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慕容沅含笑誇他,「到底是年紀大了,懂事了。」
從頭到尾,就沒有讓人見過沁水公主。
「是。」宮人們皆是戰戰兢兢的,齊聲應了。
「那你們回去吧。」慕容沅雖然行為與常人無異,但卻忘了掩飾的那一套,說話總是直言直語的,讓宮女送人,「你們慢走。」徑直起身,自顧自的便上了台階。
宇文極簡直啼笑皆非,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在她心裏居然會是這樣,原來一直不明的癥結在此,他道:「我們又不是親姐弟,毫無血緣,弟弟也可以喜歡姐姐啊。」
慕容沅眼睛睜得大大的,疑惑道:「父皇和母妃居然不來送我?哥哥……好像倒是說了幾句古里古怪的話。」忽地驚訝一拍手,「可是你們東羌的皇帝,不是都要娶端木氏的女子為妻嗎?我可是姓慕容的呀。」
東羌的皇后都姓端木,能封鎮國公的也就是端木家的人,而宮人所說的六小姐端木明珠,之前和慕容沅有過一面之緣。當時還是長房的端木淵當家,想把資質較好的端木琴許配晉王,把差一點的端木明珠許配給宇文極,這樣押兩份寶,還能拉攏張德妃的娘家勢力,算是雙保險吧。
帶著靜觀其變的念頭,端木太后不動聲色等著東羌軍隊回朝,此次宇文極出兵,幾乎沒有什麼損失,就把甘河、逑川、箜平三城要回,還賺了一個公主回來,怎麼說都是大大的喜事,京城內外都沸騰起來。
慕容沅目光驚訝的看著他,詫異道:「你怎麼知道的?」
「可是……」慕容沅臉上浮起怪異的表情,似是為難,蹙眉道:「你是我從小看著你長大的啊。」因為神智不清,心裏想到什麼便說什麼,再無任何遮掩,「從你七歲的時候就在我身邊,一天天的,就好像……我的弟弟一樣。」
魏女官攆了宮人,低聲勸道:「皇上和沁水公主青梅竹馬,咱們這皇宮裡人多是非多,肯定不放心讓她隨意走動,也是情理之中。」又道:「不如太後娘娘賞賜一點東西,奴婢親自過去一趟,是圓是扁,一準兒給看得清清楚楚,再回來稟告。」
宇文極看著瘦小的跟紙片人一樣的她,說不盡的難過,伸手拿了一塊松糕,「要是餓了,就多吃一點兒,養胖點,有肉才好。」低聲喃喃,「以前我脾氣又壞,對你也不算體貼,從今往後……我都雙倍補上給你。」
別說是端木明珠這種冒冒失失的,便是端木敏珍也比不上,甚至就算從前端木家第一得意的姑娘端木琴,也一樣輸了幾分顏色和氣度。難怪皇帝念念不忘,除了想和燕國聯姻增勢以外,誰又不願意摟個絕代佳人呢?這一代的東羌後宮,只怕更熱鬧了。
慕容沅問道:「是不是姬暮年告訴你的?」她的神智時而清楚,時而迷糊,對亡國之前的記憶還算清晰,「嗯,除了他,別人再不會hetubook.com.com知道。」可是那些前塵往事,越想得多就越頭痛,她皺起眉頭,「我的頭不舒服。」
「是嗎?」宇文極每次心緒快要平靜的時候,她就冒一句戳心窩子的話,但還是強撐笑容,「我也知道自己以前脾氣壞,這不……都改了。」
眼下端木明珠還是不知輕重,聽得沁水公主入宮,便心急火燎的趕著進宮,到底想做什麼一目了然。端木太后雖然嫌她天真不懂事,也沒打算把她許配宇文極,不過眼下倒是可以用來試試刀,——讓她去戳戳沁水公主,正好可以看看宇文極的反應。
——自己這就去會一會。
一路上,宇文極帶著幾十萬大軍走走停停,每次駐紮,都讓人去給她搜羅一堆小吃點心,以及一些小玩意兒。對於做了皇帝的他來說,辦這事兒很簡單,不費勁,吩咐幾句就可以了。
「你……」端木明珠本來就談不上性子內斂,忍了半天,只覺得被對方刺了半天,不由火氣躥天,要不是顧及慕容沅的公主身份,早就翻臉了。此刻見她轉身就走,終於沒有忍住,不由冷嘲熱諷道:「客人還沒走,主人就自己回屋,這是你們燕國的待客規矩呢!」
「六小姐。」魏女官見端木明珠氣得臉色發青,快要炸毛,咳了咳,「咱們來的時間不久了,該回去了。」雖說太後有心讓她鬧事,可也不能當面爭執,更何況今天自己還在跟前,鬧大了,皇帝第一個不會饒了自己。
