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時光盡

無論是之前還是現在,李巍然走到哪裡永遠是情聖一般的人物,從來不缺女伴。他這樣一變臉,也符合他的做派,夕溪的肩膀終於放鬆下來,舒了口氣地笑:「還是變了很多的,而且,我運氣好,身邊一直有蘭姐幫我。」
「哎呀,」蘭雲在她的小公寓里這兒找找,那兒瞅瞅,最後有點失望似的:「真就你一個人啊?」
「我還有通告要上。」她條件反射似的,說完了才覺得心尖有點發麻,手莫名地有些發抖。
「NO,」他搖搖頭,「你看,一個人功成名就,人們就說他什麼都擁有,這其實是個悖論。」他停了一下抬起頭,「比如對某些人來說,事業也許並不是他們最重視的東西。」
夕溪不說話,背靠著入口處的小吧台,一口一口地啜飲咖啡,心想,今天的Cappuccino怎麼有點苦啊?奶放得不夠?
「哎呦,你都二十七了,我難道還能管著你不給你談戀愛?叫出來給我看看嘛。」蘭雲不相信,也不甘心,「唉我說妞兒,你可夠能忍的啊。」
夕溪沒料到他會忽然來這麼一句,一口氣幾乎沒有提上來。程一辰的那雙眼睛就像是鋒利的刀,字字句句,將她心頭的肉一點點的片下來,生疼生疼。豬狗不如的日子……她真想反駁他,但她卻不得不承認他形容的貼切。
夕溪心生感慨,雖然覺得這話和這場景都像是影視劇里過於爛俗的橋段,但看著這位久違的故人也只有點點頭應承:「是啊,是有好久了。」
「不是我說你啊,嫂子,」程一辰又抽了一口煙,緊接著將剩下的半支摁在身邊的垃圾桶上,「跟了沈御風這麼多年,一點長進也沒有。我沒什麼意思,我的意思就是你老老實實地回去幫我找找沈御風,求他也好,威脅他也好,告訴他老子是娶沈妍,不是入贅沈家,這麼些年我那個家裡面做八王做膩歪了,老子不想幹了!他想往死里整我,可以。別他么搞得我們家公司破產。這一回,我跟他沒完。他要是死揪著我不放,我就咬著你不鬆口。實話告訴你,我為了等這天,準備了不止一兩年了,這女孩,你們派人盯著,我也派人看著呢,大不了咱們玉石俱焚。」
另外,還有那件事……
心裏有個黑洞不斷地在擴大,夕溪謹慎地盯著程一辰的眼睛,想要判斷他知道了什麼,還有知道了多少。
之前對接下這部戲的擔憂因為他輕鬆的幾句話而漸漸蒸發,夕溪的唇角一點一點地上揚,一雙眼睛彎起的弧度就好像天上的月亮,有迷茫但不失愉快的眼神慢慢從眼角透出來,就像是柔和的光照亮了暗黑的人間。有很多很多年,李巍然的夢裡一直在不停地尋找這樣的眼神,每一次他都覺得自己抓住她了,等到天亮,美夢醒來,身邊還是什麼都沒有。那種空虛是他在放棄她時從來沒有想到過的。這麼多年來,名利無數,想要的不想要的都朝著他襲來,可心裏的那個空洞卻越來越大,無法填滿。
在寫作方面,夕溪真是有點天賦的,進入劇社后牛刀小試,名著改的兩個本子都很見功底,在江城的高校戲劇節上拿獎。那時候他身邊的女朋友一個接一個地換,也倒沒覺得她有多好。也算是日久生情吧,水杉劇社越做越好,甚至在暑假全國巡演。有段時間他整天追著她後面要劇本,到最後好脾氣的夕溪也受不了抱怨,在圖書館里趕稿的同時向他:「李巍然,你不要這樣看著我,就像看著一個準備下蛋的母雞!」
