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她記得第一次走進那個房子,刷得粉白的四壁,天花板很高,傢俱很少,簡單又則更顯得空寂。她頭次進那個房子,房門不知道為什麼大開著。對了,好像那天下著雨,進入大樓時,門房的劉大爺嘴上叼著煙捲,臉貼在玻璃上朝她笑著,她那時跟他不熟,覺得那笑很詭秘,她以為是不懷好意的,瞪圓眼睛,對其扮了個兇狠的鬼臉。
「童自輝。」他回握。
其實童自輝對初認識的事記得不太清楚了,僅有那麼幾件事印象深刻。
童自輝返過身,走進小屋。
一下車,熱氣便由腳底席捲上來,霎時將全身烘得汗涔涔的。他打起精神,快步走進樓里,經過門前的小屋,劉大爺透過窗戶,舉起他那隻夾著紙煙的手跟他打招呼。
「照顧一個病人,」他說,「一天一百,每周結算一次薪水。」
童自輝緊張地盯著她,卻也在她的沉默里耐心等待時間過去。
「我沒法幫你找到那個張先生,」他略沉吟,「工作倒是有,很辛苦,也沒有一天兩百塊那麼多錢,不知道你願不願做。」
仔細聆聽,是從屋後面的院子里傳來的。她膽壯地尋著聲音走去,正是下午夢裡的那個院子,她被電光火石吸引https://m.hetubook.com.com去了目光,一個身材頎長的男人背著她專註地操作手中工具——想到這裏,江紫末很不可置信的捧著額頭,畫面源源不斷地湧入大腦,彷彿是原本就記得的,但卻突然在此中斷,有關後面發生的事無影無蹤。
江紫末又蹙起眉,「是有一些,電影片斷那樣的,恍恍惚惚,就像看著別人的事——」
童自輝想了一想,「你要找工作?」
童自輝驚了一跳,「你記起來了?」
房門開著,叫了聲童先生,沒人應。在門外等了很久,她開始疑心是昨天的年輕人耍她,心頭有點窩火——這年頭哪還找得出這麼一號熱心人?
童自輝彷彿釋然了一點,她沒記起那一幕。
「說起來,好像是有那麼個人,紀准揚,」她蹙眉,然後又似篤定了些,才說道,「終於有點印象了,夏天也穿得嚴嚴實實,喜歡黑衣,臉比照片上要俊俏,但蒼白,帶著病容。大概也是因為病的原因,臉上總有散不盡的怒氣和怨氣。不過很有才華,似乎也是有錢人家出身。是這樣嗎?」
他不勝煩擾地搖搖頭,「相信天上會掉餡餅的傻子還真不少。」
屋子裡暗和圖書沉沉的,她沒有喊出來。或許是處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收斂了她的氣勢。
「你手上拿的報紙?」平靜后,她問,「可以借我看看么?」
「呵,一天兩百塊,」童自輝用譏諷的口吻說,「什麼要求都沒有,什麼都不幹,一個月就有六七千的收入?連學生都這麼蠢!」
「哪個男人?」
「啊?」她很失望的樣子。
「您怎麼沒跟她說清楚?」
「嗯?」江紫末不解,「我能記起這些就很不容易了。要知道連這些都還是模模糊糊的。」
「記不起來了,」她沮喪地嚷道,「那個男人是不是就紀准揚?你要我照顧的人?」
「我願意做,」她一衝動,立刻就應了。
童自輝轉頭仔細審視她一遍,短髮,發梢自然地往外翹。不算漂亮,但是個健康有活力的人,本來眼睛不大,但睫毛很長,則顯得深邃而智慧。笑容坦誠無心機,也許是成長背景良好,想來是個心地善良的人。
兩人都十分激動。童自輝為終於找到了一個心甘情願做這件事的人,江紫末意外這份工作不但錢不少,職責還不乏高尚。
童自輝躊躇了一下,撈起劉大爺桌上的報紙,版面上赫然是張姓嫌疑人捲款潛逃的新聞,隨手和_圖_書捲起來走出去,到門口,掏出鑰匙。
