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說話，就聽他斷斷續續說自己的傷心事。
我的疑問很多，尚尚似乎看了出來，他卻沒說話，只是把腦袋別過去，貓耳朵微微一動，說道：「春春，你什麼也不需要知道。總之，我絕對不會讓你遇到任何危險，你明白這個就行了。」
我在安靜的小街上繞了一圈，又在對面的麵包店裡買了兩塊肉鬆麵包，沈老闆熱情地提供一大杯珍珠奶茶。
黑狐狸含真就這樣在大春租書店安家了。
他瞪圓了眼睛，顯然不能理解我到底是什麼意思。他看上去也就十八九歲的樣子，十分年輕，我拍拍身邊的空位：「坐下來吧。要吃點爆米花么？」
尚尚不知道挖到什麼寶，耳朵一個勁地搖。
憑什麼一個男人比女人還柔弱？
「去你的勞動階層！」
他伸出手：「認識您很高興，您真是好人。」
我無語地把碟子全還給他：「隨便你看什麼吧。我不管了。含真！」回頭叫他，「今天是你第一次上班，不許偷懶！我在旁邊看著呢！」
尚尚說的沒有錯，天若有情天亦老，妖不是人，妖的情感十分淡泊。而人一旦和對方相處時間長了，自然而然會生出感情。
他乾脆把碟子一股腦放在我手裡，一張一張看過來，《還X格格》，《金枝玉X》，《XX微服私訪》……
公園裡三三兩兩情人，我只得孤身一人，乾脆避開，往深處走去。公園深處有一片小林子，裏面安置幾張木椅子，可以讓人休息，我坐了沒多久，正在努力尋找消失的靈感，忽然聽見後面隱約有人在哭。
含真是個極度自負的妖怪，對自己的容貌充滿可怕的信心，我甚至覺得他近乎自戀了。
若林一看到我，急得只是叫：「春春小姐！救救我！我絕對不是想害你！」
我用力關上窗戶，不理他在外面怎麼鬼哭狼嚎。
尚尚抬頭叫我：「春春，你在什麼地方？」
「知道啦知道啦，老子包你餓不死，行了吧？少羅唆，快去做飯！」含真對我揮手，趕蒼蠅似的。
我正要和他握手，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暴吼：「別碰他！」
「含真到底在幹什麼？！」我憤怒了，抓住尚尚遞給我的手跳下來，一落地就想衝過去找他算帳。
我火了。
含真來了之後，店裡招聘員工的事情就解決了，他成為租書店沒有薪水，但包吃包住的包身工。
跟尚尚來到K市https://m.hetubook.com.com也有幾個月了，我還沒有一次這樣一個人單獨出來走走。
「你這樣會影響做生意的！我請你來是幫忙，可不是搗亂！」
我忍住想把那部片子扔出去的衝動，看他手裡拿了一堆碟子，不由問道：「還有別的嗎？」
回頭再看看他倆，尚尚頭上的耳朵微微搖晃著，盤著腿坐在沙發上，神情專註。含真的狐狸尾巴也長了出來，漆黑油亮，時不時甩兩下，電腦的光映在他倆眼睛里，都是慘綠一片。
我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苦口婆心地坐在旁邊給他倆講認真工作，養活自己的大道理，他倆使勁點頭，眼睛卻緊緊盯著屏幕，時不時爆笑幾聲。
我已經沒力氣和他吵了，很顯然，朽木不可雕，他倆跟爛木頭是一類的。
他知道個P。
我茫然地點頭，對面含真突然叫道：「死貓，這隻東西怎麼辦？看起來不是好貨，殺了吧？」
我有一點怔忡，最近一段時間看美人看得太多了，所以乍一看到他秀氣的容貌也沒太驚訝。
