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sugarland
第二章

「你不是戒毒醫生?」
白水額頭滾下幾條黑線:「那現在的情況是,暫時聽從我的安排?」
「我能看出來,你很想把他照顧得更好,但是你在潛意識裡並沒有把他當成很嚴重的病人看待。」
陸臻愣住。
白水眨了眨眼睛,也笑了:「如果這樣能幫你調整心態的話,可以。」
「為什麼還要給我打這玩意兒?」夏明朗露出厭惡的表情。
驀然,好像有一滴水從心頭滑過,陸臻緩緩抬起頭,夏明朗安靜地看著他,瞳色漆黑如夜,然而明亮。就像在遙遠的夜空之外還有另一個世界,那些來自異界的光芒挾裹著千萬光年的星雲,走到這裏,靜謐而奪目。
「哦。」白水走回來。
「不,你不會。」白水嚴肅地:「否則你剛才就不會笑。」
窗外已經有些亮了,晨曦是一脈泛著珠光的鴿子紫,像迷霧一樣。
白水拉了一張椅子在床邊坐下,讓自己的視線與夏明朗保持到同一個高度,十分溫和地說道:「不憑什麼,如果你堅持的話,我們現在也可以開始。」
「嗯!」夏明朗很認真地:「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到處找你,可是一捏就碎了。」
「讓我抱一會兒嘛。」夏明朗的口氣軟下來。
「當然可以!」白水肯定地回答道。
「喝水幹嘛跑那麼遠?」夏明朗不滿地嘀咕著,眼睛很亮,在暗處閃閃發光。
夏明朗兀自瞪了一會兒眼睛,長長嘆了口氣,張開一邊手臂,歪了歪腦袋。陸臻有些猶豫,雖然夏明朗這邊肩膀是沒受傷,可是……
陸臻忽然想起之前他受傷那一陣,夏明朗總是趴在他床邊睡。當時沒往深處想,以為只是公眾場合不敢過於親密,可現在想起來卻恍然大悟。以他那會兒炸得酥透的骨頭架子,恐怕借夏明朗十個膽子也不敢睡在自己身邊。
陸臻眼珠子一轉,馬上明白過來:「你是說聶老闆害怕節外生枝,有人拿這事兒搞他?」
夏明朗皺著眉,呼吸微弱,裸|露的胸膛微微起伏著,原本光潔飽滿的線條失去了彈性,皮膚乾澀得可怕。陸臻俯下身去細聽夏明朗的心跳,那個強壯的器官堅強地搏動著,聲音沉靜而有力。
「那是因為我發現他很依賴你,在你懷裡會更平靜,如果你也是基於這個理由,我道歉,並收回以上所有的話。」白水的目光平和,然而溫蘊有力。
「我是個中國人,嗯,這是信仰問題。」陸臻緊張地盯著護士大姐圓亮的大眼睛,心想你可千萬別告訴我,你們這裏還有男護士。
「嗯!」陸臻用力握拳。
陸臻噗的一聲笑出來。
夏明朗抬起手貼到陸臻臉上,小心地觸了觸,手https://www.hetubook.com.com指捏住陸臻的臉頰。陸臻不明所以,卻不敢動彈,只覺得臉上的皮肉被拉緊,又鬆開,被親昵地拍了拍。
陸臻嚇了一大跳。
「呵呵。」白水好脾氣地笑笑:「他可能剛剛醒過來,還有點意志模糊。」
白水等待了一會兒,站起身說道:「我去安排一間重症監護病房給你,帳單會寄送到你們陸軍總部的。」
隊長?!
陸臻折回去坐到床邊,把手指放進夏明朗的掌心裏。夏明朗手上緊一緊,又滿意地睡去了。陸臻這才感覺到腿上的脹痛,半褪下褲子一看果然感染了,縫線處腫得厲害。
白水這路長相,在陸臻眼裡看來叫溫潤如玉;在夏明朗看來就叫好欺負。氣哼哼劈頭蓋臉地問道:「就是你小子覺得我扛不住是吧?你憑什麼!」
「隊長,隊長……」陸臻聲音雀躍:「我把他們都趕跑啦!」
「你應該用急救床來搬運他,儘可能少的牽動他的傷口。」
白水笑眯眯地看向陸臻,陸臻有些哭笑不得,使了個眼色過去:你說的,對病人要耐心。
陸臻忍不住笑了。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和死,而是我就躺在你身邊,床邊卻坐了個大媽!
