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剪不斷

從李巍然的角度,夕溪是真正地進入了角色,台詞進行,她的眼神從傷感變成了空洞,就像是一個空了心的人,在這世上活著生命呼吸都不過是一個過場。明明是自己寫的戲文,他卻被她的表演震懾到了,良久他經過助理的提醒才想起來自己還需要同她對戲,於是他垂頭繼續對那一句台詞,聲音竟然發乾得厲害:「那,你還愛他嗎?」
這個劇本對她來說是何等的殘酷。這個角色似乎就是她的預言,她不用去過剩下的生活,就已經知道自己的結局。只是她沒想到這樣的結局她還需要在戲里再演一遍。這對於她而言無異於是一種凌遲。
那晚的夕溪擦乾眼淚,第二日就致電蘭雲,表示自己願意接下李巍然電影的角色。原來她還認為有避嫌的必要,現,完全不用了。心裏有種空寂,似乎用什麼都無法填滿。唯有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也許在重壓之下能夠得到某種救贖。
助理聞言驚呆:「她現在不過是二線女明星,這麼有錢?」
說到這個,副導笑出聲來:「扒不出來只會有兩個可能,要麼,她本來就潔身自好,沒有伴侶。要麼就是背景太強,強大到我們這些人都很難想象。不過話又說回來,要是背景這麼強,也不至於因為這些小事紅不了,是不是?」
「你來……有什麼事嗎?」她的嘴唇咬了又咬,還是忍不住問一句。
這句話蘭雲當然也知道她意有所指,最紅的那幾年為了躲狗仔,不光是專職司機夏天,連她和夕溪兩人的車技也日漸好起來,堪比警隊的反追蹤技巧也是那時候練出來的。蘭雲看她眼裡的堅持就知道拗不過她,只好從包里掏出車鑰匙往她手裡一拍:「真該讓夏天那個小丫頭放棄休假,趕緊回來看著你!」
「你想靜靜非得要開車幹嗎?」蘭雲看著她的眼睛,不似平日里的平靜溫和,又問一句,「到底怎麼了?」
剛才看她在直播節目里,那對耳飾太過醒目。鏡頭切近景,她說話時會跟著晃動,在她的耳間搖曳生輝似的。只是那色彩跟她不搭,她安靜,紅色熱烈;她低調,紅色張揚;她似無瀾的清流,紅色則像熊熊燃燒的火。他聽了李巍然的名字莫名煩躁不再等她,卻又不說回去,沈忠無法只好一直帶著他在城市裡兜圈,也許是天意,路過江城中心地段他抬頭不經意看到商場大幅的宣傳廣告,也不知怎麼就進去買了這一副。這一副好,適合她的溫婉,綠寶石邊鑲了細小的鑽,就像是她溫婉的性格里泛起的倔強。
「我真的沒想到會在你口中聽到『傳宗接代』這四個字耶,夕溪,你是怎麼樣?要穿越回去嫁給古代的王爺嗎?」主持人的語調不無驚訝。
但作為一個女人,她深刻地明白這部戲將發掘到她靈魂深處最不願意觸碰的痛楚。
她說完,屏幕立刻出現「傳宗接代」四個大字,正正地出在她的頭頂上。主持人和嘉賓們都笑起來。
他這一聲足夠溫柔,夕溪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很陌生的眼神,如雲似霧的,明明是看著他,卻又像是沒有在看任何一樣東西。
蘭雲感覺到夕溪的積極,立刻同片方聯絡,一切順理成章。她們很快被通知跟導演組再次約見。蘭雲很重視這次合作,親自帶夕溪到見面地點,本以為是簽約來的,卻被告知這次是來試鏡。
