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忘川·玉深
第肆章

「顧淵,是我留你一條命你才能活下來,若我不想讓你活了,你的命我隨時可以拿走。」
年底宮宴的時候,我見到了玉深喜歡的人。
玉深找到我說要到天牢探望江城時,我並不意外。一路行來,她都沒有和我說話,連請求時的語氣都硬邦邦的,再也不是當初那個會扯著我的袖口蹦蹦跳跳的天真姑娘了。
楊牧永不愧是官場老狐狸,面不改色地拱手:「玉深姑娘,既然姑娘來了,老臣便先告退。」他作勢要離開,卻在階前回過身,「彥兒最近總是叨擾,沒有打擾到姑娘吧?」
我不想再與他周旋,踏下兩步石階,他譏笑的嗓音伴著秋末蕭瑟的風,盤旋在我的耳邊:「曾經自命清高的顧大才子如今淪為六根不全的閹人,想必日夜都備受折磨吧?」
是啊,和*圖*書我變了。曾經清高自負的顧淵,如今成了奸詐佞臣,他丟失了身份,也丟失了良心。
她說出這句話時並沒有看向我,我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高遠天空掠過一雙雲雁,秋陽被雲層包裹,連光芒都帶著涼意。
我不予理睬,兩人環抱的白玉石柱后卻傳來冷笑:「楊大人口氣真是不小,不知這宮中的生死何時輪得到大人做主了?」
她不耐煩地擺手,楊牧永仍是笑著點頭,卻有意無意地看了我一眼,才終於離開。
從寢殿出來時,楊牧永等在百階長梯前,將我上下打量一番,冷笑道:「不愧是奇才顧淵,當真手段了得。」
江南水災的那封奏摺被他拿在手上,他湊近兩步,面目有些猙獰:「你可知宦官干政是什麼後果?」
我突然出hetubook•com•com聲打斷她:「玉深,你也到嫁人的年齡了,可有……心儀之人?」
曾經的我不懂官場上的虛與委蛇,如今卻能對仇人保持雲淡風輕的笑容。爹以前總說我不懂變通,可活下來的人是我,死去的卻是他。
百階長的石梯上鋪滿了深秋的落葉,距離那場滅門之變已有半載,楊家與顧家歷來交惡,爹早已料到楊牧永會對顧家出手,只是沒想到楊牧永藉由年輕皇帝這把刀,出招快又狠,讓人毫無招架之力。
我只給了她半刻鐘,半刻鐘后她走出來,眼睛通紅,只對我說了一句話:「顧淵哥哥,你變了。」
「江城是寧王推薦上來的人。」
我皺起眉頭,待他走遠后問玉深:「楊彥找你做什麼?」
曾經的玉深斷然說不出這樣的話,看和圖書來這幾年在清元宗的確有所長進。
下朝之後,我挑了幾份江城言談十分犀利的奏摺,又將其他人彈劾他的摺子找出來,一併送交給皇帝,早已和我通過信的吏部侍郎覲見,只對皇帝說了一句話。
我再次見到江城,是在大理寺的天牢。他屢上奏摺大談宦官干政的後果,字裡行間都指向我。那些奏摺其實皇帝一眼都沒看,都經由我之手壓下。剛直的御史似乎坐不住,當朝斥責皇帝寵信奸佞,效仿桀紂,滿朝文武無不噤聲,唯有江城挺直脊背直面皇帝的怒氣,端的是風骨高潔。
年輕御史總是風骨錚錚,懷揣遠大志向期望著清明朝堂,但一切都不過是妄想,如今的朝堂早就骯髒不堪,哪怕是清流也會迅速被混濁侵蝕。
玉深回宮后我一直躲著她,此刻被她拽住袖https://www.hetubook.com.com子,只能陪她邊走邊聊。像是刻意不去提顧家慘變,她和我說起在清元宗的日子,語調仍是那樣歡快,彷彿我們都不曾改變。
她頭也不回地離開,我在門口駐足良久,轉身進入天牢。
我腳步頓了一下,旋即又邁開,他的聲音卻如附骨之疽,令人背脊發涼。
當滿朝文武都在指責他好逸貪玩時,唯有我處處順著他的心意,並盡心儘力為他尋找各類好玩的東西,甚至幫他處理煩瑣的奏摺以堵住大臣之口,他沒有道理不寵信我。
她撇撇嘴:「問東問西的,誰知道。」
分封在雲南的寧王自先皇在位時便是戰場的驍將,當年朝中保寧派和保太子派分庭抗禮,而父親一直以來便因太子好玩多次上諫,是以當楊牧永傾力相保的太子登上皇位后,顧家不出意外以謀反獲罪。
https://www.hetubook.com.com楊大人說笑了,我不過是為陛下分憂罷了。」
我看著身旁已長大的姑娘,她骨子裡的天真活潑仍不輸當年的模樣。那些年我從未對她說過情愛二字,今生也再無機會說出口。
她愣了一下,耳根飛上暮春桃花般的緋紅,嗓音卻輕快而堅定:「有的。」
宴席觥籌交錯,我站在皇帝身邊,足以俯視整個宴會,看清了和玉深遙遙相望的男子。我記得他,新進入吏部的御史江城,這幾個月來彈劾我的奏摺大多都出自他之手。
此次玉深被召回宮,宮中早有傳言太后將要為她指婚,楊彥此時刻意接近,不得不讓人懷疑他的目的。
親王葉溯和楊牧永合力救下了我,葉溯為的是同窗之情,楊牧永為的是看我從高處跌落深淵的狼狽。
只是他們都沒想到,我會如此輕易就適應了這個身份,並深獲皇帝的寵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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