這個記憶太幸福,她想收藏起來。於是喝完了咖啡,盯著那杯子不肯走,沈御風只道她喜歡那杯子,於是找來了老闆詢問可以在哪裡買到相同的。但無奈店裡的杯子都是特別定製。也許是不想她失望吧,她記得他跟那人用日語交涉了好久,最後老闆送他們出門時塞給了他們一個素布的包裹,做賊似地怕別的客人看見,走遠了打開來看就是四隻杯子。
「你就別操這份心了,實話告訴你,《桂蘭鎮》已經停機好幾天了,據說張曼妮帶進組裡的資金有問題。」蘭雲說起這個就一臉得幸災樂禍,「人品這麼差,男朋友能好到哪兒去啊。那個叫程一辰的人現在被警方查出涉嫌詐騙前兩天還被請去問話了呢。哈哈哈,真是活該!」
「談得不開心?做生意的,又是這幅長相,肯定過得特妖吧。」蘭雲理所當然地猜測,說完又皺眉,「但就那天的感覺,這人雖然是妖的資本,卻渾身上下都沒有一絲那樣的味道。雖然冷冷的,但感覺應該是個正派人呢。」
夕溪被她逗樂了:「說什麼呢,我聽不懂。」
他說的那樣輕鬆自然,就像是他們之間沒有任何事情發生,不過是一對很好很好的朋友,時隔多年再相遇,在同一個圈子相互幫襯。
沈妍走後夕溪又清凈了好些日子,有那麼兩天她以為會有人找上門來,沈www.hetubook.com.com家的人或是……他……不知道是擔心還是期待,聽到外面有腳步聲總以為是到自己家的,但終究還是什麼都沒盼來。最後只能陷在沙發里,嘲笑自己傻。
蘭雲盯著她的背影,安靜不了兩秒,忍不住問:「他是幹什麼的呀?明星?模特?應該不是,是的話不可能我沒見過的。」
蘭雲說的好,如果論資排輩張曼妮根本同夕溪沒得比。但娛樂圈卻還有另外的規則,風水輪流轉,誰當紅誰有發言權,張曼妮之前的幾部劇集都是叫好叫座,自然有她驕傲的資本。
「別說的像沒見過帥哥一樣的好吧。演藝圈最不缺的就是英俊小生。」夕溪沒想到僅一面之緣,沈御風竟讓一向眼高於頂的蘭雲念念不忘。她的工作一向跟他絕緣,如今,連工作夥伴的聊天重點也成了他。越想要忘記,滿世界卻都念著他的名字似的。
「夕溪,我以為你被抽水馬桶沖走了呢,怎麼在這兒待著。」蘭雲忽然在走廊那頭出現,打斷了兩個人的對話。她還是那副急吼吼的樣子,根本沒看到程一辰,直接衝過來到夕溪身邊給她披上大衣,「快走快走,下面一個通告要遲到了,好不容易爭取到的機會,這個李巍然真是耽誤事兒,說好了一個小時,這都幾點了還不放人。」
李巍然的眼睛很亮,像是聚集了所有的光,夕溪一時怔忡,竟不知該說什麼好。
李巍然竟坐著不動,只懶懶地笑著點頭:「你好。」
夕溪聽了這話自然是哭笑不得,轉身又去給自己倒了杯咖啡。
自己對夕溪到底有多少情結呢,連李巍然自己也說不清楚。他還記得剛認識她的時候,那時候他大她一屆,是學長,學校的水杉劇社招聘編劇,來了一大堆文學院,和她一個學機械製造的。初審的人因為專業的關係直接就把她的申請剔除出去,卻被他陰差陽錯地從廢紙堆里揀出來。
她起身,程一辰先是抬頭望她一眼,緊跟著起身讓她過去,兩人對視時,他的眼神中有種莫名的陰沉。夕溪從洗手間出來又看到他。
「怎麼了,你是不是有心事?」蘭雲因為職業的關係自然是個很敏感的人,夕溪的表情、動作和語言,似乎都跟她的問題不在一個節拍上,她轉了轉眼睛分析,「他來接你,人又不在這裏。你提起他又滿臉的不自在……夕溪,你不會告訴我你們這麼快就分手了吧?」
