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 鴕鳥與選擇

仁川醫院樓下某個偏僻的走道邊上,許多福的鴨舌帽壓得很低,抱著電話還不忘鬼鬼祟祟地四處觀望,聲音小得彷彿蚊吟:「越哥在哪間病房啊?我應該不會被跟蹤吧,你……」
正做著打算,突然想到邵榮平說帶她回家給邵母慶生的事情,還是親自過去跟他道個歉比較好,她畢竟不是他的女朋友。
許多福紋絲不動,整張臉都要壓扁在玻璃上,她死死盯著房間里昏迷的江城越,心裏一直有個聲音重複在喊:「快點醒過來,什麼事兒都不能有啊!」
「許姐!」楊義浩深情地看了一眼蒼天,俯下身子貼到許多福鼻尖兒前,「你還真是狗仔的料呢!越哥在六樓,跟我來。」
也不等邵榮平的回復,她就匆匆跑了開去。而身後的邵榮平,只一秒,眼神就灰敗了下去。
再怎麼躲,怎麼逃,還是繞不過去啊。
梁紅月抬起頭,眼光穿過鏡片冷冷地投到她的身上:「結束實習?」
真的不是她過於擔心了,江城越畢竟是黑白兩道同時追捕的人,行事不管怎麼樣都要小心一點吧,電視里不都那麼演的?許多福跟在楊義浩的身後,還不停地嘟囔著這些,直到電梯升到六樓,門一開,她就彷彿咬掉舌頭一樣啞口無言,隨後回過神來,狠狠拍著自己的大腿,連連驚嘆:「就說電視里都是這麼演的嘛!這陣仗!這氣勢!」
許多福踮起腳尖趴在了玻璃窗戶上,房間里大得彷彿能踢足球,而江城越正躺在中央的碩大病床上,頭上還矇著紗布,露在外面的胳膊也綁著繃帶,都隱隱泛著血跡,壓根看不到是哪裡受到的槍傷。
許多福有點著急,想進去看一看究竟,卻又被堵在了病房門口,只能這麼遠遠觀望著,連江城越臉上的表情都無法看到。明明挺近,卻又很遠。提心弔膽擔驚受怕的,不比前天夜裡好過些。
她又壓了壓帽檐,湊過去低聲道:「我來的時候很小心,m.hetubook.com.com沒發現異常情況。」
「許姐,醫生暫時不讓人進去,你就……」楊義浩站在病房門口定住了腳步。
放眼望去,從電梯門口一直到病房門口,整個走道過去都守著黑衣黑墨鏡的大塊頭,許多福走過去的時候,都覺得背脊上彷彿爬了螞蟻一樣不自在。
辦公室里,梁紅月還埋在電腦前看新聞,許多福不動聲色地從包里掏出一張實習報告放在她桌前說道:「梁主任,我想提前結束實習。」
就像她從來也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放棄邵榮平,放棄實習的機會,放棄鴕鳥的懦弱和膽怯,然後,選擇江城越。
還是不要算了吧,但還是容她歇一歇,以後再想吧。
等到天才蒙蒙亮,許多福就輕手輕腳地下床去洗手間刷牙洗臉,頭髮隨意地扎了個小球,頂著一張素臉,急急地出了門。
楊義浩差點要從椅子上摔下去。
就在他沉醉於自己的YY中,突然一陣詭異的鈴聲響了起來,竟然是《喜羊羊和灰太狼》的主題曲!