到了皇帝班師回京的那天,京城內外披紅掛綠、裝點一新,端木太后著意安排熱鬧了一番,——現在和皇帝各有權勢相互對抗,面子情還是要做的。只要宇文極肯乖乖的聽話,只要不是冊立沁水公主為皇后,後宮多幾個女人也無妨,還熱鬧一點兒,多幾個兒媳侍奉自己呢。
——不料世事陡變。
「他敢?!」端木太后目光凌厲,繼而變做陰霾,「他心裏應該明白,那個位置是誰捧他上去的!」若不是自己拚死讓先帝「被張德妃下毒駕崩」,憑著先帝的年紀,他宇文極能活到哪一年,還不知道呢?以為去打了幾場勝仗,手裡有幾萬精兵,當了皇帝,就能不受端木家控制了?惹急了,再換個皇子好了。
「行。」慕容沅答應的爽朗,又認真道:「你現在脾氣好了很多。」
魏女官在一旁打量著,果然是傾國傾城的貌,風華絕代的容,就是身體單薄的有些過分,或許……燕國那邊流行這種病怏怏的美人兒?看她說話也甚和氣,舉止又是溫婉大方,心下反倒更沉了下去。
可惜端木太后想得挺美,宇文極卻明顯沒打算順她的心意。先是忙著應付慶賀大勝而歸的朝臣們,然後將慕容沅接進皇宮,安置在離自己寢宮最近的朝雲宮,並不提封號的事,只說自己還在為父守孝和-圖-書,三年以後再議。
飛快想到此處,便笑道:「快讓明珠進來。」
「阿沅。」宇文極輕輕捉住她的雙手,「你已經嫁給我了。」溫聲道:「記住了嗎?從今往後,你就是我宇文極的妻子。」
宇文極的笑容僵在臉上,忽地想起,姬暮年說過的前世今生之事,難道是真的?他小心翼翼的,輕聲道:「那我不知道的,阿沅你告訴我,不就知道了嗎?」
正要去,外面傳來宮人的聲音,「啟稟太後娘娘,鎮國公府六小姐殿外求見。」
端木明珠被她戳的肝疼,著惱道:「沒規矩!」
——竟然是真的!!
燕國公主便了不起嗎?端木家的小姐們,在東羌國中可是比公主還要矜貴的,她沁水公主剛到東羌,不說軟和一點,和大家混個臉熟討個好兒,居然連姑母傳訊都敢不過來,還真是會拿架子!
——都改了,阿沅,以前是我對不起你。
宇文極心頭噎了一下,——小時候的事她都記得,亡國后的,卻都不記得了,這是一種自我保護嗎?或許這樣也好,不記得,就不會難過傷心,於是笑道:「那東西便宜的很,估計是他們只挑稀罕的買,忘了。你想吃?回頭讓人買一份來。」
端木明珠進殿行了禮,果然沒說幾句話,就問起了燕國的沁水公主,「姑母就不管這事嗎?沒名沒分的,就讓那個沁水公主住在朝雲宮,離皇上那麼近,兩人朝夕相處的,……名聲多不好聽。」
「不會的。」宇文極緊緊握住她的雙手,「就算你是妖魔鬼怪,就算是借屍還魂,我也一樣會娶你為妻,一樣不會離開你。」
沁水公主可一個燙手山芋,不說她和宇文極青梅竹馬的感情,單說她身份貴重,打不得、罵不得、殺不得,這就不好辦了。而宇文極和燕國聯姻成勢,有了外援,端木家就更不好控制他,越發棘手起來。
「難不成還要哀家親自過去看她?!」端木太后聞言大怒。
「不。」慕容沅搖頭,「雖然你脾氣大,又擰,可是說不出來為什麼,我從來都沒有討厭過你。」她想起許多往事,「你教我射箭、騎馬,和我對練劍法,你為我做了好多好多木簪、玉釵,還自願讓我在你身上練針,嗯……其實你對我很好的。」
慕容沅驚訝回身,看向魏女官,「是你自己先說要回去的,對不對?再說我也不認識你們,哪裡有那麼多話要說?」細細打量著端木明珠,「你這客人,真是好生沒有眼力見兒!」
「嗯。」慕容沅身體虛弱,時常犯困,快要合眼之前說了一句,「阿蘭若,你別害怕我,我不會傷害你的。」緩緩閉上眼睛,隨著馬車的搖晃,漸漸進入夢鄉,緊皺的眉頭也一點點散開。
慕容沅的心情很好,明媚的,好似六月里的艷陽天。
誰讓自己庶子多呢?不成年的,不成器的,反倒更好控和_圖_書制一些呢。
——但是效果非常的好。
「阿沅,你討厭我嗎?」宇文極問道。
