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3 單方面的選擇是另一方必然承受的痛苦(一)

「我現在就很幸福。」
「那怎麼行?」凌筱的反駁衝口而出,「我們過得怎麼樣都無所謂,可是以後還會有孩子,總得讓孩子吃飽穿暖,受到良好的教育吧?」
趙言誠停下步子,抽出揣在大衣裏手拉起她,替她脫下手套,輕柔地搓著那雙凍僵的手。他一邊搓著,一邊抬起眸子柔情地凝視她。
「這並不是暫時的打算,我計劃這樣過上一輩子。」趙言誠說。
「在國外我也很懷念。」
「你想說什麼?」凌筱抬起臉,眸子里閃著淚光,「想說我是個朝三暮四的人?是,你和雲濤在我心裏分不出輕重,我想在你心裏,或在雲濤心裏,剩下兩個人都是同樣重要的,誰叫我們在一起二十多年?誰叫我們從來不肯接受三個人以外的人?誰叫我是女人,可以比你們多一個選擇?」
「每個人都要這樣審上一回,我還是照樣回答你:我不想去!」
「不是,以前我也以為每個人都是像我這樣,對生活只感到累贅和痛苦,可是——」趙言誠頓了頓說,「你相信這世上有斷了一條腿依然可以很快活的人嗎?我什麼都不缺,愛了你十幾年,最終你也嫁給我了,工作上我只要努力一點,就可以得到優厚的回報,然而我還是不快活。」
「記不記得小時候你就這樣欺負我的。」凌筱大笑不止,說話也斷斷續續,「這下可算是報仇了。」
「天這麼冷不要玩雪,當心感冒!」他溫柔m.hetubook.com.com地責備說。
「每年都如此,實在是沒什麼新鮮的。」趙言誠心不在焉地說,他微微仰頭看著高樓上的燈光,注意力卻並沒有聚集在那裡。
「不幸福的時候佔大多數吧?」
他搖頭否認,「只是很想跟你說說話。」
「即使愛我,跟我一起生活也令你不快活嗎?」凌筱傷心地問。
「也許跟你以前一樣,找一些不固定的工作來做。」趙言誠艱難地說,他坦然地迎上凌筱愕然的目光。
趙言誠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只說道:「人活著如果只是為了吃飽飯那可容易多了。」
「有幸福的時候,也有不幸福的時候。」凌筱小聲說。
在沈雲濤的那個小房間里,趙言誠斜坐在床上,把腳翹在離床很近的書桌上,手裡握著一罐啤酒,那姿勢愜意極了。沈雲濤則是坐在書桌上,腳踏著一把椅子,微傾著身,雙手捧著啤酒。
趙言誠順著她的手看去,後頸頓時一陣徹骨的冰冷,他冷得打了個激靈,手繞到頸后摸到一把雪,同時口袋裡被他握著的那隻手正在試圖抽出去,他反應極快地又抓回來握緊了,轉身瞪著大笑的凌筱,此時又一團冰冷的雪無情地砸到了他臉上。
「真是個好人!」趙言誠扯開嘴角笑道。
「是啊,一個獨生女,怎麼能指望她跟著吃苦頭呢?」趙言誠無奈地笑了笑,「不過,話說回來,你們當初要是不分手,她https://www.hetubook.com•com才算是嫁對了人。」
「那時候不想說,整個人壓抑極了,說出口的話都是帶著情緒的。」他坦白說,「現在想說了,想讓你知道,不管我變成什麼樣子,我都希望你幸福。」
「你住得下去,未必凌筱就住得下去,她家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也是衣食無憂,沒吃過什麼苦頭的。」
「也許你會說,生活就是有很多不如意的事。」趙言誠接著說,「可我想,你跟著我也許是最不如意的,因為我自己就活得很不痛快,怎麼還能給你帶來快樂呢?」
「人活著還要擔負很多責任。」
「你還想說什麼?」凌筱抽泣著問。
「我想跟你說,我不會再去工作了。」趙言誠說。
「我也覺得,就像一個怪物一樣。」凌筱斜挑著眉毛看著情緒低沉的他,忽然指著右邊說,「啊!那裡開始放焰火了。」
掀被子時,她怔怔地望著自己的手,那隻手奇異地感覺到昨晚殘留著的溫度。她又想起來了一些片斷——趙言誠一直握著她的手,可他是什麼時候抽離的,她卻想不起來了。
「你不要誤解我的意思,」趙言誠按住她的肩說,「說起這個僅僅是因為我想跟你剖開心來談一次。」
趙言誠從床上站起來,把空啤酒罐放在書桌上,然後帶著某種意義地用手輕拍沈雲濤的肩,「好人,記住你今天說的話,我得走了!」
趙言誠拉著她繼續往前走,「我hetubook.com•com讓你幸福嗎?」
「想說什麼?」凌筱意外地問,「結婚兩年多,你沒有一次是願意跟我認真說話的。」