陸臻站起身喝水,窗外是草木繁茂的熱帶花園,碩大的花朵與鮮綠的葉子被晨輝鍍上了一層奇妙的光彩。往極遠處眺望隱約可以看到海水的亮色,朝陽不在這一面,那落日時,想必景色會十分可觀。
夏明朗終於開心地笑出來:「是真的。」
慢慢地,一點一點把布料從夏明朗指間扯出來,陸臻感覺心都被挖掉了一塊,簡直不能呼吸!
陸臻的全體腦細胞飛速運轉,在所有靠譜與不靠譜的理由中抽出一條,對黑護士可憐兮兮地說道:「您能不能回值班室去,如果有什麼問題我會叫您,如果這個房間里有陌生女人我會睡不著。」
陸臻啞然,半晌,低聲問道:「你憑什麼這麼說?」
「所以我希望你能明白,他在生病,無論是在生理還是心理上。希我望你能多給他一點耐心。」
「因為任何人在那種時候都會很醜陋,那就像一個惡夢一樣,那不是可以獨自堅持下來的工程,很多時候人需要外來的幫助,而比較不那麼要強的人,會過得更容易。」白水無意識地輕扣手裡的記事本:「但我想,他是不會同意用藥物替代療法的。」
「我在想,他是不是受過很嚴重的驚嚇?」白水問道。
「好吧,雖然你不想回答。但他現在表現得很依賴你,而且敏感……」
「那當然。」夏明朗說話很慢:「在喀蘇他是老大,把我們送過來和_圖_書他還是老大,罩得住。可回到國內他算什麼?」
夏明朗沉默著與白水對視,一聲不吭的。
陸臻狂喜:「那是,我一向很聽醫生話的!」
「乖,既來之則安之。白醫生說了,最多一禮拜,我們就開始處理這個事兒。」陸臻心裏嘀咕著,還找他呢,等你能下地再說吧!
「他……醒了。」陸臻說得很輕,幾乎是氣聲,好像眼前浮著一個脆弱的肥皂泡,只要呼吸稍重就會破裂。
陸臻曲肘支在床上,小心翼翼地貼到夏明朗肩頭,這個動作雖然彆扭,卻不會給夏明朗壓力。兩個人之前都睡了太久,再加上時差問題,越是夜深越是清醒。陸臻聽著夏明朗心髒的跳動,一邊絮叨著夏明朗昏迷以後發生的事。從喀蘇尼亞到南珈,從陳默到聶卓,那麼多人,做了什麼,在做什麼……
「等一下,醫生?」陸臻問道:「能問下你的專業嗎?」
陸臻蠕動著嘴唇,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夏明朗吃過午飯就吵吵著要下床,陸臻心想我的祖宗,能不能給小人省點心血,我這顆心為你掛著就沒正經放下過,您乖乖地配合一下治療成不?這邊好說歹說的哄住了,不一會,等白水查房查到這間,夏明朗又嚷開了。
「但你沒阻止我。」
陸臻看著夏明朗因為發怒而顯得越發幽深的雙眼,忽然笑了。剛剛白水說得嚇人,本以為會看到一個嬌滴滴的小媳婦,風吹怕冷,手捧怕疼。沒想到全不是,返老還童變成十幾歲愣頭小青年,七情上面,可愛的不得了。
「看來他很需要你。」白水說道。
「哎!」夏明朗喊道:「你一個醫生,跟我賭什麼氣啊?你多大了?」
「我當然會,這不需要你來說!」陸臻終於憤怒了,老子居然為了聽這種屁話,把愛人的手指掰開?!