她在身後絮絮叨叨的,夕溪不太想聽,只擺擺手,直接上車開走。車子要出地庫,後視鏡里還能看到蘭雲站在原地憂心忡忡地瞧著車尾。陽光照進來,夕溪順手摘了平光鏡和口罩,又拿了手邊蘭雲的太陽鏡帶上,很快匯入了江城的車河裡。
蘭雲的手是冰涼的,往夕溪的額頭上那麼一蓋,倒是讓她清醒了不少,夕溪微微往後退了退看著蘭雲,好半晌才說:「蘭姐,我……我想自己打車回去。」
「對對對,我也想起來了。」立刻有人激動著附和。
不過是一個尚未齣戲的眼神,李巍然竟然又呆住了。
「啊?」夕溪仍是那個獃獃的樣子。
沈御風看到這裏,關掉了屏幕。他又坐了一會兒,才對沈忠道:「開車」
她以為他真的是來為自己慶生的,但他不是。
她的擔心沒有錯,公司的周圍經常會有蹲守的影迷,期望著能看到自家的偶像。雖然不一定會瘋狂的追逐夕溪,但作為一個藝人,是斷然沒有什麼隱私可言的。
「這裏很小。」他喝一口水,答非所問。
他走向她,短短几步,每一秒都像煎熬,可下一秒又似身在天堂輕飄飄。
「沒穿過的,」她下意識地解釋,「買的時候想著也許哪天你會來……」
「是嗎?」李巍然恨恨地瞪了朝暉一眼,將耳間的鉛筆拿下來又朝著門口的方向看了一下開口,「也許她是個奇葩,也未可知。」
夕溪的目光https://m.hetubook•com•com從劇本上轉移,抬起頭看著她的眼睛:「怎麼了?」
不知道在床上翻了多久,門外好像有響動,夕溪的身子僵直了一下,很快聽到門鈴聲。她披衣而起,走到門前的貓眼往外看,門外站著的竟是沈御風。她打開門,吃驚地望著他,他卻第一時間看到她的腳蹙眉:「你這裏沒有拖鞋?」
「不能陪你過生日,今晚還是要回去。」他淡淡地交代。
她無奈,只好聽話的打開盒子。漂亮的藍色絲絨的錦盒裡,安靜躺著一副綠寶石的耳釘。看見禮物的一剎那,夕溪的心下一秒沉入無邊的海底。
「那哪行,你沒看別人的明星,恨不得帶一整個車隊來,我們人本來就少,你還要自己拿東西,那出場氣勢就沒了知不知道?!」蘭雲總是可以抓住一切機會教育她。
「謝謝。」夕溪笑了笑,聽到外面編導敲門,便跟蘭雲走出去和主持人打招呼。
他「嗯」了一聲,神色在一瞬間就緩了下來,聲調變得別樣沉鬱、慵懶。他換上鞋往裡走,夕溪跟在他身後打開了客廳的大燈。燈光大盛,她眯了眯眼睛,他挑了沙發最中心的位置坐下,王者似的環顧四周。
「這一對,可以收起來了。」他意有所指的開口,微抬下巴,指了指她未卸下的耳墜子。
夕溪彎起唇角把車鑰匙收下剛要轉身又被蘭雲拉住:「我看你這兩天心浮氣躁的才放你出去透透氣,你自己可小心點,別真出什麼亂子。」
此時的李巍然顯得跟見面的那天完全不同,他用一種公式化的眼神看著夕溪:「怎麼樣,準備好了嗎?」
其實她平時就不怎麼用電子設備,也總會忘記充電,如果有什麼事大部分人都會找蘭雲而不直接聯絡她。現在的他會不會生氣呢?她想到沈御風那張萬年不變的臉,搖了搖頭。
夕溪端著透明的水晶杯到他眼前,很漂亮的設計,從杯子的底部到邊緣精緻的蝴蝶浮雕,栩栩如生。這裏的一切都很適合她,如她所言,是一個讓人覺得溫暖的地方。她把水杯放在他手裡,杯子因為震動而泛起小小的漣漪,等他拿穩了,她便收回漂亮的手指,像一隻受驚的小鹿。
