或許是你們搞錯了也說不定。」
「苦慧大師雖是如此說,但我四大家族與御泠堂爭來爭去便只為了少主,如何肯讓他冒如此風險?一時門中分為兩派,一方願從苦慧之說,將少主送于某民家收養;另一方卻是堅不允許。二方爭執不下,最後便只等老夫這個盟主來拿主意……
愚大師望著小弦,口中冷冷吐出二個字:「天下!」
小弦一呆,悚然不語。
愚大師厲聲道:「老夫傳書給你是因為受人所託,忠人所事;是否殺你全憑天意而定。二者其間大有分別,豈可混為一談。」
小弦被他勾起恨事,憤聲道:「他既已廢了我的武功,你又想殺了我,如此對付一個小孩也算是順應天命么?」
「當時在場諸人都極是緊張,若是少主去抓些什麼鈴鐺彈珠之類的東西,甚至抓塊金錠在手裡,豈不又是空等這幾十年。記得我當時便一心祈求少主去抓那方官印……」
小弦低頭不語。他原不過是山野孩童,這些日子涉足江湖,才覺得這樣的生活對他實是有極大的誘惑力。再一想到景成像借療傷之名廢去自己武功,心頭大恨,抬起頭毅然道:「這樣本也很不錯。但點睛閣主的做法實在讓我難以心服,我絕不願就此忍氣吞聲,我……」說到此又黯然不語,事已至此,他又能如何?莫不成讓林青幫他找景成像報仇么?
小弦這才知道蟲大師對各種奇門異術皆有涉獵竟是源自於愚大師,人稱蟲大師手下四大弟子各擅琴棋書畫,由此已可見愚大師確是學究天人,不愧是四大家族上一代盟主。他發了一會呆,又問道:「你為何不願教蟲大師武功呢?」
愚大師道:「少主便是天後的後人,此事更是我四大家族中最大的機密,除了幾個掌門與相關人等,無人知道少主的存在。」
「我英雄冢的識英辨雄術傳承于《河洛圖書》、《紫薇神術》、《鬼谷算經》等,雖不及《天命寶典》博大精深可斷少兒面相,但亦有察奸識忠之效。老夫與那苦慧大師雖然僅是初見,卻能看得出他懸壺濟世、悲天憫人的胸懷。苦思數日後,索性一橫心,便打算聽從苦慧大師之言。
小弦越聽越是心驚。雖是明明見愚大師好端端地在眼前,六十年前必是從那山洞中殺了出來,卻還是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四大家族享譽江湖,御泠堂能與之對抗數百年自也不弱,兩派為求一勝定是高手盡出,這四十名絕頂高手在二丈方園的山洞中做拚死博殺,一日一夜后能活著出來的怕也不過寥寥數人……
「所以老夫m.hetubook.com.com才難以選擇。」愚大師嘆道:「雖知你是個禍端,但不明天意,更不願做那傷人性命的事。何去何從,委實難斷。」
愚大師神秘一笑,反問道:「你可知欲爭天下最重要的是什麼?」
愚大師輕嘆一聲,他對景成像的做法亦是大大不以為然,本想藉此對小弦有所補償,此刻看小弦眼圈都發紅了,心中更生憐意。他無親無故,幾十年不見外人,此刻有個如此聰明可喜的孩子與自己為伴,渾如便當成了自己的孫兒一般。
小弦一呆,這個少主確是顯得有些與眾不同。
愚大師望定小弦,一字一句地吐出三個字:「昊空門!」
愚大師聽他叫自己一聲「愚爺爺」,面露笑意,又瞬間逝去:「上一次賭戰時老夫尚是四大家族之盟主,先是在行道大會中挑選出門下二十名精英弟子,然後便在這鳴佩峰中與御泠堂的二十名高手殊死一戰……」他臉色變幻不定,似是在回憶六十年前的激烈戰事。停了良久,方緩緩道:「御泠堂上次提出的賭法是雙方二十名高手俱都擠在一個山洞中,不許用暗器毒藥,然後封住洞口,互相拼殺一日一夜。之前誰先破洞而出便做負論,直到第二日哪一方剩下的人多才算獲勝。」
小弦聽得驚心動魄,長長吁出一口氣:「這御泠堂忒也可惡,定下這麼一個賭法,分明就是要拼得兩敗俱傷,對雙方都沒有什麼好處……」
愚大師臉色一沉:「這二百多年來我四大門派連勝四場,御泠堂必會絞盡腦汁想出一種賭法以求勝,但不到最後誰也不知他們會想出什麼名堂。」他再悵然一嘆:「再過得一個月,便是四大家族與御泠堂賭戰之時了。」
小弦猛然一愣,旋即驚跳而起。他見愚大師能拿出《天命寶典》,便已猜到四大家族與昊空門定是有什麼關係,卻無論如何想不到昊空門竟然會是四大家族與御泠堂對決的護法。只是心中雖有萬般疑問,卻是張口結舌,真不知應該從何問起了。
愚大師慨然道:「天意皆由天定,何用俗人插手其間,所謂替天行道亦無非是痴人說夢罷了。順天者昌,逆天者亡,人生的趣味不過是做出一份選擇而已,而這份選擇卻才是最難決定的。」
愚大師道:「或是天降大任的緣故,這一代少主自幼命舛,尚在十月懷胎中父親便遇意外而亡,一生下來母親便難產而死。可他在出生半年中卻是不哭不鬧,已是顯見不凡,令我四大家族中人皆是嘖嘖稱奇。只要苦慧大師能看出少主日後果能有一番成就,便可輔佐少主一平天下,一振這壓抑了數百年的雄心大志……
小弦心知愚大師藉機點化自己,隱有所悟。自己雖被廢去武功,但下半生平凡終老或可安渡一生,是禍是福誰又能說得定?
