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時不利兮騅不逝
06、構陷

上官桀一凜,面上呈現一片肅殺之氣,決心已下。
而今,衛家的繁盛早隨著廢後衛子夫一起灰飛煙滅。
最終,上官桀清了清嗓子,一錘定音:「就這麼辦吧,格殺霍光,迎立燕王為天子。」
翌日常朝,君臣見禮后,皇帝發現大將軍並不在班列之中,於是詢問,上官桀回答:「大概是昨日燕王告詰其罪,是故停留在畫室不敢入朝。」
他們哪敢在皇帝面前自承早與燕王有所謀,所以任由皇帝說這封奏書是假的,也不敢辯稱是真的。
皇帝的一句看似平靜的話掀起軒然大|波,上官桀等人本以為穩操勝券,只等著今日霍光問罪下獄,他們只要在邊上煽風點火,搬搬石頭便可將霍家連根拔起。什麼都預料好了,卻獨獨沒有預料到皇帝會有此一說。
皇帝不動聲色,上官桀雖然極力克制,可坐在他身後的上官安卻早在臉上泄露出幸災樂禍的欣喜。
上官桀打發人送信給桑弘羊與長公主,房間里除了上官桀父子外,只剩下兩名心腹伴隨左hetubook.com.com右。上官安在室內踱步,來回走了兩趟,忽然以拳擊掌:「父親,我還有個主意。」
上官桀等人為了扳倒霍光以及他的眾多黨羽,的確暗中聯絡了燕王劉旦,與他結為同盟,書信往來,互通有無,這次假託燕王之名寫了這份奏書,上奏之事的確是千真萬確。他們擬了又擬,最終確定的無非是三條罪名:第一,霍光出城演練郎官、羽林,出行時以帝王的儀仗稱蹕開道,讓太官提前預備飯菜,這是僭越逾制之罪;第二,因出使匈奴,反被拘留了二十年未曾屈降的蘇武去年終於回到了國內,他二十年的功勞不過換來了一個典屬國的官秩,而霍光的長史楊敞,無功無勞卻做了搜粟都尉,這是任人唯親、濫用職權之罪;第三,霍光私自調遣人手增加府內校尉,這一條最毒最狠,暗喻他有圖謀造反之罪。
上官安冷哼,「追逐麋鹿的獵狗,還顧得上去追小兔子么?外戚之家依靠皇后得到的尊位向來最不穩和_圖_書固,一切全憑皇帝的喜惡。別看我們上官家現在風光,一旦皇帝厭倦起疑,只怕全族性命難保,就算想做平民都成奢求。當年衛家不正是如此嗎?」
上官安冷冷一笑,「與其拱手讓劉旦為帝,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等事了之後,連劉旦也一塊兒……」他以手為刀,做了個殺的動作,「到時,父親大可取而代之。」
上官桀眯起眼瞼。
皇帝牢牢盯視霍光,霍光的眸色一如既往的平靜,不慌不忙,不卑不亢。皇帝的心裏忽然升起一股惱怒,原來從頭至尾,他都沒有害怕過,似乎今天朝上發生的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遲疑間,皇帝已追問遞交奏書之人,上官桀等人不敢辯稱奏書屬實,也就更不敢自認奏書是自己所備,好在皇帝也沒指名道姓地認定這份偽書是上官桀等人所為,上官桀於是順手推舟,隨口胡謅了個人當了替罪羊。
「以我之見,此事不妨聯絡御史大夫、鄂邑蓋長公主一起謀事,先設計將霍光誘出,然後埋下伏兵一www•hetubook•com•com舉將之格殺。」
上官桀沉吟不語,室內的其他門客聞言皆倒吸一口冷氣,惶惶四顧。須臾,有人提道:「雖如此,也當提前計劃周詳方可行事。」
眾人面面相覷,燕王不是傻子,他們要殺霍光均是為了各家的利益,但劉旦在燕國為王,如要他借兵,自然得給予他應得的好處。至於這好處是什麼,大家彼此心知肚明。
「難道我們就這樣算了?小皇帝明擺著偏信霍光,霍光是忠臣,那我們又算是什麼?」回府後,上官安第一個跳了起來,繼而大聲痛斥。
提及盛極一時的衛氏,其他人不約而同地想起了那首曾經傳唱天下的歌謠:「生男無喜,生女無怒,獨不見衛子夫霸天下!」
皇帝端坐在高處,睥睨群臣,爾後目光落在霍光弓起的背脊上,緩緩啟口:「霍將軍請戴冠。朕知道那封奏書是假的,將軍無罪。」
君臣二人對視良久,終於,皇帝不緊不慢地說:「將軍到廣明郡演練郎官是最近才發生的事,調選校尉到如今也不過才和*圖*書十日,燕王遠在燕國,又如何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獲知消息?」他目光一眨不眨地盯住霍光,刻意放緩語速,一字一頓,「更何況,將軍如有圖謀不軌之意,根本不需要調遣校尉!」
皇帝道:「大將軍乃先帝遴選輔佐于朕的忠臣,今後若再有膽敢誹謗者,重罪論處。」
眾門客謀士七嘴八舌地出著主意,又有人指出|福@哇$小!說%下&載*站|要害:「尚有一層顧慮,將軍等人手中無兵,即便能夠將霍光一舉格殺,可霍氏黨羽眾多,手中又有羽林、郎衛、校尉等眾多兵力,這又當如何應付?」
霍光卻沒有因為皇帝的一句話而興奮失態,反問了句:「陛下何以肯定臣無罪?」
心腹在邊上插嘴小聲問道:「那……皇后該怎麼辦?」
霍光唇角微微揚起,雖然只是非常細微的一個小動作,但皇帝仍是覺察到了他眼中浮起的一絲讚許。
上官桀畢竟要老到些,他比兒子想得多,也更看得遠:「看來要解決霍光不能倚仗天子,陛下太過信任霍光了,我m.hetubook.com.com們動不了他。」
三大罪狀並立,滿以為能一舉將霍光擊潰,哪知那個看著年幼不懂事的少年皇帝卻有如此犀利的明辨能力,隨隨便便一句話便將整個局勢扭轉。
「宣召。」
金安上聞言朗聲:「宣大司馬大將軍霍光——」
朝堂之上湧起一片騷動,有不少人在吸氣,更有不少人在竊喜。
隔了沒多會兒,霍光的身影便出現在門外。當他一步步踏著步子走過路寢中央的甬道時,位列兩班的朝臣表情各不相同。霍光走到陛階前,一言不發地解開頜下冠纓,脫下頭頂的高山冠,跪下叩首。
上官安面目猙獰,怨憤道:「明的不行,索性就來暗的。我不信區區一個姓霍的老匹夫,竟還沒法子整死他。」
旁人附議:「看來這事還需藉助燕王劉旦……」
上官桀抬頭,父子倆對望一眼。
霍光以一種常人難以察覺的姿態無聲地笑了,他站起身,將高山冠穩穩地扣在了自己的頭上。而坐在他身後的上官桀、上官安、桑弘羊,乃至一大批尚書朝臣,卻在這個瞬間一齊變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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