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果然如此!師父果然是騙人!胡砂撅著嘴,悶悶地點了點頭。
鳳儀笑道:「是啊,師妹沒受傷,師父卻傷得不輕。小師妹,師父是為了救你才被檮杌打了一掌,不然以他的身手,又怎會弄得如此狼狽?你可得好好報答他才行。」
「師父,您受傷了?」她問得小心翼翼。
胡砂將信將疑地走過去,把手攤開放在桌上。
胡砂臉都沒洗完,落荒而逃。
那人飛快地把銀兩收好,低聲道:「非也,只是有緣人方能一看。如何,要我幫你看看么?」
芳准沉默了,良久,他突然把手一拍:「你心裏是在怪師父沒請你吃東西?」
說到這裏,她也說不下去了,只幽幽看著胡砂,長嘆一聲,掩面而去。
芳准笑了一聲:「你不必擔心,只不過斷了一根肋骨,受了點內傷,暫時無法運用法力,調息兩三日便好了。這兩三日的時間,也足夠他們找過來,你只管去取水,別哭哭啼啼的。」
「沒有野獸也有蚊蟲,我……我可以幫您趕蚊蟲。」反正她說什麼都不睡。
「方才有幾個弟子在冷劍台上練劍,想是劍氣驚動了檮杌,故而發狂暴起。如今漆吳祖師以結界困住,但也近乎強弩之末,只怕很快就要撐不住了。」鳳狄眉頭緊緊皺著,「上河真人讓我們傳話,請師父先行離開!桃源山之禍不願波及他人身上!」
「我為什麼要哭?」胡砂很奇怪。
誰想它剛剛跳起,那隻暴跳如雷的檮杌便抬手拍了過來,雪狻猊險險避過,卻避不過掌風,那就像卷過一陣狂風似的,胡砂險些從雪狻猊背上被扇飛出去。
芳准笑道:「以前給我做靈獸的時候就成天嚷嚷著要幫我看相,這個毛病到如今也沒改。我便給你看,你真能看出什麼來嗎?」
他豎起左手,果然小指腫得厲害。
芳准把書「啪」地一合,胡砂這才發現他看上去有點不對勁。
雪狻猊左右靈活地躲避跳躍,胡砂緊緊抱住它的脖子,被顛得七葷八素,心都快從喉嚨里跳出來了。她還不想死啊!
前山大門已是狼藉不堪,檮杌被困在小小的結界中狂吼亂撞,聲勢驚天動地。胡砂緊緊捂住耳朵,被沖得險些站不穩。她記得剛到清遠的時候,誤闖了後山空森禁地,在那裡遇到了大師兄和曼青,曼青養的那隻靈獸無比猙獰,可一百個加在一起也沒這隻檮杌可怕巨大。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胡砂急得抓住他的袖子,本來很清楚的問題被他搞成一團亂麻,簡直不知道要怎麼解釋。
曼青一把抓住她的手:「師叔!您倒是說話啊……是真的嗎?」
那人匆匆一掃,跟著抬眼看向她額頭,順著鼻子一直往下,最後看到腳尖。
芳准還是老姿勢靠在樹上,一頁一頁地翻著那本書,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半點苦楚。
芳准笑眯眯地把書接回來,拍了拍上面的塵土,慢吞吞地重新塞回袖子里。見胡砂呆若木雞的樣子,他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為師早說了,好孩子是不能看的。」
話未說完,只聽天上雷聲轟鳴,是桃源山長老們招來了天雷劈打,砸在那檮杌身上卻彷彿沒什麼效果,它不過擺擺腦袋,更加狂躁,在結界里沒命地翻騰。
胡砂心亂如麻,想再問個清楚,又怕說得太多反而讓他耗神,只得咬牙掉頭跑去取水。
那人語氣很嚴厲,胡砂疑惑地看了半天,突然「啊」地叫了出來—這不是他們清遠山金光閃閃的祖師爺嗎?他怎麼會在這裏?