他的話音剛落,她對著DV的眼睛瞳孔忽然的收縮又放大,似乎在思考,但是很快又露出茫然的神情:「我……不知道……」她的聲音輕飄飄的,回答得慢而怯,似乎沒有一點點生氣,但很快地又用一種無限自嘲的低語,「年少時我對自己說,如果我愛的人不愛我,就把他在心底葬了,明日太陽照常升起生活不會有任何改變。因為只有一個人的努力,無論如何也達不成兩個人的關係。但後來我遇到了那個人,他靠近我,又離開我。到最後我的付出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就像是吸飽了水的海綿,再綿延的痛苦也像是流水,從海綿的表面上滑落,留不住了。於是我選擇放手,希望能夠保持最後一點點姿態,可這麼多年過去,我遇到很多人,看過許多風景,走過不同的地方,卻始終有種幻覺……」夕溪說到這裏,微微地抬起下巴,用一種乾澀到近乎絕望的口氣繼續,「那就是他依然還在我身邊。」
「誰?」
沈先生真是很少看電視的。沈忠想,因為夕溪小姐的緣故,他怕是把這輩子的電視節目都要看完了。
電梯闔上的那一秒,她的眼淚就掉下來。她抬手擦了一下淚痕,從電梯廳慢慢挪動回公寓,短短的路程從未如此艱難。好不容易回到房間,夕溪對定鏡中那個落魄的人影,覺得她就像是一條被拋在岸上的魚。
「就是那個導演啊,李姓導演。」主持人最終還是說出來,唇角上揚,陰謀得逞。
對於夕溪而言,那是這個世界上永不能碰觸的傷。
「你也知道李巍然這次機會有多難得,我是怕你又因為親熱戲放棄。是不是你那個男朋友不想你拍?要不你把聯繫方式給我,我去跟他說,談戀愛也要講道理。」
真是,再沒有比這更爛的理由。沈御風看著屏幕上她那尷尬又無辜的臉,無奈非常。
「誰?」
「擺平啦?」她問她。
造型師的助理看人走了才問:「夕溪那套衣服是哪個牌子的新品?真是絕妙。」
「那,你把車子借給我開?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夕溪說著向蘭雲伸出手。
夕溪抬起頭,正可以看到那棟樓。這間畫室她只來過一次,還是在裝修之前。彼時也是新家在裝修的時候,沈御風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分明是她不會來的地方,卻非要沈忠連帶著一起問她的意見。最後她不得不親自來看了一次,站在空蕩蕩的大房子里說,這樣的LOFT不太適合隆重的裝修,何況又是做畫室之用,牆體稍微刷一刷,把他收集的那些名畫m.hetubook.com.com啊、石膏像啊在屋子裡擺一擺就好了。沈忠聽了她的話,就跟得了什麼懿旨似的,真就照著去辦了。裝修弄好了后連同新家的照片一起拿來給她看,新家的照片她沒仔細瞧,畫室的片子她卻看得認真,因為她知道沈御風有多熱愛藝術,但也正是因為這認真,不小心看到了他一直做做停停創作的雕塑,又傷了一次心。那會兒她就對自己說,這個地方,她是一次也不會再去的。可事到如今她算是明白,她人生里所有以他為中心發的願,總是會被她一次又一次打破,沒辦法攔住自己。
「你這個傻子,沒看到她耳朵上戴得那對紅寶石耳環么?摘下來都夠你開幾間連鎖店的了。我看她呀,不止做明星這麼簡單,背後肯定有個讓人想不到的大金主……」
他抬起頭,那雙眼睛好似能看進她的心。夕溪微怔,忽然想起今晚主持人的話,女人的話題,永遠離不開愛情,他說:「人總不可能一輩子只愛一個人。」所有嘉賓都點頭稱是,只有夕溪默然。她一點也不贊成這個觀點。就像是程一辰說他有多愛沈妍,她是不信的。一個人愛另一個人,就不可能再接受其他可能,程一辰口口聲聲說愛沈妍,卻允許張曼妮站在他身邊,他對沈妍的感情說放就放,一定是沒有到那一步,若真的愛到沸點,愛便能成瘋成魔。就像她,哪怕是十年二十年過去也是一樣,單聽到沈御風三個字就能在心裏掀起驚濤駭浪。
