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沉澱后的痛苦與成熟的代價(二)

攥緊那兩顆扣子,他的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被恐懼攝住的他迅如閃電地穿過走道,奔到那扇緊閉的黑色實木門前面。
「她們一聽說我要報警,有三個調頭就跑了,包括那個額角上長痣的婦女,落進下石的人別指望她們有多大胆量。」凌筱譏諷又憎恨地咬了咬牙,繼續說,「剩下兩個人杵在那裡,我才不管她們還想做什麼,當時我已經打定主意,要是她們還想欺負人,我就跟她們拚命。只是沒想到她們其中一個跟我說,趕緊送醫院。另一個要下樓去幫忙叫計程車。媽媽卻突然掙紮起來,叫著我的名字:『筱筱,媽媽不去醫院,你快扶我進去。』
「現在回想起來,媽媽那時候光是站著就已經很吃力了,可她還是堅持走到婦女面前,語氣從容地說:『你也有個兒子,假如你對他善良的本性知根知底,而有人卻對你說,你兒子殺了人,你會相信嗎?你會大義滅親地立刻送他去認罪嗎?』
「聽她的口氣,我和媽媽也意識到了這些婦女跟打騷擾電話的那些人是一樣的。我還沒反應過來,媽媽沒有猶豫地就答應是。她一點也沒有為身在醜聞中心的兒子感到羞恥,面對那些自恃著一點同情心,目的卻為看熱鬧的人,也沒有半點要退縮的意思。
「那時我已經把門打開了,正想拉著媽www.hetubook.com.com媽進屋,轉過頭看到媽媽已經氣得臉色發白,渾身發抖,如果那個時候我再細心一點,就會察覺到媽媽額頭上已經滲出的汗珠,那麼,即使那些婦女說出比剛才難聽百倍的話,我也會強行拉媽媽進屋的——」
「那兩個人向我和媽媽道了歉,她說她們是沒有惡意的,僅僅是好奇跟來看看。我聽到她們這樣說,火大地把她們趕了出去。屋子裡清靜以後,媽媽像是體力不支睡著了。我這才敢拿手機給你打電話。」
「媽在那裡?」他輕聲問。
趙言誠一言不發地聽她敘述著,臉上的神情越來越僵冷。
一隻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她微微仰起頭,透過水霧迷濛的眼睛看到一張異常陰沉的臉,順勢撲進他懷裡,貼在他的胸口斷斷續續地說:「我為什麼——為什麼要跟你講這麼詳細?你來之前……我特意梳好了頭髮……把衣服上的灰用濕毛巾擦乾淨……我編好了能騙到你的謊話,可是……可是都白費功夫了,你進門時抱住我的那一剎那,屈辱也好,眼淚也好,什麼都忍耐不住了——」
「當中有個婦女,我看到她額頭的左上角有很大一顆痣,樣子看起來就是個愛生事的人。她口氣不善地問媽媽:『你兒子就是那個姓趙的?』
「我趕緊去扶媽媽m.hetubook.com.com,那兩個婦女也來幫忙,三個人把媽媽抬進卧室里。不管我怎麼勸說,媽媽堅持不去醫院,我也試過違拗她的意願撥給120,可是我一拿出手機,媽媽就做出掙扎著要起床來阻止我的樣子,我只好放棄了。
「額頭上長痣的婦女被問得啞口無言,媽媽不屑於理會她,便挽著我的手要進屋。婦女卻又叫囂起來,顯然她是覺得剛才失了面子,就用很大的聲音說:『我兒子本來就善良,可是你的兒子呢?他的高中老師不是被採訪過嗎?老師怎麼評價你兒子的,說他上學的時候就跟一些社會上的垃圾來往,是學校的毒瘤,很遺憾的是,出了社會還是個害群之馬!』
他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到床前,垂頭望著床上頭髮花白的老人,悲痛和內疚咬噬著他脆弱的神經。
「在卧室睡著。」
「『這樣說自己學生的老師才不配為人師表。』媽媽激動地搶過她的話頭,『教養不好學生,卻把錯誤推到學生頭上,這種虛偽小人真可恨!』
「媽媽一回答是,那些婦女就嚷嚷出聲。我想儘快避開她們,就從媽媽手裡拿過鑰匙開門。這時背後響起一個得意到令人覺得刺耳的聲音:『哎呀,我兒子真沒說錯,他媽就跟我們住一個小區里。噯!那個老師,我聽說你還是當老師的,你要講點道和*圖*書德的話也勸服你兒子去跟病人道歉,把你這房子賣了,給人家當精神賠償。說實話,我們幾個聽說你也住這個小區里,怎麼都覺得心裏不舒服,你兒子的行為實在是太可恨了!』