端木太后笑道:「還沒見。原說傳她過來說話的,結果皇上說了,沁水公主遠道而來不已勞頓,讓她在朝雲宮好生休養。」故意挑的對方一肚子火氣,又道:「正說讓魏女官送點東西過去瞧瞧。你既然來了,要是有興趣便一道去吧。」
魏女官微笑道:「是,奴婢明白。」
周圍的宮人聽了要笑又不敢笑,都憋著一口氣兒。
慕容沅根本不記得愛恨情仇,神智也不太清楚,聽他說是帶自己去東羌玩兒,便信以為真。一路有宇文極全程陪伴,再有這麼些眼花繚亂的小東西,又是吃的,又是玩兒的,還能看看東羌的風景,真是再好不過的一次旅程。
「是嗎?可見我們有緣分。」慕容沅淡淡笑道。
端木淵因家族內部之爭,加上東羌皇帝欲要處之而後快,最終鋃鐺入獄,沒逃過慘死的結局,他死後,端木太后的親生父親端木江上位。如今端木家和皇室聯姻,自然不管長房什麼事兒,端木琴去年就已經嫁人了。
「太後娘娘。」心腹魏女官提醒她道:「皇上迎娶燕國的沁水公主,不知道會給個什麼名分?該不會……學從前西羌的那位吧。」
「別擔心。」宇文極替她掖了掖被子,冬天里趕路,哪怕是超級豪華版的寬大馬車,前面還放著火盆,也不是很暖和,「聽話,你只要記得已經嫁給我,只管把自己吃胖就行了。」
而宇文極已經是新任東羌皇帝,身份貴重,端木太后要套住他,也不會用四房的端木明珠,心中另有人選,乃是自己的親侄女,二房的端木敏珍。前幾年端木敏珍年紀還有點小,過了兩年,現如今十六歲正正好,偏生被宇文極的三年守孝給耽誤了。
慕容沅被他說得啞口無言,皺眉道:「你不懂。」有些遲疑,那個藏在心裏最深處的大秘密,要不要說呢?「我和你是不一樣的,其實……」最後還是停頓住了,「總之,我早就不小孩子了。」
「那就別想了。」宇文極怕問傷著她的腦子,儘管心中震驚不已,但還是中斷了話題,「別說了,你先好好睡一會兒。」
她在心裏嘀咕著,端木明珠卻是滿腔的氣憤著惱,偏偏那沁水公主跟棉花似的,不論怎麼使勁兒,都用不上力。不僅如此,還綿里藏針的刺人,問她,「遠道而來,是不是很想家?」她便答,「有阿蘭若陪著我呢。」再問她,「東羌吃食和燕國不一樣,會不會覺得不習慣。」她依舊笑眯眯的,「阿蘭若說了,回頭給我找幾個燕國的廚子。」說來說去,都是「阿蘭若」「阿蘭若」,滿嘴的炫耀都沒個邊兒了!
魏女官連帶被罵了一通,臉上無光,扯了扯端木明珠,「六小姐,走吧。」心下對慕容沅不好評論,說她難相處吧,又和-圖-書不是,說她客氣吧,說話又沒有一個迴旋,罷了,全部回稟太後娘娘,由她自己慢慢揣測好了。
「這樣。」慕容沅輕輕點頭,「哥哥最近是很忙。」沒有再多問,揀了一塊糕點,咬在嘴裏,「嗯……」她又問,「你們東羌的糖糕呢?小的時候,我讓你吃糖糕,你嘴上說兩種糖糕差不多,其實表情很不以為然,我還記得呢。」
端木明珠見他對自己視若無物,咬了嘴唇,「大表哥!」
魏女官明白主子的意思,接話道:「奴婢正要走,請問六小姐要不要去?」
——先看看那個沁水公主再說。
其實慕容沅的病症說輕不輕,說重也不重,像是選擇性失憶一樣,基本只記得亡國之前的事,而平時行為又與正常人沒有兩樣。所以當端木明珠見到她時,根本就看不出任何異樣,倒是覺得有些面熟,不解道:「怎地像在哪兒見過?」
端木明珠小臉氣得煞白,咬著嘴唇,到底顧及眼下宇文極在跟前,沒敢對慕容沅再多說什麼,——不用著急,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慢慢走著瞧。
這麼一對比,端木家的姑娘越發不出挑了。
宇文極的身體震了一下,原來……姬暮年說的話都是真的,那麼在前世里,自己早在八歲那年就已經死了?所以今生,自己能夠活到今天都是她的庇佑,原來自己欠了她這麼多,這麼多,只能用一生一世來償還了。
「那你還不被扒了一層皮?」
「對啊。」宇文極盡量順著她的思維,細細解釋,「你忘了,睿王不是說,讓你在我和端木雍容中選一個,你選了我,便是嫁給了我,從今往後就是我宇文極的妻子。」他指了指馬車後面,「那三千人,便是給你送親到東羌的儀仗隊伍,這是千真萬確的,再錯不了。」