這片子園區都是各家畫廊或是畫室在此租賃辦公的,白天人多也很熱鬧,但到了晚上便沒什麼人氣。因為是政府出資新建,便找了最好的規劃團隊,整個園區的設計別緻新穎,雖然是冬天,仍然可以看到融融的綠意。
「你是不是知道自己緊張的樣子特別好看?」他問。
夕溪早就看過劇本,劇名叫做《俠骨》。如果不是因為最近發生了太多事,她也許根本沒有膽量接這部戲。因為這部戲雖然是部戰國群英戲,但對於女主角而言它歸根結底講述的是卻一個極其簡單的故事,那就是愛一個人而不得。女主角雖然外表柔軟卻內心堅強,然而她的悲劇就在於雖然擁有世間所有的繁華,卻終其一生得不到自己愛的人。
DV打開,夕溪站在距離它只有一米的地方,鏡頭切的這麼近,面部的所有細節都看得清清楚楚。
「有什麼事想問我?」他難得主動。
這下子,全場嘩然。能讓主持人如此表現,一定是個名導,最近風頭正勁的導演,又姓李,不是李巍然,還能有誰?
她卻欲言又止。
透過屏幕,幾乎能看到她喉頭微微吞咽的動作。良久才憋出「沒有啊,我的情人是工作」這句託詞。
「成。」蘭雲也不含糊,又客套了兩句就帶著一臉如夢似幻表情的夕溪走了,關上門等下一個大咖來試鏡的間隙,副導演才意猶未盡地對李巍然道:「我說什麼來著,要比演技,夕溪在演藝圈是數一數二的。短短几分鐘,她情緒就能醞釀得這麼飽滿,難得。」
夕溪的眼睛還是看向鏡頭的,她微微地怔了怔,很快又笑了一下,那個笑卻蒼涼得似乎容納了整個日暮之後的沙漠,凝神細聽都是呼嘯的風聲:「放棄一個自己喜歡的人……」慢慢地她唇齒開闔喃喃地說,「就像是一場洪水淹沒了你居住了多年的地方,你眼睜睜地看著洪水來臨,再看著它漸漸褪去,露出破敗的殘骸來,你知道那是你的家,是你隱藏了無數回憶的地方,但是你卻永遠也回不去了……」
「嗯,好。」夕溪知道她後面的解釋是為了讓她好過一點,怕她會有心理落差不高興。以前她事業如日中天時蘭雲從不讓她上這種節目,這兩年她處於轉型期,接戲的範疇變了窄了,只靠那些簽了長約的廣告,曝光率是遠遠不夠的。
「我說,夕溪,」蘭雲忍不住低聲道,「這部戲你是不是考慮一下放開些……其實……」
「OK,」李巍然說,「那麼,請直接開始。」
她只是想問,既然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又為什麼要對她如此的殘忍。但這句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她在他面前好像沒有什麼資格理直氣壯地說出這種話。
蘭雲看她太過專註,用手在她眼前揮了揮。
這句話像是砸在李巍然心上似的,他驀然回頭看著自己的同伴朝暉。朝暉多了解他啊,兩人在美國的情誼不止一朝一夕,李巍然想什麼他心裏最清楚,他們之間的那些青春往事他也明白。朝暉敲敲桌子,看出李巍然墨黑眼神后的警戒,乾脆挑眉落井下石:「一個二十七歲的美女,不可能到現在都沒有男朋友,又何況她還是個女演員,單身?說出去誰也不會信。你說是不是,巍然?」
夕溪對著化妝鏡任由造型師擺弄,蘭m•hetubook•com•com雲看著鏡子里的她問。