在演藝圈,李巍然不是個普通的名字,而是代表了一種傳奇。掰著指頭數他的簡歷,從大學開始參加全國廣告創意大賽拿到特等獎,緊接著就為耐克拍攝了第一支廣告就火了,一整個系列拍下來,已經身價千萬。畢業時同屆的同學還在忙著焦頭爛額地找工作,他已經開始挑劇本。都以為他會成為創意廣告界的大亨,誰知他一甩手推掉所有的邀約,隻身去了美國的NYU學習導演專業,三年後再看到他的名字,已經是媒體捧出的明星導演。還不到三十歲已經拿了柏林電影節金熊獎和美國影評人學會最佳導演稱號,斯人如此,運氣和才氣缺一不可。
「哦,給你接了一部戲,」蘭雲說,「雖然是男人戲,但畢竟是大導演大製作,而且你是唯一一個女主角。你這年齡也該轉型了,這部算是你上大熒幕的第一步,下面我再好好想想要怎麼打造你,看以後電視劇是不是少演一點。」
她在小圓凳上坐了太久,胸口都有些憋悶,於是站起來,打開電視機。屏幕亮起,看到的居然是李巍然的臉。某台知名的娛樂節目主持人坐在他的對面問:「李導,人人都說你有才氣運氣又好,像你這樣的人會有遺憾嗎?」
「李導你這話說得可不夠真誠呀,」張曼妮纖纖玉指點了點桌面撒嬌,「嘴上誇我是最有潛力的女演員,心裏卻還想著用其他人。上次我們在影展上的約定,你肯定是忘得一乾二淨了。這次你籌備的電影這麼多大咖,怎麼也得提攜我一把,不是嗎?」
「那就推掉它。」他淡淡地說。
夕溪的心就像是瞬間被重擊了一下,一張臉孔瞬間變了色。
夕溪看她說的那麼熱鬧,沒好意思敗她的興,跟著打趣:「哦?怎麼個出氣法?」
服務員過來為夕溪換上玫瑰紅茶,李巍然終於探身在水晶煙灰缸里按滅手裡的香煙:「還想吃點什麼,都可以點。」他的小臂順勢放在沙發的扶手上,看著她的眼神中有笑意,但卻沒顯露在臉上。
程一辰似乎是專程在這裏等著她的。他剛點上一支煙抽了一口,抬頭就對上夕溪的眼睛,這會兒他的眼神沒有了剛才的陌生,慢慢踱著步子走過來對她點頭:「剛才沒跟你打招呼,不介意吧。」他笑著,左手夾煙又抽了一口吐出來的煙圈直接噴在夕溪的臉上。
「剛才那個男人是誰?好像在哪裡見過。我去的時候,你們在說什麼?m.hetubook.com.com遠遠的我就覺得火藥味很濃的樣子。」蘭雲問。
聽到這最後一句話,夕溪開始發抖,這一次不是因為心中的忐忑,而是因為憤怒:「程一辰,你這樣做有沒有想過沈妍的感受?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說起來她在娛樂圈混,見過的帥哥多如過江之鯽,但那種樣子,稱得上的頂級的,還真是少見。
「那《桂蘭鎮》怎麼辦?」夕溪頗為驚愕地問,「我在裏面的戲份還沒拍完,兩部戲能卡好時間?」
「知不知道她背著我去求她哥哥放過我?」程一辰嗤笑一聲,下一秒語氣霎時間變得如冰封一般,「我早就告訴她別去丟人現眼,我不需要!我是一個男人,為了她放棄了自己的事業,但是在沈家我過得是什麼日子?沈家隨隨便便一個老司機都可以看不起我,那些個所謂的叔伯兄弟聚在一起說話,各個話中帶刺,好像我就是為了沈家的那點錢才跟沈妍結婚的。是!我當初是為了求沈家注資程氏企業才接近沈妍。那又怎麼樣?我娶她,那是因為愛她!我程一辰倒還沒有下作到那種程度去賣身換錢!可沈家的人不這麼覺得。甚至連沈妍……她只要吵架動不動就拿這些說事兒,人前人後給我難堪。說到底,我連沈家老太太養的那條狗都不如!這婚結的還有什麼意思?再說,」他說到這裏頓住,一雙眼睛又直勾勾地盯住夕溪,陰森森地說,「這種豬狗不如的日子,不是連你都忍不下去了嗎?」
