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1

關燈躺下,除了童童,卻沒有人真正睡著,各自睜著眼睛,望向頭頂那片似有盡頭卻永遠穿不透的黑暗,懷著各自的憂慮。
原來,人人心中都有執念。
兩個大人慌作一團,幸好童童來到父母身邊后,含住大拇指,不久便睡得酣然。
紫末從沒有見過童童害怕的樣子,此刻想不到更多,只幫忙擦著他額頭上滲出的汗珠,焦急又心疼地喊道,「怎麼嚇成這樣了?乖乖,不怕不怕——」
紫末一如從前的做家務,把自輝和童童照顧得無微不至,該笑時笑,該生氣時生氣。
童自輝不滿地瞪著兒子,爬都爬上床了才問,分明就是打定主意硬賴過來。心裏正埋怨著,手臂被紫末輕輕一擰,他只能吞下衝天的怒氣,憤憤地躺下。
「知道了,我去說。」他拍拍她,問,「還生氣?」
「沒事,我等你。」說完,掩上門,去了童童的房間,檢查他的書包,書和作業本都帶齊了。
童自輝的氣一過,獨自站在客廳里反省,也不過一萬塊錢,實在是不值得吵架。悻悻地躺到床上去,餘光瞥了瞥背對他生氣的人,抬起腳碰了碰她,不理,反而是挪了一挪,離他更遠了一些。
「我們的存摺都在保險箱里,大都是淮揚留給你的錢。這些年來,我們的收入不低,一直沒動過。」他低頭小心地瞄了一眼,確定她豎起耳朵在聽,才笑了笑,繼續說道,「我並不想動用那些錢,以後你花了也好,留給童童也好,我管不著。家裡還有一套房要還貸,雖然租金也夠每月的還款,但也有沒賺的。租給咖啡館的那套房子,是淮揚留下來的,我們本來沒打算靠那裡賺錢,租得便宜。我的收入不低,投資股票基金也賺了一些,沒有負債,還薄又存款,即使你不工作,生活上也算是富裕,但若是以我媽那樣的花法,離我們負債https://www.hetubook.com.com也不遠了。」
這個憂慮解決了,麻煩的還有童童,自那夜做噩夢后,他死也不泡熱水澡,無論她怎麼追問,童童也只咬定了說是怕熱,自輝更是攤開手來,一副我不知情的樣子。天氣也確實熱了,家裡平時不再使用暖氣,紫末也把童童不再泡熱水的事拋至腦後。
「童童懂事,是我教導有方,你是閑過頭了?」
只有某個晚上,紫末給在書房的自輝沏好茶后,就鑽進她原來的房間里不出來。工作到九點的自輝,突然想喝咖啡,叫了一聲沒有人應。他只好自己去泡。見紫末原來的房間亮著燈光,她已經許久不去那個房間了,心下奇怪,便輕手輕腳得走過去,推門而入。
他又試著用兩指夾著銀行卡,在她眼前晃了幾晃,她索性拉高被子蒙住頭。
身側的手突然緊握,他難以想象紫末見到這封被分屍的信時有多難過,偏偏這樣殘忍的事是自己的至親做出來的。
童自輝嗤笑出聲,她還真有空,倒擔心起別人來了?