直到下一秒他的助理打開門,蘭雲風一樣的卷進來揚聲問:「這就好了嗎,這麼快?」
她沒來得及開口,手機就沒電了。夕溪看著熄滅的屏幕,片刻怔忡。心尖有點麻麻的,說不出什麼特別,會掛沈御風電話的人,全世界她怕是頭一份吧。
「沒有,」蘭雲想了想囑咐,「待會兒主持人要是問你這個問題,扯別的,別被他攪和進去。琳琳的事兒,等風頭過了,人們就忘了。不過,今天不止你一個藝人,還有其他人,主要聊懷孕生孩子,你一個未婚的,話茬估計也不會往你那邊多丟。這話題是難為了你一點,忍一忍,這檔是目前國內最火爆的談話類節目,看的人很多,可以增加曝光率,還是很值得上的。」
她聽聞立刻怔了怔。沈御風微嘆,娛樂圈打滾了這麼久,居然還是學不會掩飾情緒,讓人可以輕易讀懂她的心。
「簡歌,放棄一個人是什麼感覺呢?」李巍然按照劇本,輕聲同她對戲。
「沒有吧,」夕溪紅著臉,「為什麼會有這樣的錯覺?不會啦。喜歡男孩子只是直覺,因為……可以……傳宗接代嘛。」
言下之意,全是不甘。
「那就好,合同的事情我們稍後談?」蘭雲站在夕溪的面前,正好擋著李巍然的視線。
最後小助理也加入討論:「女明星這樣,肯定是有人了呀。不過天涯八出了天也沒有八出個所以然來。」
「我以為我們是直接進組的。」蘭雲對這樣的安排頗有微詞。畢竟這次是李巍然主動發出邀約,而之前夕溪又同他接觸過。這些都被視作是導演審核演員的過程,而試鏡則表示導演扔在選擇,最後結果未定。
她低下頭,這才發現自己剛才匆忙間赤腳走下來:「這裡有地暖,就沒穿。」之後她又用了幾秒時間反應,才很快的返身到鞋櫃,找出一雙男士的拖鞋,放在他的腳邊。沈御風又盯著那雙鞋不說話,臉色不甚好看。
他默許,她跟在他身後出門,電梯來的即時,他很快走進去,轎廂門就要關閉,她忽然伸手擋在鐵門中間。
「真的嗎?夕溪你有男朋友?!」女主持人很自然地接過話題,「是誰?你悄悄告訴我。」
「我自己來吧。」夕溪抿唇思索了一下,最後不動聲色將手機連同手包一起留在車內。
蘭雲一聽就皺眉頭:「你瘋了?你以為這樣別人就認不出你?你怎麼打車,出了這大門要是被粉絲看到了怎麼辦?」
「我說什麼來著,她的戲很好的。」副導演也忍不住站起來,笑著對蘭雲比了個大拇指,「夕溪的戲從來都沒的說,我看咱們李導也被鎮住了。」
「那為什麼沒紅起來?」製片人朝暉是李巍然在美國的同學,對中國的演藝圈還不太熟悉,聽到副導演這麼說,就順著問。
造型師瞥了助手一眼道:「土老帽兒,這個世界上不只有C牌G牌H牌,這女人是出了名的不|穿牌子貨,她的衣服每一套都是獨立設計師的作品。」
蘭雲拉著夕溪走到影視公司的地下車庫,隔著大口罩和平光鏡的鏡片也看得出她精神恍惚,最後不得不停下來去摸她的額頭:「沒發燒啊,你是怎麼了?還沒齣戲?」
「沒有,」她搖搖頭,眼裡的情緒掙扎了幾番,最終還是頹然地放開扶著電梯的那隻手,艱難地扯動唇角重複,「沒有。」
「對不起蘭姐,所有的演員都需要先試戲。即使簽約也是這樣,這是李導的習慣,也是我們製作公司的原則。」
「那很難說,」製片人朝暉手裡轉著筆杆子悠悠地介面,「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這圈子有人想紅,有人不樂意。全憑自己決定。她不紅,可能是因為她自己也不想。」