「他是不是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情啊,告訴我,蘭姐替你出氣去。」
蘭雲一邊說,一邊做了個誇張的手勢。
「那麼李導說的這個人,是誰呢?」主持人的一雙眼閃閃發亮,亟待發現一個巨大的八卦,提高節目的收視率。
張曼妮是配音演員出身,她的聲音有種別樣的嫵媚,夕溪聽得不舒服,再加上沉默的程一辰在旁更加尷尬,乾脆起身道:「你們先坐,我去洗手間。」
「哎你今天很怪,總是走神兒,想什麼呢?」蘭雲問。
此時此刻坐在四季酒店頂層他根本沒心思享用被人們捧到天上的英式下午茶,而是專心的等待心上人的到來。
他的目光從她的臉上繞過去看向窗外,最後落在她端茶的手指上,忽然又笑了一下,自嘲似的。
夕溪聽她這麼自言自語地分析,只笑,不說話。
「看你那樣子,」蘭雲問,「真分手啦?」
夕溪正打算開口,眼角的餘光瞥見兩個人,她偏頭看去,程一辰會同張曼妮已經攜手站在他們的桌邊。她吃驚地看著這兩個人,但程一辰看到夕溪,眼裡一點訝異的神色都沒有,他臉上的神色輕鬆又自然,就好像他的世界里從來都不認識夕溪這一號人物。
其實根本不是買的,確切地說,家裡的這四隻杯子都是沈御風替她要來的。說是夫妻關係,因為不被祝福和承認他們甚至沒有特別像樣的婚禮,婚後需要在大宅待上一個月,這是沈家的規矩。大約是因為事情多,沈御風借口蜜月,帶她去了日本。然而整個的日本之行他幾乎都不在她身邊,只是僅有的幾次陪她在旅遊景點附近的咖啡館里坐了坐,酒店也是她一個人入住的。她還記得那晚他在淺草寺附近的咖啡館等她,她一個人迷了路,找到他時已經是晚上。那天是中國農曆的十五,天空的月亮特別的圓,而他選的那間咖啡店的名字恰巧就叫月亮屋,裏面所有的咖啡杯都是金黃色,那天的他穿了深藍色的襯衫,戴了她特別為他在銀座挑選的袖扣,坐在咖啡店的落地窗前,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天知道如果可以,她真希望就同他那樣在淺草天長地久地對坐下去。
話說回來,夕溪長相柔美,充滿東方韻味,一開始入行扮演的都是清一色的瓊瑤式筆下女人的角色,永遠受男人保護,柔弱可憐,哭起來也漂亮,角色的局限性很大。但李巍然這個劇本的角色卻是個冷漠疏離的女刺客。
「啊,對了,我忘了告訴你,」蘭雲喝完了最後一口咖啡走到了門口才回頭對她一笑,「新電影的導演你也認識,是李巍然。」
「跟沈家有沒有關係待定,但跟你肯定有百分之百血緣關係吧?」程一辰笑得皮裏陽秋,「你這麼愛當明星,肯定也不想讓人知道你還有個孩子吧?到時候狗仔隊查起來,這事情的前前後後可都是要真相大白的。我勸你想想後果,是不是能承受得起。還有沈御風在沈家的地位,會不會因為這孩子的出現變得岌岌可危,」他說到這裏眯了眯眼睛,又開口道,「對了,幫我跟沈御風說,我要跟他妹妹離婚,沈御風要承諾不干涉我家的生意,而且沈家還要給我十億美元的贍養費。」