端木太后心下好笑,卻故意道:「不能這麼說,沁水公主是結兩國秦晉之好,明媒正娶嫁過來的,怎麼叫沒名沒分?反正她都是皇上的妃子了,住在後宮也不奇怪,總不好安置在外面,誰讓她的娘家隔得遠呢。」
宇文極靜靜坐在旁邊凝視著她,輕嘆道:「阿沅,我也不會讓人傷害你的。」
宇文極在心裏輕嘆,怎麼重要的都忘記了,偏偏記得這些細枝末節?當然這也不算細枝末節,而是一個頗為頭疼的問題。不過這不需要讓她來煩惱,拾起笑容,好言好語哄她,「這個你不用擔心,我會解決的。」
「可是……」端木明珠想不出話來辯駁,咬牙道:「太後娘娘可見過她了?聽說她的母親十分美貌,不知道女兒長得如何,別狐媚歪道的迷惑大表哥。」
慕容沅還是搖頭,「你別問了。」
不過這種念頭暫時還得壓下,畢竟改朝換代不是容易的事,頭破血流、刀光劍影,不到萬不得已,當然還是不要大動干戈的好。更何況,宇文極已經不是當初無權無勢的皇子,他是和圖書以嫡長子身份名正言順登基,已經貴為天子,手上又握有重兵,加上還和燕國結為秦晉之好,想動他,已經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了。
——是怕日久生情吧?
「不,會嚇著你的。」慕容沅迷迷糊糊的神智,還剩下最後一絲戒備。
「這……」
宇文極和慕容沅一路上「濃情蜜意」,帝都里的端木太后卻是心情糟糕,原本以為宇文極以三年孝期拖延,只是平衡朝中權勢,用以不受端木家控制的一種手段,卻不料半路殺出一個沁水公主!他的拖延,就是為了這個女人。
在神智迷失的情況之下,還是擔心自己嗎?宇文極心中哽噎難受,不想放棄這一次走進她內心的機會,乾脆直接問道:「是不是前世今生?前世里,你是不是已經嫁給姬暮年為妻?」
「我嫁給你了?」慕容沅目光驚訝,「什麼時候?怎麼父皇和母妃沒跟我說?你又在耍賴了,當心母妃找人責罵你。」
慕容沅眨了眨眼,狡黠一笑,很有幾分少女時的靈動俏皮,「你想把我養胖,好讓我嫁不出去!」拍了拍手,「對了,小的時候我說過的,要是嫁不掉,就嫁給你,到時候你可別嚇著了。」
「真的?」
「還不退下?」宇文極懶得和她糾纏,只是朝著魏女官冷聲道:「既然是來替母後送賞賜的,東西送到,就回去吧。」又教訓宮人,「以後有賞賜就接著,不許什麼人都放進來!看不好門,你們的腦袋也不用要了。」
「說誰沒規矩?」宇文極不知道幾時來的,也不知道聽了幾句,但是臉色明顯陰沉沉的不好看,大步流星走上前來。卻沒有繼續喝斥端木明珠,不是捨不得,而是不想給慕容沅惹事,上前扶住了她,「是不是累了?先進屋吧。」
「是真的。」宇文極輕聲低語,「阿沅,我還會騙你嗎?他們……都同意了。」
只是也有迷惑,「你什麼時候做了皇帝?我怎麼不知道?」
端木太后讓人去傳,宮人去了,回來戰戰兢兢稟道:「皇上說了,沁水公主身體羸弱久病,不宜走動,只讓在朝雲宮內安心靜養。」
端木太后一聲冷笑,「聽聞大蜀王朝的無雙公主有絕色,沁水公主為其女,想來自然也是容姿殊麗,差不了。」招了招手,「你去說幾句話,看看對方是個什麼性子?好不好相處?這才是要緊的。」
端木明珠冷哼道:「我去瞧瞧,到底是不是有三頭六臂!」
「那你嫁給我,不是很好。」
宇文極微笑看著她,解釋道:「我是東羌嫡出的大皇子啊,前不久久,父皇病逝就繼承了皇位,想來睿王還沒有來得及跟你說。」
「再說了。」宇文極又道:「你比我還小一歲,要論起來,也應該我是哥哥。還有什麼叫你看著我長大的?我看著你長大還差不多。」
慕容沅被他繞得有點迷糊,還是沒太想明白,自己怎麼就突然嫁給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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