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素只點了點頭。
說著遞過來照片。上面是一對雙胞胎男孩，四歲大，一樣又圓又黑的大眼睛，一樣微卷的頭髮，一樣藕節般胖乎乎的胳膊。孩子笑得天真燦爛，靈素幾乎可以聽到那銀鈴般的歡聲。
馮曉冉氣急敗壞：「你嚇死人了！打你電話不接，敲門不應。沒人知道你在哪裡！」
靈素搖頭，「不。不是現在。」
「老闆，設計還得快趕出來。」
那是結婚戒指。
靈素曬笑：「小龍女的腸胃比我堅強，她可以不食人間煙火。」
「不要妄下斷言，不要太相信你的眼睛。」
靈素默默站起來，走回座位，拿起大衣手袋。蕭楓自后抓住她的手。
靈素不去理會。
馮曉冉直道：「沒有哪份工比這更糟蹋美人的了。」
靈素被他一句話戳穿，很喪氣：「有意思得不得了。老情人見面。」
男子憐愛地注視她，說：「你無須表現得刀槍不入。你只是個女人，你可以放心大胆地示弱。你理應得到疼愛呵護。」
靈素沖他笑笑，「沒事。一樁算一樁。」轉過去問李國強，「到底怎麼回事？」
童佩華渾身發抖，臉色發紫，指著靈素道：「你……你這個妖女！你一進來我就知道，都這樣了還要開口詛咒我們！看到我們這樣，你高興了……」
高傲美麗冷酷的童佩華，現在也只是一個可憐的母親。
「不。反而更加成熟充滿魅力，我慶幸當年遇到的不是現在的他，不然早已死無葬身之地。」
是，過去的幾乎一年的時間里，他都可以告訴她姓名，可是他沒有。那不是一個遊戲，而是因為怕她不接受，怕她反感。他的確為她著想。
馮曉冉白他一眼：「你沒看她累成這樣？」
「他有意讓一切都過去。」
「怎麼查，從哪裡查？人家說，綁架是綁架，生意是生意。」
馮曉冉發泄般地恨恨咬了一口蘋果，突然想到：「乾爹說，中標了！」
靈素奇道：「你從哪裡看出我心腸好？」
顧元卓是個無可挑剔的領導。靈素工作出色，很得他賞識，漸漸提拔。
靈素喘口氣，問：「還沒進展嗎？」
蕭楓有點慚愧，「我從小就知道有個未謀面的堂妹叫靈素，家住林城西大街三段48號紅星小區。」
多年後再見你，本應帶著淚水沉默地祝福，https://m.hetubook.com.com
卻沒想到會是這麼一副場景。
靈素走到鄰座坐了下來。對面的男子約莫二十六七，得體的西裝，恍眼一看，神態的確有點像白坤元當年。
「當時你的心可有激烈跳動？」
「哦？他是否老了一大截？」
馮曉冉知道靈素辭職，只在胸前劃了個十字，道：「謝天謝地，終於擺脫那份牛工了。」
他在街那頭，靈素站在街這側，兩人隔著車流遙相望。初秋溫暖的風吹拂著靈素的頭髮，迷住了她的視線。六年多的時光從中間溜走。
「佩華！」白坤元喝止住妻子。他還保留理智，對靈素說：「我們需要把孩子找到。」
都是些什麼東西？
男子身經百戰，當然恨得下心那樣利用傷害一個無辜人。
「父母提供的線索才是最有用的。」
「那還沒完。對方太太指著鼻子罵我妖女。偏偏我還不知死活，大胆預言他們失蹤的孩子凶多吉少。」
靈素見段珏神情嚴肅，問：「事情很嚴重嗎？」
顧元卓似乎就等她這句話，樂滋滋道：「小沈可真懂事。事成后，不論中不中，都加你一個月獎金。」
台上女歌手試音，唱了一句：「關於愛情，我們了解得太少。」
靈素硬著頭皮，含蓄地說：「公司新人，並不很牢靠。」
「我問白太太近期是否受到過威脅，她眼神閃躲，分明是心裏有鬼，但就是不說。」
靈素笑：「總還是信得過我的吧？我來！」
不過照樣辛苦，寒冬臘月的，頂著烈風，跟著前輩到處跑。原本水嫩的面孔，被吹得乾燥皴皺，手上生了好幾個凍瘡。盛暑酷日，天天在空調房裡畫圖，被冷氣吹出重感冒。
「你並未將他們棄之不理。」
李國強也有不滿：「別說你，我也覺得這對夫妻神神秘秘，問他們很多事，都不肯老實交代。」
白坤元臉上始終有種隔離疏遠的客氣，靈素當年幼稚，看不出來，回想起來，那就像水面一層冰，看似平常，底下卻暗流洶湧。
顧元卓苦惱：「我如今還信得過誰？」
逃似的離開公安局，走在街上，被風一吹，頭更疼痛難忍，於是乾脆去葯點買來阿司匹林。剛把藥丸子吞下肚，一輛黑色賓士緩緩駛來。
靈素打趣：「那這下嫁人都不愁了。」https://m.hetubook.com.com
段珏點頭：「綁架案，警方一籌莫展，付了贖金，但是孩子還是沒有回來。家長都快急瘋了。」
「的確，做什麼都不要做完人。」
門關上那一剎那，靈素才驚覺自己出了一背的涼汗。
這一加班，三天睡了不到十個小時，回到家一照鏡子，和鬼也沒什麼分別。
