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夢牽長

夕溪「嗯」了一聲,抬頭去看,早已化好妝換好衣服的梁晨已經系好安全帶了。
紛紛揚揚的雪似乎也因為她話里的悲傷而下得更大了。
下一秒,夕溪如觸電一般,幾乎是用跳的,尷尬退後,避開了他的手和他的……吻。她再同他對視,眼中閃過剎那的警戒,然而只是一瞬,又重新回歸了往日的溫和:「你知道嗎?我喜歡下雪是有原因的。」
他說這話,唇已經向著她靠,氣息已經很近很近。
「那怎麼行。」夕溪一口否決,這樣的大製作,劇組停工一天就損失大筆的現金,誰來承擔這個責任?
「我今天有些傷心啊,」李巍然在記者的圍攻下緩緩開口,「大家的問題就好像在質疑我的專業素養,同時也在質疑我們整個《俠骨》的創作團隊。女主角的選擇不是我一個人決定的,而是大家討論的結果。如果說有偏愛存在,那麼我想說,等到這部戲上映的時候,真正偏愛夕溪的,恐怕不是我們而是各位和廣大影迷。梁晨,你覺得呢?」
「不要叫我的名字!」夕溪說著這話,劍鋒更進了一分,而且這武器似乎感染了她的情緒似的,微微顫抖。
她說著也錯步而起,青銅劍直指梁晨的位置飛刺過去。為了表現劇中人物超高的輕功,夕溪被吊到大約三米的位置,此時忽然刮來一陣大風,吊臂偏移,她身上的威壓脫離了滑軌,她先是重重掉落在冰面上,然後滑索脫落,腳下絆了一下又頭朝下地朝著湖面往下栽,悶哼一聲,「嘩」的一聲入了水。
記者們也沒想到李巍然這麼玩的開,台下自然狼叫一片,立刻有人喊:「夕溪倒追,夕溪倒追。」
那天本來還要拍懸崖的戲,但無奈天氣到了下午更惡劣了一些,劇組只好提早收工下山。車子開回到酒店,夜色早已降臨,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沒有半分停止的意思,夜深人靜似乎可以聽到那種靜謐的撲簌簌的聲音,一層一層覆蓋在人心之上。
李巍然經他提醒這才從夕溪那令人震驚的美中回神,輕咳一聲示意場記拍了場記板。
夕溪說完便徑自走上了酒店的台階,她能夠感覺到李巍然並沒有跟上來,而她也沒有試圖回頭。她也是今天才知道原來開口拒絕別人是一件極其殘酷的事,但她清楚,比這更殘酷的事,就是如她一般,一直被困在一個早已經知道結局的故事里。
她陳述的明明是一個事實,李巍然卻忽然笑了,他轉身將煙頭暗滅在垃圾桶的頂端,又笑了一下,在空中呼出一朵白雲:「怎麼辦呢,今晚沒有女演員來獻身,導演覺得空虛寂寞冷。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梁晨垂下眼帘,拿著酒壺從容的倒了一杯酒推到她的眼前嘆道:「我們好像很久都沒有這樣坐在一起了。」
車門拉開,冷風灌入車廂,今天又是外景,在湖邊。夕溪跳下車,遠遠就看到李巍然在跟副導演商議著什麼。好像有感應似的,在她瞧他的瞬間也順著她的目光望過來,她的心像是被燙了一下,別開了眼。
電影的腳本就是李巍然自己畫的,他在美術方面的表現力極強,所以服裝只要按照她的腳本上的服飾和頭飾稍微改動做出衣服即可,即便是這樣,當他的夕溪穿上那樣飄逸的戲服出現在Monitor中的時候,他還是無法掩飾自己的心動。
情境轉換的瞬間,眼角的餘光好像瞥見了什麼,就是片黑色的暗影,在清晨的薄霧裡移動,但來不及細看,已經被前來招呼的武術指導攔住,被告知注意事項。