頭頂上有交錯的枝條,天空被劃成了支離破碎的臉。許多福突然無奈地搖了搖頭,明明不是自己的,也不是自己喜歡的,卻在看到他同別人一起的時候,還會有片刻的失落。人,果然自私,什麼都想霸佔。
剛下樓,她就一眼瞥到停在一旁再熟悉不過的銀灰色賓士。這才七點不到,邵榮平怎麼會來?她踟躕的腳步還沒有邁前一步,邵榮平已經推開車門走了過來。一身淺灰色的呢子大衣,更顯得他玉樹臨風,他的背後是熹微的晨光,而他整個人,正沐浴其中。
許多福終於駐足,極慢極慢地轉過身來,一臉疑惑地盯著他。
只是,她沒有一早想過而已。
她的話音剛落,邵榮平的臉上就有一種異樣的神色迅速地閃現而過,旋即,他就追問道:「江城越?」
然而,梁紅月卻面無表情地將那張實習報告扔和_圖_書進了垃圾桶,淡淡地說道:「你又不是正式記者……」
許多福魂不守舍地掏出了手機貼在耳邊,極為魔幻地來了一句:「喂?」
「嗯,媽媽身體不太好,我想回去照顧她。」其實說的也都是實話,自從春節后,曹愛芬就發病過幾次,只是不嚴重,全部靠藥物壓制了下去。
「公司有一個新的樓盤,想找人寫點新聞稿。」
她不是大無畏,也很怕死,她從來不是英雄角色,更何況在這場愛恨的較量中,她根本沒有籌碼,也沒有勝算的把握。若是輸,那麼就輸掉她整個人。
許多福鴕鳥,有點時候不僅僅是在戀愛的方面,更多的時候,是在碰到自己害怕的事情上。如果真要讓她置身在危險之中,她倒能心平氣和,安之若素。可她卻是站在邊緣上,雖然知道自己不得不踏進去,卻還是想給自己留一條後路,趕緊逃了去。
「哦,報紙上看到的,你以前不也提過嗎?」邵榮平不動聲色地將手塞進了大衣口袋裡,這一隨意的動作,還是讓許多福看出了他稍許的不自在。電光石火般,腦海里就浮現出那日在路口看到邵榮平的車一閃而過的畫面,明明是他,他卻騙了她。心裏浮現出一個奇怪的念頭,而這個想法讓她自己都不敢置信。
見她賴著不走,楊義浩也不阻攔了,反倒是揮退了眼前幾個守衛的人。若是江城越知道有許多福在這裏關心著他,或許也會高興的吧。反正如果現在躺在床上的是他楊義浩,他一定很希望華瑜在身邊哭得稀里嘩啦,然後拉著他的手說非他不嫁。
隨後便自己走到公交車站等車。
還在拚命回想的時候,門口走出了邵榮平的身影,他卻是與那女子相識的,互相迎上去之後,便並肩走到了一起。許多福遠遠地看著,腦海里竟冒出了一生一代一雙人的詞句來。而當那輛銀灰色賓士開出來時,那女子正坐在副駕駛座上笑語嫣然,許https://m•hetubook.com.com多福默默地退到了一旁不引人注意的地方。
電話是梁紅月的,一聽到她的聲音,許多福就回魂了,整個人畢恭畢敬地站在原地,彷彿梁紅月就在眼前一般。只是聽著聽著,腦袋就垂了下去,沒有拿手機的那隻手耷拉在腿旁,彷彿失卻水分的乾枯的枝。
而這個時候楊義浩卻插了進來:「許姐,越哥已經沒什麼大礙了,你看看就回去吧。」
能徹底結束就好了,再也不用背負這樣的壓力了,這些日子她都根本無法喘氣,只要稍稍一懈怠,梁紅月的電話就隨之降至,一顆心頓時就提了起來。她不想再這樣生活,她想做自己此時此刻想做的事情,那就是護江城越周全,等他醒來,告訴他她的感情。
打了個車到雷拓樓下,許多福剛走出沒幾步,就看到門口站著的一個女人很是眼熟。大|波浪的棕色捲髮,深褐色的瞳孔,身上穿著緊緊包裹的短旗袍,腳下卻是一雙紅得似血一般的高跟鞋。這樣的女人,見了一面便不可能忘記,可無論她怎麼絞盡腦汁,卻偏偏想不出哪裡見過她。
正在許多福有點晃神的時候,邵榮平已經站到她的面前,柔聲問道:「這麼早就去報社?」
都是胡思亂想罷了,她揮去這些亂七八糟的念想,如若無事地問:「你怎麼這麼早就來找我了?該不會是請我吃早飯吧。」
「是,我只是實習生,所以我擔當不了這麼大的重任,更何況梁主任,我真的和越哥沒什麼關係,我根本不知道去哪裡找他!」許多福有些急了,她一急,就臉漲的通紅,如今她覺得她整個人都快要爆炸了。
但終究還是回到了報社。
「不是,」許多福搖了搖頭,「去醫院看一個人。」
她扭頭看著窗外黑漆漆的夜色,還有亮著燈的人家,窗口處一片暖融融的光。那一刻,她突然想回家,想回雲遙鎮,想回到曹愛芬的身邊,躲開一切的風風雨雨,只要和圖書片刻的安寧平靜。
她從來也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放棄邵榮平,放棄實習的機會,放棄鴕鳥的懦弱和膽怯,然後,選擇江城越。
所以在聽聞江城越中彈住院后,明明心在告訴她,趕緊去看看他,無論在哪裡,都一定要挖出來,她要看看他究竟還活著沒有!
