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3 單方面的選擇是另一方必然承受的痛苦(二)

她整晚都在做夢,便暫時將離婚拋之腦後,也可以說是選擇性地遺忘,讓思緒在光怪陸離的夢裡盡情地暢遊。
凌筱正好在家,看她那略微蓬鬆的頭髮和她那隨意的穿著,也許是一整天都沒踏出過家門。沈雲濤來了以後,她將頭髮重新梳理了一遍,又換上了一套規矩的衣服,使自己體體面面地坐在客人的對面。
她像瘋了似地跑到客廳,電視柜上的結婚合照和她的單人照分別少了一幀。
不管撥多少次,耳朵里傳來的始終是那個冷冰冰的女聲,她難過又無力地喊著:「趙言誠,你不要就這樣消失掉,我想見你,只見一面就夠了?」
她從不知道自己是那麼耐不住寂寞,一小時內電話沒響,她的尊嚴全無地撥出那個號碼:「趙言誠,回來好不好?我不想一個人吃飯?快點回來!」
「這有什麼好傷腦筋的呢?」凌筱說,「你看每個人不都是在工作嘛?能力強的賺的錢就多一些,生活質量也就好一點;能力差的,只要有份收入,他們也能安貧知樂。生活其實就是跟拉磨一樣,不停地圍著石磨轉圈兒,才能獲得食物生存下去。」
為什麼都要對她這麼殘忍?為什麼這段婚姻剛令她感到幸福就永遠地失去了?
「我們離婚吧!」他閉眼吻住她,一滴情難自禁的眼淚滾落臉頰。然後,他睜開眼睛,流露出難以割捨的痛楚,「還有,新年快和-圖-書樂!」
每晚他都會來這裏,如同很多年前一樣,那扇窗戶的燈亮起他就站在這裏了,熄滅后才會離去。
「你說得沒錯,這真是讓人傷腦筋啊。」趙言誠聲音微弱地說,他覺得那些話實在是太難說出口了,便蹙眉思索著。
「替我處理我的離婚事宜,夫妻共同財產全部歸我妻子所有。」
掛掉電話,客廳里一直靜靜的,沒有一點聲音。
「趙言誠,我想你,我想你,你想你……」
他又關閉了手機,拿起外套出門,來到了那棟樓下,熟悉的那扇窗戶依然還亮著燈。
掛在裏面的男裝全不見了。
她跑遍了整套房子,牙具、毛巾,拖鞋……男人的東西統統不見了。
「凌筱,我根本不能給你幸福。」他想了許久,才用雙手捧起那張神色不安的臉,「我對這個世界的規則太不能適應了。即使我再回去工作,每月領回優厚的薪水供養你跟孩子,可我不會快樂,你想想,一個陰沉,乖僻,暴怒的人能給你帶來幸福嗎?對不起,我也許無法遵守自己的承諾了。」
她看了天花板很久,混亂的腦子仍是沒有一點頭緒,在逐漸冷卻的被窩裡再也賴不下去了,她才起床,拉開衣櫃,眼淚頓時簌簌地落下來——
她的臉上有故作出來的自然,手裡還拿著一件小活計做著——靈巧地縫著一件大衣的扣子。這是一副很詭異的情景,hetubook.com•com一個剛被拋棄的女人捏著針戳來戳去,那低垂著的、猶如扇子一樣濃密的睫毛,雖是為了故意遮住那張哀怨的臉龐,可散發出的氣息太叫人毛骨悚然了。
除了撥那個號碼,她不知道該做什麼,她想不起來去吃飯,想不起來喝水,她的嗓子已經哭啞了,還對著電話哀求:「趙言誠,求求你回來,我想見你!」
凌筱對於除夕夜那晚的記憶很模糊,她不記得自己說過些什麼話,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回到家的,又怎樣睡著的。她好像沒有哭,因為昏昏沉沉的腦子一直有股清醒的意識——她再也不用每天按時做飯給丈夫吃,也不用再為了與他吵架而傷心得徹夜難眠,總之,新年的前一天,她獲得了自由!
新年倒計時的鐘聲開始敲響,那鐘聲沉重而悠遠,沉寂的城市正在醞釀著一場新年的高熱沸騰——
她的客人依然緊閉著嘴巴,彷彿只是來看她如何故作堅強的,這態度令她微微有些惱了,便低下頭不再理會他。
過了一會兒,她又拿起聽筒,「趙言誠,不管怎麼樣你先回來,至少回來和我商量一下。」
就讓他陪著她吧!