夕溪眼睜睜地看著他離開,這一次程一辰的背影都顯得那麼得意洋洋。他剛剛的威脅,讓她放心,同樣讓她揪心。一直到蘭雲把她推上保姆坐下和_圖_書,她依然顯得神不守舍。身邊的蘭雲一個電話接一個電話地打,好不容易舒了口氣,轉頭看她還是獃獃的樣子。
面對這樣疏懶的招呼張曼妮卻毫不介意,她環視一周又笑意盈盈地問:「請問可以有幸與大導演同坐嗎?」
眼前的咖啡還散發著裊裊的熱氣,夕溪看著被蘭雲扔在茶几上的劇本,她明知道夕溪聽到李巍然三個字一定會拒絕,乾脆說完重點一陣旋風式地跑了。
夕溪想安慰她兩句,但卻不知如何開口。好在蘭雲沒什麼心情看她情緒反應,很快又接起電話滔滔不絕。她認真聽了蘭雲和對方的對話,似乎是在同一家韓國的汽車品牌公關聯繫,又是關於琳琳的形象問題。每到這個時候,潑辣的蘭雲總是低聲下氣好話說盡,有時候夕溪很難想象,蘭雲那麼驕傲的一個人竟然要這樣子聽對方指責甚至謾罵而不吭一聲。
「哦,他呀……」夕溪拖了很長的尾音去廚房給蘭雲倒咖啡,大杯子捧出來放在蘭雲的手上給她捂著,「他不在這住。」
「你是我經紀人,矜持一點行不行。」夕溪笑她,「我好歹是個演員,也有粉絲的呀。」
真的是這樣,你看她改過或者寫過的角色,絕無那種無能的女人,她所寫的話劇劇本總是充滿對於生活的思考,也許不至於太深刻,但絕不對逆境妥協。他們合作多次,她永遠熱愛那種骨子裡堅強向上的女人,絕不像是藤蘿,需要依附大樹才能更好地生存。他還想到,彼時年少,他們還只算是在曖昧期,當她看到他跟別的女孩在一起,她沒有第一時間逃開或者是質問或者想要爭取什麼,而是不動聲色看著他同那個女孩翩翩起舞,從頭到尾都十分冷靜。後來他去宿舍找她,她看到他,沒有聲嘶力竭地質問,而是沉著理智地說:「李巍然,你跟那個女孩,真般配。」
「我是問你,這次的角色為什麼想到讓我演。你也知道,我的定位一向很單一,觀眾對我的印象似乎很難改變。」這也是她頭疼的地方,曾經也向名導徵求過意見該如何轉型,導演卻說長這麼漂亮不需要做那樣的努力,輕輕鬆鬆賺錢就好了。
因為是央視的訪談節目,背景用的是暗藍色,更襯得他劍眉朗目。李巍然笑了笑,抬手摸了一下眉毛,然後放下手,雙手手指相互交錯,許久才說:「如果非要說有什麼遺憾,我想是我不能夠完全的自由。」
她所站位置的旁邊正好是安全通道的門,彼時有工作人員推門而出,冷風很快地灌入走道,夕溪穿的少,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
這句話,真是……
「我很想你,」他打斷她的話,用一種無比溫暖的語氣坦然地對她說,「夕溪,這麼多年,我一直很想你。」
「沒有,」夕溪下意識地晃了晃腦袋,又低頭喝了一口咖啡:「我在想你給我安排的下一步的工作計劃是什麼?」
「哎呦,有那麼帥的男朋友,誰管粉絲去死啊!」蘭雲大大咧咧地說,「再說了,我說這話是以姐妹的身份,不是從經紀人的角度。」
夕溪吃驚過後,更多的則是疑惑,此刻的程一辰一點也沒有沈妍說的那種落魄的樣子,相反的站在張曼妮身邊的他雖然清瘦卻神采奕奕。
「自由?」主持人沒想到他會說出這個關鍵詞,「你現在已經是大導演了呢,怎麼會沒有自由。」