芳准嘆了一口氣,雙手撐在地上,勉力坐直身體。有一本書順著他的動作從袖子里掉出來,看看封皮,正是先前他在書局花了五兩銀子買的。
那人果然凝神看了一會兒,搖了搖頭:「……罷了。走吧,隨時再來,一切我會幫你弄好。」
下面有許多人在驚叫,原來檮杌突然發現了珍貴的雪狻猊靈獸,立即盯住不放,興奮地號叫著,甩開四爪緊追不捨。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要她不自責,可能嗎?胡砂在肚子里嘆了一口氣,回頭看看師父,祖師爺正給他療傷,估計不出半個時辰就能站起來走路了。她心中一塊大石頭好歹落了地。
「二師兄!啊,大師兄!你們都來了呀!」胡砂見到他倆,頓時覺得親得不行。
胡砂把木梳上殘留的幾根頭髮小心翼翼地取下,用手指卷好,靜悄悄地放進自己的荷包里—她甚至不能說出這個行www.hetubook.com.com為的意義,但還是這麼做了。
話未說完,門外又有人敲門:「胡砂師妹,我可以進來嗎?」是白如師姐的聲音。
不過是一瞬間,結界就如同青煙一樣散開,再也沒有了半點痕迹。
芳准略有些吃驚地看著她。
「還有,胡砂。」芳准突然停了下來,轉身低頭看著她,「師父要你答應兩件事,不許忘了。」
鳳狄過來握住她的手腕,搭脈檢查了一番,點頭道:「好在沒受傷,萬幸。」
耳旁傳來芳準的鼻息,胡砂背後的寒毛登時全部豎起,觸電似的趕緊回頭,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什麼時候靠在了他肩膀上睡覺,兩人身上還蓋著他的外套,更要命的是,他的胳膊還摟著自己的脖子。
靖草瑩瑩絮絮的光輝映在他微微顫抖的長睫毛上,那是一種薄弱又靈動的光,像是馬上便會滴下來似的。
回頭再看看他,眼睫微顫,睡熟的模樣,像個毫無防備的少年。
地下也傳來轟鳴之聲,一瞬間地面綻裂開,射出無數長矛巨鉞,從下面刺出,正中檮杌。
胡砂心頭一動,忍不住低聲問道:「那……那難道仙人也……」
胡砂猶豫了半天,才道:「師父……一本書要五兩銀子那麼貴嗎?是什麼書?能給我看看嗎?」
鳳狄黑著臉:「……師父!這種時候就不要再說無聊話了!」
胡砂點了點頭。
芳准淡淡瞥開眼睛,望向遙遠的桃源山輪廓,隔了一會兒,低聲道:「說了便說了吧,只是以後不要再與任何人提起這事。至於青靈真君,為師的交代你只要記住就行了,不用疑惑。」
天已經黑了好久,水澗旁密密麻麻的靖草在黑暗中散發出奇異的白光,乍一看像是千萬隻螢火蟲聚集在一起。
胡砂不由輕輕吐出一口氣,像嘆息似的,心中只是莫名波濤洶湧,一會兒覺得甜蜜,一會兒又覺得苦楚。她是怎麼了?問天問地再問自己—沒有答案。
胡砂猛然睜開眼,不可思議地轉著眼珠子打量周圍。她沒死?再看看對面的人,一襲白衫,面容清俊,不是師父芳準是誰?
胡砂擺著手,不曉得怎麼解釋:「反正……我們那裡是這樣說的,仙人餐風飲露,無欲無求,無妻無子。」
胡砂低聲道:「師父,我不是笨蛋。」
雪狻猊立即會意,縱身而起,這一跳足比檮杌的腦袋還高,足下生了祥雲,眼見便要飛上雲端,忽聽耳後風聲銳利,破空而來,檮杌的大爪子又抓上。
鳳儀摸了摸她的腦袋:「那二師兄給你賠罪,小師妹要怎麼懲罰我都行。」
他見胡砂一臉疑問又不敢問的模樣,便露出個和煦的笑容來,將她被風吹亂的額發理了一下,柔聲道:「傻孩子,師父不會害你,放心便是。」
再來兩下子,她可真的撐不住了。胡砂死死抱著雪狻猊的脖子,被甩得頭暈目眩,完全分不清東南西北。
芳准嘆道:「你見誰斷了根肋骨便會死?師父在你心中就那麼沒用?」
胡砂急道:「師父,我來幫您。」
胡砂疑惑地從頭翻到尾,裏面居然全是空白,連個墨點都沒有!這居然是一本無字天書?