「其實藥物依賴沒有你想象中那麼可怕,沒有戒不了的毒品,只有戒不了的生活。對於很多長期吸毒者來說,毒品是他的全部人生,他所有的朋友,所有的時間與整個生活方式;所以學界一直認為戒毒不是個醫療問題,而是社會問題。而他沒有這個問題,我想他的生活很健康,毒品於他而言只是一個強加的意外。」白水按住陸臻的肩膀:「你不用擔心這個。記住,信心是最重要的。
白水一愣,忽然有些惆悵:「嗯,這個……應該是吧,雖然我沒有經歷過……」
「腦外科及心理學。」白水有些莫名其妙。
「告訴我應該怎麼做?」從善如流,這是陸臻最大的優點。
「但是,無論你用任何東西替代毒品,你都可能對替代品產生依賴。」白水嚴肅地說道:「用美沙酮戒毒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人會依賴美沙酮,利用酒精的人會依賴酒精……」
「有事嗎?」陸臻急躁地打斷白水,夏明朗的目光一直跟隨著他,那視線像繩索,幾乎可以扯痛皮膚。
「我們可以騙他,」陸臻急道:「反正他也不知道自己吃什麼葯。」
陸臻下床關了大燈,陪夏明朗靜靜地躺著,耳邊的呼吸輕而淺淡,卻怎麼都睡不深沉。朦朧中困意襲來,一個翻身就會醒,好像在夢中跌下懸崖,驚出一身的冷汗。睜開眼睛看看果然已經斜在床邊,離開夏明朗倒是十丈遠,再翻三個身也壓不到他。
凌晨時分,護士大姐進來補了一針嗎啡,夏明朗的眼神凶得像是要殺人,陸臻哈哈笑著蒙住夏明朗的眼睛,像是帶孩子去打針的家長,只是這會兒害怕的是護士。
陸臻臉上浮出笑容,想要觸碰的慾望燒灼著血液,好像已經忍了很久,太久……反而不知所措。手掌緊貼在夏明朗胸口,感受著那飽含生命力的微微起伏,指尖像是快要融化了一樣。他用力舔了舔下唇,直起身,把嘴唇印到夏明朗乾躁的唇瓣上。之前持續不斷的高燒讓夏明朗的嘴唇乾裂,帶著血的腥味。陸臻皺眉,一遍一遍地舔舐。
「你在幹嘛?」
「唔?」白水推開病房大門,卻意外地發現陸臻並沒有跟上來。
「然後我們就到這兒了!」陸臻說得口角發白,從夏明朗身上越過去拿水喝:「聶老闆真是夠意思,我本來以為我們得回國。」
陸臻的手指抖得厲害,腦子裡有一個小人在叫喊:快點放開,放開,否則白痴都能看出你跟他的關係!可是手指無力地嵌進夏明朗的指縫裡,施不出半點力道,只能不斷重複著:「我不走……你放心。」
陸臻一時失語:我應該怎麼說?我能說我只是想接近他,越近越好嗎?
「我不了解他,可能他是很厲害的戰士,你應該也很崇敬他,但無論如何他現在是病人。你們給我的資料說他傷于直升機失事,但具體發生了什麼,你比我更了解……」
「我明白!」陸臻忽然笑:「我把他當我老婆養著。」
「真的?」陸臻鬆開手指,呼吸有些粗重。
陸臻愣住,眼著看夏明朗氣得脖根發紅,一時半會兒不知道應該怎麼解釋,只能湊上去吻住夏明朗的嘴。小心安撫了一番,夏明朗的火氣終於消下去,萬般不爽地說道:「等天亮了我就去找他。」
夏明朗不再進行昏睡療法,當體內的麻|醉|葯物徹底代謝完,病床邊上那些唬人的高科技儀器被撤了個乾淨,病房裡看起來更加通透,更顯得窗外陽光明媚,綠樹藍天。
「要強的人很難釋放心hetubook•com•com結,他在戒毒時會很辛苦。」
「啊?」陸臻心裏一慌,手下失了分寸,一下子從夏明朗手上掙脫出來。令人意外的是夏明朗並沒有堅持,手掌慢慢放下去,落到病床上。
陸臻小心翼翼地把夏明朗放到病床上,一個護士匆匆趕來,十分熟練地在夏明朗身上粘貼各種電極。白水拉了拉陸臻的袖子,示意他到外面說話。陸臻轉身卻發現邁不開步,身體一僵,視線一點一點往下走……
陸臻連忙跳下去把兩張床一起搖高,夏明朗瞪著自己的肩膀說道:「為什麼我不覺得疼?」
白水幫忙挪好床,與陸臻握手道別,留下一個護士陪在病床里。國外的護士多半並不小,四十多歲的一位黑人大姐,滿臉的慈愛。
「暫時忘記他曾經的樣子,記住他是個病人,非常脆弱,從身體到心理。假如他有什麼反常的情緒,寬容他,讓他放鬆。」
陸臻注意到花園旁邊有一個不大的露天健身場,拉著沙灘排球的網子和一些簡單的健身器。天色還太早,整個島還沒有醒來,成排的海鷗從林子里飛起,融入天際。
「嗎啡。」陸臻無奈道。