小弦面現古怪之色,一個名字衝口而出:「御泠堂!」
愚大師垂下眼瞼:「這賭約乃是天後所定,她老人家就怕雙方最後有違賭約,鬧得不死不休,所以才設下了一個護法。若有一方毀諾,面對的便是對方與賭約護法的聯手一擊。」
小弦撓著頭想了一會,才開口問道:「你上次見巧拙大師是什麼時候?你閉關前么?」
小弦心中凜然。想到自小與村中孩童玩耍時果然如此,孩子王必是其中氣力最大的,見別的孩子有什麼合自己心意的東西便強行索要,稍有不從勢必引出一番爭鬥。雖只是幼童嘻鬧,但以小見大,莫非人的天性果是如此不堪么?他實不願做如此想,卻找不到話來反駁,只得喃喃自語安慰道:「那只是小孩子不懂事罷了,像我與幾個小夥伴間還不是今天吵了嘴明日道聲歉便重又和好了。」
「御泠堂起先在一片混戰中尚能佔得些許優勢,待得分清敵我界限,局面僵持時便抵不住我四大家族的反撲,到第二日能出得洞口的,便只剩下老夫與二名四大家族的弟子了。」愚大師眼望天穹,神情木然:「這場賭鬥拼得已不是武功計謀,而就是一個『義』字。其間過程雖是兇險萬分,畢竟是我方勝了。」
愚大師抬起頭想了想,緩緩道:「那是上一度行道大會後又過了十一年的事情了。」
小弦雖恨景成像廢他武功,但聽到四大家族連勝四場時卻也不禁握緊小拳頭,口中讚歎有聲,輕輕一拉愚大師的白鬍子:「上一次是如何勝他們的,愚爺爺快講給聽。」
小弦愣了一下,心中猶是不服,爭辨道:「照你如此說,人生在世皆是不由自主,一切都是天命註定,那又有何趣味?」
小弦想了想道:「那為何不趁勢一舉滅了御泠堂,以絕後患?」hetubook•com.com
「雙方的祖上皆曾在天後面前立下重誓,決不敢違。這其間又牽扯到了數百年前的一段恩恩怨怨,你也無須知道太多。」愚大師似是不願多說此事,岔開話題道:「總之四大家族與御泠堂雙方約定,誰賭輸了便六十年不入江湖,任對方去奪取天下。」
小弦被愚大師的目光盯在面上,只覺得脊背冒起一陣寒氣:「這我就不懂了,天下又不是什麼可以拿在手中把玩的寶物,卻要如何去賭?」
小弦見愚大師一時不動殺機,放下心來。心想這老人這麼一大把年紀還能活幾年?待他老死了自可離開這裏……他心中這樣想,口中當然不敢說出來。
小弦大奇:「這賭約的護法又是什麼?」
小弦被愚大師的言語弄得昏頭轉向,脫口道:「你既說一切事情都是早早定下了。那或許老天爺就是要讓你猶豫不決,到死了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對我才好。哼哼,什麼天意全都是騙人的幌子,說得好聽,無非是找一個心安理得對付我的借口罷了,反正誰也不知老天爺到底是什麼意思……」說到此急忙住口,生怕就此惹怒了他。
「不錯。小蟲兒這孩子確也無辜,自幼便不得不離開父母。」愚大師點點頭:「老夫本不願收他為徒,但一來憐他身世,二來朝夕相處感情日增,加上或許日後御泠堂懷疑他身份會對他有所不利,便將英雄冢武功之外的一身雜學盡皆相傳。他十四歲時便離開了鳴佩峰,老夫與他最多只有半師的名份,你既說他已是江湖上有名的白道殺手,定是日後又有奇遇,武功確是與老夫無幹了。」
小弦心想這少主原來已近五十歲了,只怕應該叫做「老主」才對。口中當然不敢說出自己的念頭,聽愚大師說起巧拙大師的名字,更是專心致志,不敢稍有分神。
「世道險惡,且不說將少主放于尋常農家是否能安然成長。那御泠堂覷伺左右,保不準何時會來搶奪少主;可若是養出一個如秦始皇那樣的暴君卻又如何是好?老夫左思右想,委實難決。
