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二 你有一個花的名字(下)

「你那幾針都打完了?」方拓揚了揚下巴。
肖榕也有些歉疚,「你還能走?」
她看到門口卸行李的幾位嚮導,「方拓呢?沒和你們在一起?我還想謝謝他呢。」
嚮導翻譯了她的話,眾人將信將疑。
方拓一抖,壺蓋里的酒灑個精光,他指了指嚮導大叔,「本來剩得就不多,小心酒鬼再咬你一口。」
「剛從山裡出來呀,去接了個朋友。」
為了便於翻找,夏小橘將金黃的小花夾在有簽語的一頁。
「現在就給你一點報酬吧。」方拓笑,隨手遞過一朵金黃的小花。
「不是,是個項鏈,綠松石的。當地朋友幫忙找的。」他掏出一個小盒子,包裝簡陋,打開卻讓人眼前一亮。
二人誰都沒答話。
「看起來品相不錯,是真的吧。」夏小橘讚歎,「不便宜吧,對方是很重要的女生?你心中那個花兒一樣的姑娘?那讓我去送合適嗎?」
「他就是臨時替老白,老白好了之後,阿拓就沒來了。今天應該是去接小白了。」
夏小橘一手扶地,單腳站了起來。
二人一路來到納咪村,路過溪流時方拓依舊不忘說笑,「現在你怕水沒?怕得話我趕緊跑,跳到水裡你就追不上了吧?」
「你就是貪吃點。」方拓晃了晃盛了一堆瓜皮的口袋,「好像不怎麼污。當然相信你,回去請你吃飯,要不,再來個西瓜?」
方拓一時無語:「……它本來就折了半截。」
「你當是《生化危機》?說變就變。」
「我也沒說我是呀。」方拓笑得狡黠,口音也變了,帶著一絲夏小橘熟悉的京腔。
「沒事。」方拓說,「你客氣什麼,讓人幫你一下會死啊?」
「你去鑽台,我進山,下次不一定什麼時候見呢,再說。」
「今天剛回來。」
「好啊,不怕我自己貪污了?」
「我先去找個車,送你回招待所。」
「我聽嚮導大叔說,小白?」
「我還打到它的前腿了呢。要算比分不?」
美國情侶也圍過來,詢問之後,蘇西說:「我在動物救助所當過和-圖-書志願者,一般來說,如果十天里咬你的那隻狗沒有發病死亡,你就是安全的。不是每個被狗咬的人,都要打疫苗。」
「一直都是我在說。」方拓道,「嘿,你吃得還挺快。」
他塞過一塊瓜,「啃吧。」
二人撐得直打嗝,「最後搶亂了,這怎麼算?」
「縫針沒關係,肉沒掉就好,否則是不是腿上就有個坑啊。」 夏小橘疼得呲牙,自嘲地笑了笑。
在之後的某一年的夏天,夏小橘收到了陸湜禕的喜帖,那時她正好去了青海考察。在當地的寺廟裡,小阿卡帶她求了一支簽,又請當地的唐卡畫師幫忙謄寫在本子上。
「村裡能打疫苗嗎?」肖榕問。
「……」
馬隊經理跨出門檻,抻了個懶腰,正掏出打火機要點煙,看到地上一堆西瓜皮,坐在旁邊的兩個人埋頭狂吃,他笑道:「剩了就剩了,你倆不用這麼拼。」
「那是!」她語氣頗自豪。
「是我姐啦,和我親姐差不多,這是補給她的生日禮物。」方拓白她,「本來想自己去,不過接到通知,過兩天直接上平台,來不及去北京了。」
「習慣了。」夏小橘笑道,「總和男生們一起出野外,雖然說男女平等,但他們多少會更照顧我一些。我不想別人當我是累贅。」
「和男生一起出野外,你吐籽的時候西瓜都沒了。」
夏小橘問:「大叔你們下山了?」
二人在村中搭上一輛小貨車,沿著崎嶇顛簸的山路回到松潘,夏小橘的傷口做了清潔處理,打了破傷風和狂犬疫苗。
方拓連忙單腿跪下,小心地揭開她的褲腳,一點點卷上去。他仔細檢視,「好在只是咬上了,沒撕。口子不深,肉沒翻起來,不知道要不要縫針。」
她一路向著古城走去,想給朋友們買些特產和紀念品。穿過城門,光線收攏了一下,又漸漸明亮起來。對面走過來的人,看到她之後放緩腳步,二人對面站下,相視一笑。
「我是哭我的新褲子,這種口子不好補。」夏小www.hetubook.com.com橘勉強笑了笑,「難得買條正牌,穿了沒幾天……」