她頓時一愣,不解地看著他,不太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一時間桃源山上下再度陷入莫名的恐慌,不過這些和胡砂也沒什麼關係。
芳准道了一聲謝,領著胡砂走出書局,見她兩隻眼睛一個勁朝自己袖子里瞅,欲言又止的模樣,不由奇道:「怎麼了?為師的袖子有什麼不對勁嗎?」
芳准難得露出凝重的神色,在胡砂肩上輕輕一按:「你退開,躲遠些。」
她只怕是永遠也不能理解這個陌生世界的規則。一個兩個都遮遮掩掩,不痛快點說出真相,倒教人在下面亂猜,猜得心力交瘁。
鳳儀輕佻地在她臉上一捏,柔聲笑道:「傻孩子,師父是仙人,你……可別想太多。以後若是要哭,記得來找二師兄,來者不拒。」
芳准卻不急著正骨,四處看了看,低聲道:「這裏位置不好,只怕他們也不容易找來。方才你取水的地方,是不是有種白色小花?」
她又要死了,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腦袋都能摔爛。就算腦袋沒摔爛,也會成為檮杌的晚飯,雖然還不夠它塞牙縫的。
她最近過得有些小難熬。
芳准凝神盯著檮杌看了一會兒,突然說道:「這隻凶獸,當真吞食了金琵琶?」
芳准淡道和-圖-書:「被檮杌打了一掌,斷了一根肋骨,受了內傷,無法提起真氣,另外,小指也斷了。」他把左手抬起來晃了晃,好像斷了一根手指才比較重要似的。
芳准在後面叫了一聲:「小乖!」
芳准在高燒后醒了過來,睜開眼便看到胡砂布滿血絲的雙眼,她抱著雙膝,團著身體坐在旁邊,兩眼眨也不眨,定定看著他。
鳳儀又捏了她一把,卻不說話了。
芳准略帶歉意地輕聲道:「對了,為師本來說下山請你吃飯的,可方才買書把銀子都花了。這頓就暫且記在師父賬上,下次一併還你。」
恍惚中聽見許多人在大聲念咒,頭頂霎時變得光華灼灼,像升起另一顆太陽似的,緊跟著無數柄巨大的刀劍從天而落,狠狠扎在地上,足將地面扎得像個刺蝟,檮杌躲得慢,被十幾根巨劍穿透了身體,釘在地上無法動彈。
胡砂看了很久很久,忍不住伸手想去摸,指尖觸到他濃密的睫毛,還差著幾寸,卻像做錯事一般,趕緊再縮回來。
芳准坐在她對面,背靠著樹,正低頭翻那本從書局花五兩銀子買來的書,一面看,一面心不在焉地說道:「有師父在,你怎會死?」
她不是仙人,她的時間不多,每一刻都是獨一無二的,失去了便是永遠地失去。
唉,爹娘一定要為她傷心死了,他們的女兒莫名其妙死在了異鄉,到死也沒能見到青靈真君的面。想回家,到最後還是變成了夢幻泡影。
胡砂還不死心:「師父,五兩銀子買的書,裏面到底是什麼故事?」
否定它。
胡砂還要說,忽聽芳准從樓上走了下來,手裡抓著一本書,正往袖子里塞。
那人但笑不語,隔了一會兒,才慢悠悠說道:「日後盡量避免去南方,五年後必能見分曉。」
芳准猶豫了一下,欲言又止。胡砂啞著嗓子,還帶著一絲哭腔,低聲道:「師父覺得怎麼樣了?哪裡痛嗎?」
「回去!」芳准一把抓住她的手,騰雲而起,眨眼就不見了。
芳准抬手準備接,伸到一半卻頹然垂下,唇邊露出一抹苦笑來。
「運氣不錯。」他一下子就下了四字結論。
她心中又升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像上次得知他要做自己師父一樣,花了好久的工夫才能接受並且認同。
聽著就不像好東西。胡砂很懷疑地看著他。
胡砂答應了一聲,趕緊去林子里找水澗。
金庭祖師皺著眉頭:「還不快起來!光天化日的,這樣子成何體統?」
對面傳來窸窸窣窣翻書的聲音,一個柔和的聲音響起:「要是醒了就坐起來吧,睡在石頭上會受涼的。」
芳准低頭看看胡砂,再看看兩人倚在一起睡覺的姿勢,臉不紅心不跳,很坦然無辜地望回去:「這樣有什麼不對嗎?」
胡砂無語地玩著自己的衣服帶子。他怎麼也不謙虛一下,害她想介面都不知道找什麼話,師父真是的!