「反正你日後便陪著老夫在此,告訴你也無妨。這本是四大家族中的一個大秘密,僅是幾個首腦人物知曉,便是一般門中弟子亦不知道行道大會的真實目的。」愚大師面上現出一份痛苦之色:「訂下賭約的是我四大家族一個宿仇,雙方約定每隔六十年便會各譴門中精英而戰,敗者固然自此一撅不振,勝者亦是元氣大傷……」
小弦心想若是這獨苗少主未成親便一命嗚呼卻不知如何是好?或是生下一雙孿生兄弟又該如何?但看看愚大師嚴肅的樣子,只得暗地吐吐舌頭,把疑問壓回肚中。
愚大師長嘆一聲:「行道大會挑選四大家族門內精英,不過是為了一個賭約。」
「我是誰?!」老人嘲然一笑,沉思片刻:「經這許多年的不理諸事、悠然悟道,老夫早已忘了自己的名字。小蟲兒既然都被叫做什麼蟲大師,那你便叫老夫愚大師吧。」
愚大師正容道:「你或可謂是這世上惟一能對少主構成威脅的人。你想想若不是因為少主,景成像何以對你下此辣手?不過雖然現在你武功被廢,但景成像如此逆天行事,誰亦不知是否會有什麼可怕的後果。我對你說出其中緣由,只希望或能使事態有所改變。」
愚大師沉吟良久,整理一下思緒,又續道:「眾人皆是大驚,忙問苦慧大師有何解法,苦慧大師口授天機:『此子須得置於尋常民舍磨勵銳氣后再圖教誨,如此或可保不至於為禍江山。』說罷這番話后,苦慧大師便帶著兩位弟子飄然遠去。
「你懂什麼?此愚非是花鳥魚蟲的魚,而是愚昧的愚。」愚大師瞪了小弦一眼:「待你活到我這般年齡,便知道這天下的許多事情原不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預見,比之難臆測的天命,這世間的芸芸眾生哪怕再是聰明過人、智慧超群,亦全都不過是愚人罷了。」
小弦隨口道:「那不如雙方合作,用御泠堂的方法奪取天下,再用四大家族的方法治理天下,如此豈不是什麼都解決了?」
小弦一怔:「那為何要對我說?」
愚大師大奇:「這個名字便是四大家族中也沒有幾個人知道,你卻是從何得知?」
「賭的方式由敗方選擇,由雙方各出二十人,自然是以武功為主。呵呵,總不會是猜拳行令吧。」愚大師呵呵有聲,面上卻全無笑的表情:「起初幾次比斗大多是以武力分出高下,但後來敗方為求一勝均是不擇手段,不乏訂下些詭異之局。所以我四大家族中才會對各項奇功異業、偏門雜學皆有涉獵,表面上似是不聞世情和*圖*書,怡閑俗事,其實便是為了應付這六十年一度的天下豪賭……」
愚大師失笑:「這定是說書先生教壞了你,所謂『得民心者得天下』不過是做皇帝的想將位子坐得安穩才弄出的說辭。守業固然需要民心,可創業時需要的只有二點:一是實力;二是明君!」
愚大師卻沒有怪小弦插言:「只怕在場所有人都沒有料到少主的行為。他竟然將所有東西都一樣樣地撿到自己身邊,逐一把玩,最後卻只將兩樣東西擲到一邊。」他臉上露出一種奇怪的表情:「一樣是那方官印,一樣卻是那頂道冠。」
小弦對此觀點卻是大不以為然:「爹爹卻告訴我說人定勝天。像漢高祖、唐高宗等皆是出身草莽,被貪官污吏逼得活不下去方才揭竿而起,從而成就一代霸業,若是聽天由命束手待斃,又如何能開創一代基業,成為後世傳誦的開國明君?」
小弦懍然,在那種惡劣的環境下,縱有一方能剩下幾名高手,另一方恐怕便只能是全軍覆沒。
「你急什麼,既然將書都給了你,這其中的關鍵遲早會說與你聽。」老人走到石桌前坐下,一拍石凳:「來來來,我們坐下慢慢說。老夫這一閉關就是五十年,好久都沒有與人說話了。」
小弦驚得一跳而起,一時口舌都不靈便了:「這,這《天命寶典》如何會在你手裡?」
小弦想了想,喃喃念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你說的莫非是民心?」