「總來?你不是這兒的人,是吧?」
方拓說:「你留下來休息兩天吧,省得來回跑。」
夏小橘放下手裡吃了一半的瓜,搶過塑料袋裡最後一塊,咬了一口,又放回去。這才拿起手邊的西瓜繼續吃起來。
「你才分前後腿!」夏小橘瞪他一眼,這才看仔細,方拓換了裝束,一身衝鋒衣褲,胸前帶著BD*品牌的菱形標誌。她問道:「穿這麼專業,是要幹嘛去?」
方拓笑她:「對,下雨天要穿靴子,不然坑裡容易積水。」
方拓邊吃邊說:「你這屬於犯規!」
「……要啃一起啃。」
夏小橘說:「藏刀嗎?上不了飛機吧。」
夏小橘打完兩針后搭車去納咪村,在多傑的幫助下和隊伍匯合,之後隔幾日便搭車下山,按照時間要求繼續接種疫苗。她大多時間跟著同事們在山林間穿行,經常轉換營地,來去之間,在縣裡恰好遇到了轉車去九寨溝的肖榕等人,也看到了那兩位要北上青海的美國情侶,但沒再遇到方拓。
夏小橘不知道老白小白都是誰,隨口應了一聲。想到明天就要離開了,不能親自告別緻謝,心中隱約有些遺憾。
醫生囑咐了後續疫苗注射的時間和注意事項,夏小橘聽說第三天、第七天還要來打針,嘆氣道:「一定是這次出門沒看黃曆。」
夏小橘點頭道:「我再試試給隊里打電話,如果你回去看到多傑或者我們隊里的人,也和他們說一聲。」
「啊?」夏小橘略感局促,擺著手,「別,我還挺沉的。我可以快點走。」
他沉下臉來,面色嚴肅,「幸虧打了。你知道么,十天後我去找過,那條狗已經……」他頭倒向一邊,口眼歪斜,吐了吐舌頭。
邊吃邊聊,說起方拓的經歷,他在石油公司工作,常常需要去海上平台,一去就是幾個月,但也因此能夠連著休假一兩個月。讀書的時候他參加過學校的攀岩隊,後來開始接觸攀冰、登和圖書山,作為練習來過若干次雪寶頂,這次也是幫忙朋友帶兩支隊伍,中間的空當恰好在馬隊幫了個忙。「我也不是商業帶隊,就是幫朋友的忙,所以挺怕別人好奇,拉著我問個不停,不熟的人乾脆不多說。」
「走得越快,血液循環越快,你聽過毒血攻心嗎?」方拓堅持,「放心,背得動,我還扛過馬駒呢。」
「一次拿一塊,拿在手裡的拿!」夏小橘重讀,得意洋洋。
「我是說,還有幾隻小狗,它也是護崽。」
「這和性別有什麼關係?」方拓「嘁」了一聲,「被狗咬還分男女呢?換了是個男生,我也得照顧著他,帶他來打針啊。而且背起來肯定更沉!」
「眼睛沒事,前腿也沒事。」他瞅了瞅夏小橘的腳踝,「你呢,後腿咋樣,還疼不?」
夏小橘嗤之以鼻,「我剛遇到嚮導大叔,他說你後來都沒進山。」
夏小橘:「……我還在乎這個?」索性放下手中的,把塑料袋裡的瓜吃掉。
夏小橘笑,「你還挺低調。」
停筆時已近黃昏,太陽漸漸轉過去,遠方連綿的山峰在坳谷間投下陰影。夏小橘回身望向房間里,空蕩蕩的,只有自己的影子被暮光拉得很長。腿還是有些疼,她撲在被子上,覺得這一天緊張又好笑,不禁想,方拓有沒有趕回去,又在篝火下聊天,可惜,那一壺酒剩得不多了。
夏小橘聽他這樣說,心中一暖。方拓堅持送她回招待所,將一切收拾妥當才匆匆離去。她的傷口依舊脹痛,想分散一下注意力,拿出筆記本記錄這兩日跟隨馬隊的見聞,以及對沿途環境的初步觀察。
「你以為你不吐就很快嗎?」方拓說,「我是讓著你,根本就沒發揮!」
方拓也不示弱,吃完自己的又搶過夏小橘手邊的。
方拓將西瓜皮一一扔到塑料袋裡,「你明天回北京吧。正好,幫我帶個東西回去,想走郵局又怕不安全。」
他們各自踏上不同的旅程,天南海北,一年之中偶有相逢。每次見面卻並不會感覺陌生,又比賽了兩次吃西瓜,各m.hetubook•com.com有輸贏。
「快回去處理一下吧。」林婷不安地問,「那狗有沒有事兒,要不要打疫苗啊?」
「你也不吐籽兒啊!」