「幹什麼?」
「你教她什麼不好?教她去花錢?金山銀山她也花得完。」童自輝氣不過,他就知道,母親總以為他和紫末的收入高,把他們這種小中產當成億萬富翁,掏錢買東西從不猶豫,上次買那些沒用的東西還堆在雜物間里,低價處理出去覺得不划算,爛成了垃圾更是要賠死。
「要註銷也是你自己去,我去註銷,怎麼跟媽交代?」
童自輝拾起桌上那張拼湊著碎紙片的白色硬紙片,碎片是淮揚的遺書,連同那些模型,都已經丟失多年。當年他問過紫末,她只淡淡地回答說找不到了。他曾疑心過她藏了起來,然而這麼多年來,遺書和模型從沒有出現在他眼前,他也就不去追問,漸漸地淡忘了。
「那睡吧。」
和*圖*書「但我還是沒法跟你媽開口。」
童自輝到客廳時就見她托著一張苦惱的臉,連累他也開始苦思他們之間還有什麼懸而未決的問題沒有。想不到,只好敲醒她問,「你愁什麼呢?」
她伏在桌上睡著了,眼角猶留有淚痕。
其實那也只是小錢,紫末卻很有成就感,待自輝的工作一結束,就跟在身後討賞。
他輕輕地嘆了口氣,既然這個東西是藏在這個房子里的,那麼能蠻橫地撕掉這封信的也只有自己的父親。
她看向獨自出神的自輝,低語道,「真希望他永遠長不大。」自輝露出疲憊的笑容,「睡吧,別又把他吵醒了。」
這傢伙還真有點心機,知道他沒必要接近梳妝台,便大大方方地把東西藏在下面七年,他果然是一無所知。
紫末猛地推開他,縮在被子裏手忙腳亂地整理好衣扣,才撐起頭,頰上仍有潮|紅,卻是一副慈母的表情,「童童,怎麼啦?」
紫末抓起桌上的一長列交易明細給他:「都是媽花的,短短3天,她在購物網站上共完成65筆交易,林林總總,我頭次往賬戶里劃去的一萬塊還剩一塊五毛六。」
在了解紫末自始至終都不願意傷他的心之後,他才明白,這麼些年來,真正努力地維繫著這段婚姻的人是紫末,她也許一生都無法忘懷淮揚,卻更害怕辜負他,將對淮揚的感情藏在心底深處,試著珍惜他的感情,他的付出。
她瞪眼,雖然不生氣了,但心靈也還是有些受傷的好吧。
「誰閑了?」紫末瞪圓眼睛,「你這種踢倒油瓶都不扶的懶人還敢說我閑?賺錢養家的就了不起啦?也不想想你過得什麼日子?吃完飯筷子一放就去工作了,喝完茶杯子一扔還是我刷,用完浴室不清洗,隨手不關燈,有次吃完點心,竟然把碟子丟抽屜里了,我找出來時都長黑毛了——喂,你www.hetubook•com.com去哪兒?」
丟下話,氣呼呼地回房,卷到床上裝睡。
好半響,紫末才冒出頭來,抬起臉仰望著他,很委屈地說,「我也以為我們很有錢,沒考慮你要養家的壓力。」
只是這麼一瞬,他對紫末和淮揚的過去徹底釋然了。
他正是因為放不下心頭的執念,這麼年才使她的心受盡折磨。
紫末朝童童卧室的方向指了指,「我覺得他太早熟了一點,有主見,凡是都自己解決,會不會壓抑出問題來啊/」
江紫末到10 點才被夢驚醒,夢裡是自輝發現了她的小秘密,又如從前一樣冷漠地對待她。醒來,她拍著砰砰跳的胸口,安慰自己:不怕不怕,夢是反的。
「抽屜里不是有?」
童自輝嚇了一跳,「你買什麼了?我前天才放了3000塊進去。」
是誰毀了這封信?他太清楚淮揚最後的筆跡對紫末有多重要,撕碎遺書,等於撕碎她的心,不可能是她一時衝動所為。
他無奈,拉下被子,強硬地板過他的身體面對自己,連聲道歉后,才曉之以理,「對我的雙親你也不能太遷就了,咱們有自己的日子要過——」
「給錢。」
到書房,推門,只探個腦袋出去,問自輝,「還在工作?」
「這樣就睡了?」
無論童自輝如何留心,仍是無法瞧出她到底想起淮揚死前是我事沒有。時間長了,自輝索性就不再觀察試探了。畢竟他們的婚姻有前車之鑒,若他太在意,只會給紫末造成更大的壓力。
漠然走出房間,沒有驚動她,自己去廚房泡了杯咖啡,催促童童去洗澡睡覺了,才又回到那堆圖紙前。
「做噩夢了。」答完,就抱著枕頭爬到他們中間,「我可以跟你們睡嗎?」
將紙板收到盒子里,明天拿出去護貝,然後仍藏在梳妝台下,她相信那落滿灰塵的黑暗角落是個安全的地方,可以藏一hetubook.com.com輩子。
他臉上浮起詭笑,「還要做點其他的?」說著手滑進被子里,從領口探入,指尖觸到細膩光滑的肌膚,目光鎖住她嫣然而紅的臉頰,眸色一深,即俯首欲吻她微張的嘴。
這小子從不讓人操點心,紫末覺得有點無趣,坐在客廳里,幻想著童童的叛逆期一旦到來,他會早戀嗎?會因為她羅嗦擺出厭惡的表情嗎?會不會在衝動之下離家出走?