蘭雲走到沙發處坐下,喝了口咖啡:「那麼高大帥氣的一個人,怎麼能藏得住呢,要是我老早拉出來炫耀了,那樣的男朋友頂一百個愛馬仕好不好,簡直是天地間最好的裝飾品,出門口往身邊一站,秒殺一切!」
「這隻是一個泛指,」李巍然攤手道,一雙眼裡滿是真誠,「好吧,我承認,這是我下面馬上要拍的那個電影要探討的命題。你也知道,男人和女人之間的感情,總是有說不盡的陰差陽錯,有很多情結是可以拍的。」
「洪晃唄。」蘭雲嘻嘻地笑,「給你接了個電影,裏面有她客串,我今天來,就是為這事兒。」
好在他臉上的深情表情並未持續太久,終於還是笑出來,那一雙桃花眼離彷彿瞬間騰起了無限惆悵:「你啊,還是老樣子,一點都沒有改變,這點玩笑都開不起,什麼情緒都寫在臉上,我真懷疑你是怎麼在這個圈子裡生存下來……」
李巍然沉吟一下看著夕溪,夕溪沒說什麼,張曼妮乾脆挨著他坐下來,連程一辰都不給他們介紹。她朝著夕溪笑,眼裡不是沒有嘲諷的,良久才用手腕托著腮幫子對定李巍然:「聽說李導要拍新片子了,什麼時候也給我一個試鏡的機會?」
「唉,別提了,還不是琳琳那小丫頭,三天兩頭給我鬧緋聞,昨天跟一個男人約會被拍到,今天就讓壹周刊給等出來了,跟拍的狗仔一口咬定那男的是有婦之夫,天涯立刻人家祖宗八輩都給扒出來了,平時給錢都買不來的微博排行榜,現在給錢也下不和*圖*書去。你也知道公司給她的定位是清純玉女,這下可好,之前簽約的兩個廣告代言,恐怕都要黃了!」蘭雲有點泄氣,哀嘆了一聲又抓住夕溪的手,「還是你好,本分又聽話。往好處想想,攤上這事的還好是琳琳不是你,你身上有七支代言呢,要是你出了什麼差錯咱們公司豈不是要破產?」
夕溪側身繞過他,剛走了兩步就聽到他在後面說:「回去告訴你家先生,如果這次他肯放過程家,那麼我可以考慮放過你。」
「天,」夕溪吃驚地看著她,「太損了吧,這招數你跟誰學的呀。」
夕溪被她催依然站著沒動,蘭雲這才停下手上的動作,打量她對面的程一辰。
「好啊,」李巍然依然是那種笑眯眯的樣子,誰也不得罪,「如果有機會我當然希望跟曼妮你這麼有潛力的女演員合作。」
「喂……」夕溪同他說話,他卻總是回答不及時。
「不需要了,我不餓。」夕溪微笑地看著他,回答得很是簡練。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夕溪隱隱覺得哪裡不對,但卻表現得十分平靜。
「沒,沒什麼。」夕溪笑著,走過去在她對面的圓凳上坐下。
夕溪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后臉上隨即露出厭惡的表情,她很快後退了兩步,面上掛了冰。
她跟李巍然的一段過往蘭雲是一清二楚的,有時候擠兌她,就數著網上爆出的李巍然身家后的零給她看:「你看,當初在學校你要是接受了他,咱們公司只要養你一個藝人就能活了。」說完了還要強調一句,「夕溪,那可是李巍然啊!」
「你這是什麼意思?!」夕溪把自己的手都掐破了,仍然沒有徹底的冷靜下來,她開口,竟然帶著顫音。
「事業不是最重要?」女主持人笑眯眯地問,「那就是感情了?什麼樣的感情會讓人覺得不自由?」
當時他的眉毛幾乎擰成了大疙瘩,但夕溪卻十分歡喜。這對沈御風而言可能是一種莫大的羞恥,但在她看了,這幾個杯子算是整個世界最溫暖的東西。
那是糖糖的照片!