「我也想,但是這裏離我上班的地方太遠。」沈雲濤說,「再說,很早以前我就明白,遲早得離開,總不能叫老婆孩子跟我擠在這麼個小房間里。」
「現在不冷了吧?」他問。
「慢走,不送!」沈雲濤隨意地揮了揮手,仰頭喝下一大口啤酒。
「當然願意。」
趙言誠抹凈臉上的雪,又開始清理頸后,他沒有一點要發怒的跡象,清理乾淨后,竟是將她的手又拉回來,像開始那樣搓熱了才重新戴上手套。
「每個人不都是?」沈雲濤說,「你現在也不是住著一套大房子?」
「很懷念你這間小屋啊,」趙言誠說。
「如果不考慮工作前途,物質享受和別人的目光,也許會很快活。」趙言誠面容沉靜地望著飄落的雪花,「我們不是都經歷過了,我不但不能給你幸福,也不能令自己快活,對你,我一直很歉疚。我覺得結婚後,我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那個滿腹牢騷的人根本不是真正的自己。」
血液循環加速,掌心裏的小手慢慢有了溫度,他重新給她的一隻手戴上手套,握緊另一隻手揣進他溫暖的大衣口袋裡。
「你也沒有忘記他吧?我知道你愛我,可是你也忘不了他。我和雲濤,你無論選擇了誰都不會主動離開,因為是你主動把我們三個人的鞋帶綁在一起的。現在m.hetubook.com.com我並不是在推卸責任,然而你不能不承認,如果沒有我,你和雲濤當年即使分開,最終還是會走到一起。」
「這不會是永遠。」趙言誠目光中含著一抹憂鬱,「我很清楚,有個人比我更有資格站在你身邊一輩子。」
「還差一個小時。」趙言誠回她一個溫柔的笑容。
「那你總得有點兒打算啊?」沈雲濤試圖與他好好溝通一次,「暫時休息是可以,不能一直不工作。你這麼大的人了,不用我告訴你不工作就沒飯吃的道理。」
「所以,你很早以前就計劃著,要發奮學習,努力工作,買一套大房子好娶老婆生孩子?」趙言誠不無揶揄地說。
「你為什麼活得不痛快?因為之前發生的事和媽媽過世?」
「你也許不知道雲濤現在有多痛苦,我卻知道,我曾經也感受過那種痛苦,而他現在就比我那時痛苦上百倍,因為我那時看到的你是幸福的,而他現在看到的你卻是不快樂的。」
「你願意去擔負任何責任嗎?不管是不是你自己選擇的,」趙言誠忽然問,「一直擔負到人生盡頭,骨化成灰,入土為安才會解脫?」
「如果我是你,情願一直住在這裏。」
凌筱低頭看著腳下的雪白,等他說下去。
「你為什麼還不去上班?」沈雲濤想起凌筱向他提起過這方面的憂慮。
「我看你心情很不好。」凌筱緩緩抬起眼眸說。
「比起你這個混蛋來,我的確是好很多。」沈雲濤也笑著說。
他們開了和圖書一段路的車,又在一條寬闊無人的大馬路邊停車,在雪中步行。
趙言誠和凌筱出門時已經下得很大,紛紛揚揚的,給夜色塗抹上淡淡的白。
凌筱被他這句話嚇得收回了眼淚,她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問:「那你想做什麼?」
「那麼斤斤計較幹什麼?」凌筱呵出一口氣,「過半個小時應該就有人放新年的焰火了。」
「新的一年了!」凌筱把帽檐拉高了一點,抬頭笑著對趙言誠說。
然而,凌筱在短暫的驚愕后便恢復了平靜,「沒關係的,反正我們不缺錢,你可以自由自在地過上好一段日子。」
凌筱搖搖頭,眼睛仍然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她的心還浸潤在那體貼的呵護里感動不已。
「什麼意思?」凌筱莫名其妙地緊張起來。
「好好,我不說了!」趙言誠歉意地舉起啤酒罐,同他碰了一下。
凌筱沉默。
「你又說這些讓人無法理解的話。」沈雲濤不悅地說,「不要拿這種事來開玩笑。」
他們沉默地往前走了一段,趙言誠忽然轉頭問她:「冷不冷?」
凌筱點點頭,「手很冷,戴著手套還是被凍僵了。」
趙言誠的笑容斂住,喝了口酒便低著頭狀似凝思。過會兒他又說:「那套房子住著可不便宜,我是個茅草土牆屋也能住得下去的人,貴的房子住著真叫我覺得不合算。」
夜裡下起了雪,從空中霏霏地往下落,這精緻而華麗的城市像個臉上搽了粉的女人,穿戴得金光閃閃,扭擺腰肢迎接新年前的狂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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