靈素催促：「快帶我去見那對家長吧。」
靈素停下了腳步，卻沒轉過身。
他扶著妻子走了。
連他都看出來了。
少女感情單純，怎麼經得住那樣的誘惑？
靈素被那個元字刺了一下，又笑自己神經過敏了。
「沒有。」
靈素得到消息趕到時，公司里愁雲密布，人人自危。
「總不能靠你一輩子？」
「你覺得會是誰？」
靈素肚子餓，點了一份香草餡餅，一大杯奶茶，吃得不亦樂乎，完全不顧及形象。果醬流得一手，伸舌頭去舔。
就那一刻，靈素身體深處突然湧上了無限的勇氣和力量。她抬起頭來，深吸一口氣，說：「我聽到了孩子的哭聲。」
「我頭腦很亂，給我點時間。我會理出頭緒。」
靈素怔了片刻，慢慢笑了。
她掙脫蕭楓的手，匆匆離去。
段珏那廂接完一通電話，轉進來問：「靈素，你有空嗎？」
李國強帶她去會客室，邊說：「這事瞞得很嚴，媒體還不知道，你不要太吃驚。」
好刁鑽的問題了。
「我擔心，我表現得不夠堅強，不夠冷酷，不夠從容。」
靈素笑：「哪家搞得那麼神秘？市長還是書記？」
靈素很高興，「那我要發筆小財了。」
男子注視她片刻，似乎下了什麼決心，說：「我叫蕭楓。」
妖言惑眾的神婆。
而這個男子雖然也穩重含蓄，露出最好一面，但是對她一言一笑，卻的確是真誠的。
李國強說：「上個月二十五號，兩個孩子在小區遊樂區玩耍時被人劫持，保姆被打傷。白家拖了三天才報警，對方勒索兩千萬。交贖金那天，我們部署得萬無一失，可是還是讓那人跑了。現在他們拿了錢，也沒有放人的跡象。我們都在等對方還會不會再聯絡。」
「手心可有出汗？」
她自我介紹：「我叫沈靈素，你呢？」
睡得天昏地暗時，被激烈的敲門聲驚醒了。她還沒來得及徹底清醒，門hetubook.com.com就被打開，馮曉冉和段珏沖了進來。
男子說：「你似乎過了很有意思的一天。」
靈素頓了幾秒，才僵硬地繼續往前走出一步。那一刻真覺得渾身關節都已經生鏽，肢體不聽使喚。
蕭楓嘆氣：「你不至於讓一個彌留的老人失望吧。」
「雙胞胎，才四歲大。」李國強哼了一聲，「所以說，有時候攤上太有錢的爹娘也未必是件好事。」
馮大小姐現在在一家外文出版社擔一份閑職，天天喝茶上網，羡煞旁人。
「我的孩子在哪？他們在哪？」
「沒有，沒有，都沒有。」靈素笑道：「我只覺得頭痛欲裂。原因似乎是我加班三日休息不夠。」
白坤元和童佩華齊齊看了過來。
那個嬰兒是她嗎？為著什麼哭得那麼傷心？
童佩華唰地站起來，喝道：「你在胡說什麼？」
怎麼不去？既然是活人，就得吃飯。
只是那人更成熟了，濃密的鬢角依舊，貼身的深色西裝，英俊而挺拔，有著無法比擬的優雅。面臨這麼大的變故，依舊鎮定從容。而那眼角的滄桑憔悴，卻又那麼令人心痛。
多少安慰寬解，不能說不感激。
靈素摸了摸自己亂糟糟的頭髮，她身上還套著一件皺巴巴的大衣。不用鏡子，也知道有多麼邋遢，卻是很符合童佩華給她定義的形象。
「你睡死了？一整天！」
誰家父母丟了這麼兩個珍寶，都要一夜白頭。
李國強等在警局，見到靈素，差點三呼萬歲。
「居然還是兩個孩子！」
「我尚有一點人道主義精神。」
靈素雙手叉腰：「牛工也是份工，房租水電吃飯生病，都得靠它！」
童佩華被丈夫拉著往外走，沒走幾步，忽然彎下腰，痛哭起來。
「一直是多久？」
可不是嗎？
沒有什麼好交談的，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是怎麼了？」靈素詫異地看著他們。
「怎麼不去查？」
「那你還擔心什麼？」
靈素胡亂吃了點東西，倒在床上就睡去。
「乾爹還說，你的設計很得賞識，很多人打聽你。」
他們倆就這樣于喧囂的街頭默默對視數分鐘。然後靈素轉身離開，白坤元也搖上車窗，駕車而去。
靈素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
「對不起。」蕭楓道歉，「我沒挑對時間。」
靈素肯定地說：「孩子在哭。張隊，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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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子搖頭：「你來的越來越早，在逃避什麼？」
難怪。靈素賠笑：「別緊張。還會有誰吃了我不成？」
李國強打開門說：「是白家……」
靈素嘆了一口氣，「小李，我只對你們說，我感覺很不好。」