「不夠!」
回家后的第三天,童仕昭來了電話,書已經收到,雖然有些舊,但書頁沒有殘缺臟污,他老人家很滿意,還特意要自輝把紫末叫來聽電話,親口道了謝。
「你對我說這些有什麼用?那是你媽,我要真註銷了,她得怎麼看待我?」
「我那是氣話,難道還真會生你的氣不成?」他說,「賬戶不用註銷,明天我會跟她說,讓她花錢節制一點。」
人生,總有失去陽光的時候。
「我那不是為了討好她嗎?」紫末霍然站起來,「你也只敢教訓我,有本事教訓你媽去。」
「夢到水。」童童臉上猶有懼色,「我又掉到水裡了,往下沉,爸爸沒來——」
想得心一抽一抽,滿是恐懼,又趕緊苦思對策。
自輝聞言神色一凜,適才的怨氣和盤算都煙消雲散,慌慌忙忙抱住童童顫抖的小身子,拍撫著安慰,「沒事沒事,只是做夢。」
「要為長遠著想,我們沒有多到錢花不完。」
想著好笑,卻又為她心酸,他終於能了解這麼些年來,她一直壓抑著,小心翼翼地在他面前藏起對淮揚的感情,不想徹底背叛淮揚,亦不願讓他難過。幾面討好,悲傷難過都她一個人承受著。
已走出三五步的童自輝邊掏耳朵邊答,「睡覺,明天要早起。」
他又向前,把硬紙板放回原位,露在拖鞋外的腳趾卻碰到了硬物,低頭一看,梳妝台下露出木盒子的一角。他心一動,蹲下身,不用拖m.hetubook.com•com出來看也知道,那是裝著淮揚做的模型的盒子。
他也裝作沒事,該笑時笑,該生氣時生氣。
房門忽然開了,童童抱著小枕頭,睡眼惺忪地站在門口。
童自輝看著明細單臉都綠了,單子一丟,決然道,「明天就把賬戶註銷了。」
江紫末的憂慮時有時無,那天以後,她請示過婆婆,雜物間的東西可以任由她處理,當即去註冊了一個帳號,將那些全新的東西拍照,傳至跳蚤市場,原價的5-8折處理,卻一直乏人問津,想來想去,都是圖片的問題,她找到林之洋,把那些東西丟去公司,兩天後,林之洋丟給她一個移動U盤,罵她大器小用,糟蹋人才。重新傳了圖片到網頁上,點擊率日漸上升,有誠意的人基本會狠狠地砍價,她也毫不相讓,吹得天花亂墜,半個月下來,雜物間清空了一半。
他若無其事地點點頭,「就快了,你困了嗎?」
「你等等,我還有事要說。」紫末將他拉回來,雙手一攤。
正苦惱著,趴在桌上的紫末動了動,他一時心虛,倉皇地退了一步,靜待一會兒,房間里又響起均勻的呼吸聲,那人睡得正香甜。他頓覺得好笑,他家的一大一小都極嗜睡,一點小響動根本擾亂不到他們,自己大可放心。
沒有回應,但以童自輝對她的了解,不回嘴,就代表氣消了一半了,便開始想辦法轉移他的注意力。
「做什麼噩夢了?」他問,心裏盤算著等小東西睡著了,再把他抱回自己房間去。
她搖頭。
乍然又見到淮揚的筆跡,尤其這信還被撕成碎片,又浸過水,字跡已經模糊,簡直是面目全非,被她用膠水粘在薄薄的硬紙板上,有部分字跡依稀還能辨認。
紫末小心地躺下,撫著額頭,只覺得三魂七魄去了一半,童童致死被噩夢嚇到,她就擔心得半死,若是生病,甚至像她晚上想的那樣離家出走,不曉得她有幾條命丟。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