「老闆讓我找人，可我找了半天也沒找到。本來說今天是最後的期限，我求他再給我一個機會，可他卻罵了我一頓，說……說他不要我這麼沒用的手下……可是我真的努力找了，但要找的人搬家了，房子都賣了……也不是我的錯啊……我求了半天他都不肯給我多一點時間……您說……我是不是真的那麼沒用？」
我使勁對他揮手：「這裏！書櫥上！」
我急急跑過去，一把關了含真的顯示器，對著他愕然的俊臉大吼：「給我幹活！不然今天沒飯吃！」
沒過一會，人全走了，今天沒一個人租書。
我晃晃手裡的紙袋。
這是一場交易，他報恩，我享受，沒有感情成分。我很明白，所以有點受傷。
少年猶豫著坐了下來，才吃了一顆爆米花，眼淚又冒了出來：「您……您真是好人。我家老闆要有您一半溫柔就好了。」
尚尚沉吟一會，回頭看看我，才輕道：「別殺，留下來是個線索。這猴子看起來挺傻，估計什麼也不知道，殺了也沒用。」
我趕緊點頭，剛要走過去，尚尚卻拉住了我。
我就是再遲鈍，也感覺到了不對勁。他為什麼不給我一個人出來？為什麼要在屋子裡畫結界？為什麼，我身邊的妖魔越來越多？
人都說狐hｅｔubook.com.coｍ狸狡猾詭詐，我家這隻黑狐狸偏偏暴燥又愛記仇，他對我做的那些壞事通通不算，我揍了他一拳，他卻一天要念個五六遍，羅唆得嚇死人。
我使勁往書櫥上爬，朝含真的方向眺望，誰知含真桌子前面空出來一大塊，這隻黑狐狸正坐在電腦前看得目不轉睛，後面是光著上身的尚尚，他好像剛洗完澡，橙色的頭髮濕漉漉地，水痕順著修長精壯的身體輪廓往下滑。
我回頭，就見前面一棵樹下站了一個人，穿著好大的白色T恤，身材纖瘦，看不出男女，只知道他捂著臉在哭。
含真在後面揪他耳朵，若林吱吱直叫，委屈極了。
回頭找尚尚，他正從書櫃里翻碟片。
店裡沒聲音了，我猜大家的神經都集中在他胸口那滴水珠上。
「是你自己要用我的，我管你。合同上也沒提這事，你是壓榨勞動階層。」
我一拳砸在他腦袋上：「今天沒飯吃！」
別人的閑事少管，我向來信奉這條真理，所以他哭他的，我找我的靈感。
他才說完，含真就把若林放了開來，他一落地就變成了一隻通體雪白的猴子，兩隻眼睛如同鮮艷奪目的紅寶石，淚眼汪汪地撲上來，在我肩膀上瑟瑟發抖。
我承認說不過他，再說他是妖怪，又那麼厲害，我還是有點忌諱的，上次揍他一拳是控制不了怒氣，現在想想都有點后怕，萬一說個不對的再得罪他，我可愛的租書店又要飽受凌虐，我會心疼的。
我只好低頭掏出面紙遞給他，他毫不客氣拿過去，先擦了擦眼淚，然後狠狠擤鼻涕，最後揉了揉通紅的眼睛鼻頭，對我微微一笑：「謝謝您。」
嘩啦，下面那些女生紛紛回頭對我報以古怪的眼光，我分不出哪些是嫉妒哪些是羡慕哪些是不屑，只好對她們傻笑：「那個……要租書，請排隊好么？」
尚尚，這個名字含在嘴裏，依稀失去了什麼珍貴的東西，然而到底是什麼，我不知道。
聽起來好像是含真在吼。我嚇了一跳，剛打算回頭，肩膀突然被人狠狠一攬，往後拖去。我一下子沒了重心，手舞足蹈，腰上忽然被人一扶，然後尚尚有點焦急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你怎麼亂跑！我找了你好久！」
租書店的老闆不能坐在後面辦公，永遠是面對大眾的，所以我要求他換個樣子，省得那些喜歡「男色天堂」的女學和圖書生看到他就走不動。