「像月亮吧?」夕溪捧著快要跟她臉一樣大的杯子懶懶地笑著幫她補完,半晌才低低地接上一句,「在日本。」
然而人生總是這樣的吧,天下沒有白來的午餐,想要得到,就要學會忍耐。同樣作為藝人也要懂得克制自己,畢竟拿著廠商高額的代言費,保持自己良好的公眾形象是最起碼的職業道德。
她正想著,蘭雲忽然拍了拍她,示意她包里的手機在震動。夕溪打開手包,手機屏幕上反覆顯示的是那個熟悉的號碼。
「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夕溪一直討厭他,無論是剛開始認識還是現在,說起來程一辰算是一表人才,但一雙眼睛總會透出陰鷙的神情。
夕溪已經在李巍然的對面坐了很久,她來見他,心裏是忐忑不安的,但真的見了他這個人,那種情緒似乎一掃而空。她之前當然也接觸過電影導演,有次見徐克,是在香港半島酒店,他愛戴墨鏡,看她來了招呼了幾句,兩人就各做的事情,有很長時間,夕溪都覺得他睡著了。但也就是那個下午,她得到了從影以來最重要的角色,雖然不算是一炮而紅,但也收穫了許多關注。
夕溪,我已經站在我所能夠站到的最高的位置,以我想要的方式回歸你的生活,這樣你總可以看到我了。
他還是習慣留很短的圓寸,簡單的牛仔褲和T恤衫,一雙狹長的鳳眼,真是漂亮又少見的那種。眨一眨似乎可以放出無數的桃花來。不笑的時候有點凶,但因為右邊的臉頰有酒窩,笑起來又像個孩子。好在他是喜歡笑的,笑起來唇角上翹,有點點兒小壞,卻很討喜。非常有藝術氣質,但跟沈御風那種純藝術系出身的男人十分不同。李巍然天生的藝術感是濃烈而焦灼的,沈御風則是淡然而利落,也是完完全全沒辦法比較的兩個人。
「夕溪小姐,我是沈忠。」她很快接起來就聽到沈忠的聲音。
夕溪被她問得莫名其妙:「還能有誰呀?」
「怎麼,不習慣嗎?」程一辰微微抬眉,許久才拍拍額頭,皮笑肉不笑地說,「哦,我忘了,沈御風他好像從認識你之後就戒煙了。嘖嘖,」他搖搖頭對夕溪道,「他對你可真好,是不是,嫂、子。」
蘭雲說完了又盯著咖啡杯左看右看:「你這杯子是哪兒買的呀,挺好看的。像……像……」她連說了好幾個「像」字。
別人拿他當神一樣看待,但這個名字對於夕溪而言又是什麼呢?
程一辰見狀,咧嘴笑了一下,用一種低而輕飄的語氣問:「怎麼了嫂子,這就害怕啦,不能夠啊。」
「公司出事了嗎?你怎麼這麼忙?」夕溪沒有直接回答她,而是用別的問題轉移蘭雲的注意力。
夕溪看著她換鞋進門跟在身後不解地說:「我給夏天放假,你不是知道嗎?」
「唉,這種男人嘛,就是欠整,哪天他約了別的女人上高級餐和圖書廳,咱們就在後面悄悄跟著,等他們坐好了吃飯,就拿著一壺熱水衝進去,倒在他褲襠上,然後轉身大哭著逃走。治不了根兒也痛快一回。」
夕溪聞言的背後像是翻了一個雷,許久說不出話來。之前沈妍來求她,她是覺得問題可能比較嚴重,但是沒想到會像現在這樣。
她點點頭「嗯」了一聲,那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隨後就聽沈御風低沉如往常的聲音對她道:「晚上我派車去接你。」
「說是這樣說,可是不拍的話,公司要賠不少錢吧,而且這名聲傳出去了也不太好……」夕溪不是沒有顧慮。
「那個帥哥啊?烏鎮來接你的那個。」蘭雲的眼睛一閃一閃地看著她,兩個高瓦數燈泡似的,晃得她睜不開眼。
「張曼妮都把你欺負那樣了還想著那破民國戲幹嗎?!」蘭雲想起來就生氣。
「什麼?」李巍然收回思緒,坐正了,身體向前,做出傾聽的姿態。