「四大家族中景、花二家皆是嫡傳子系,水家卻多有外婿,老夫的英雄冢更是只收外姓弟子,實難說是否有人為御泠堂所收買。此事事關少主安危,更須得小心從事。當下老夫便與各家族掌門定下一計,由花柏生暗中去外地找到一個亦有半歲男嬰的人家,將少主偷偷與那家男孩相換。而老夫則聲明退位盟主,專心培養少主。
愚大師又道:「巧拙其時年紀尚輕,見少主將自己的道冠擲到一邊,便上去拾撿,卻不料半年不聞哭聲的少主好端端地竟突然望著他大哭起來,又將周圍的東西亂丟一氣,一時將眾人弄個手忙腳亂……苦慧大師默然良久,方才開口道:『此子氣相不凡,可成大業。』
愚大師正色道:「這天下大事關係著天下蒼生的命運,可不似小孩們的玩鬧,什麼恩恩怨怨一句道歉便煙消雲散……你不見盛唐之後先有安史之亂,再有黃巢兵變,其後又是五代十國長達數百年的戰亂,戰火肆虐蔓延下弄得民不聊生,國破家亡。是以我四大家族才會與御泠堂殊死相爭,絕不容他荼毒百姓!」
愚大師微微一笑:「御泠堂二百余年來都敗於我四大家族之手,倒是給了俗世久違的一份寧靜。」他雖沒有直接回答小弦的問題,但小弦細品其語意,心頭不由一震。
小弦笑道:「多生幾個總會出來一個明主吧……」
愚大師道:「老夫算到這幾日便是行道大會,所以開關出山卻恰好遇見了你,這便可謂是冥冥天意。而我的選擇一便是將這本《天命寶典》傳交與你,二便是殺了你以絕後患。」他目光一冷,寒聲道:「難就難在老夫現在也不知應該如何選擇方是順應天命!」
「選擇?!」小弦心頭一片疑惑:「能有什麼選擇?」
愚大師沉聲道:「你不明白為了這六十年一度的賭約,雙方平日都是韜光養晦,蓄精儲銳,力求畢其功於一役,決戰時自都是拼盡全力。雙方實力本就相差不遠,縱是勝了,亦只是慘勝而已……」他眼中閃過複雜至極的神色,驀然仰首長嘯,似又重拾回當年的衝天豪氣,傲然道:「我四大家族雖是元氣大傷,精銳幾乎損失殆盡,但經此一役,御泠堂至少亦是數十年內再也無力染指天下。」
小弦大有同感:「是呀,這天下百姓誰不想和平安寧,自是都願意接受仁治的方式。」
小弦道:「忘念大師死得更早,好像有十幾二十年了吧。」
愚大師望定小弦:「你可知行道大會這名目的由來?」
愚大師奇怪地看了小弦一眼:「你這小孩子雖是看起來有些慧根,卻又極易為凡塵百像所惑,若說巧拙千挑萬選便找出個這樣的傳人,老夫實在是有些不解。」
小弦心境稍稍平復:「這少主到底是什麼人?」
小弦一震,他雖不怎麼信這些命相之說,但苦慧大師身為昊空掌門人,深諳《天命寶典》,只怕所說必有其理,心頭驀然生寒。
小弦聽他語中飽含禪意,正要凝神細聽,青兒卻強行遞來一隻桃子,咬一口下去只覺其味甘多汁,又不免連連叫好。
愚大師續道:「四大家族與御泠堂豪賭天下非是為了讓自己做皇帝,而是為了天後,哪hetubook•com•com一方勝了便可輔佐少主以成霸業。只可惜天後雖有經天緯地之材,其後人卻少有她那樣的雄才大略,一連幾代皆是不成大器。我四大家族雖然承天後遺命,卻也不想弄個昏君上台,是以這數百年來亦只能隱忍以待明主……」
小弦聽到這裏,不由大感羡慕。他對自己幼時全無一點印像,心道有機會定要問問父親自己小時候是否也抓過什麼不尋常的事物?一時聽得入神,忍不住又脫口問道:「他最後選了什麼東西?」
要知人初萌世事時原是一無所畏,隨著年齡漸長閱歷漸增,便將一些不可解釋的現像皆歸於鬼神之說。愚大師的年齡實已近百歲高齡,閉關五十年中除了精修武功便是在思考天地間這些玄奧的問題,只是心中抱著先入為主的印像,認定一切俱是早早安排好的結局,皆不出於天命……他與小弦這樣一個無邪孩童的思考方式自是截然不同,如今被小弦一言無意提醒,心中似隱有所悟。