我的桌子對面安置了一張新桌子，含真買了新電腦放在上面，我倆輪流上班。
中午那些女學生來了之後，一看到含真就走不動路了，平時安靜的小街今天被圍得水泄不通，眼看還有增多的趨勢。
見我一直盯著他的眼睛看，少年有點慌亂，急急揉了一下眼睛，小聲問我：「您……您能看見……？我的眼珠是……」
聲音雖然沙啞，我還是能聽出這是個男人，再看看他雪白纖細的胳膊，以及那條和裙子沒啥區別的T恤，風吹來吹去，他纖細的腰身也跟著刺|激我的眼球神經。
尚尚沒說話，只是淡淡看了若林一眼，輕道：「走吧，回書店。以後不要隨便亂跑。」
含真妖相畢露，嘴裏的獠牙都呲了出來，腦袋上兩隻漆黑的狐狸尖耳朵，背後尾巴一甩一甩，似乎在琢磨用什麼法子把這隻猴子殺了。
我被瞪得渾身發毛，只好使勁往外擠，試圖擠到對面那張桌子旁邊。
我沒有問他為什麼離開妖界，血琉璃又是什麼東西，那和我無關，但如果是之前知道，我一定會問的。
我擺手打斷他的話：「沒關係。我習慣了。」
尚尚的神情一瞬間就變了，上下看看我，嘆道：「好在沒事，不要隨便碰妖怪，你是人類，身體很脆弱的。」
食物讓我的精神好了一些，出門繼續走。走出這條街，是一個T字路口，左邊綠蔭匝地，前面似乎有個公園，我順著人行道慢悠悠地往前走。街上行人車輛不是很多，一如尚尚說的K市很安靜。
看起來，我又遇到妖怪了。
尚尚朝我這裏走過來，女生們趕緊讓出一條道。
和他接觸了一段時日，我不得不感慨，人不可貌相啊！妖更不可貌相。從起初見到他的絕色容貌驚為天人，到被他吐糟吐到頭昏腦脹，其間過程不過三天而已。現在我看到他那張妖嬈的臉，第一反應是掉臉就走，只要我有一個哪怕很小的動作不對，都要被他笑話半天。
我湊過去一看：「X國震驚全亞洲之力作——大長X。」
他突然高興起來，大概因為我安慰他了，笑的時候眼睛都眯成一條線：「我叫若林，是猴妖，您呢？」
店裡一片靜悄悄。
天知道兩個老妖怪怎麼在這種時候和小孩子一樣。
妖怪就是妖怪，永遠也不能體會人類工作的辛苦。
誰知那人哭了半天，突然動了動，www.hetubook.com.com往我這裏走過來，一直走到我面前，才哽咽著說：「麻煩您……有沒有手紙？可以借我嗎？」
為什麼，一下子，我覺得和他隔了許多距離。
我好像聽見他答應了一聲，結果等了半天還是沒反應，估計還沉浸在劇情裏面不肯出來，身邊那些女生對我怒目而視，顯然怪我使喚帥哥。
他驚惶起來：「嚇到您了？我不是故意的！我絕對不會害您！我只是……遇到一點傷心事，想一個人哭會罷了……」
樓上的老鼠精跑下來問我晚上想吃什麼，記下菜單之後就屁顛顛跑出去了。
尚尚眨眨眼睛，一本正經告訴我：「如果能有被子和牛奶，我會更舒服的。」
鬧了大半天，我腦子裡一點靈感都沒了，再也不想畫圖，只好去廚房看看有沒有零嘴吃。
這個屋子，完全是妖魔之家，住的全是妖魔鬼怪。
沒人理我。
和他給人的感覺一樣，他是一個秀氣白凈的少年，如果放在古典小說上，就是那種儒雅書生。但，無論什麼樣的帥哥，無論他哭得多麼厲害，只要他還是人類，眼珠就不可能是紅色的。
啊！這隻死貓怎麼會開口說話？！他忘了自己還是貓的樣子嗎？！
所以，他的冷漠刺痛了我心中某一點，一下子提醒我，原來這是假的，儘管他陪著我，護著我，但這是假的。