夕溪的臉上並沒有出現他預料的窘態,而是抿嘴一笑嘆道:「原來像你這樣地位特殊的大導演也關注八卦新聞,讓人知道才真的稀奇。」
記者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看似是在牽紅線挖緋聞,實則是在質疑夕溪作為女主角的實力,影射她是靠關係上位。讓在她身邊的李巍然都不由地為她捏了一把汗。
夕溪微微抬起下巴,看著對方的神色又冷又狠:「冷不過我的心。」
「咔!」李巍然喊了這一聲后,在場的所有人才似乎回過神來。
「其實,二十七年來,我過得最開心的一晚,就是在下雪。」她眯起眼睛看著m.hetubook.com.com遠處酒店的燈火慢慢地說。她停下來,那個畫面卻鮮活如在眼前,她沒有為了斷掉李巍然的念想而撒謊,那天的一切她都記得很清楚,雪勢的大小,甚至是雪花的形狀,街道邊雪人的樣子,櫥窗外孩子們的被映紅的臉,「咯咯咯」的笑聲,似乎一路都沒有停歇……一切一切,都像是發生在昨天一樣清楚。
這樣一個尋常的引導,又讓夕溪覺得很溫暖。她終於抿了抿唇,下了多大決心似的仰頭一飲而盡,等她把杯子遞迴去,夏天又趕緊給她遞了塊糖,含在嘴裏。
原來被人徹底地拒絕,這麼疼。
「是的,」夕溪這次倒是直言不諱,「A大的校友一向很團結,更何況李巍然導演是我的師兄,也是我的貴人。」
如此自戀,依然是他年少時的樣子。這一刻,夕溪彷彿透過歲月看到了那個在圖書館坐在她對面催劇本的大男孩,以學生時代男生少有的紈絝,贏得了女生們無數的青睞。有呼嘯的風聲從耳邊掠過,李巍然不知何時已經來到她身邊。夕溪抬頭望著他,對他眼神里所表現的情緒不甚明了。不遠處,傳來枯枝被積雪壓垮的聲音,「咔嚓」一聲,靜寂的夜裡格外清脆,夕溪晃神,李巍然忽然抬手將她耳邊的碎發撥到了耳後。
這問題一問出來,全場都安靜了。連影帝的臉上都無法掩飾的閃過一絲尷尬的表情。眾所周知,梁晨資料上的身高官方報的雖然有175,但其實際身高要比這再矮一點,夕溪選美出身,身高在女演員中算是高的,即使不|穿高跟鞋跟影帝站在一起幾乎不相上下。媒體報道需要有梗有料,被人提起這話也算是正常,但這問題聽上去尋常,仔細琢磨卻是十分刁鑽,如果回答不好很容易得罪人,要是不回答則會得罪媒體。
李巍然很聰明,說完之後直接把話題丟給了梁晨,他故意偏頭看著梁晨,表情有些許的調皮,梁晨立刻會意,微微一笑立刻拿起話筒故作抱怨地開口:「如同導演剛才說的,關於女主角的選擇,我也不覺得意外,大家都知道,我之前也跟夕溪合作拍戲,我認為她是一個非常專業而且優秀的演員。」他說到這裏又笑了笑,「今天我也跟李導一樣傷心,大家都只關注我們的女主角,把我都放在一邊數羊了。」
這個間隙,夏天趕緊給夕溪端來黑咖啡幫助她消腫,她把保溫杯遞給夕溪,略帶花痴地瞧著夕溪鏡子里的臉孔:「夕溪姐,你真好看。」
李巍然在Monitor里目睹了全部的過程,只不過是短短的幾秒鐘時間,紅衣的夕溪如一隻越不過滄海的蝴蝶,從空中直直地墜落水中,在人造的冰雪幻境里,竟然有種別樣的凄美,然而只是一剎那而已,就已經入了水底,湖水中碎冰如利刃,他似乎聽到她悶哼的聲音,等他推到椅子疾跑到岸邊,已經看到有紅色汩汩的飄上來,不知道是她的衣衫還是她的血。