彼時桃源山上下早已亂成一鍋粥,先前一直龜縮在後山的檮杌不知受了什麼刺|激,突破降妖咒印界跑了出來,一路從後山吃到前山,吃了不下百人。
胡砂揉了揉眼睛,搖頭道:「我不睡,我看著師父,萬一有野獸什麼的,我還能趕走。」
最後將頭髮捲起,用紫金簪固定了,手摸了摸,確定不會散開,胡砂這才鬆了一口氣。
胡砂垂下頭,臉慢慢紅了。
那隻搗亂的檮杌最終還是死了。
「我也不是讓叫就叫,不讓叫就必須要安靜下來的小狗。」胡砂垂下頭,不去看他。
胡砂鬱悶地看著他:「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芳准奇道:「為什麼仙人就不能看?」
袖子被人抓了一把,她回頭,見到鳳儀湊近的笑臉,他的鼻子都快戳到她額頭了。胡砂本能地要退,卻聽他貼著耳朵低聲道:「小師妹,倘若當時救你的是我,你會這樣擔心嗎?」
芳准露出一個笑容來:「我看它不像吃了金琵琶的樣子,似乎沒拉肚子么。」
只是不能再靠近一些。
她跟著老爹看過一些風騷的詩詞,這一句在這個瞬間,突然就湧上了心頭。
鳳狄瞪了鳳儀一眼:「不要亂說。」說罷看了看胡砂,溫言道,「當時你從半空掉下,師父便扔出捆仙繩將你拴住,誰也沒想到檮杌中了太阿之術渾身是血還能動,所以不是你的錯,不用自責。」
胡砂心中頓時又充滿了愧疚,喃喃道:「真……真的嗎?是我的錯……那和_圖_書我要……要怎麼報答?」
想著想著,漸漸覺得目餳骨軟,實在撐不住,沉沉睡去了。
胡砂怔怔望著她的背影,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芳准又好氣又好笑,只覺與她在這個話題上糾結下去也是無益,立即換了話頭:「夜深了,你且睡一會兒,你這雙眼睛,為師看著糝得慌。」
他分明就在眼前,抬手就可以摸到了,她卻不敢,好像兩人之間隔著刀山火海一樣。
「可……這裡是什麼地方?」胡砂疑惑地看看周圍,遍地亂石,林子里的樹都生得盤根錯節,顯是從未有人踏入過。
好在聰明的二師兄非常合作,提著她就騰雲飛遠了。直飛到另一座山峰上,胡砂才鬆了一口氣,擦了擦汗,抬頭道謝:「謝謝二師兄……」
胡砂眼疾手快,一把抓了起來:「師父,您的書。」
胡砂愣了半天,眼前突然一花,忍不住就掉下兩顆眼淚來,顫聲道:「師父……您……您是不是還受了更嚴重的傷?是我害的嗎?」
胡砂默然了。
芳准想了想:「這個嘛……大約就是一群女人和一群男人的傳奇,充滿了愛恨情仇、情慾交織、意亂情迷、男歡女愛、男盜女娼、俊男美女這些流行因素。」
天不老,人未偶。
只好順著他秀雅的輪廓,用手指這樣隔空勾勒下來。每一寸好像都是那麼陌生、新奇,像是睜眼后第一次相見。
芳準點了點頭:「自然。天地分了陰陽,便是正道。為師可從來沒聽說過無欲無求、無妻無子。你芳冶師伯便娶了妻子,生了女兒……就是你白如師姐。師父的師兄、師姐也大多成家生子,這與成仙與否扯不到一起吧?」
他搖了搖頭,還是沒忍住說了出來:「胡砂,為師還沒死,你別擺這樣的臉色,教人看了多心驚啊……」
芳准提著胡砂趕回的時候,桃源山漆吳祖師連同四位長老正勉力張開新的小結界,將檮杌困在其中,年長的弟子們紛紛放出靈獸,與檮杌一陣亂斗。
那人笑得波瀾不驚:「那就看你自己了。我只會看相,沒辦法給你什麼指點。」
「好像出事了。」他低聲說了一句,神情凝重地轉頭望向遠方的桃源山。