「媽媽和那個婦女就這樣爭執起來,最初雙方都還是據理力爭,漸漸的,那個婦女因為說不過媽媽而原型畢露,像個悍婦一樣逼近一直在同她講道理的媽媽,嘴裏來來回回說的些低級不入流的髒話。
「凌筱,開門!快開門!」他焦急地捶著門板,「凌筱,快開門!是我!——」
他記得早上凌筱就是穿著有這種扣子的大衣去上班的。
凌筱仍然沉浸在那種極其屈辱又無助的情緒當中,彎下身子,把臉深深地埋進膝蓋中間,啜泣聲起起伏伏,她單薄的身體如同風中凋零的落葉一樣簌簌發抖。
趙言誠走進卧室,見臉上沒有一點血色的母親躺在床上,眼睛緊闔著,額頭那幾道紋路深刻地呈現出了衰老的跡象,微弱的呼吸一聲聲地拖長,似乎很艱難地維持著她那正在衰竭的生命力。
「等她放開我時,我才想起媽媽。我從地上站起來,轉個身看到那幾個婦女都圍著倒在地上捂著胸口發出痛苦呻|吟的媽媽,個個臉上都是驚惶害怕的表情。我不可能再忍得下去了,我推開她們,像個瘋子一樣地對她們喊:『滾開,再不滾我報和_圖_書警了。』
門開了,凌筱完好地站在他面前,頭髮像是剛梳理過的,一絲不亂,及膝的大衣除了少了兩顆鈕扣找不出開裂的地方,倒是她的靴子上沾了很多灰,在這個倡導文明潔凈的城市裡,大街上甚至找不出一張廢紙片,僅出來這麼會兒功夫,她靴子上的灰是哪來的呢?
「當時我好想扇她兩個嘴巴,可我也明白,這種非常時期,我的一言一行都可能給人家落下話柄。按捺下了衝動,我伸手去格開那個婦女,想帶媽媽進屋。
趙言誠終於有了點反應,他低頭看著凌筱沾滿灰的靴子,鞋尖像是被尖利的器具——比如細鞋跟踩過般凹了塊兒進去。
「你知道人一旦嘗到了凌侮別人的快|感就會喪失心智,變得瘋狂。她像是打上癮了那樣地收不住手,把說不過媽媽的怒氣全發泄在我身上,暴戾地把我的頭髮和衣服一陣亂抓。我也不知道自己挨了她多少下打,懵懵然地好像被拖了好幾步遠。
蘇茵在市區的某個岔路口下了車,趙言誠踩緊油門開到母親住的小區。疾跑上三樓,過道里的燈光在他身後亮起,他忽然收住腳步,盯著地上幾秒鐘,才撿起地上那兩顆淺褐色的牛角扣。
凌筱拿了熱水袋進來,揭開被子的一角,放到老人的腳邊焐著,然後抬頭與趙言誠對視了一眼,兩人默契地走到客廳。
趙言誠來不hetubook.com.com及想更多了,撫著那張淚痕未乾的臉,隨之抱緊她,在她頭頂如釋重負地吁出口氣。
凌筱狠命地用手按著發頂,當她後悔和無地自容的時候,她常常會做出這個動作。
「下班后,我照常過來陪媽媽。她說你這段時間累了,要去菜市場買新鮮豬蹄,給你燉黃豆豬蹄湯補補身體。」凌筱絞著手指頭,身體彷彿是因為後怕而微微哆嗦著,「我們出門還好好的,買了菜回來,就見走道上站了幾個婦女在閑聊。起先她們都沒有注意到我們,媽媽掏鑰匙開門時,她們就沒有聊天了,而是用很奇怪的眼神望著我們。」
「也許是那時我心裏積壓了太多不滿的情緒,動作有些無禮。那個婦女誤會了,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沖那幾個婦女喊:『你們看你們看,這個小潑婦還想伸手打我,一窩裡全出這種壞蛋——』她說完就照我臉上打了一巴掌,嘴裏罵罵咧咧地說,『敢打我,叫你這個賤人知道厲害,你們不要太猖狂了,見人就以為好欺負——』
「當時的我什麼都忘了,滿心滿腦子只覺得屈辱,第一次當著陌生人的面被打,這種屈辱能讓人喪失所有的意志,包括反抗、求生的意志。」
「我回頭看到就是那個額頭上有痣的女人在說話,她的神情尖酸刻薄,說完后還洋洋得意地望著其他的人,彷彿在等待別人為她精彩的發言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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