白水有些無奈:「你很會舉一反三。」
「哦,很神奇。嗯,OK!」護士大姐滿臉困惑,卻並沒有堅持,只是反覆叮囑,把報警器硬塞到了陸臻手裡。陸臻躺在床上揮手,微笑,眼看著房門合攏,然後在千分之一秒內像火箭彈射那樣坐了起來。
褲腳被攥住了,夏明朗抓得非常用力,粗糙的指節泛出青白色,病服褲子寬鬆的布料擠成一團。
好像忽然就崩潰了,慾望衝出胸膛,不管不顧,陸臻握住夏明朗的手背:「我不走,我就在這兒,我哪兒也不去。」
「事實上,成癮是一種綜合病,如果你有興趣,這個問題我們以後討論。」白水看了看表:「回到剛才的話題。創后的心理反應會讓人變得缺乏安全感,易怒,甚至神經質。」
「但是,我希望你明白,你能有現在這種精神狀態,主要是因為嗎啡。我們現在給你注射的嗎啡劑量超過晚期骨癌病人,所以你感覺不到疼。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感覺一下,如果沒有嗎啡你會變成什麼樣。」
我知道,我知道……」夏明朗按住眉心呻|吟道:「扶我坐起來,躺著太難受了。」
陸臻越來越煩躁。
夏明朗低聲喃喃罵了一句什麼,白水只當是沒聽到,做完例行檢查,寫好病程記錄,把當天的藥單交給護士。陸臻跟著白水出去,拐到走廊上笑道:「您別跟他計較,他就是特別討厭毒品。」
去他媽的事業、未來、別人的看法……那所有所有的一切,我只想讓別人明白我有權親吻你和*圖*書,陪伴你……像所有人那樣!
陸臻胡亂點頭,趕緊把夏明朗抱進病房。房間比想象中要好,很寬暢,有獨立的衛浴小間,房門對面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深夜,外面黑乎乎的,似乎有樹影在搖曳。比起悶罐子式的醫療船來,這裏簡直就是天堂。
夏明朗茫茫然看著他,一聲不吭,視線好像沒有焦點。
「是啊!」陸臻的心情複雜,有些自豪又有些苦惱的。
「來了。」陸臻聽到夏明朗在門內嚷嚷,忍不住浮出一絲微笑。
「為什麼?」護士大姐驚訝地。
「喝點水。」陸臻轉過身看著夏明朗微笑。
「沒關係,正常人都厭惡毒品。」白水站在走廊的陰影里,寬容地看著陸臻微笑:「他只是太要強,太想要證明自己。」
陸臻走遠了幾步,掩飾性地撓了撓頭髮說道:「是啊!死人堆里一起爬出來的,我就是他另一條命……他也是我的。」
「我一直在啊!」陸臻眼眶一紅。
「那現在是不是把我跟我老婆的床拼到一起去,既然你說他這麼需要我?」陸臻笑得很像是在開玩笑。
「難道還會是假的?」陸臻也樂了。
……「哎,你們在外面說我什麼壞話。」
夏明朗漫無意識地看了白水一眼,又把視線移到了陸臻臉上。白水伸出食指在夏明朗眼前移動,被夏明朗一把抓住甩到了一邊。
「為什麼?」
「他說扛不住就扛不住了?」夏明朗大怒:「他誰啊?憑什麼替我做主?」
「醫生說,你現在的身體情況扛不住戒斷反應。」
夏明朗茫然睜大的眼睛里泛著水光,那是漫無邊際的黑,剔透晶瑩,陸臻感覺自己完全無法挪開視線,眼眶越來越熱,幾乎要調動自己全部的意志力才能控制住不失態。
早班醫生名叫Kevin,是一個長著灰白色捲髮的中年人,表情嚴肅,是這裏的外科主治醫師。對夏明朗的傷勢倒是沒說什麼,只是把陸臻罵了個徹底,重新拆線清洗消毒再縫合折騰了一個多小時。陸臻沒敢回嘴,知道是醫生都不會喜歡這種沒事兒找事兒的病人,小傷都養不徹底。
陸臻忽然握住白水的肩膀:「您能不能給我一句準話,這玩意兒到底是不是真的能徹底戒斷根兒?」
夏明朗受到很嚴重的驚嚇??死算不算?嚴刑拷打算不算?不知怎麼的,當「驚嚇」這個詞與夏明朗聯繫到一起時,給人的感覺幾乎是荒誕的。
「不就這風氣嗎?不辦事兒的說三道四。」夏明朗露出煩躁地神情。
陸臻那顆雀躍的小心肝頓時被現實的一盆冰水澆了個透心涼,他看看天花板,看看再次陷入沉睡的夏明朗,又看看床邊端坐的那位。幾乎恨地想用腦去撞牆,這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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