「關於那件事,我想你是小看你自己的影響力了。剛才討論的那件事你好好考慮,儘快給我答覆。我這個人是很有契約精神的,很守信用。希望你也是。」程一辰似乎並不避諱蘭雲慢條斯理地將對話接下去,之後對他們兩個點點頭,「我先走了,你們請便。」
「也不是單指感情,但卻可以拿感情舉例。」他說著唇角又揚起那種慣有的漫不經心的笑容,「比如你很喜歡一個人,可那個人絕對不喜歡你。但你卻非愛她不可,這樣的話,你的身心都會遭到束縛。如果你想要自由,就要嘗試忘掉她,這樣的話你就解脫了,然而大多數人都會很難做到這一點。」
「李導你好,」張曼妮一笑,美艷不可方物,一雙眼睛里只看見李巍然一個人,「很久沒見到你了。」
是一個男孩。性格有些不羈,但英俊瀟洒、乾淨溫暖,曾經燦然許諾要長久地陪伴在她身邊,甚至讓她一度以為這種陪伴會成為一種永遠。
蘭雲抿抿嘴巴,有點遺憾的樣子:「那就是有錢任性款的咯,嘖嘖,可惜了,我還想挖過來給我當藝人呢。」
「怎麼樣?你也後悔了吧?」程一辰笑吟吟地問。
她腦子裡浮現了那個場景,但是那男人……那男人決計不會是沈御風。
下午的餐廳沒有什麼人,只有上好的陽光大片的散進來,像是久違的燦漫青春。她說完同他對視了三四秒鐘,才聽他說了一句:「夕溪,好久不見。」
程一辰就是深諳這個道理,才會用糖糖來威脅她。夕溪而言,倒不是她多麼害怕自己的事業收到打擊,而是如果她在這件事上處理不慎,連累的就不止是自己。做人最低限度,不給別人添麻煩。
第五天的時候,蘭雲上門,一見她劈頭就問:「怎麼就你一個人?」
「夕溪,夕溪,想什麼呢?也不回答我問題。」蘭雲坐在沙發上叫她的名字。
「做生意的。」夕溪想了想,如是回答。
「我不一樣嘛,」李巍然聽了這話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我認識你的時候,你還在當『編劇』,所以夕溪,我認識你生活中的另一面。」
「早知道你會裝糊塗。」程一辰右手往西裝的口袋裡摸了摸,很快掏出了一張照片,他先是放到自己眼前看了半天,囁嚅著嘴唇發出「嘖嘖」了兩聲后才將照片的正面向著夕溪,「這孩子雖然漂亮,長得可真不像是沈家人。難怪你們怕家裡不認。這小女孩,看著也有四五歲了吧?」
李巍然聽到這話,眼中有情緒一閃而過,但他很快又說:「well,別的都還有待考察,但如果說有什麼明顯的變化,」李巍然的眉毛蹙緊了又舒展開,「那就是變漂亮了,以前還是個小女孩,現在的你卻非常非常有女人味。」
那一刻他對她只有恨,只有恨。兩人之間的誤會,她甚至連原因都不肯問,也不給他機會解釋,而是自己獨斷專行地結束了一切。多年後他偶然聽到她的消息,從美國坐了很久的飛機去法國找她,到最後卻只能在利茲飯店的套房喝的酩酊大醉哭著給那個她早已不用的空號打電話:「夕溪,我真恨你。」
李巍然當然不是徐克,不論是年紀樣貌都有太大的差別。
「你……」
「這孩子跟沈家沒有關係。」夕溪緊緊咬著下唇聽完了他的話后冷冷地說。
「沒,」夕溪搖搖頭,心裏又跟著嘆了口氣,後面的半句「不過也許快了」的話,舌尖繞了半天,愣是沒有說出去。
他當時坐在她對面,「嗤」的一聲笑起來,最後捂著肚子,笑得像個傻瓜,那時候他透過笑出來的眼淚看這個女孩,忽然覺得被電了一下似的,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她微微地喘息,半晌才說:「不,我跟你不一樣。我甘心嫁給沈御風,是因為真的愛他,現在求仁得仁,談不上後悔。但有一點你說得對,我跟你一樣在沈家沒有任何地位,所以指望沈御風能聽進去我的話,你恐怕是太天真了。」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