「擇床。」她看向他胡亂編了個理由,他一動未動,跟她之間的距離大概有十米,夕溪頓了頓,化解尷尬似的又說,「你不也沒睡。」
很小的動作,卻是那樣的順理成章,夕溪抱著暖爐收也不是,還給他也不是,一雙手在空中僵直了好久。
夕溪想到這裏幽幽地嘆息,最後乾脆裹上羽絨服,決定下樓去走一走。
主持人把話筒遞給她,眼裡充滿了同情,她接過來垂頭檢查了一下話筒,確定是開著的后慢悠悠地說:「我認為,男人的氣度遠勝於高度。」
梁晨飾演的寧速並不慌張,他看著她的眼睛,接著微微一笑,念白道:「簡歌,別來無恙。」
夕溪這一走就是老遠,莫名的心情也在不斷地發酵,但大腦又是完全放空的。直到她在附近發現了另一組腳印,她停步轉向側面,就聽到李巍然的聲音由遠及近,帶著些許戲謔似的說:「今天這麼辛苦,為什麼不早點睡?想什麼呢?」
夕溪打發夏天先睡了,自己在室內抱著超大杯的咖啡坐在窗前看了好一會而的雪。窗戶上投射出她的影子,從模糊到清晰,漸漸的她的思緒出離了此時的情境,回到去年的聖誕節www•hetubook.com•com,她陪沈御風去紐約參加一個特別的活動。活動結束后,紐約降下初雪,他們就那麼一路牽手並肩而行,夕溪不時回頭看他們并行的腳印,多希望就這樣跟他一路向前走,就能一路到白頭。
「倒追他?」夕溪抿起唇來好像真的認真思考了那麼一下子,接著十分坦然地說,「我想我連號碼都還沒有拿到吧。」
這裏的山路蜿蜒曲折,到處都是懸崖峭壁,正合適戲里設定的場景,布景在山裡伸出的一塊平地上用茅草搭建了一個酒坊。這場戲是梁晨跟夕溪兩個人的對手戲,漫長的路途中兩位在車上已經化好妝了。等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就位,機位也擺好了,梁晨和夕溪也下了保姆車,梁晨本來就是長發,所以不用戴頭套,直接接發,右手拿著青銅劍,一身素服出鏡,此時此刻,在這蒼山之巔,風雪之中,氣勢逼人。而反觀夕溪,她一身紅裝,習慣性束起的長發全部散開來,因為膚色本身就好,化妝師只是給她打了個底,幾乎素顏上陣的她烏髮紅唇,站在白雪之中像是一支傲雪的紅梅,有種凜然于凡塵之上的氣質。
夕溪有心事,一夜翻來覆去似睡非睡,第二日早上醒來有點感冒的前兆,鼻子裏面總覺得痒痒的,真的拿紙巾出來好像又沒有太多的異物出現。臉色就真的不怎麼好,好在她皮膚白,所以不會覺得特別晦暗,不過眼下就有些烏青的顏色,眼圈顯得很重。化妝師是她之前合作過的老同事Jessica,見到她憔悴的樣子直嘆氣,最後忍不住問一句:「你幹什麼呢,晚上拍哭戲啦?」
她說著對他微微一笑,率先反身往酒店的方向走。因為這樣便不必去看他受傷的眼神。
Jessica什麼都好,就是跟蘭雲一個毛病喜歡絮絮叨叨,夕溪心裏有鬼,聽她一句一個李導,總覺得有人在空蕩蕩的室內丟球,每丟下一個心裏她就是一震。好不容易熬到所有的底妝都弄好,又要等另外一個人梳頭。
「既許國,何以許卿。」梁晨深深嘆了口氣緩緩地道:「簡歌,對不起。」
「夕溪,」他情難自抑地開口,「你有一雙很美很美的眼睛。」
心頭像是被烈火灼燒,整顆心一點點在烈火里成灰,身上的血卻一點點涼下去。是痛到麻木,還是身心俱疲,已經完全分不清楚。這麼多年,這麼多年,他想過多少次同她在一起的場景,沒有一次猜中今天,雖然面對面,卻依舊有著觸不可及的遙遠。