出了報社就朝家裡小跑去,收拾好行李就坐當晚的火車走,明天下午就可以到雲遙鎮了,還來得及和曹愛芬一起吃晚飯了。
她似乎從來都沒有想過,有一天邵榮平會放棄她,選擇另外一個人。
正要轉身離開,邵榮平忍不住叫住了她,可半天還是找不到一個理由,看著許多福焦急地又要轉身,急忙開口喊:「多福,你能不去看他嗎?」
許多福笑了:「我又不跑房地產,你得找我同事去啊,不過估計現在她還沒上班,」抬腕看了看表,「我現在得趁著醫院查房前趕過去,我等會把我同事的號碼發給你,我先走啦。」
至於以後的事,她閉上眼睛,不去想。
梁紅月卻突然一笑:「你都叫他越哥了,多福,或許你只是需要休息休息而已,一個禮拜的假你覺得怎麼樣?」
哪裡是休息就能解決的問題?她是心力交瘁了,雖然看起來依然和從前沒什麼兩樣,但兩方的爭鬥讓她萬分掙扎。她是感情用事了,因為她陷入了對江城越的感情里,那是一種她自己都說不上來的感情,可是她就是因為這種感情,不願意對江城越不利。江城越的任務,她實在覺得吃力。是,她是因為存了私心,她下不了筆,她跟在他身邊的時候壓根就忘記了什麼任務。她所做的最大努力,就是給華瑜傳去一個兩個零星的不重要的消息,她不想讓江城越知道是她,是她故意潛伏到他身邊,只是為了她那個萬惡的新聞!
默默地掛了電話,也不去理會楊義浩眼中的疑惑,她連告別都沒有一句,徑自沿著來路走了回去。走廊兩旁,依然是黑衣黑墨鏡m.hetubook.com.com的守衛,她卻渾然未覺,只覺得這條路怎麼突然變得那麼長,長得總是走不到盡頭一樣。
天的另一邊,已有魚鱗一般的雲堆被晨光染上濃重的一筆華彩,而許多福的身影迅速地消失在眼前,彷彿是頭頂盤旋的鴿群中,最無法辨明蹤跡的那一隻。
「後天是我媽媽生日,我跟她說我會帶女朋友回家,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回去?今天出發的話,明天晚上就能趕到我家的。」一句話幾乎是一氣呵成,說完他就吐出了一口氣,卻還是緊張地觀察著許多福的臉色。
而這一切,卻偏偏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可是還沒等到她的行動跟上來,大腦卻又開始阻攔了,算了,別傻了,明明知道這條路荊棘叢生,何必為難自己,更何況,你壓根看不到光明。
深更半夜的時候,被梁主任的電話吵醒。她意識還有些迷糊,接過電話就聽到她火爆的嗓門:「許多福你死哪裡去了啊!我給你打了那麼多電話!江城越中彈住院了你知不知道啊!別家已經先爆出來了,你到底在做什麼!明天給我去醫院守著!」說完,便不容她拒絕就果斷地掛了電話。
「我什麼我,你什麼你?」伴隨著一抹及其無奈的嗓音,眼前突然出現一堵高牆,許多福抬頭望去,赫然是楊義浩滿頭黑線的臉。
不管梁紅月同意不同意,反正她是不會再回報社了,實習的最終評語沒有也就算了,甚至畢業不了,也就算了……
而她卻一個字都沒有說出口,是答應還是否應,都沒來得及給個回答,電話恰好響了起來。許多福掏出手機一看,是楊義浩。她咬了咬嘴唇,抬起頭又看了一眼邵榮平,乾澀著聲音說道:「對不起啊,我晚點再找你好了。」
交戰中,許多福乾脆蒙上被子繼續睡覺。雖然一顆心還是不安分地狂躁著,可她不給它申辯的機會,只想睡,哪怕只有噩夢。
倒輪到許多福愣住了,她點點頭,茫然開口:「你怎麼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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