芳准勉強抬手接過竹筒,喝了幾口,長長舒出一口氣來:「你兩個師兄怎恁地沒用,到現在還沒找來。再不過來,為師便要痛死了。」他把包紮好的左手小指放在嘴邊呵一口氣。
芳准將額前凌亂的頭髮撥了撥,顯是不想與她繼續這個話題,只淡道:「為師頭髮亂了,胡砂可有梳子?」
胡砂趁機哧溜一下站了起來,拍拍衣服上的塵土,順便理理頭髮,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她可不能亂糟糟的。
「那是靖草,豢養的鸞鳥仙鶴最愛吃的東西,因此是他們的必經之路。我們換個地方吧。」說著,他便要起身,奈何肋骨劇痛無比,身體里也空蕩蕩的,提不起一點力氣,剛一動彈便疼得臉色煞白。
雪狻猊要躲開它笨重的攻擊很容易,奈何檮杌一舉一動都帶著戾風,足以吹散它聚齊的祥雲,令它無法騰雲,這一下的颶風又把它吹得在半空打了個滾,胡砂差點被丟出去。
他的長發柔軟而且冰涼,在指間飛舞徘徊。胡砂一根根一絲絲小心梳理,生怕把他弄疼了。
手上突然一暖,是曼青小丫頭抓了上來,她亮晶晶地看著胡砂,眼裡充滿了崇拜的光芒。
胡砂一頭霧水地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卻見籠罩在桃源山外層的那道降妖咒印界泛起了層層漣漪,像是有一隻巨大的手在撥弄一般。
芳准垂著眼睫看書,低聲道:「你還不去取水,在這裏傻站著幹嗎?」
「怎麼,開始重拾舊業給人看相了嗎?」芳准走過來,抬手放了一錠銀子在桌上,看起來足有五兩重。汗,他到底買的是什麼書,居然這麼貴!五兩銀子啊,可以給胡砂他們家過好久呢!
胡砂乾笑兩聲:「多……多謝師父……那個……辛苦您了……」
睡了一晚,早上起來的時候,曼青迫不及待衝到她的房間,張口就問:「師叔!他們說您昨天趁著月黑風高,企圖強|暴芳准師叔祖,結果沒能得逞,是真的嗎?」
「師父,水取來了。」胡砂小心翼翼地跪坐在他身邊,把竹筒遞給他。
可是越走越覺得不對勁。忍不住回頭看看芳准,他還靠在樹榦上,像沒骨頭的人似的,他平日里雖然隨和親切,卻很少在小輩面前做出這般無和圖書禮的姿勢。而且,他方才說等人找下來,倘若在平日,只要用騰雲術飛回去就行了,何必這般大費周章?
「師父,梳好了。」
芳准「哦」了一聲,拍拍袖子,神秘地笑道:「那自然是……絕世孤本的好東西,好孩子是不能看的。」
胡砂捂著耳朵四處找地方躲,忽聽後面有人叫道:「師父!胡砂!」兩人一齊轉頭,卻見鳳狄與鳳儀兩人急急趕來,鳳儀身下還騎著雪狻猊,它正怒目圓睜,惡狠狠地沖檮杌吼叫,渾身長毛豎立。
胡砂猶豫了半天,他說得輕鬆,但她又不是傻子,被檮杌那麼厲害的凶獸打了一掌,怎可能只受一點傷?他連法力都不能運起,甚至連療傷也做不到,很明顯是受了嚴重的內傷。
芳准笑了一聲:「荒謬,這樣活下去,豈不是要把人憋死?」
胡砂立即挽住他一條胳膊,放在自己肩上,將他輕輕託了起來。他的呼吸噴在她耳邊的軟發上,一剎那便讓她想起了與他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
口中雖這樣說,手下卻很不老實,一把將書皮翻開,打算把裏面神秘的內容曝光于天下。第一頁翻過去—空白。第二頁—繼續空白。
芳准還維持著原先的姿勢,靠在樹上動也不動,神色悠閑:「也沒什麼。只當休息休息吧,等他們下來找到咱們就行了。胡砂,為師有些口渴,你去前面的水澗取些水來。」