「要不要喝點什麼?」明明是在自己的公寓,手足無措的竟然是她這個主人。
夕溪把手縮回去,除了搖頭還是搖頭,然後眼睜睜看著轎廂的門再次關閉。
他根本不相信她的話,所以繼續追問:「確定嗎?」
夕溪化好妝,穿上自帶的出場服,珍珠色的裙子,外搭西裝外套,比裙子稍短。造型師示意助手收拾東西,自己忍不住走到她身邊稱讚:「真漂亮。」
她笑,想到第一次見到蘭雲的樣子,那時她落魄街頭,身上又背了巨大債務,為了籌錢只好拉下自己的面子每天早上五點鐘要跑到製片廠外面跟一群人一起等待看能不能得到試鏡的機會,演到一個小角色,或者當一兩天的群眾演員。如果不是蘭雲慧眼識珠把她撿回來,她說不定會被自己餓死。彼時蘭雲才從金牌大風獨立出來,簽了幾個當紅的明星又很快被人挖走,也是入不敷出的狀態,但是簽了她后,卻把夕溪當作手心裏的寶貝,賣車賣房支付她的各種培訓費,好在她也算是爭氣,贏了選美比賽,積累了www.hetubook.com.com一些人氣,運氣也不錯,狠狠紅了幾年,把什麼都賺回來了。
沈御風的眉梢微微地向上挑起。
鏡頭正好掃到夕溪的臉孔,她一如既往保持在人前的端莊優雅,但從眼神看整個人都有些遊離,隔了三秒才反應過來,對著鏡頭笑了笑,很溫柔,明明談話節目,她卻不怎麼出聲。一點也不像同他在一起,永遠在說很氣人的話。怎麼才沒幾天,她好像又瘦了。沈御風轉念想到這裏,微微地蹙起眉頭。他平時並不看這類節目,兩個主持人問問題,三五個嘉賓像是閑話家常,聊一些沒有營養的話題。他只是好奇,節目為什麼比他還重要。她為了上這個節目竟然毫不猶豫地拒絕他。
雖然擁有世間所有繁華,卻終其一生無法得到自己想要的愛。
蘭雲把吐出一半的話咽下去,挽住夕溪的手:「算了算了,你先去試鏡。這些事我們以後再聊。」
「哦,」李巍然這才覺得自己有些失態,他朝著蘭雲點點頭,「好,我叫助理再聯繫你。我們談一下合約的問題。」
「不過這麼多年真的沒聽過你的緋聞唉,你難道沒有喜歡的人嗎?」聰明的主持人不肯放過她。
痛苦是貪婪索要付出的代價。
「到了夕溪,下車。」蘭雲抱著巨大的包裹先走下車,助理夏天不在,她就想當然地做起了夕溪的助理。
沈御風搖頭,看著她的眼中像有濃得化不開的夜色,讓她心跳加速。
只是這樣的愛情太奢侈,她快要負擔不起。
「我都不知道你說的是哪一位。」夕溪一臉的迷茫。
「其實一開始是紅的,頭兩年真的是如日中天,拍電視劇一集都叫到了百萬以上,後來也是作的,親密的戲不拍,吻戲不拍,哪有電視劇的女主演能繞得出這個的?她又長得一副偶像劇的臉,於是只能演演配角,這圈子多現實,市場熱勁一過,什麼都能給蓋住,演技再好也沒用。」副導演解釋。
夕溪沒有解釋,只頷首,走進試鏡的房間。房間很空,也很安靜。窗帘是被拉上的,前面擺了兩張拼接的桌子,桌子後面坐了四個人,李巍然則直接坐在了桌子中間。他的手裡拿著劇本,左邊的耳朵上別著一支鉛筆。房子的中間放置著一台很小的DV,夕溪需要做的就是走到攝影機前對著鏡頭念完那段獨白。
只是短暫的接觸,她卻近乎缺氧,真是沒出息。一定不會有人知道,這是他和她四年婚姻里最最親密的接觸。她被吻之後迷迷茫茫抬起頭看他,沈御風人分明近在眼前,但表情卻不甚真切,他同樣直接地同她的目光對視,片刻后抬手拂過她的唇。剛才因為太過緊張,她一直咬住自己的下唇不放,現在唇下已經紅成一片。