含真揉揉頭髮，慢吞吞站起來，朝那些女生冷冷掃一眼，然後說：「要租書的過來排隊，不租的給老子滾。」
我懶得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無語……
這種神情讓我愕然，也有點驚恐。他在看我？真的在看我？我怎麼覺得他看的不是我？
含真沒回答我，尚尚的聲音卻傳了過來：「春春你在哪裡？」
回想起來，尚尚好像從不讓我單獨出門，不管我要出去做什麼，他一定要跟在後面，就算在我肩膀上團著睡著了，也不讓我出來哪怕五分鐘。
我趕緊抬頭，就見尚尚扶著我的腰站在旁邊，神色有點肅穆，漆黑的眼珠死死盯著我，似乎要穿透皮肉骨頭看到最裡面去。
「啊，含真，找到了。」
雖然我不是很想承認，但那天面對含真的質問，他的回答讓我心寒。
他拉著我的胳膊，把我護在身後，走到若林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番，忽然低頭在他身上聞聞，然後抬頭看含真。
天啊，我真想無語問蒼天，最近我是觸了什麼霉運？動不動就遇到妖和圖書怪，以前怎麼沒發現？
尚尚耳朵還在搖：「看上去好像很好吃的樣子。」
含真點頭：「早聞出來了，是那混帳的味道吧。怎麼辦，留下來還是殺了？」
也是從含真來了我才知道，尚尚喜歡看電腦，他倆沒事就窩在電腦前放碟子看，一個個目不轉睛，要不放聲大笑要不嗤之以鼻，比片子里的人物還投入。
那天晚上尚尚被我用繩子單腳吊在窗外，吹了一晚上的冷風。第二天開窗問他：「舒服嗎？涼快嗎？」
「我叫錢大春，你可以叫我春春。」
回頭再看，猴妖若林已經縮成一團，被含真提在手裡，哆嗦得不成樣子，血紅的眼睛里淚光盈盈，馬上就要痛哭出聲。
誰知含真眼睛一眯，很乾脆地回絕我：「不行，老子就喜歡這樣子。」
含真早就把碟子放進電腦里，一面不耐煩地揮手：「煩死了，老子知道。」
他口才還出奇地好，陷害我的事情被他說成給我開闢新天地，如果沒有那一番陷害，我現在怎麼能過上悠閑的日子云雲。
書店裡人滿為患，我被擠的根本無法在電腦上畫圖，只好勉強站在椅子上，扯開嗓子叫他：「含真！快乾活！不許看了！」
一個含真也罷了，尚尚居然也現出人形，對那些女孩子來說，完全是毀滅性的刺|激。我有種預感，大春租書店壽命不久了。
猴妖？我把他從上看到下，也沒找到半點齊天大聖孫悟空的風采。
「別魯莽，我和你一起去。」
這回那些女生看我的眼神已經升級為舊社會吸人血的地主婆了。
他絮絮叨叨，卻又小心翼翼。我忍住打呵欠的衝動，同情地點頭：「應該多給你一次機會。找人確實是很艱巨的任務。」
我抱過貓，抱過狗，抱過兔子。我抱過很多動物，唯獨沒抱過猴子，特別是，他還是一隻猴妖。
「他在看櫻X小丸子，很好看。」
誰知沒走兩步，前面的人發出「嘩」的聲音，然後一起往後退，我被推得差點摔下去，卡在人群里動彈不得。好在旁邊是個書櫥，我乾脆一腳踩上去，抓著柜子大叫：「含真！快解決！都是你招來的！」
含真哼哼笑兩聲：「簡單，原來這麼簡單。」說著打開顯示器，繼續看傻笑的小丸子。
「我靠！笑什麼笑！到底有沒有聽老娘說話？！」
我真是無力，打開後門走出去，把他倆的狂笑聲關起來，打算四處走走。
我差點想掀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