她看上去有些憔悴,眼睛紅紅的,想必夜裡沒睡好,然而還是勉力維持著溫和的微笑,定定看著胡砂,低聲道:「師妹,你還小,有些事你做了也不覺得錯。但你須得知道,有些事是不能做的。芳准師叔他……他那樣一個人,我們做小輩的仰望恭敬還來不及,豈可起一絲不敬的念頭?總之……你……現下專心修行方是正道,切不可胡思亂想……」
它痛得狂嚎亂吼,沒命掙扎,血流了一地。
天空中各類靈獸飛來飛去,卻都猶猶豫豫地不敢靠太近,只怕成為檮杌的晚飯,急得主人們在下面破口大罵,束手無策。
胡砂心頭一喜:「真的嗎?我是不是很快就能回家了?」
胡砂這才想起自己只顧著慌,連最基本的東西都沒給他找到,趕緊擦了眼淚去撿樹枝,又將自己身上的裙子撕做一條一條的,權當繃帶了。
她一臉「全部都是我的錯」的模樣,看得芳准又好氣又好笑:「懸崖底下哪裡來的茶水?你這孩子……師父還沒死,你別哭,有這個精力哭,不如幫為師找些樹枝來,為師要正骨包紮。」
一時間,只覺感慨萬千。
她低聲說著,等了一會兒,前面那人卻半點反應都沒有。胡砂不由湊到他面前去,才發現芳准早已閉著眼睛,又一次睡著了。
芳准笑吟吟地拽著她往前走:「我記得附近有一個酒家,梨花釀相當不錯,咱們就去那裡看看吧。」
胡砂「啊」了一聲,急道:「可是……可是我已經和二師兄說過了……還有師父……青靈真君要求什麼的,是什麼意思啊?我不是只要給他賠罪就行了嗎?」
「多謝你,胡砂。」他笑得風輕雲淡,沒有任何不自在。
「小師妹看上去似乎沒有受傷。」鳳儀的聲音在背後響了起來,她驚喜地轉身就撲了過去。
胡砂倒抽一口涼氣,掉頭飛快走回去,蹲在他面前也不知該怎麼問。
「當然不是!」胡砂漲紅了臉,趕緊辯解。
「五年?你是說我還要再過五年才能回家嗎?」胡砂急了,「怎麼要那麼長的時間?有沒有快一些的法子啊?」
芳准笑道:「好吧,是師父不對。師父這就帶你去吃飯,省得胡砂說我騙她。」
她趕緊搖搖頭,把眼淚縮回去,殷勤地捧出竹筒:「師父還要喝水嗎?」
她也只能這樣握住他的發,像是馬上便要失去,無奈又溫柔地握著。
胡砂很難過,她吸了吸鼻子,翻個身繼續睡。
「芳准!還不快快醒來?這是什麼樣子!」
朦朧中,好像聽見周圍人聲嘈雜,還有靈獸唧唧喳喳的叫聲。胡砂抬手揉了揉酸澀的眼睛,茫然望過去,卻見面前站著許多人,當中那個金光閃閃,怎麼看怎麼眼熟,一時只想不起來到底是誰。
她拔開塞子,小心托著竹筒送到他嘴邊,餵了大約兩口的樣子,他搖了搖頭,表示喝好了,跟著卻很遺憾地嘆了一口氣:「沒有銀霧茶好喝。」
鳳狄愣了一下,搖頭道:「這個……弟子們也不甚清楚……」
胡砂正和*圖*書在洗臉,嚇得毛巾都掉在了地上。
胡砂急得要跳,被他拖著走了好幾步,不防他突然又停了下來,她一頭撞在他肩膀上,痛得捂住鼻子半天說不了話。
她搖了搖頭,像是要把什麼東西趕出腦袋似的,用力地去否定它。
胡砂垂下眼睛,躑躅了良久,鼓足了勇氣輕聲問道:「那……師父您怎麼還沒娶妻?」
彼時她和師父落下懸崖,倚在一起睡覺的事情,被清遠弟子們添油加醋地傳了個遍。
她心中又感到欣喜,能在這裏與他單獨待著,不說話也沒關係。她輕手輕腳坐在他身邊,抱住自己的膝蓋,目光順著他的肩膀滑到他修長白皙的手指,一面告訴自己:只是活了三百歲而已,沒什麼了不起。真的,三百歲,沒什麼了不起。