二人在門口台階上坐下來,方拓掏出小摺疊刀,利落地劃了幾道,沒切透,西瓜掰得參差不齊。「真難看啊。」夏小橘搖頭,「和狗啃似的。」
「它眼睛沒事吧?」
經理在一旁,煙都忘了點:「你倆幾歲?」
「哦,我想去買點特產。」夏小橘指指前面。
「那個……」夏小橘回過神來,「剛才,我好像戳到它的眼睛了。」
大叔憨厚地笑,很是謙虛,「不是不是,方拓才真的能喝。」
「還是不要耽誤大家的時間了。」方拓蹲下,「我背你回去。」
腿上沾了烈酒,皮膚上冰涼,傷口卻被灼痛,夏小橘下意識地抽搐了一下,額頭出了一層冷汗,眼前一片模糊。
回到營地,方拓讓眾人將帶的礦泉水都翻出來,一瓶接一瓶沖在夏小橘傷口上,眼看乾淨一些,又掏出軍用水壺來,把七十二度的烈酒倒在蓋子上,囑咐肖榕和林婷,「按著點她的腿,可別一腳把我踢翻了。」他用消毒濕巾蘸著酒,一點點擦拭著。
在馬隊門前放過鞭炮,看到夏小橘剛才買的瓜還剩了半個。經理說:「你們來得正好,大家都吃過了,這塊你們解決吧。」
「誰說沒進山,只是沒和他們一起走而已。」方拓笑,「我真的十天後還看到過那條狗,帶著它的幾隻小狗娃,健康得很。你的疫苗白打了。」
「它看起來沒事,你大概已經開始變傻了。都咬你了,還抱歉這麼多,你唐僧啊。」
方拓「嘁」了一聲,「我還在乎這個?」學她一樣拿出塑料袋裡的瓜,也咬了一口。
「對,白大叔的兒子。白大叔人很好,我第一次去雪寶頂就跟著他們父子倆,很照顧我。小白就是脾氣太爆,前段時間和人家打架,被拘留了。對他們都不算大事兒了,自己卷個鋪蓋卷就去了,今天出來。」方拓揚了揚手中的一掛鞭炮,「我剛剛去白大叔家門前放了一掛,和-圖-書驅驅晦氣,這個拿去馬隊。你這是去哪兒?」
方拓搖頭,「得下山。你們都離夏小橘遠點,小心她發作咬你們。」
「不用,已經不早了,你趕回去都要天黑了。」
他們都說那是一支上上籤,雖有波折歷練,但若心胸豁達,必將和美喜樂。
方拓說:「我相信你,不過十天後我去哪兒找這隻狗,她也不能安心地數她的氂牛。」
花朵已經風乾,依舊還保留著當時金黃的顏色。如同寄居在筆記本中的一點陽光,看到了便能讓人會心一笑。
考察接近尾聲,一行人回到松潘休整一日,第二天便要返回北京。夏小橘去馬隊和大家告別,正好看到門口有賣西瓜的大車,便買了兩個送進去。迎面碰上一同進山的嚮導大叔,笑呵呵幫她搬了一個。
方拓又將壺蓋倒滿,樂呵呵說道:「讓你昨天不喝,這幾杯算來算去都是你的。」
「喂,你辣手摧花!」
BD=Black Diamond,戶外品牌,出過不少攀登的裝備,所以安排攀岩登山的阿拓穿他家的衣服
夏小橘心想,誰說我要數氂牛?
「你撿朵殘花送我?」
林婷塞給她一張紙巾,怯怯地說:「看起來就很疼。」
他牽來馬匹,「就當買個放心,我送你下山打針去。」
夏小橘笑,「好好,我收著。」她接過來,夾在隨身的筆記本里。
夏小橘用另一隻腳踹他,「有沒有點同情心?」
「可得趕緊去打針啊。」小宏媽媽神色緊張,「聽說,狂犬病的潛伏期可能是十幾年或者更久,一旦發作就沒得治……」
夏小橘點頭。
夏小橘伏在他背上,口不擇言,「怎麼不說你還扛過驢呢?」
「走啊,一起去馬隊唄。等放完鞭炮,我帶你去買,我總來,知道哪裡貨好。」
夏小橘應道:「能,就是有點瘸。」
「好啊,不服氣咱倆比比看!」夏小橘豎起手指,「一次只能拿一塊西瓜哈。」
「……」他佯作不耐煩,「你到底要不要!那麼多廢話!」
方拓笑,「你說現在么?」他大步向前,走得又快又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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