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破繭
第十五節

顧湘哀叫一聲,掀起被子被頭埋了起來。
「張總啊。」楊露嘻嘻笑,「你醉得不省人事的,張總背著你回來。」
那人溫柔耐心,在她耳邊說,哭出來吧,哭出來會好點。一切都已經過去了,我還在你身邊……
顧湘吃得驚嘆連連,「真不知道是怎麼做出來的。」
「唱的是什麼?」
「啊,要開始了。」張其瑞忽然看向戲台。
「我才沒胡說呢!」楊露追根問底,「張總昨天送你回來,給你擦臉脫鞋脫襪。你抓著他的衣服不放,他細聲細氣地哄了你好久。這醒酒藥也是他買來的。人家昨天忙到快半夜才回去。」
她還做了很長的夢,夢到自己成了杜麗娘,天天去樹下等情郎。情郎總是不來,她焦急得很。有人和她說,你情郎另娶了公主了。她連說不對,這是牡丹亭,不是鍘美案。那人說,你同我來看。她跟著過去,看到朱門華宅里,孫東平正同劉靜雲在拜天地。
那歌聲沿著水波飄入耳朵里,令聽者陶醉。戲台上才子佳人日日上演著悲和-圖-書歡離合,台下痴男怨女則是紅塵起伏、尋歡覓愛。鄰座的女客已經濕了眼角。
她不免看向張其瑞。他幹嗎破費帶她來這麼高級的地方?
顧湘苦笑,「我好像記起來了。」
張其瑞無奈地笑,將她攙扶起來。
顧湘吃吃笑,忽然打了一個嗝。她知道不雅,趕緊捂著嘴。
院子很深,顯然後來人把其他幾個院子也打通了串起來的,不是老格局。每個院子都有幾個包房,不過張其瑞訂的位子特別好,是在水邊。
顧湘覺得她醉了。紹興的黃酒,入口香醇,青梅一煮,燙燙的,不知不覺就喝了大半。酒勁不知道什麼時候上來的,似乎正是唱到杜麗娘死而復生,和柳夢梅結為夫妻的時候。
「你聽過?」
他們倆這也算是修成正果,死去活來,依舊不離不棄。正如詞里唱的,月落重生燈再紅。從此郎情妾意,紅袖添香,真正好景艷陽天。
「不要。」顧湘語言含糊地拒絕,「還沒唱完呢。」
顧湘側耳,聽到女孩子正唱著:「讀書https://www.hetubook•com•com數載不無知,閨秀之名久自持。射柳奪袍曾受聘,實指望,良緣直到百年時……」
戲里杜麗娘同柳夢梅執手相望,情意綿綿,無奈只能夢裡相會,短暫巫山。好景艷陽天,萬紫千紅盡開遍。戲子一遍遍唱著,生怕聽戲的人錯過了那勝景似的。
「哦……啊?」顧湘一下清醒了,「什麼?」
顧湘試著坐起來,可是頭痛欲裂,她呻|吟著倒回床上。
崑劇演員扮相最是漂亮了,顧湘雖然不大懂,但是也知道一二。清麗雅緻的杜麗娘娉娉婷婷地走上台來,還沒站定,就已吸引觀眾目光,掌聲四起。那扮演柳夢梅的男子也俊秀非凡,舉手投足自有一番韻味。
「我只知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顧湘孩子氣地吐了一下舌頭。
張其瑞莞爾,「詞倒是沒背錯。」
顧湘噗地一聲笑出來,「別胡說!」
這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一盞盞紅燈籠掛在屋檐下。廊里走風,店家安放了有先進的取暖設和*圖*書備,客人坐著倒一點都不覺得冷。
顧湘對張其瑞說:「太好了,終於有我知道的了。」
於是她難過地哭起來,她抓著那人的手,不停地問為什麼。為什麼他還能去愛別人?為什麼我們當初會分離?為什麼你當年那麼愛我,如今一切都變了?
「是《牡丹亭》。」夥計說。
張其瑞吩咐夥計:「可以上菜了。對了,今天唱哪出?」
張其瑞點頭,「正唱到孟家千金打算在花燭潛逃。」
顧湘的臉不可避免地紅得像煮熟了的蝦子。
飯菜很快端了上來。原來這家做的是齋飯,什麼鹽焗鴨子或是京醬肉絲,吃著完全就是肉味,卻都是豆製品。特別是那東坡肉,帶皮的五花肉,做得和真的一模一樣,卻偏偏就不是肉。
張其瑞聽了一下,「《再生緣》。」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醉在酒里,還是醉在了這戲里。
「孟麗君?」
「這可凝聚了中華千多年來的智慧在裏面。」
「古時候貴族階層玩小資玩出來的產品。」張其瑞也夾了一塊東坡肉咬了一口,「https://www.hetubook•com.com這絕對不是給和尚吃的,和尚吃著素,就不會再想著肉。」
看來昨天不是夢。而且最糟糕的是,她還喝醉了。以前沒醉過,所以不知道自己醉后是什麼樣子。又沒有亂說胡話,或者吐了別人一身?
盈盈一湖春|水,倒不是很大,只有三百多平方米,中間有一個精巧玲瓏的戲檯子。檯子上坐著一男一女。女孩子穿著翠綠對襟襖子,下著杏黃百褶裙子,頭髮梳成一條大辮子搭在胸前,懷裡抱著琵琶。男的穿著紅色唐裝,拿著三弦。
顧湘往水中央望過去,戲台上,人去鏤空,徒留明燈照亮一片光波粼粼。
唱彈詞的那對男女已經謝幕。工作人員從九曲橋上過去,換了戲台上布置。原來是牡丹亭要開場了。
好奇怪,始終有音樂還環繞在耳邊。
「為什麼要花那麼大精力把素的做成肉的?」
都是那牡丹亭惹的禍。
也不知道孫東平聽過這齣戲沒,也不知道他會怎麼想。她或許該去問問,如果八年前,她就那麼死了,他可會夢她夢幾年?
她聽不大懂,只覺m.hetubook.com.com得樂曲動人,聲音清脆。
隔壁還有幾桌客人,大家都衣冠楚楚的,女客還佩戴著珠寶首飾。顧湘恍然明白過來,這裡是高級會所。
再度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在自己的床上了。什麼江南宅院,什麼木窗棱紅燈籠,什麼煙波飄渺水台歌聲,全都離得很遠很遠了。讓她都有點懷疑,昨天的那一切,是不是自己的一個夢。
「張總還留下了解酒藥,還說你今天可以在家休息。」楊露摩拳擦掌,「說吧!你和張總什麼時候好上的?」
「醒啦?」楊露推門進來,關切地跑到床邊,「你昨天喝醉了,張總送你回來的。」
楊露奸笑沖她擠了擠眼睛,「我不逼問你,反正你遲早都會告訴我的。」
「你醉了。」張其瑞帶著笑的嗓音在大腦深處迴響,可是顧湘已經不再能分析那句話的意思。她身子軟綿綿的,隨便尋了一個地方靠著,眼睛一閉,只覺得這天地間再也沒有讓她煩惱的事了。
「完了。」張其瑞溫和地說,「已經唱完了。」
顧湘笑起來,「她是劃時代的女權運動的傑出代表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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