「怎麼樣?」她走近了,下意識地搓著一雙手問他,「需要重拍嗎?」
「是嗎?」梁晨抬頭,一雙會說話的眼睛里似乎含了無限的情意,「我倒覺得,即使只能夠暖一陣子,也是好的。」
「李先生現在是國際知名的大導演了,而且還是單身,夕溪你會不會考慮跟他在一起呢?我們剛才可都看到李導英雄救美。你們兩個人看上去很般配呢。」
「影后潛質!影后潛質!」李巍然還沒開口,他身後的助理就激動地低聲喊起來,「導演,咱們這女主太給力了。你覺得怎麼樣?」
夜已深,他的嗓音卻意外的清醒,典型的夜貓子。
「剛剛這位記者朋友說起英雄,就跟我們這次電影的主題很和,李導剛才也說了我們這次的大電影《俠骨》講述的就是一群生活在戰國時期的無名刺客的故事,他們為了自己的祖國付出了很多,甚至是自己的生命。李導作為我們的師兄,從學生時代開始就是一個俠骨柔腸的人,他為人仗義,也很願意幫助別人,今天在山上他拉住我不讓我跌倒的那一幕就是最好的體現,相信大家都拍到了,」夕溪說到這裏頓了頓,並沒有迴避記者的第二個問題,「不是我不想給大家明天的報道放料,而是我同李導也是很多年沒見了,大家揣測的感情真的不存在。」
走出酒店大門時間已經接近凌晨,清冷的空氣撲面而來,可以讓人瞬間清醒。她瞪大眼睛,發現大雪早已掩蓋了地上所有的痕迹,腳印或者車轍,都被抹去。這裏地廣人稀,一切都顯得格外靜寂。她踩著積雪前行,腳下「咯吱咯吱」的聲音讓她覺得妥貼和*圖*書美好。
「簡歌,」梁晨又默默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緩緩地抬頭同她對視,「我早就告訴過你,酒比水好,酒是越喝越暖,而水是越喝越冷。」
「這戲真是苦差事是不是?」梁晨雙手合攏,手心裏放著的是暖寶寶,說話的時候從口中呵出兩朵白雲來。
李巍然沒說話,卻順手將助理幫他弄好的暖手爐塞進她的手裡:「不需要,你先回車裡等著吧。」
大雪紛紛揚揚下了一整夜,次日的橫店變成了另外一個世界。劇組早晨五點鐘集合準備進山,經過三小時的行車,終於艱難地抵達了拍攝地點。
「你忘了嗎,從你灌醉我,悄悄離開我們的家之後,我這輩子都不喝酒了。」夕溪看著梁晨,語氣又冷又硬。
似乎從那時候起,她才真正開始迷戀下雪的感覺。第五大道的櫥窗設計別緻,時代廣場喧鬧非常,然而千山萬水沿途風景有多美,都比不上在他身邊徘徊。可是同一時間,她又會覺得特別傷感。因為在她明白,當她看著這紛紛揚揚的大雪想起他時,他看到同樣的場景,思念的人卻不會是她。
她的回答似乎刺|激到了李巍然,他垂頭,眸色一暗,接過話筒瞥眼看向她,又很快地繞回到場內,開玩笑似的說:「夕溪說的對,謝謝剛才這位記者朋友,你這麼好奇我的戀情,放學別走,我們談談!」他說到這裏笑了一下又道,「話說回來,我的確是單身,既單且直,為了避免大家下一步把我跟梁晨也撮合成一對,不如今天就向社會公開徵婚,在場的女同學如果不介意也可以考慮倒追我。我會認真考慮的。」
夕溪仗劍一笑,劍鋒緩緩傾斜最終指向梁晨的位置:「既然大家都說我是為情所困,那麼寧速,今天殺了你,我便自由了!」
梁晨背著衛國國君的假屍體在紛紛揚揚的大雪中艱難行走早已經筋疲力盡。終於走到了草棚處,可以歇歇腳。他安置好屍體,找了一條長椅坐下,小二剛剛上了一壺酒,他拿起杯子抬眼就看到了一身紅衣的夕溪,同一時間她鋒利的青銅劍正對著他的喉頭。