恰好白坤元垂下手，白光一閃，刺痛了靈素的眼睛。
靈素毫無畏懼地直視她的眼睛，說：「我聽到男人在訓斥孩子，孩子一直在哭。他們或許還活著，但是肯定在受折磨。」
看著日子似乎就會這麼過下去，混一個高級工程師，存一大筆錢，爭取早日退休。可是困難就來了。
反正幾年前就已經撕破臉了，此刻也不用維持什麼形象。童佩華眼神兇狠，那架勢像要將靈素生吞活剝。
都因為她有一個萬能好父親，而靈素沒有。
她沈靈素不敢說多精明，這點還是看得出來。
童佩華的哭喊聲餘音繞梁。靈素多希望剛才是自己做的一場噩夢。
大隊長招呼她：「小沈，你來得正好。這兩位就是白先生和太太。」
但他不是。
童佩華大叫：「她才不會幫我們！她高興還來不及！」
整個場面剎時陷入尷尬的寂靜之中。
靈素說：「老段，誠如你們看到的，我同他們以前認識。」
「也許你可以給我五分鐘。」
靈素立刻起來穿上衣服，草草擦了一把臉，頭都沒梳，就隨段珏出門了。
「我這不是在家睡覺嗎？」
大隊長一直在說話，似乎是介紹案情，可是靈素什麼都沒聽進去。她的耳朵里十分嘈雜，呵斥聲，東西翻倒聲，孩子的啼哭聲，交混在一起。她一直微微垂著頭，視線的一角，是白坤元灰色的西裝。
段珏端來茶水，小心翼翼放她面前，欲言又止。
白坤元將她扶出去。臨走時，回頭看了靈素一眼。靈素雙目似沒有焦距。
「你要工作還不容易？早說我乾爹的建築公司招人，你一去就可以接項目做設計。」
因為夢裡從來沒有夢回過，猛一見到，還以為是在夢裡。
驚慌，哭鬧，恩恩怨怨。
小李驚奇：「你肯見當事人了？」
靈素哭笑不得。
兩個男人都默不作聲。
「一點頭緒都沒有，那兩個孩子就像人間蒸發一樣！」
鄰桌傳來低笑聲。
顧元卓沉著臉把靈素叫進辦公室，問：「這事你怎麼看？」
她問：「你怎麼hetubook.com.com找到我的？」
車窗搖下，白坤元坐在駕駛座，靜靜注視著她。
男子輕笑，「你心腸太好。」
「我們一直有你的消息。」
男子說：「人無疵，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氣也；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
靈素慢慢轉過身去，看著這個陌生的堂兄。突然間，久違多年的幼兒的哭泣聲又在大腦里響了起來。
旁人統統懵了，隱約察覺一點內情，這個時候也大氣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就被轟做炮灰。
靈素想了想，說：「沒有。」一點都沒有，波瀾不驚。她自己想著就奇怪。
段珏這個老實人，這時更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天未暗，靈素就已經坐在三把拂塵中。
公司投標的設計圖被盜。
「你想哪裡去？介紹給你，幹下去的是你自己。你到底去不去？」
顧元卓點點頭：「我也懷疑這點。」
所有人都愣住，白氏夫婦臉色蒼白。
楊阿姨沒有對她說實話。
白坤元拉著童佩華，「你太累了。回去休息一下吧。」
那一刻，似乎回到從前。他來接她放學，搖下車窗，溫柔地微笑，讓她的心就此沉醉不醒。
靈素冷冷反駁：「自有孝子賢孫圍在他床前哭泣。我之於他，一切都已經過去。」
靈素冷笑：「這倒是個好借口。」
靈素疲憊地搖搖頭，「我現在沒有更多主意。」
靈素頭皮發麻，「但是他從來沒有來找我們？」
蕭楓在她身後說：「蕭伯平是我的大伯，他癌症惡化，想見你一面。」
靈素頭痛欲裂，不耐煩聽下去，早早告退。
靈素臉上一絲表情也無，緊抿著唇，幽黑的眼睛里一片冷漠遙遠。那股親切平易消失，一股不容親近的的氣息籠罩全身。
蕭……
靈素去那間顧氏建築公司見工。老闆是個英俊瀟洒，風度翩翩的成熟男子，自我介紹道：「我叫顧元卓。」
靈素走進去，而白坤元正轉過身來。
段珏說：「有錢人嘛。」
段珏搖頭：「真不理解有錢人。」
靈素算了算：「還有三天加一個晚上，要趕，也是趕得出來的。」
馮曉冉可憐地看著她：「看你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當年多麼嬌嫩的美人，小龍女都沒你出塵。」
一切都過去了。你愛過我，我也愛過你，好聚好散，從此再無相干。於是棄母女三人自生自滅。
「鼻子可有發酸？眼睛可有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