「師叔,幹得好!能不能把您……那個……同時泡上鳳儀師叔和芳准師叔祖的經驗傳授一點給師侄我?」
鳳儀從雪狻猊背上跳下,回頭看看發狂的檮杌,苦笑道:「這個誰來也對付不了,師父,咱們還是撤退吧。找祖師爺商討個對策才好。」
芳准摸了摸下巴:「我嘛……怎麼,你想要個師娘?是師父太嚴厲,打算找個師娘來照料你們?」
鳳儀將她放在地上,笑道:「如今小師妹成名人了,走到哪裡都萬眾矚目,二師兄也為你高興。」
「……桃源是仙山,不會有傷人野獸,你放心就是。」
胡砂吸了吸鼻子,紅彤彤的眼睛好像又要淚水泛濫:「您……您真的不會死哦?」問得凄凄慘慘戚戚。
「師父不是仙人嗎?仙人也能看這些東西?」她覺得自己要對「仙人」這個詞語換個概念來理解了。
芳准沉痛地點了點頭:「不錯,當時檮杌將你從小乖背上扇下,為師怕你摔死,只得用捆仙繩先將你套住,不料那檮杌中了太阿之術還能掙脫出來,打了為師一掌,所以咱們就一起跌下懸崖。為師的小指都斷了。」
芳准哈哈一笑,回頭摸了摸雪狻猊的腦袋:「小乖,你帶著胡砂離遠些,不要靠過來,明白么?」
雪狻猊張嘴一口咬住胡砂的後背,將她甩在自己背上,縱身跳了老遠,它難得有這麼聽話的時候。
指尖從他清瘦的肩膀這樣滑過來,撈起一綹頭髮,甚至有衝動想緊緊握住,靠得再近一些。
胡砂又急哭了:「您……那您剛才還說不會死!」
樹林深處有一條小澗,周圍長滿了黃黃白白的小花,胡砂在裏面翻了半天,也沒找到可以療傷的藥草,只得作罷,用竹筒裝了水飛快往回趕。
剛跑到院門那裡,卻見鳳儀站在門口正要進來,胡砂一把抓住他,急道:「二師兄!我……我們快走!」
胡砂到如今才鬆了一口氣,動了動僵硬的胳膊,正要好好喘上一喘,忽覺身體被一股大風捲起,她一下子就從雪狻猊的背上翻了下去,混亂中,腦袋也不知在什麼地方一撞,登時人事不省。
胡砂吸了吸鼻子,左右看看:「可是……可是這裏找不到銀霧茶……」
胡砂第一次見到他露出嚴肅甚至嚴苛的神情,有些被震住,慢慢點了點頭。
倘若可以再近一些。
芳准笑道:「說得也是,如今像為師這樣的好男人,打著燈籠也難找了。」
漆吳祖師帶著一群長老將它從頭到尾剖了個遍,都砍成肉末了,也沒找到被它吞掉的金琵琶。最後結論只能是:金琵琶沒有被檮杌吃下去,而是被外人偷走了。
胡砂一下子僵在那裡。
「……」
金庭祖師顯然比較了解自己的徒弟,懶得與他啰唆,只道:「廢話少說,傷在何處?」
芳准淡道:「好問題。這裡是崖底,咱們被檮杌從上面推下來了。」
「不……不是啊!」她慌得急忙搖手,「師父很好……很好!」
「啊!師父!」胡砂嗖地一下坐了起來,動動胳膊動動腿,好像不疼不癢,「我沒死?」
芳准「嗯」了一聲,睜開眼,慢慢看看面前的人,懶洋洋地說道:「師父,你們終於找來了……弟子還以為要在這裏等上一年半載呢。」
胡砂急忙從懷裡掏出自己的小木梳,跪坐在他身後:「我來吧,師父,您手腳不方便。」
胡砂一頭霧水地看著他。
「第一,你的身世,以及為何會來到海內十洲的原因,除了為師以外,不要和任何人說。第二,倘若你見到了青靈真君,無論他與你說了什麼話,提出什麼要求,必須要告訴為師,一個字也不許隱瞞,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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