李巍然沒有立刻回答他,而是認真地看著遠處的夕溪被助理裹進黑色的羽絨服后,才慢慢地收回視線。
真正到了所有人員就位,夕溪也緊張起來,這是一場她和梁晨的打鬥戲。他們飾演的角色,一個是大將軍,一個是絕頂高手,真正交手可以用「風雲色變」來形容。那邊喊了「Action」,梁晨先一步借力飛身入湖邊,單腳踩在一塊並不算大的冰上,他抬眸幽幽地看著她:「簡歌,所謂刺客,一為財,二為道,你此舉又是為何?」
「冰面很薄,拍的時候千萬要注意。」武指陪她走到湖邊,又交代了一句。李巍然的習慣,要求演員全部的鏡頭親自上陣,他敬業,要求演員同樣敬業,喜歡用替身的人接不了他的戲。但畢竟都是經紀公司的金枝玉葉,武打場面磕磕碰碰再所難免,武術指導也只能盡量的囑咐他們小心,不要出大的狀況。
李巍然勾起唇角,壞壞地笑:「這種新聞就算是真的,吃虧的那個也是我好不好,誰占誰的便宜還不一定。」
「導演……」
咖啡的苦味與奶糖的甜蜜在口中複合,生出一種別樣的味道。夕溪一向不喜歡苦的東西,但不可否認的是苦的東西卻總是最有效……
「哦?」李巍然不動聲色地收回手,跟在她身後,故作平靜地問,「什麼原因?說來聽聽。」
長時間的靜默,李巍然看到夕溪的表情變化,她的眼神里滿是掙扎糾結,又飽含神情和熱望。這場景沒有配樂,沒有特效的渲染,但只看著她目光的流轉,時間就好像都停滯了,許久她才緩緩開口:「寧速,你心裏是否從來沒有我?」
非常輕浮的一句調笑,卻被他說得正經又無奈。這是娛樂圈的老梗了,說總會有女演員為了上位不擇手段半夜去敲導演的門,隨著導演名氣的上漲,這種獻身就會變得不計其數。這種情況也許不是沒有,但是並非是大多數。然而這個世界上人們最偏愛醜聞,人們習慣於在聽到些許風吹草動后,不吝於用最黑暗的人性去揣測別人。李巍然走到如www.hetubook.com.com今的地位,關於這方面的桃色新聞,總也不會少。
現場安靜,只能聽到凜冽的風聲。
助理看李巍然久久不動,提醒他。兩個演員穿那麼少站在風中都快凍成冰塊了。
那天晚上她以為自己會失眠,但卻沒有,相反的她做了一個跟沈御風有關的夢。她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他了,所以她在夢裡牽著他手的力道格外緊,而且就像是他們曾在東京鐵塔下拍下第一張合影,她心裏惴惴不安,帶著一種近乎矛盾的美夢成真又患得患失的心情。同他並肩走在一起,那是她近乎奢侈的夢想,沒想到也有實現的一天。
夕溪系著安全帶的間隙李巍然朝著她走過來,不知道是尷尬到緊張還是安全帶真的有點繞,她一時理不順,他正好走到近前,撥開她的手,垂首為她整理扣上,動作流暢、一氣呵成。太親密的舉動,他的髮絲甚至戳到了她的臉,但也是一眨眼功夫,他在她後退前先一步的撤了身。本來以為他還會交代兩句什麼,然而並沒有,他這麼走過來,一切都做得十分自然,就好像單純只是為了幫她弄好安全帶。然而畢竟是眾目睽睽,夕溪沒有勇氣抬頭去看別人的眼神。
「夕溪,你……」
夕溪披上大衣后第一件事並不是找地方取暖,而是一路踩著厚厚的大雪走過來想看看剛才的效果。李巍然聞聲轉頭,看她遠遠地迤邐而來,腳下踏雪,有足跡在她身後連成一串,羽絨服的領口很高,遮住了她下半部分的臉,只一雙眼睛如瀲灧的秋水,會說話一般,越發顯得楚楚動人。