天太熱,劉海被汗水粘在額上,一縷一縷的,十分狼狽,但眼睛里依然有活潑的笑意,彷彿並不受這躁熱的天氣影響。
童自輝搖頭,「是我的朋友,」頓了頓,神色傷感,「最好的朋友。」
童自輝剛從國外回來,還沒來得及買車,但也不是窮學生,還是坐得起計程車的。
童自輝露出高興的笑容,「那麼你明天來,有簡歷嗎?哦——把你的資料也準備一份帶來吧。」
又相視笑了,是年輕人特有的爽朗而坦誠的笑容。
他抿唇想了一下,把她拉得離門有些距離才小聲說:「生命末期,不只是把他的身體照顧好,還要照顧到他的心情。」
童自輝把報紙折成幾折,藏在身後,「過期的報紙,我拿回家墊桌腳,沒什麼好看的。」
「什麼樣的病人?」
「穿黑衣的,很瘦,在棚子里幹活的人。」
她高興起來,「真的?什麼工作?」
童自輝順著往前看,是有個女孩子百無聊奈地站在樓下。
劉大爺低笑道:「今天又來了幾個,有一個等到現在,還在等著呢。」說完臉靠向窗戶,朝前呶呶嘴。
「我叫江紫末,」她笑著向他伸出手。
那天是整個夏季中最https://m•hetubook•com•com熱的一天,抬眼望去,陽光像是巨大的金箔紙,把天空罩得密不透風。那高懸在天空中的火紅的日頭似被逼縮成一個小紅點,空氣都彷彿是透明的火焰,火舌竄上了眼皮,□在外的皮膚被塞得熱辣辣的疼,衣服不知道已經被汗濕過多少次。
童自輝見她的語氣的確平淡,不像是裝出來的,便又問:「你還記得些什麼?」
「有錢,有才華,有樣貌,又怎麼樣,照樣躲不過噩運,」童自輝語氣悲哀。
童自輝有些詫異,「既然記起他來,你說他卻像是在說一個普通人。」
女孩笑著迎上來,「你是張先生?」
紫末搖搖頭,「記不得,只記得第一次去,走進院子里看見了一個人,我猜是他。」
她連連點頭,很直率地與他攀談起來,「我是單親家庭,老媽一個人養我,畢業后找工作不順利,但不能再讓她老人家養著。隨便做點事補貼家用也好。」
沒有人,也沒有燈,借窗外的光線視物,但今天不是個好天氣,陰霏的雨絲飄到庭院的石頭小徑上,巨大的落地長窗透進一絲暗靡的光。突然一陣電鋸切割的聲傳到耳朵里,她毛髮豎起,卻勇敢地沒有奪路逃去。
「總有人相信自己命好,」劉大爺拿和圖書起他的大茶杯,悠閑地站在窗口看那個女孩子在門前走來走去,「小丫頭知道這事,肯定是又羞又窘,大概也會覺得人心太壞,以後對人對事都要防備起來了。」
童自輝想起劉大爺說的話,搖頭,「我是新搬到這裏的人。」
劉大爺笑了笑,「我看這個人還不錯,淮揚不是正需要照顧嗎?活兒也不輕,她有耐性等到這時候,我料她應該是個能做事的人,就沒跟她說,你要有主意,就跟她談談,沒有就把事兒說清楚也沒關係。」
燈光似乎更微弱了,江紫末坐在陰影里,兩手捧住額頭,有些不那麼確切的回憶隱隱浮現,模糊而又陌生,如同是將別人的故事記得很深刻一般,只有悵然,沒有痛苦。
「啊?」她同情又驚訝地看著他,「是你的家人嗎?」
疑心了,耐心也就失去了,她索性走進去,張嘴就要高呼:「童先生,出來說個清楚。」
「不管怎麼說,這丫頭運氣好,總是騙不到她身上來了,」劉大爺又朝女孩兒看看,「你們沒搬來前,我天天守在這裏,來的人多呀!房子裝修得也豪華,其實都是表面,那些金光閃閃的裝修全用的假貨。誰都相信了,拿了自己的積蓄出來,到了一個月該收錢的時候,人早沒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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