牆上的鍾指針走到十二點,他終於足夠靠近她的身體,行雲流水一般俯身吻她的額頭:「生日快樂,夕溪。」
沈御風微微眯眼。這麼多年,她跟他世界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跟這裏卻契合得很完美,他很不喜歡這種感覺。
作為一個演員,她當然希望能夠詮釋一個豐|滿的角色。
蘭雲的第一反應是正常的,夕溪之所以在紅了之後,後勁不足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為她拒絕拍親熱戲,只這一項就喪失了很多機會,現在的愛情戲劇,男演員女演員之間的摟摟抱抱和親吻戲是難免的,特別是主角。她曾經花費很多口舌想要說服夕溪,但都被她擋了回去。蘭雲無法只好由著她。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大腦一片空白,只順著下班高峰的車河走走停停,車裡也不開音樂,只能聽到發動機的低吟。太陽漸漸下了山,月亮的清輝透過車窗灑在身上。江城的夜色燃起,點亮了萬家燈火,不知不覺就開到了北郊的891藝術園區。等她意識過來去踩剎車,已經到了沈御風的畫室樓下。
她接過鑰匙對著蘭雲點頭:「謝謝,蘭姐。」
夕溪回公寓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入夜的江城十分清冷,夜色沉靜的令人發慌。她實在是疲憊得很,但洗漱后爬上床卻始終無法入睡。腦子亂鬨哄的,一天內發生的事情像是電影鏡頭,漸次在腦海里呈現。最後的是那一整集的直播節目,都因為她說的「傳宗接代」四個字毀了,錄影結束后其他的演員還在調笑她,是不是要穿越回去嫁給古代的王爺。她翻了個身,立刻想到沈御風的臉,如果是在古代,那她們的猜測沒準就是正確的。
「男孩,」她不假思索地答道。
「我……我去試戴一下。」夕溪看著他的禮物,一顆心如死灰一般的寂靜。
「啊,我知道我知道,」現場再也聽不到夕溪的聲音,有明星搶話道,「導演之前還公開說最喜歡的女明星是夕溪。回國籌拍的新片第一個也是找的她。」
夜了,江城電視塔的外圍忽然亮起燈來,每十五分鐘從電https://m.hetubook.com.com視塔中段到頂端的曲線LED燈會忽然大亮一次,像是在放電子禮花。他們已經在這裏等了一個多小時了,沈忠從後視鏡觀察戴著耳機正在看節目的沈御風的神色,他的臉上一點不耐煩都沒有,一點也沒。夕溪小姐上什麼節目那麼好看?他也好奇,打開駕駛位前的屏幕。
他慢條斯理地「嗯」了一聲,又指了指那份禮物:「打開來看看。」
「還是喝點水吧。」他深夜來訪,讓她沒來由地心慌。她說著走入廚房為他倒水。沈御風看著她的背影,粉紅色的兩件式睡衣身後有一顆很大的桃心,鬆鬆地扎了一個髮髻在頭頂,光著腳踩在地上,像是一個小女孩。他本是充滿怒意而來的,看到這樣子的她,怒氣就自動消了一半。還有那雙拖鞋,他低下頭,那雙鞋子上印有「MR」的字樣,而門口的那雙女式拖鞋,印的是「MS」,連拖鞋都要買成對的,明知他不會穿還是放著,現在卻理直氣壯地對他提出離婚。
「蘭姐,輪到你們家藝人了。」此時,李巍然的助理走到她們身邊通知。
沈御風認真地看她。