她帶著那麼多的疑問,哭著離開墓地,去了婆婆住的地方,敲了門以後,她在外面站了一個小時,全身凍僵以前,她才像個遊魂一樣回到家裡。
「我放棄了。」他說,「讓她幸福!和-圖-書
沈雲濤像是沉思夠了,才抬了抬眼皮問:「那混蛋一直沒有回來過?」
沈雲濤沒有打擾她,只專註地看著她穿針引線。頃刻,她剪掉線頭,舉起手裡那件嶄新的大衣說:「前不久買的一件衣服,忘了釘扣子,原本是買來初一那天穿的,結果到今天才想起來。」
他掛掉電話又撥出另一個人的電話,同樣是睡意正濃,卻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世上的人為了錢和物質都甘於當頭驢子,體力好又勤勞的驢子收穫多一點,他們就是優秀的驢子,不過,我生來對錢和物質沒太大興趣,卻也身不由己地被勒上繩套,日復一日地圍著磨心轉圈,總是不大甘心的。」
被黑夜的掩護下,沒人知道他聽到那些心碎欲絕的留言后是否流淚了,沒人知道他的臉上是否流露出悔意,夜裡只傳出他的低喃:「這是你送給我的最後的紀念了!」
「那你想怎麼樣?」
「我不大懂!」凌筱忽然停下腳步來,不安地說,「你今天太奇怪了。」
望著照片里那張慈祥的面孔,她用手掩住自己的臉龐,抽抽嗒嗒地哭了起來。
夜深了,燈光冷清地照著她凄涼的臉,屋裡只有她的聲音寂寞地回蕩:「我想你!趙言誠,我想你!」
凌筱手裡的動作微微一滯,然後輕擺了一下頭。
昨晚的大雪給墓地里的墓碑戴上了一頂雪白的帽子,凌筱踏著階梯走到婆婆的墓前和-圖-書,已經有人打掃過積雪了,墓前放著一束黃色的康乃馨,她頹然地跪在地上,把手上那束一模一樣的黃色康乃馨放在旁邊。
雪像紙屑在他們四周飄飛,昏黃的燈光映在雪地上,那微弱的亮光看起來似乎是冬天里唯一的溫暖。
像個遊魂似地回到客廳,呆坐在沙發上,許久,她彷彿想到了什麼,拎起桌上的電話聽筒,撥出號碼,幾秒鐘后,她「砰」地將聽筒摔回去,進卧室換好衣服沖了出去。
她見沈雲濤一逕用沉思的目光凝視著她,始終不說話。她又勉強地露出一個笑容,「我知道你為什麼來,想不到吧,我離婚了!」
而那個註定了此生孤獨的人,那個曾經擁有了一個家的人,那個曾經為了愛人收起放蕩不羈的人,最終又流連於家以外的地方,形單影吊地靠著窗戶,反覆聽著手機里令他心痛不已的聲音。
許多年前,他也曾這樣在一扇窗戶下守候到天際泛白,那時的她正在為另一個人難過,而這次,卻是為他。
「我不相信他就這樣跟只耗子一樣躲起來,永遠都不露面?」沈雲濤憤然說道,「真可悲,這麼多年朋友,我居然完全不能理解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什麼不留住他?」她委屈地大聲問,「媽,您為什麼不留住他?難道這就是您跟我道歉的原因?」
他撥出一個的電話,聽筒里傳來一個睡意正濃的聲音。
「所以呢?」她顫聲m.hetubook.com.com問。
第一簇禮花在他們頭頂的空中綻放,璀璨的星雨急落而下,昏昏欲睡的人們都醒了,朝天空露出喜悅的笑顏,街頭的人歡喜地擁抱。
掀被子時,她怔怔地望著自己的手,那隻手奇異地感覺到了昨晚殘留著的溫度。她又想起來了一些片斷——趙言誠一直握著她的手,可他是什麼時候抽離的,她卻想不起來了。
惟有這偏僻的一角,收藏著年前最後一滴眼淚。
「想過得散漫一點,想去看看除了那被人當作賴以生存的石磨之外,還有沒有更令我感興趣的東西。」
客廳里拾掇得很整潔,沒有了男主人的空間更加冷冰冰的,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整整一個小時,她蜷在沙發上,眼也不眨地盯著電話。
電話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她滿以為自己可以平靜地待到第二天,然而暮色剛剛降臨,房裡的冷清就叫她開始抓狂了,她抓起聽筒,反覆播著那個轉入留言信箱的號碼,朝著聽筒歇斯底里地大吼:「趙言誠,你這個混蛋,你不回來我就不答應離婚!」
沈雲濤知道凌筱離婚的消息后說不清心裏是什麼滋味,震憾過後似乎確有那麼一絲喜悅,然而,他可沒有多浪費一秒鐘去深想,當即趕到凌筱的住處。
直到她不再做夢了,沉沉地睡過去。初一早上,她睜開眼睛之前,那件事才又在大腦里清晰起來,而床的另一邊空著,房間里突然變得好冷清,冷清得讓她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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