但那記者好像還不肯罷休似的對定夕溪又問:「據我所知,李導同夕溪你好像是同一間大學畢業的,你們之間的關係一定非同尋常吧?」
記者這麼犀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夕溪的身上,她自己也明白這一問要是沒有回答好,明日的頭條一定會寫的很難看。
「喝水太多了吧。」夕溪眨眨眼睛,好像想起了什麼,又說,「哪有你說的這麼嚴重。」
她的聲音不緊不慢,欲言又止,李巍然只是看著她的背影,都覺得她是哪裡不一樣了。他想起試鏡的那天跟同事們說的那些話,真的是這樣,他的夕溪,並不是當初那個一張白紙的小女生,這麼多年過去,她成為一個有故事的女人。
誰也沒料到影帝居然上來就賣了個萌,雖然知道他是在故意轉移話題,但在坐的好多記者都是他的影迷,聽到偶像這麼說話都嗷嗷地心疼,立刻爭先恐後地把手舉起來,開始問關於他的個人問題。
夕溪對著化妝鏡一怔,Jessica扳著她的臉對向自己又開始抱怨:「瞧你這個小臉腫的喲,還有眼睛……」
其實一部戲開拍總是要伴著一些若有似無的緋聞,甚至是演員之間的不和等等進行炒作。從開拍的第一天開始,電影和演員們就要保持一定的曝光率也可以吊足觀眾的胃口。世人本就把娛樂圈看過一個浮華圈,何況李巍然這種年輕有為,顏值又高的大導演,大家自然會想要打聽一下他的私人生活。以前的夕溪可以不介意這樣的緋聞,但是現在她的身份和所處的情況都使她不得不盡量遠離這般是非。好不容易應付了一天,晚上回到套房,她幾次拿起手機想要打給沈御風,但是手捉摸到手機的屏幕又重新縮了回去。想到他們最後的那一夜,那樣的失態甚至於放縱的畫面,和他最後走掉時那種決絕的眼神,心裏由不由地泛起一陣苦澀,她轉頭望向窗外,夜色深沉,想起他心裏就好像有個永不止息的漩渦在打轉,將五臟六腑都扭到一起往下墜。這麼多年,她始終知道自己要什麼,卻從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麼。而他呢?他似乎也從不想多花一點時間了解她。就好像只要困住她,就可以成功的冷凍他對過去所有的回憶一樣……
按照上午的安排要拍的是湖面上的打鬥戲,此時雪已經轉小,偶有冰涼的雪花被風吹入眼帘,夕溪揉了揉眼睛,又接過夏天遞過來的劇本。今天的台詞不多,只有不到五句話,但是看攝影機擺出來的架勢,武打的場面應該非常大。
夕溪準備好了,工作人員慢慢將她吊起試一試位置,在不https://www.hetubook.com.com斷上升的過程中她的視野也一點一點地變化。最後大概停在了十二米的位置。在這樣的位置,懸空的方式,似乎讓一切都發生了變化,開闊的視野甚至可以看到樹林的邊際,而風也似乎更加的凜冽和吵鬧。她在想,要是這個時候威亞出了什麼問題,或者是大風乾擾了滑輪的位置,她要是掉下去,會怎麼樣……
夕溪訕笑,沒搭話,接著皺著眉頭盯著那一杯黑咖啡看。
這個巧妙的回答,讓梁晨的臉上也展開了濃濃的笑意,在座的人們也發出會心的笑聲。
這是開拍的第一場戲,也是電影的重頭戲,梁晨飾演的是衛國的將軍寧速,敵國來犯,衛國國君親自帶軍出征卻因為剛愎自用,死在敵人的亂箭之下。寧速護著國君的屍體突出重圍,在快要到城門的時候遇到了戰國時期最著名的女刺客,也他青梅竹馬的戀人簡歌。她深知寧速的性格,此次運送屍體回國后,一定會因為沒有保護好主公而以死謝罪,所以試圖阻止他回到衛國。