「ok。」久久,李巍然才示意助理打開室內的燈光,關掉了夕溪頭頂的聚光燈。燈光更換的一瞬,光線明滅,她的肩頭忽然晃了晃,又很快地穩住了。李巍然看她搖搖欲墜的樣子,下意識地從桌面上跳下來,朝著她走了兩步又停住,總覺得她臉上光影變幻,似乎還未回過神來,臉上全是洶湧的悲傷。當初寫這些句子,全是多年來他自己的心路,如今經她的口念出,竟然讓他更覺心疼,他想要觸摸她的臉,又礙於場合不能出手,垂在身側的左手終於還是握拳,只輕輕地喚她,「夕溪,可以了。」
「你怎麼了,一整天跟遊魂似的?」
男主持人一臉的不相信對自己的搭檔說:「不過我最近是有聽到一些跟她有關的消息耶。」
「那我,」她喉頭已經有些哽咽,又努力地壓下去故作尋常姿態,「我送你出去。」
李巍然的助理一邊解釋一邊遞給她一份試鏡的稿子。蘭雲撇著唇角接過來,又隨手塞給夕溪低聲道:「這個李巍然還真的是有點怪癖!」
「你喜歡男孩子哦?」主持人似乎對她的答案很感興趣,「可是你明明就長了一張會生女兒的臉呀!」
他的到來好像僅僅是來提醒,她現在得到的愛情和幸福都只是暫時的。
「沒事,」夕溪的手又向著她的方向伸了伸,假意一笑,「你不會是怕我弄壞你的車子吧?放心,我技術很好的,你也不是不知道。」
現場一片詢問聲。男主持人故弄玄虛,故意沒有理自己的搭檔,只看著夕溪:「夕溪,我可以說嗎?」
夕溪倒不介意,低頭翻開劇本,她需要試鏡的是劇本中的一段獨白,已經用紅色的記號筆劃出來了。她看著,忽然蹙眉,蘭雲很快問:「怎麼了?吻戲?」
燈光全滅,只有頭頂亮起強烈的燈光。夕溪站在原地可以感覺到那盞燈照在臉上,燈光的熱辣順著肌膚最微小的細胞蔓延至心底,似乎能在心上燒出一個洞來。在那個莫名的黑洞里藏著她最深的秘密,就像是那雙紅寶石耳環躺在錦盒的最深處,如果不是被蘭雲匆忙中在家裡找到,她也不會距離傷害那麼近切,近切到似乎可以看到沈御風的臉,看到他的眼神,看到他漫不經心其實是處心積慮地提醒她,她永遠無法替代另一個人的事實,不管她做什麼都沒有用,不管用多少時間也無法掩蓋。在他的愛里,她的到來是不對的,明明她最早遇見他,可是又那樣遲。
她凄然慘笑,慢慢摘下耳際那對紅寶石耳墜,全身都在止不住地顫抖。
李巍然坐在遠處,看到夕溪的臉上表現出最細微的變化,她連唇角都沒有動一下,但是眼裡似乎已經說出了千言萬語,那眼神起初乾涸,後來慢慢地湧出一股子氤氳的水汽,層層纏繞,似乎讓旁人的心都一起溺在水裡,透不過氣。
「夕溪呢,喜歡男孩還是女孩。」一堆人湊在一起聊生孩子,男主持人終於想到木頭人一樣的夕溪,問。
他溫和地牽動唇角,拿出一份禮物放在她手上重複:「生日快樂。」
回憶是什麼呢?
「是,」夕溪的手重重地握了劇本一下抬頭道,「我準備好了。」
夕溪的臉更紅了。
沈御風忽然站了起來,他看著她,那種眼神前所未有。夕溪感覺就像是一瞬間自己整個人都掉進了他如潭水一般深邃的眼眸中,垂在身側的一雙手緊緊的握住,指尖掐進肉里。
「哦,」把攤開她的手掌,把禮物放在她的手心。夕溪左手闔上,緊緊攥著那個小盒子,眼睛酸酸漲漲,總覺得下一秒就要掉下眼淚。她不允許自己這樣,所以很快低頭看了下自己的腳尖,又舉首掩飾性地對他笑了一下,「謝謝,謝謝你還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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