「那山洞不過二丈寬闊,洞口一封,立時便是伸手不見五指,每個人都如做了瞎子一般根本分不出敵我的方位,只能使盡平生絕學不讓任何人靠近自己。一時四周兵刃的相接聲、暗器的破空聲、人瀕死前的慘叫聲不絕入耳,直到這麼多年過去了,老夫似還常常在夢中聽到……」愚大師回想那慘烈無比的一戰,臉上猶有悸色:「御泠堂有備而來,二十名高手個個心懷死志,根本不管別人的死活,而我四大家族的二十名弟子卻擔心會誤傷自己族人,莆一交手便吃了大虧……」
小弦猶豫問道:「我聽說書先生講過那些戰爭,莫非都是因為御泠堂惹出的禍事?」
愚大師仰首望天:「昊空門精修《天命寶典》深悉天道與相理,是以每次少主出世皆會請來一查命相,看看可否是匡扶明主。我與昊空門上一代掌門苦慧大師神交已久,卻直到四十九年前方第一次見面,同來的尚有他的二個徒兒忘念與巧拙……」
小弦生怕愚大師又想到什麼事情與自己為難,加上急於知道四大家族的事情,忙又追問道:「這行道大會既然是替天行道的意思,為何又會弄得四大家族精英盡喪呢?」
小弦嚇了一跳,喃喃道:「我一個小孩子能有什麼後患?」
愚大師肅容道:「六十年恰為一甲子,正好窮天干地支之數,氣運流轉,大變方生。」
小弦只覺愚大師所說的許多話都是前所未聞,一想卻也是道理,徐徐點頭。
愚大師一呆,思索起來。他與小弦思想的區別便是天與人孰為本末的問題,若是依小弦的說法,那麼所謂順天逆天云云說到底仍是以自己的好惡標準來判定,有任何選擇亦都是不出天意所料……
愚大師嘿然道:「若非如此,景成像如何能對你下這等狠手?」
「兔死狗烹,鳥盡弓藏。這辛辛苦苦得來的天下如何能與別人分享?」愚大師肅然道:「自古皇帝即位,第一件事就是排除異已,惟恐有人威脅到自己的帝位,這等權謀之術你當是小孩子遊戲那麼簡單么?何況便是小孩子的遊戲中豈不也是拉幫結派,呼朋引伴,動輒以武力相捋,可見人性本劣……」說罷長長了嘆了一聲。
小弦剛才對愚大師說起過寧徊風之事,卻未提御泠堂的名字,此刻再將詳情說出。愚大師臉色越發陰沉,低低自語道:「御泠堂竟然不顧約定插手武林之事,看來是被我四大家族壓服整整二百四十年後,終耐不住要重出江湖了。」
「只不過他們卻漏算了一點:我四大家族弟子均是本門嫡傳,人數上雖不及御泠堂多,卻是個個忠心耿耿,視為家族赴義是無尚的光榮,如何是他御泠堂良莠不齊的弟子可比?何況在那漆黑一片、生死一線的關頭,什麼陣法與配合全都使不上,靠得仍只是自身武功上的潛力與那份捨生取義的氣勢……」
「你莫要打岔,聽我說完你自會明白一切。」愚大師一瞪小弦:「天後極有遠見,更是見慣了宮闈爭權,父子、兄弟殘害的例子,早就定下遺命每代只可有一位少主,而且三十歲後方可娶妻生子。」
小弦心中百般疑惑,應言坐在石凳上:「你先說你到底是誰?」
小弦暗自吐吐舌頭,行道大會六十年一度,算來應該是四十九年前的事情了,當時連父親許漠洋都沒有生下來,而心目中有若神人的巧拙大師亦只不過還是個翩翩少年……如此一想,頓覺時光荏苒,歲月咨嗟,心頭湧上一種時空交錯的奇異感覺。
小弦一呆:「什麼賭約?」不由想到自己這些日子先有與日哭鬼的賭約,再有在須閑號上與水柔清以棋相賭,面上不由露出一絲笑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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