這句話就像是深夜海上的巨浪直擊過來,她的眼神似乎在剎那之間了無生機,那種表情,微妙傳神,展示了什麼叫作萬念俱灰。隨後她的肩膀抖了一下,又很快穩住。少頃她忽然站起來,拿著劍的手不再顫抖,劍鋒又向前一分,劃開他喉間的皮膚,有鮮血從他喉頭的皮膚下滲出,接著她輕笑了一下,用一種冷到冰封的聲音又摻雜著些許神經質的聲音道:「那我不如現在就殺了你!一了百了!」
雪夜空氣清新反襯著他手上明滅的煙火味道更重。
關機,休息。
「你不知道李導出了名的愛切近景,恨不得把演員的頭髮絲都根根分明地拍出來。你呀,就是仗著自己底子好,長得好看!」Jessica給她上粉底,有點恨鐵不成鋼地說,「昨天晚上一起吃飯他還特別囑咐我,今天的妝要精緻,你也知道現在鏡頭有多挑人,要不你跟導演說說別拍了吧。」
「我有愛的人了,李巍然。」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轉過臉看他,眼神堅定毫不躲閃,內心卻是溫柔的。正因為內心溫柔,所以才決定殘忍。因為她知道喜歡一個人而得不到回應的痛苦,就好像一個人懷抱著一顆暖暖的心在時間的荒漠里慢慢煎熬,直至冰冷的盡頭。她盯著他的眼睛,似乎可以通過那雙眼看到他的靈魂,她希望熄滅他心中僅存的希望,那樣就不會有長久的折磨,這樣似乎還嫌不夠似的,緩緩地她又開口,「我記得那天是聖誕節,他第一次帶我出去吃飯,把我介紹給別人,整個宴會他都牽著我的手,我遠遠地看了他那麼多年,從不曾奢望能夠等到這一刻,傻傻地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從那時候起,我就想,無論以後發生什麼,我的生命里再也不會接受其他人。人的一生太短了,李巍然,我的時間不多,心又太小,只剛剛好容納一個人。」
正在此時,工作人員開口確認她的感覺,她向下比了個「OK」的手勢,威亞又慢慢地下來。
李巍然看著她,她的眼睛明明是瞧著他的,但是他卻彷彿從她的瞳孔里看到另一個世界。就像是她試鏡的那天,一字不漏地在攝像機的簽名念出那些台詞。原來每一個字都詮釋著她的心情,所以才會那樣動人。所以才會讓他愛,也讓他恨。
夕溪抿唇對他一笑,又轉頭看了一眼平靜的湖面,畢竟是南方湖水冰凍的層次並不夠,劇組不知道從哪裡搞來了大塊的冰塊一併倒入水中三三兩兩分散開來,把原本薄薄的冰層打破,就像是破碎的鏡子,四分五裂。因為天氣還早,湖面上還有裊裊的霧氣沒有散去,一切都是剛剛好的樣子,像劇本里要求的,宛若仙境。
「喝吧,喝了就不腫了。」夏天知道她怕苦,就在旁邊輕聲地勸。
夕溪對著這一派熱鬧的景象只正襟危坐聽別人說話,彷彿是個局外人,大約過了十分鐘時間,忽然有人想起她這個女主角似的,聽到有人向她提問:「夕溪你的身高這麼高,跟梁先生搭配拍戲會不會覺得有落差。」
「先回車裡吧。」李巍然似乎意識到了她的尷尬,言罷又轉頭對助理吩咐一些瑣事,才算是把這事給一筆帶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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