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沉澱后的痛苦與成熟的代價(一)

「媽媽病得很嚴重,不肯去醫院,你快點過來。」
最後一縷陽光被淺藍的暮色吞噬,像他越來越黯淡的眸色。他神情空洞地站著樹下,整個人如同被某種情緒牽引進黑暗裡,最後一絲光線也從他眼前消逝。
「我想像得到,一個上午,網友的留言超過了五萬條。」
「裝修和布置全是她拿主意的,我從不干涉這些事。」
他的頭垂得更低,微弱的聲音隨風消失在山谷之中。
「為什麼來這種地方?」她的視線望著前面,問走到身旁的趙言誠。
「凌筱——」第一次說出這個名字,蘇茵感到有些彆扭,「她會畫畫吧?」
猛然被問及這個問題,趙言誠竟思索了一下才肯定地點頭,「是,很小就學畫了,還拿過不少大獎,年少的她可是很有名氣的——對了,你怎麼會知道?雲濤告訴你的?」
「那天去你們家,」蘇茵目光落到他的側臉上,遲疑了一下說,「家裡的裝修和布置都隱隱透出藝術的氣息,而且是被刻意掩飾過的。」
「她真是太可憐了。」
「很有品味。」蘇茵忽然指著那條圍巾說。
「就像你從來不懂一個女人的用心一樣。為什麼會不懂呢?即使在你最狼狽的時候,她仍然把你www.hetubook•com•com收拾得優雅體面,風度不損分亳。」
「的確是這樣。」趙言誠無可奈何地承認。
「現在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人能認出我來。」趙言誠倚著樹榦,把雙手抱在胸前,「想去個正常的地方都是奢念,除了家裡,沒有地方能容得下一個被唾罵的混蛋。」
默然了許久,他忽然轉過身來面對蘇茵,臉上居然帶著釋然的笑容,「說得沒錯。連你都注意到了她以前學過畫,我卻忘了。我一直希望她能去做一件使她快樂的事,卻忘了她還是個扎著粗黑辮子的小丫頭時就只喜歡畫畫。幾年前她跟雲濤分手后就不再畫了,我逃避她跟雲濤的感情,也忘記了她會畫畫這件事。而沈雲濤,他——一定沒有忘記吧?」
「我是根本沒有想到過這些問題。光是顧著事業,成就,金錢,這些生活必不可缺的基礎就已經讓我感到□乏術,這個世界的生存規則就是不斷地進行殘酷的競爭,男人內心所承受的壓力,被保護著的女人永遠無法了解。」他聲音微弱地說,然後在夜色中緩緩垂下頭,「如果我花了時間和精力去尋找那些答案,荒廢的將是事業,而事業意味著給她一個安穩的www.hetubook.com.com家,平凡人類永遠缺失著的一件東西就是完美,對此,我無能為力。」
「那副畫是她十歲的時候畫的,三個人中只有我沒有那副畫。那時的我除了欺負她,沒幹過一件對她有好處的事。」
「你想說沈雲濤更適合當那個家的男主人是吧?」趙言誠狀似漫不經心地俯視著萬丈懸崖,目光深沉得叫人摸不清他是喜是怒。
這時,一串尖銳的手機鈴聲在他的上衣口袋裡響起,音樂聲劃過寂靜的山林,嘲雜地響了許久,他才按下接聽鍵,凌筱慌亂變調的聲音夾雜著兩聲抽噎鑽進他的耳朵里——
「她買的。」趙言誠無意識地用手撫著圍巾。,「我從來想不到男人需要圍巾這種東西。」
他的額頭已有了淺淺的彀紋,眉目間的愁悶濃得彷彿怎麼也塗沫不開。她突然想撲進他懷裡,緊緊地摟著他,向他保證:我再不會,再也不會讓你操心了。
「很不可思議的是,你們的家給我的感覺很熟,可那是我第一次去你們家。」蘇茵說,「第二天,沈律師贏了那場官司,我們回到他的辦公室,看到他桌上的那個相框才想起來,那副畫和你們家是同一種氛圍,浪漫又亳不張揚的氛圍和_圖_書。」
車子一路開到郊區,盤旋到山路盡頭,在山頂一塊空地上停了下來。蘇茵下車走到一棵紅楓樹下的大石上坐好,落腳的前方不遠處是懸崖,初冬的樹,葉子都凋零了,夕陽給裸呈出來的溝壑灑上一層金暉。
「全都是要求把我槍斃再鞭屍還要挖我家祖墳的吧?」趙言誠自嘲地說,「我的資料也被人曝出來了,公司員工因為騷擾電話無法正常工作;家裡的電話從早到晚一直響著,就連跟此事無關的凌筱也無辜被罵,不想她被騷擾,我只好把電話線剪斷了。」
「也有保持著理性思維的人,他們會提出和你們一樣的質疑:我為什麼會對一個獃滯的神經病人下手,這些照片顯然有漏洞。」趙言誠說,「只不過,他們都被當成了槍手,慘遭大部份人的言論圍攻。」
「一個天賦稟異的人為何會浪費生命去做些不入流的工作?為什麼寧願忍受糟糕的婚姻也不選擇更合適她的人?為什麼把家裡布置得浪漫溫馨卻要假裝冷靜從容?為什麼要用冷靜從容的外表來掩蓋內心的寂寞?為什麼內心那麼寂寞卻不肯離開?——好多的問題呀,你從來沒有想過去找到答案嗎?」
接連而來的問題強有力地撞擊到趙言誠https://m.hetubook.com.com心上,他神色震驚地退了一步了,用手扶住樹榦。
「真是無妄之災!」蘇茵嘆息著說,「網路太可怕了,網民也是一樣。看著那些極端又盲目的言論,我就像看到一張張滿口講著道德,卻猙獰無比的面孔。如同傳染病一樣,病菌瘋狂地擴散到每個人的大腦,那些人成了狂熱的信徒,完全喪失了理智。」
「我覺得,她本人和你跟我所描述的有矛盾,你們那個被收拾得有條有理的家,足以證明她不是表面看來那樣浮躁任性的人,或許是她本身就充滿了矛盾。而你,卻真正是個稜角尖銳,自由散漫的人,你們的性格還真是不適合共同生活啊,但是沈雲濤——」蘇茵說著注意到趙言誠的臉色倏然變得陰沉頹喪,忙捂住了嘴,「啊——我好像在胡亂下定論,你別介意。」
「信徒都是會排除異己的,不贊同他們的人都是敵人。」蘇茵諷刺地說,「真理只掌握在少數人手中,有了媒體、網路這些東西以來,我覺得這句話真是精闢到了極致。」
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無法理解她的想法和觀念,不再留心她的情緒和感受,也不再同情過問她的痛苦和悲傷,不再時時刻刻都記掛著她,更不曾愛護和珍惜她,短暫的分別https://www.hetubook•com•com後不會想念那張曾被他深愛著的臉,甚至好幾天聽不到她的聲音也沒有覺得異常。
冷風把他的頭髮吹得凌亂了,嗖嗖地灌進他的脖子里,他解下藍灰相間的直紋純羊絨圍巾重新繫緊。
吹過來一陣風,楓葉飄落到她的頭頂,擦過她微微翻起的裙腳。
這就是他們的婚姻么?如同他對她許諾的那樣,除了一個安穩的家,他什麼也沒給她。
「你的手機呢?」
「換了個新號碼,只有親人和信得過的朋友知道。」
「或許,跟我在一起本身就是值得同情的。」趙言誠望著天邊那一抹最後的陽光,目光深邃,神情憂傷又無可奈何。
胸口突然一陣強烈而短促的劇痛,他整個人像是墜入到前方的懸崖里,在深濃的夜色中,被冷風席捲著往下墜落。
「我只是覺得很荒唐,就算這是一個訴求,可我的岳父不過是在單位里有一官半職,居然成了他們嘴裏的持權凌弱。他們怎麼不憐憫與此事完全不相干的兩位年近六十的老人家。」趙言誠憤慨地說完,又換了副憂心忡忡的表情,「而且,凌筱的精神負擔也很重,一方面擔心我承受的壓力太大,說話做事都小心翼翼的;一方面自己的神經緊繃,憂鬱、健忘、缺乏安全感,甚至常常從惡夢中驚醒過來。」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